就算是这么放过自己了,玉川的心里也是深深舒了一口气。
日后郑紫秀的路还很长,只不过今日过后,她的身份也就算是得到这宫中的认可了。
玉川捧着衣服从祥瑞殿出来的时候,几乎感觉到自己整个人的身体都有些僵硬了。一来是紧张,二来是一直跪着累了,三来……也是再度踏足祥瑞殿,往昔如同潮汐般涌来,让她心绪不宁。
这一关总算是过了,玉川最后只要去一趟凤还宫的大管事那里,把雨花台的各项事宜了解一下,就能回去了。想来……这个时候,郑紫秀也应该已经搬到了雨花台才是。
不过她刚走出锦华宫,便已经有不速之客在龙尊宫等着她了。
那是从锦华宫到凤还宫的必经之路,月妃秦眉月便在那路边的亭子里,似是等了很久了,一手拄着自己的下巴,瞧着玉川过来,便挥了挥手,让身旁的宫女将玉川给拦了下来。
除了皇后娘娘和英夫人之外,这位秦眉月,便算是如今宫中位份最高之人了。
她是皇后的左膀右臂,而英夫人一向又是淡然的性格,所以说起来,秦眉月在宫中也算是一个宠妃的典范了。皇上最爱看秦眉月跳舞,她的性格也算得上活泼,伺候在皇上身边也有三年了,虽未育有一子半女,却仍旧荣宠不衰。
她今儿穿了一身碧色的黄鹂烟柳翠群,头上戴着太后娘娘新赏的金步摇,整个人倚在那里,慵慵懒懒,到似这不是秋日里,而是春日里一般了。
她身边儿那宫女拦在了玉川的去路前,高昂着头颅,恨不得用鼻孔看着玉川:“我家娘娘让你过去。”
在这宫中,被人如此颐气指使的感觉并不好。
但玉川也没得选择,只能抬步上了那台阶,对着秦眉月行了个礼:“奴婢拜见月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那秦眉月只是瞥了一眼玉川手中捧着的服制,而后冷哼一声,目光更加锐利地看向了玉川:“怎么,和本宫就只行这样的礼吗?你的规矩都是和谁学的?和那个狐媚子所学吗?”
月妃如此大胆,玉川可不信就是她一人所想。
看来那柳金玉到底也是有些坐不住了,方才在太后的祥瑞殿她不好直接对玉川使绊子,所以才让月妃等在这里了吧!
秦眉月此人,若不是一直以来都依附着柳金玉,实际上也是成不了什么大气的。
她的家世并不好,大约因为如此,就连骄纵起来都小心翼翼的。
比如现在,明明她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人,可她手中的帕子却已然搅成了一团,紧张无比。
将手中的服制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之后,玉川才趴伏下身子,对秦眉月行了个大礼,几乎整个人都贴在了地上。
秦眉月作为月妃,自然是当得起玉川一个宫女这样的礼数的。
她那穿着葱色修鞋的脚,却狠狠地踩上了玉川平放在地上的手,连语气之中,都带了几分咬牙切齿:“说起来,本宫也是骈州人,和你家娘娘正好是老乡,日后,也该常常走动才是!”
这倒是了,秦眉月虽说从十岁开始就被寄养在了京都柳家,但说到底,她也是骈州人。
正巧了,那郑紫秀的家里头亦是骈州人。
只不过这秦眉月脚下的力道,可不像是要和郑紫秀好好相处的样子啊!
玉川只感觉到,自己的手被秦眉月死死地踩在脚底,手指碾在了那凉亭里的大理石地面上,被自己的骨头硌得生疼了起来。
可这不是最让玉川感觉到难受的,她所难受的,是她今日受到了这般侮辱!
当年在柳家的时候,秦眉月只是一个只会跟在柳家女儿身后的跟屁虫而已!她那帮了柳金玉忘恩负义的仇,玉川尚且记在心里!今日便又多了这么一桩,秦眉月当真以为,她从前做过的那些污糟事情,一点儿痕迹都不曾留下吗?
手指的疼痛,仿佛时时刻刻在警醒着玉川,让玉川的心神更加平静了下来。
瞧着玉川被她这般踩着手,竟能做到一声不吭,秦眉月的眉梢也是挑了挑,到底对玉川有些刮目相看了:“听说秀良媛的身边有个能干的大宫女,本宫从前还不以为然,如今……总算是见识到了!”
当秦眉月的脚从玉川的手中松开的那一瞬间,才是深入骨血的疼痛。
玉川本纤细修长的手指,就这么一个瞬间便充血肿了起来。
她的手指似乎都和地面粘黏到了一起一般,在被秦眉月的绣鞋蹭过的地方,还擦出了一些血丝来。
可秦眉月没有让玉川起身,玉川便不能抬头。
她只听到头顶秦眉月的声音,越发高高在上了起来:“你叫什么名字,本宫是记不得了的!不过今儿你无端端的便冲撞了本宫,那本宫也不是好惹的!”
“来人啊!”
她声色俱厉,倏然站起身来,带着银色甲套的手直直地指向了仍旧趴伏在地上的玉川:“将她带去仪奴巷司刑局,如此冲撞本宫的不守规矩的宫女,司刑局的人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仪奴巷司刑局,难不成她这好日子刚过了两天,就又要回到仪奴巷了吗?
宫女们一旦进了司刑局,别说是掉一层皮了,就是能留的一条命,那都是不幸中的大幸!
秦眉月作为一位正二品的妃子,想要处置了她这么一个小小宫女,自然不是难事!但由此便可以看得出,郑紫秀在这宫中已然成了那出头之鸟,凭什么人都想来踩她一脚!
秦眉月是首当其冲的,依仗的,也是皇后的势力!
太监们朝着玉川靠拢了来,玉川却没有害怕地抬起了眼眸。
在她眼中,秦眉月不过就是个可悲的女人罢了!她的这一生,做错了太多的选择,今日这一次,更是错的。
玉川的眼神,让秦眉月的心下一惊。
她见过这样的怜悯的眼神,是从那个人的身上!为什么……为什么这个宫女,会让她想起那个人?
不由自主地别过头去,秦眉月咽了一口唾沫,压下了一直盘桓在她心头的那个人,却更加咬牙切齿:“给本宫……挖了她的眼睛!”
在这九重宫的女人啊,不狠毒,就无法生存。
可像是秦眉月这般的,玉川也还头一次见。
周遭的太监们都有些不知所措面面相觑了,秦眉月却转过头来,眉头狠狠皱着,声色俱厉地对着那些太监们怒吼道:“你们都没听到本宫的话吗?!现在,立刻,给本宫挖了她的眼睛!”
秦眉月虽说平日里会有些许骄纵,但这般模样,还是她身边的人都第一次看到。
太监们不敢怠慢,两个人将玉川架了起来,一个人捋了捋袖子,眼瞧着就要将那两根手指伸向玉川的眼珠子。
可玉川没有半分惧怕,她只是勾了勾唇角,仿佛轻描淡写一般地看着秦眉月,语气淡淡,却足以让她听清楚自己所说的话:“午夜梦回之时,不知娘娘是否还会梦到那个孩子?若是那孩子还会给娘娘托梦,娘娘便该收了收自己狠辣的心思,给奴婢留一条命,也为自己积一些阴德便好。”
玉川的话,让秦眉月整个人的身体都在一瞬间僵硬了起来!
不,不可能!
她诧异地抬起头,看向了玉川,眼中全是惊讶和恐惧。
不可能!当年的那件事,这个小小宫女怎么可能知道?!唯一知道那件事的人已经死了,是她亲眼看着那人死掉的!不可能……她不可能知道,这绝不可能啊!
眼看着太监的手指马上就要戳向了玉川的眼珠,到底,秦眉月还是摇了摇头,撑着自己的僵硬的身体,大声道:“够了!停下!将她放开!”
而后,她便拉住了一旁身边的宫女的手臂,仿佛那般才能给自己希望和力量一般。
她一点点地靠近玉川,眼睛死死地盯着玉川的脸,仿佛要从玉川的脸上看出什么端倪一般:“你是什么人?!你在吓唬本宫是不是?你说清楚,什么孩子?到底是什么孩子?!”
做过亏心事的人,永永远远地都会陷入那一场噩梦之中,无法自拔,尤其是像是秦眉月这样的人。
被放开了的玉川,轻轻地抚了抚自己红肿的手指,而后才抬眸笑着看着秦眉月:“娘娘的心里,比奴婢清楚。娘娘也说了,大家都是骈州人,娘娘何不放了奴婢一条性命呢?”
其实洛玉川是梁州人,但只有凭借着郑紫秀的名义,才能让秦眉月忌惮。否则她区区一个宫女,秦眉月只需要杀了她,这事儿还不是神不知鬼不觉?
玉川始终不曾说清楚这件事,秦眉月的眸色也就更加难看了起来。
她死死盯着玉川,仿佛将玉川看做仇人一般,眼神之中,带了杀意:“就凭她,也想威胁本宫吗?!今日,本宫就先杀了你,对她,也算作是一个警告!”
很好,看来这九重宫的生活,让一向胆小的秦眉月都变了不少。
从前的她,可不会这般果决狠辣。柳金玉的那点儿手段,她倒是学了个十成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