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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碗螺蛳粉。
老板娘很自豪地说我们家是正宗的柳州螺蛳粉,料足味正。陆原点点头,正不正她不知道,料确实很足,大面碗盛得满满的。老板娘又说店里有个活动,几分钟内吃几两粉,问陆原要不要挑战,成功了,送一箱粉。陆原不敢,也不想要粉。时间卡在午饭与晚饭的半中间,店里没人,老板娘无聊,想和人说说话,见陆原有问无答的样,也就打住了。
螺蛳粉的味道很霸道,还不可言说,不过,入口的感觉首先是辣。辣其实不是味觉,而是痛觉,一种烧灼的痛。为了平衡这种疼痛感,人体会分泌内啡肽,消除舌上痛苦,同时心跳加速,开始出汗。而内啡肽是一种可以使人感到愉快的物质,很多人把这种感觉误认为来自辣味本身。
陆原嗜辣,开心不开心,都想吃点辣。辣可以让人很专注,哪怕就一刻,脑子里什么也不放,只有眼前的这碗粉。
酸、辣、鲜、烫在口里交融,吃过之后,全身发热,回味无穷。陆原沉醉了很久,才起身结账。在陆巷服务区,她不允许自己这样放纵的。一根牛肉干,在嘴巴里嚼半天再慢慢咽下去。现在可以想吃就吃,想唱就唱陆原苦笑,这不过是短暂的自我安慰。硬仗要那么好打,何须等两年?尽管就这么一点的短暂,她也知足了。看看这条街上的各种小吃铺,琳琅满目,活声生香,生活是如此的美好。冬天天黑得早,再过一会,小吃铺前就亮起了造型各异的照明灯,这儿就成了天上的集市,星星点点,人来人往。
最边上那家还是卖炒货的,不过,换了老板。
陆原离开宁城的那个凌晨,在郊区的国道旁,遇到了原先那家鲁省卖炒货的老板。老板全家的家当全塞在一个小货车上,一家人挤在驾驶室里。说来真不敢相信,先看到陆原的竟然是老板总背在后面的那个儿子,他还不太会说长句子,指着陆原,拼命地叫姐姐。老板停下车,也有点认出陆原了,问她去哪。无助、无力的陆原随口说去鲁省,没赶上车,想搭个顺风车。老板家长辈去世了,匆匆赶回去奔丧,如果陆原不介意,他可以捎她一程。
驾驶室已经坐得满满的,老板孩子叠孩子,硬给陆原挪出了个座。幸好走的是国道,没遇上交警查超载。不知道是连着坐了十多个小时的车,人太过疲累,还是水土不服,陆原一进鲁省就发起了高热,嘴唇起了一堆的小水泡。憨厚的老板只得把陆原带回老家。那些日子,陆原躺在房间里昏昏沉沉,耳朵里又是唢呐声,又是众人的嚎哭声,空气里飘浮的是纸钱焚烧的味道。半夜醒来,她恍恍惚惚的,不知道自己是死了,还是活着。
真正好起来,差不多是一个月后了。老板欣喜地告诉她,他们老家有几个年轻人做自媒体销售农产品,做得很不错。他们不准备回宁城了,就在老家种植农产品。老板呵呵笑道,能赚到钱,谁愿意拖家带口地背井离乡啊。他问陆原想不想留下来?陆原又呆了一个月,秋天到的时候,她又搭了辆顺风车,那车经过陆巷服务区,她看到他们在招服务生,便留了下来。
哪有那么多的处心积虑,只不过是顺从命运的安排。
一条小吃街,走了一半,陆原就发现被人跟踪了。不是她灵敏,而是那人跟得太笨拙。街上没几个人,他就在十米外,陆原走,他就走,陆原停,他便急急地转过身去。乱蓬蓬的头发,厚如瓶底的镜片。有了两回,陆原就发现了。
陆原无语地站住,等着他鬼头鬼脑地回过头。镜片后的两只眼睛倏地瞪大,自欺欺人地朝两边看看,确定陆原目光锁住的人是自己,挠挠头,小心翼翼地朝陆原走去。到了面前,先伸出只手在陆原面前晃了晃。
陆原啪地甩开:“我没瞎。”
邱文瀚恍然道:“对,对,你不是失明,你是失忆。我是邱文瀚,你记得么?你以前借过我3000块,一直没还。”
陆原平静的神情瞬间碎裂了:“一直没还的人是你,你向我借过1020元买游戏机,说解压用。烧烤和火锅,加起来,你共欠我十次,因为我帮你的论文写开题报告、帮你改论文、帮你做实验。其他奶茶什么的,就忽略不计了。”
邱文瀚像中了大奖样,嗷地叫了一声,双手握拳,朝天一挥,整个人原地蹦了两圈。“我就知道,你没有失忆。全世界的人都有可能失忆,但是你不可能。你是陆原啊,在我眼里面,你是永远的yyds。”
陆原诊定:此人已疯。和一个疯子能计较什么呢!“你消息挺灵通的啊!”
邱文瀚傻笑根本停不下来:“因为我一直在悄悄关注你。”他的声音突然一低,“知道么,那天在医院旁边那个重庆小面馆,我看到你了,我没和周教授说。”
“我知道。和一帮中学生抢奶茶,一边偷偷摸摸地朝远处瞄着,像个猥琐男。”
邱文瀚笑得牙龈全露了出来:“就是这个味!我现在可以确定,陆原真的回来了。”
为了庆祝陆原回来,邱文瀚去买了两杯奶茶,特地声明,这个不算在欠账内。 路边的霓虹和像葵花样的路灯陆陆续续都亮了,城市像个盛装的女子,浓妆艳抹,即将登场。两个人在路边的长椅坐下,轻轻碰了碰杯。陆原问道:“你现在不应该在医院么?”
“对呀,但是你正式回归,没什么事比你更重要。其实我早就想来了,这不情况不明,我不敢贸然行动。”邱文瀚捶捶胸膛,坚定道,“陆原,不管别人说什么,我永远挺你。”说完,他不好意思地嘿嘿两声。“司牧洋实验室招考的时候,虽然我科研水平一般,我也有想过报名,但后来一想,我要是走了,你想打听个什么怎么办啊,于是,我就放弃了。”
“”陆原默了一会,啼笑皆非道,“我没什么想打听的,你白牺牲了。”
邱文瀚一脸的“我才不信呢”:“你就别逞强了,我什么都知道的。你离开新型抗生素这个项目,并不是因为你想做新项目,而是周教授不想你参与。”
陆原吓了一跳,吃惊地看着邱文瀚。她一直觉得邱文瀚人不坏,但太憨了,憨得笨笨的,没想到他居然能看出来。她呢,始终被蒙在鼓里,还是谢于彤一语点醒了她。这大概就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还有谁知道?”
邱文瀚不无得意:“除了我,没有别人了。我早看出来了,周教授其实挺防你的,你让他有危机感。”
刚刚才觉得他变聪明了,原来憨子还是那个憨子。陆原用牙齿轻咬着吸管:“你早看出来了,怎么现在才说?”
邱文瀚推了推眼镜,支支吾吾:“以前、以前我不太确定。”
“你什么都不知道,就胡乱猜测,然后还一脸的沾沾自喜的嚷嚷。快闭上你的嘴吧,不然迟早有一天,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我这不是想帮帮你么。”
“你不是说我是yyds,我需要人帮?”陆原真替他愁死了,一个和导师对着干的学生,还有明天么?
邱文瀚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来,朝陆原竖了竖大拇指,与有荣焉道:“是我想多了,你哪需要帮忙啊!这不,你才亮了个相,高翼那么自命不凡的家伙,还不是给你灭得无声无息。”
“高翼被我灭了?”陆原听不懂了。
“是呀,就今天的事。他自己说还是想出国深造,考虑后决定退出司牧洋实验室,事实是他让司教授在你和他之间只能选一个,司教授选了你。你说他这脸得有多大。”
失踪,失忆,现在又来个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想不出名多难,接下来可以考虑直播带货,赚个盆满钵满。陆原连气都叹不动了:“高翼不是早就说出国了么?”
“本来是要出国的,可是他父亲生意上出了点意外,几乎是一夜回到解放前,连住的房子都被银行收走了。没有后援,就凭一点奖学金怎么生活啊,难道要边打工边科研?出了这种事,我们大家都很同情他,可他不知咋的,本来就高冷得像只孔雀,现在更高不可攀、冷若冰霜,好像他站在宇宙的顶点。在他眼里,我们就是一群小蝼蚁。他进了司牧洋实验室,哎呀,从你旁边走过,鼻孔都是朝天的。作吧,这不板凳还没坐热,就被赶出来了。”
落差太大,高翼用高冷、愤世嫉俗厚厚的壳来武装自己,他催眠自己什么都没有变,其实还是一种逃避。离开司牧洋实验室,但愿能把他的壳敲碎。不过,挺可惜的。司教授选了她陆原拿起奶茶喝了一口,掩饰住突然间的心慌:“金陵怎么样了?”
“估计得休养半年吧,反正他办休学了,慢慢养呗。说真的,那天太险了。”邱文瀚张了张嘴,最后决定还是不提短信的事了。“对了,你是不是削路明嬅了?”
“就说了几句话。”陆原又想翻白眼了。
邱文瀚开心得就像削的人是他:“我听人说,她回寝室后骂了你半宿。”
陆原耸耸肩,骂吧,反正她听不见。“她现在在宁大是不是挺难的?”
“她的光辉事迹,宁大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她是难了一阵子,不过,现在不难了。新目标出现了。”
陆原简直难以置信,这才几天啊,谁这么不怕死?
“听说是哪个职业学院的教授,离异,年过不惑。别瞧不起人家职业学院,就业率好着呢,那个教授在那是绝对的大牛,每年的国家级项目,都是他争取来的。也不知道路明媾是怎么认识的,然后双双坠入爱河。前后不过一周,都谈婚论嫁了,争取项目都没这么快。前一阵,她还在疯狂地盯我,好像还找过周教授,她担心毕不了业,现在不仅会顺利毕业,工作也有着落了,不出意外,应该也是进职业学院执教。她逢人就说,拯救人类就靠你们了,我是女生,成就再高,最后还不是相夫教子。青春很短暂的,要多爱自己一点。妈呀,这是从林徽因到隔壁二婶啊!”
陆原长长地喔了一声,怪不得遇到路明媾那天,她主动挑衅,原来有底气了。
离异的原因千百个,不管哪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二婚找个女博士,哪怕女博士是个有故事的,但是怎么说,还是很有面子。而且经历了金陵被投毒,想必路明媾不敢再折腾,教授可以放心接手。路明媾呢,过尽千帆,所得皆所盼。教授和路明媾都是真正的聪明人,他们什么时候都知道最适合自己的是什么。在迷蒙的霓虹灯光里,陆原淡淡一笑。
邱文瀚又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这两年发生的事,东拉西扯的,但他自始至终没提一句陆原的失踪。陆原有些小感动,赠人玫瑰,手留余香,不过如此。
两人是在宁大门口分开的,邱文瀚还要赶去医院。他自嘲道:“我是矮子里选的将军,如果有第二人选,周教授肯定让我能滚多远就滚多远。说实话,我撑得很吃力。真希望你能回来,唉,我又说梦话了,你当没听见。”
“不要妄自菲薄。临床阶段顺利么?”
“算顺利吧,就是效果一般。前两天,有两个数据有变化,以为是什么好消息,结果空欢喜一场。”邱文瀚抱怨道,“教授都好几天没去医院了,也不知他在忙啥。”
抱怨归抱怨,邱文瀚还是乖乖地回去干活。
在宁大,陆原前前后后呆了这么多年,人缘还算不错,其实和谁都不算亲近,更不谈那种可以互相交换隐私的朋友。邱文瀚是黏她黏得紧,才这么熟稔,但她以后还是要和他保持距离。她已经帮不了他了,不管曾经多么信任、多么依赖对方,有的路,只能一个人走完。她希望他能和周梵好好地相处,新型抗生素二期临床顺利地结束,他写出一篇高质量的论文,开心地毕业,找到一份不错的工作。人生会因为曲折而精彩,如果可以,还是做一个泯然众生的人,平平淡淡过一生。
天气冷得有点异常,感觉要到零点以下了,天空是铅灰色的,像一个人阴着脸。有一对小情侣骑着车从陆原身边经过,女孩不是坐在后座上,而是挤在前面的大杠上,一个劲地按着铃。一路过去,铃声不停,笑声也不停。陆原心想,怪不得人家说一恋爱,智商就为零,这俩人瞧着真像一对傻子。
实验室楼上楼下灯都亮着,不知怎么回事,楼下没人。陆原换了鞋,换了实验袍,正准备上楼。“是陆原么?”楼上传来司牧洋的声音。
陆原感觉自己的嘴动了一下,没有发出声音,她像是不敢回应。她以为他早走了,她以为她承认,她很开心他还在。不是想继续中午关于抗癌疫苗的话题,不是想和他说说吴梦蜻问了什么,不是想感谢他选择了她都不是,就是想见见他,哪怕不说话。
“怎么不出声?”司牧洋站在楼梯口,室内空调温度打得很高,他只穿了件灰色的高领毛衣,下面是烟灰色的毛料西裤,显得特别的温雅俊逸。
陆原活动了下脸部肌肉:“在、在呢!”
“上来吧,我在等你。”
陆原点点头,朝他走过去。司牧洋突然嗅了下鼻子,皱着眉头:“你身上什么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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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原连忙低头看看,嗅了嗅,有味吗?有!她的脸慢慢红了,羞窘地坦白:“我吃了一碗螺蛳粉。”在外面吹了这么久的风,都没吹净。
司牧洋看她的眼神变得很奇怪:“我们忙了一下午,你跑去吃螺蛳粉,还带着一身的味回实验室?”
“对不起,我、我去洗漱下。”陆原无地自容,扭头想下楼。司牧洋叫住她:“这次算了,我忍忍。实验室才几个人,一个人吃独食是不好的行为。以前我读书的时候,每逢放假,我们都会带家乡的特产回实验室和大家一起分享。”
陆原偷偷地瞥了他一眼,他到底是在意螺蛳粉的味,还是在意她吃独食?她不知道怎么接话好,就胡乱地说道:“我记住了,以后一定改。”
司牧洋推开实验一室的门:“你还记得欠我的牛肉干么?”
陆原抬起眼,斟酌了下,轻声问:“教授,你吃晚饭了吗?”
司牧洋抬手看了看腕表:“这么晚了啊,怪不得呢,原来是饿了。”
“那教授你先”
司牧洋摆摆手:“我忍忍。”
又是忍忍,这是要增加她的罪恶感啊!加不加,陆原都得表现出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不敢乱吭声。
其他人都回去了。整个下午,他们都在往试管中封存少量纯净的二氧化碳气体——跑质谱仪时需要它们作为参考,实验室大概每十天就要做一次。这个工作很无趣,却又很关键,还很危险且难度极高。
司牧洋宽宏大量道:“他们每个人做了20支试管,你今天先做10支吧!”
陆原看看工作台上的长玻璃管,小小的喷灯,她有点紧张。这谈不上是做实验,仅仅是支撑实验室运转的幕后工作之一,可是她真的很久没有真实地碰触这些了。她深吸一口气,扭头看司牧洋,他把深色护目镜递给她:“慢慢来,我在这陪你。”
他说的陪仅仅是在毛衣外面加了实验袍,拉了把椅子在一边坐下,也戴上了护目镜,却没有帮忙的一点意思。
陆原告诉自己:这是第一步,集中注意力,记好程序。
首先,对,点燃喷灯,熔化玻璃。小小的火苗以乙炔气体为燃料,由纯氧气流助燃。玻璃在室温下又硬又脆,但加热到几百摄氏度就会软得像香浓的巧克力。接着透过液氮冷阱看向气压计,指针平躺,表示管子内部已经没有气体,让它在试管中压缩,再在冷阱中冻结。等玻璃管熔化后封上它,倒置,使熔化的那头慢慢冷却,冰冻那头的气体则慢慢解冻。
动作由生疏到熟练,手指的触感,节奏,一点一点都回来了。轻轻吁了口气,出了点汗,还好。陆原抬起头,她看不到护目镜后司牧洋眼中的光泽,但莫名地能感觉到他也松了口气。她不禁小声揶揄:“教授也很紧张么?”实验室在进行危险而极其耗费心力的工作时,声音的分贝是不能高的,不能播放音乐,不能高声阔谈。
“是呀,恨不得我亲自做。”司牧洋声音也放得低低的。这一低,显得特别温柔,还有一点磁性。陆原不太习惯地眨了下眼睛,摘下护目镜,起身走到水池边。“那你先回办公室去,我肯定能完成任务。”
司牧洋站在她身后:“没关系,我”
“我忍忍。”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说出声,陆原笑了起来,司牧洋也哈哈大笑,还笑得很大声,然后,他听到像是什么裂开的声音,陆原的脸刷地一白。下一刻,一声尖利刺耳的爆裂声,就像谁从窗户外面扔进来一根爆竹,门和窗都震**了下。有五分钟,陆原听不见任何声音,只感觉到自己在抖,司牧洋一双胳膊紧紧地把她拥在怀中。她怕得要死,心跳都快停止了,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她只能双手慢慢地朝上摸索,她要确定司牧洋好不好。
实验袍没有破损,手臂还在,没有摸到湿漉漉的**,她能听到他的心跳声。陆原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她看到操作的工作台那边,满是玻璃碎片。
陆原一下子就明白哪里出了问题,她在那根试管里压缩了太多二氧化碳,超过了它能容纳的极限。封上试管后,冰冻的气体开始升温并急速膨胀,之后就像爆破筒那样炸开了。庆幸的是,其他人做的试管没有放在这里,室内也没什么易燃易爆的物体,她刚刚也没拿几支玻璃管,她和司牧洋恰好离开了工作台还是生疏了,才会犯下这么低级的错误。沮丧像冰冷的潮水,一下子就把陆原所有的信心都吞没了。她不敢抬头看司牧洋,也不敢动,不知道还会不会有下一波爆炸。要是爆炸了,那么多的设备,司牧洋陆原的牙齿情不自禁上下打着颤。
大概又过了五分钟,司牧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松开她,一只手背在身后,像绅士样微微欠身,强迫她看着他。“我是你的教授,我就坐在你旁边,要说错,我的错更大。现在,先握着我的手,我们下楼呆会。”
陆原像个孩子样,一个指令一个动作。她握住司牧洋伸过来的手,机械地由着他牵着下楼。他把她安置在会议室,问道:“我可以吃点东西吗,我太饿了。”
陆原木木地看着他,他镇定的样子,就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很可怜,冰箱里就一袋白面包。司牧洋给陆原倒了杯温开水,自己就着温开水吃了块无味的面包。他对陆原说:“喝点水,那样你会好受点。”
“教授,你不害怕么?”陆原捧着纸杯,哆哆嗦嗦地问。
“害怕啊!”司牧洋在她身边坐下,“害怕事小,丢脸事大。我,算是现在式的科学家,你是未来的科学家,两个科学家,犯了一个连本科生都很少犯的错误,这要传出去,以后还怎么见人啊!”他话锋突地一转,“但是实验室今天就我们俩个,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这是我俩的秘密,所以担忧不存在。还有,爆炸不大,我俩连块皮都没破,损失也非常小。我们很幸运。”
还可以这样理解么,陆原呆愕得忘记了颤抖。
“我和你们说过吧,搞科研的,要永远保持乐观的心态。这个世界上,有谁比我们经历的挫折、失败更多?一个课题,十年出不了成果很正常,你没有遇到过实验室事故么?”
当然有,大的一次,有个学长一只胳膊被炸没了,另一个脸几乎毁容了。陆原本来想问“自己以后还能做实验么”,他这么一说,她再问就显得很太矫情了,像无病呻吟,小题大作。她强作镇定:“教授,对不起,我太急于求成,不够严谨。”
“我会替你保密的。”
犹豫了一下,陆原又问道:“我能继续留在实验室么?”
司牧洋沉思了一会,说:“等会儿你要是把上面清理干净,看不出一点爆炸的痕迹,就可以。”
陆原又回到了实验一室,看着一地的玻璃碎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司牧洋的轻描淡写,她没有那么的惊惧了。把所有的碎片清扫净,尽可能地掩盖掉一切痕迹,花了近两个小时的时间,实验一室又恢复了原样。她环视一周,拨掉所有的插头,把灯熄灭,叹了口气,真的很挫败。
太晚了,司牧洋开车送她回去,她没有拒绝。她的腿到现在都是软的,可能因为司牧洋在,她觉得睡过一觉就好了。她是如此的坚定。信任一个人,并不需要时间的考验,感觉会给你指引。
冬夜很长很冷,北风也很大,陆原心里面却有一种令她舒适而又温暖的东西柔柔地向外翻腾,她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只觉得很安定。
这一天,警方谈话,实验室爆炸,还有高翼、邱文瀚多少人和事,如果没有司牧洋,她不知道自己要怎么熬过来。是的,她很不幸,但她也很幸运。
陆原问道:“教授,抗癌疫苗是准备临床还是继续提升?”
“提升。下周,我会带你和兰舟远先参加亚太地区生物研究所的成立大会,然后,等你把签证什么的办好,你和肖鹏就去美国加入到抗癌疫苗的项目组。”
陆原直直地瞪着眼睛:“其他人呢?”
司牧洋目视着前方:“他们做新项目,挑战下阿尔茨海默症。我对他们的科研能力还不太了解,我要通过这个项目看看他们的真实水平,而且现在的市场对这类新药需求很大,资金比较好争取。”
阿尔茨海默症,属于大脑方面的疾病,主要表现就是记忆力、认知情绪和行为出现异常变化,而且这种病无法根治,只能通过治疗改善疾病症状。怎么形容的,可以强化河堤,却无法阻止潮水。现在,患这种疾病的人越来越多,如果有新药推出,肯定供不应求。但是难度比登月还难,近二十年间,几百个处于临床阶段的阿尔茨海默病药物,只有可怜的几个被美国FDA批准。很多制药巨头纷纷退出阿尔茨海默病的研发,制药赛道上越来越空旷。
就算夜晚漆黑一片,就算天空乌云密布,就算旷野上空无一人,只要你有勇气,只要坚持下去,连老天也会帮你的。
看不到机会,或许就是好机会。
一会儿功夫,陆原的呼吸已经变了又变,她悄悄地观察司牧洋。抗癌疫苗已经是一个成熟的项目,加入能学到很多,但是如果跟进一个新项目,从零到一,到二,到十这种感觉更让陆原全身的血液欢腾。
她不敢直接说,只能用肖鹏来探路。
司牧洋回道:“呆过两年,肖鹏应该会选择找一份待遇不错的工作,抗癌疫苗差不多两年也能结项了。”肖鹏重情,他进实验室,有师姐的缘故,有司牧洋的缘故,其实他并不适合长期搞科研,让他加入抗癌疫苗项目,是最佳的选择,后面找工作,也可以锦上添花。
陆原眼巴巴地看着司牧洋:“我喜欢科研。”再长也没关系。
实际上司牧洋对陆原有一点担心的,陆原身上的不确定因素还在,一旦加入新项目,突然被叫停,必然会影响陆原的节奏。节奏一乱,陆原会不会自我怀疑、会不会慢慢丧失信心?司牧洋考虑了很久,觉得只有这样安排。他语重心长道:“我知道你想尽快进入角色,但是熟悉角色,琢磨角色,再渗透进去,磨刀不误砍柴功。你毕竟离开实验室两年多,不要急。”
陆原缓缓地点了下头,她是有一点着急了。司牧洋的安排,对于每个人,都像量体裁衣。这个时候,远离风口浪尖,于她来讲,也是最合适的!
她在心里面轻轻一叹,不无羡慕道:“兰舟远一定很开心。”
司牧洋看了陆原一眼:“他开不开心都那样。我以为他会要求和你一起去美国的。”
“美国只有教堂,没有寺庙。他想佛祖了怎么办?”
“不是说佛祖无所不在么?”
陆原没有说话,兰舟远除了和专业有关的,其他的话,一天讲不了几句。昨天吃完饭,坐着休息。她问他为什么要出家,他一脸严肃地说出了家离佛祖近点,有什么心愿,可以第一时间传达。她看了他半天,最后只能哦了声。他是真的这样认为,也是真这样去做的。现在还俗进实验室,可能他觉得这又是达成心愿的另一种方式。他有什么心愿呢?她不忍问。每个人都是有故事的,只是有的故事长,有的故事短,有的故事皆大欢喜,有的故事满是忧伤。
陆原突然意识到自己真的要去美国了,实验室刚成立,新项目再一上,教授肯定大部分时间要呆在国内,那么,她就不可能像现在这样经常见到他了。会想念他吧?
海并不深,想念一个人比海还要深。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以手托着头,幽幽地看着夜色中的街道,陆原小声问:“教授以前读书的地方是不是很美?”
导航提醒,过了前面的红绿灯左拐就到了。这边的路可真窄,路边的车停得横七竖八的,司牧洋边小心地避着,边回道:“还可以,那边生态不错。”
陆原不说话,很期待地看着他。
司牧洋继续说道:“我读书时住的寝室,后面有一片林子。那里是大学城,学校没有围墙,保留了大片的森林,还有一条运河。深秋的时候,林子里都是红色、金色、紫色的树,经常看到成群的野鸭在暮色中飞翔,还有各种小动物。有一次,有一只刺猬钻进了我的寝室,一碰它,它就滚成了一个球。”
“你给它起名叫球球?”
“我当时正在给一片土司涂黄油。”
“不会是黄油吧?”
司牧洋点头。
一只叫黄油的刺猥,想想那画面,要多可乐有多可乐。
“给你们上课的老师们是不是很厉害?”陆原歪着脑袋问。
“嗯,很多都是卓著的科学家、院士,他们讲课很有趣,经常进入忘我的境界,不顾我们的死活。博一时,一位任课的教授年纪很大了,他的夫人经常带着烤好的小点心,到实验室和他一起喝下午茶。喝完了,他带她去用显微镜看微生物,兴奋地一直问,是不是很有趣?夫人说,这简直是这个世界上最美的小东西了。有一天,他的夫人又来了,他有课,我陪她坐了会。她悄悄和我说,她其实最怕那些肉眼看不见的小东西,越想越怕。我说那你和教授说啊!她摇头,你没看到他快乐得像个孩子么,我干吗要破坏。他开心,我的那些小害怕又算什么呢?”
“这是真的爱情么?”
“应该是吧!”
“世界上真的有爱情么,还是他们只是个例?”陆原语气散漫,明显不相信。
司牧洋踩下刹车,把车停好。他不是情感专家,给不了陆原专业的答复,但是陆原这么年轻,她经历了什么,才对爱情这么质疑?他不想再委婉含蓄下去了,他扭头看向陆原:“两年前,你为什么离开宁大?”
陆原表情变了,身体缩紧了,像缩到了一个壳里。她努力地吞咽,但回望着他的目光,没有躲闪。她听到有什么撞击到车玻璃上,不是风,是雪。宁城竟然在入冬不久就下雪了,好神奇。雪还下得很大,街上很多人都仰起头朝天空看着,有人还欢喜地叫了起来。
为什么呢?只觉得嘴唇迅速发干,上下唇碰触,都能感觉到干涩,她艰难地问:“教授,你相信我吗?”
司牧洋点头:“相信。”
她把目光转开了:“那就别问。”有时候,知道的越少,烦心的事也就少。她已经很麻烦他了。
她在心中默默念道:我没有伤害任何人,也没有背叛任何人,我没有失踪,也没有失忆。请原谅我的自私,我不能说,至少现在不能说。
司牧洋生气了吧,在他如此珍视、宽容之后,她却这么敷衍地回应。
“好,不问。”
目光不敢置信地拉回来,她看到司牧洋朝她温和地笑着:“陆原,不要着急,咱们有时间,慢慢来。”
这边的路灯明明是双瓣的,很多成了独眼龙,灯光从上面落下来,像几根纱轻飘飘的。轻飘飘的灯光下,她感觉司牧洋脸上的每一根线条都是那么的柔和。看着看着,眼眶就红了。
不知道是想表达一下歉意,还是想给他一个安慰,陆原匆匆地抱了他一下。然后,推开车门,顶风冒雪地跑了。
司牧洋一动不动地发呆了很久。他在国外不是没有和异性拥抱过,像茱萸,不仅会热情地拥抱,还会颊吻。这些是社交礼仪,没有别的意思。陆原刚刚是抱了他一下吧,在实验室时,他也抱了她,那时,明明还好,怎么这会像被电流击了一下,灵魂差点破体而出。
司牧洋失笑出声,抬起手腕,把衣袖慢慢地往上推了推。他站在陆原的后面,爆炸时,首先波及的人是他,戴了很多年的腕表表面不幸裂了,他的手腕也破了块皮,伤口不大,陆原上去打扫时,他处理过了。他还有一点耳鸣。陆原问他怕不怕?自然是怕的。他不是英雄主义,抢着担责。陆原在做试管时,他坐在旁边。那时,他的眼里没有试管,只有陆原。很不应该的!
司牧洋把手捏成了拳,抵到唇边咳了声。似乎有点出师不利,但是还不算太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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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城这一年的初雪来得有点突然,来势汹汹,后劲却不足。没有人确切地知道下了多久,早晨起来时,天已经晴了,只有窗台上、树梢间、草坪上浅浅地落了一层雪,再晚会,说不定都化了。
就这层薄雪,让孩子们欢喜疯了,几分钟时间,就设想了N种玩法,什么打雪仗、堆雪人、尝一尝雪的味道。可惜,今年过年早,还有两周就要期末考,他们不要谈玩,就连喜欢的音乐课、美术课、体育课都被主课老师给占了,一致口径:老师身体不舒服。
袁苇也“病”了,但还得来上班。考不考试,新年学校也是要搞个庆祝活动的。袁苇准备了小合唱,选了两首歌曲,一首《新年好》,还有一首《铃儿响丁当》,都很应景,也符合孩子活泼欢快的性情。她连服装都想好了,红色的连衣裙,白色的绒线帽,帽上竖着两只咖啡色的小鹿角,又俏皮又可爱。
美术老师刚做了妈妈,比以前丰腴了点,问道:“你这么喜欢孩子,怎么不生一个?你在避孕?”
袁苇紧张地朝走廊上看了看,小声道:“做了妈妈就这么豪放啊,这种话也在办公室说,我不过是还没有适应我的新身份。”
美术老师凑过来:“还没适应,我记得你结婚快半年了吧!别给自己找理由了,你肯定是贪恋二人世界。姐和你说,结婚和恋爱不一样,反正证扯了,法律承认了,他的钱就是你的钱,他的房就是你的房,神马爱情不能当饭吃,男人是靠不住的,只有孩子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趁早生一个吧,条件好的话,再生二宝和三宝。”
体育老师握着手机从外面走进来,接话道:“这么猛,刚生了大宝,就想着二宝、三宝了?”
美术老师白了他一眼:“女人讲话,男人别插嘴。瞧你这一脸的得瑟样,女朋友同意带你见家长了?”
体育老师意有所指地瞟瞟袁苇:“必须的,像我这样的好男人,错过是会后悔一辈子的。”
美术老师做了个呕吐的姿势,受不了地让他滚。袁苇抢先站了起来:“我去音乐教室了。”
体育老师那话是故意说给她听的,他和她同一年进的学校,一进来,他就死命地追她。长相是型男的一种,臂宽腿长,很阳光,但是袁苇和他就是处不来,就像高山和溪流,是完全不同的两个品种。后来,她遇见了郑易,不久就结了婚。体育老师也有了女朋友,马上也要见家长。可能人对于求而不得,心理上总有那么一点别扭。他的话,袁苇不会往心里去。
草坪上的雪快化没了,最后就留下一堆水渍。这点雪在她这个北方人的眼里,毛毛雨都不算。青台的雪早的话十月就会下,一般是十一月,最晚到来年的三月。下雪的时候,海会变成深黑色,那些小岛飘浮在海上,美如仙境。袁迅小的时候迷金庸,说雪山飞狐就住在那岛上。
操场上空****的,教室的窗户上有几只小脑袋晃来晃去,袁苇笑了,快下课了,孩子们坐不住了。
有种说法是中年男人会夜晚回家且不上楼,默默在车里坐着什么也不做,这是因为他们需要“自己的时间”。白天是工作晚上是家庭,中年男人仿佛被挤压得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一样。
郑易是中年吗?她没有惊动他,悄悄地上了楼。凌晨三点,郑易回来了,洗洗睡在客房里。第二天早晨,她上班的时候,他还没醒。她没有做早饭,饿着肚子出门了。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一起逛街,没有一起起床,没有一起吃晚饭、看电视,没有一起过周末。打电话过去,他按掉回条信息:在忙,勿扰。
他们是相亲认识的,介绍人是学校的一位副校长,她老公在辉星工作。第一次见面,她对他就心生好感。他穿着并不时尚,但很清爽。他不太敢看他,拘谨地没话找话地和她聊着天。看得出他是个守时、自律、自尊心很强的人,他们一起喝了咖啡、看了电影,他把她送回学校,结结巴巴地问她以后能不能给她打电话,她的心突然一下子就软了。她说:我明天没有课,一整天都有时间。
后来,他介绍谢于彤给她认识。谢于彤职位比郑易高,平时很照顾郑易。三人一起吃过几次饭,得知他们准备结婚,谢于彤问你需要伴娘么?她哥对谢于彤评价一般,似乎是刻意想通过她来认识他。袁苇觉得没什么,她哥这么优秀,不努力哪来的机会。好像谢于彤已经出局了,不,她就没进得来。大姨说她哥有女朋友,她猜她哥是搪塞大姨的。
她有想过给谢于彤打电话,问问郑易的工作怎么那么忙。她担心打了反而让辉星认为郑易不识抬举,不打,心里面就堵得实实的。没有冷战,没人犯原则问题,她和郑易就这么相敬如宾下去?袁苇把手指从琴键上收回,不行,这事已经迫在眉睫了,得破局,今天无论如何要和郑易谈谈。
郑易喜欢吃韭菜盒子,但他怕味重,上班的时候从来不吃。袁苇想着不如包韭菜水饺,韭菜切得细细的,用油封下口,然后加炒熟的肉末、鸡蛋碎,还有粉丝,下好了装进保温盒里,好吃味又不那么重。郑易中午发信息过来,他晚上要加班,袁苇决定包好就给他送过去。
司机看了眼她提着的保温盒,笑问道:“给老公送饭?”
袁苇点了下头,把目光投向窗外,大街上一派繁乱,大家都急急地往家赶。
“像你这样的现在很少了,一般都是点外卖。刚结婚吧!嘿嘿,难怪呢!”司机一副过来人的口吻。
袁苇垂下眼帘,摸了摸保温盒的外壳。她第一次用,也不知道能不能保温。不能,就让郑易用微波炉热一热,可能饺子的边会有点硬。
路上不算堵,很快就到了。大公司没有什么明确的下班时间,今日事今日毕,干完就走人。袁苇仰着头,看着灯火通明的大楼。谈恋爱的时候,她来过一两次,婚后,这是第一次来。郑易升职了,搬到哪一层了?她先给郑易打了个电话,没人接听,发了信息,也没回。她走进大厅,服务台一位穿得像空姐的小姑娘从柜台后面站了起来,微笑地问她有什么事?
“请问郑易在几楼?我是她爱人,方便上去吗?”袁苇举起手里的保温盒。
小姑娘眨了眨眼睛,像是很意外,但是笑意不减,显现了良好的职业素养。“郑科的办公室在12楼,很抱歉,他今天工休,人不在。”
袁苇完全石化了,内心深处是无边的恐惧,不是羞愧自己成了个笑话,是感觉自己成了不可名状的悬浮物,飘在半空中,开始一点一点地消失。“今年第一次工休么?”
“我记得不错的话,应该是第三次,每次都只休了一天。”小姑娘小心地隐藏住自己的同情。
“好的,谢谢你。”袁苇机械地转过身,出了大厅,她再次疯狂地给郑易打电话。
一天能干吗,能去哪里,难道他的健康出现了什么问题,他瞒着她去看医生?还是别的。以前他说加班,是不是都在骗她?她要见到郑易,立刻,马上。
手机的功能很强大,可是一旦打不通,这个人就像断了线的风筝。可悲的是,袁苇不认识郑易的同事、上司,除了谢于彤。她刚把谢于彤的号码翻出来,屏幕闪了闪,手机没电了。
袁苇抱着保温盒,在大楼前的一座圣女样的雕塑旁蹲下来,泪如雨下。
吴梦蜻从法医楼冲到大门口,袁苇的双眼红肿得像只兔子。“出什么事了?”吴梦蜻吓得声音都变了。
袁苇摇摇头,看看路边的出租车:“大吴哥,你能帮我付下车费吗?我手机没电了。”
吴梦蜻把袁苇领进门岗,她死活不肯上楼,说坏人才进去呢!吴梦蜻叹了口气,摸摸她的头,给她倒了杯热茶。她眼睛红肿,脸色发青,嘴唇发白,眼神慌乱又无助,还好讲话还有条理。“这种事,找我哥也没用,只有大吴哥能帮我。大吴哥,我找不着郑易了。”
“中午还给我发信息的,可是我刚刚打他电话、发信息都没有回应。”袁苇不想把“郑易今天工休,而她竟然不知道”这件事说给吴梦蜻听,可是不说,一会儿联系不上就一惊一乍,像发神经似的。纠结了会,想想大吴哥不是别人,她坦白道,“公司的人说他今天工休。”
他娘的,休个假瞒着老婆,没有鬼才怪呢,但没有证据的事,不能说。吴梦蜻尽量和风细雨道:“那么个大男人能出什么事,不要担心。我帮你查查他今天的行踪规迹。”
袁苇眼睛亮了起来:“不违背原则吧?”
吴梦蜻竖起手指贴到嘴边,朝她挤挤眼睛:“嘘,咱们悄悄的。”
袁苇大气都不敢喘了。吴梦蜻去了一小时,脸色看上去很正常:“我说你想多了吧,他人在宁城。手机信息没有回应,有可能那边是服务盲区,瞧你慌的,说不定人现在已经到家了。”
吴梦蜻没有说谎,不过都向数据中心的同事开口了,他索性把前两个月也查了下。上次他查的是联系人,这次是行踪规迹。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就这两个月,郑易连着去了北方那座小城六次,停留时间不长,都是四到六个小时。吴梦蜻好奇极了,那座小城里到底有着什么魔力,很明显,不可能是旅游,不可能是工作。但今天,他真没去。
袁苇脸红了:“关心则乱么!”
“已婚人士不要在我们这种单身狗前撒狗粮。是我送你回去,还是你自己打车?”
“你在上班呢,我自己打车。不过,大吴哥,给我点钱。”袁苇不好意思地伸出手。
吴梦蜻盯着她手里的保温盒,努努嘴:“那里面装的啥?”
“饺子,韭菜馅的。你吃吗?”
吴梦蜻一把抢过:“当然啦。小没良心的,也不主动给,还要我开口。”他从钱包里掏出一张老人头,瞪了瞪眼,“有借有还,再借不难。”
“知道啦!”袁苇怯生生地又问了句,“郑易他真的在宁城?”
心中狠狠地一紧,恨铁不成钢,他家小苇要长相有长相,要人品有人品,要家境有家境,在婚姻里,怎么卑微成这样,结婚到底有啥好的?“小苇,你幸福吗?”
他以为她会无比确定,袁苇却一脸茫然:“他的工资和奖金都交给我,我们没有吵过架,过年过节,他会给我爸妈买礼物,他对我哥很尊敬。这样算幸福吧?”
吴梦蜻耸耸肩:“我要是知道,那就是牛在天上飞。”听着像那么一回事,可是很像严格执行某项任务,那些浪漫啊、甜蜜啊,啥都没有。不懂!
袁苇欲言又止、半信半疑、忐忑不安地走了。
今晚要加班的是另一波人,每年都有几回,为了构建一个安全、清朗的社会环境,确保社会的安宁和和谐,有力打击黄赌毒,连夜清查全市的旅馆、酒店、KTV、网吧。又是一个无眠的夜晚,吴梦蜻拍拍其中一个警察的肩:“哥们,辛苦啦!”
警察朝他挤眉弄眼:“吴法医要不要一起去见识见识,说不定会碰上某个熟人呢!”
世界很大,有时也很小。有些人瞧着衣冠楚楚,一转身,谁知道会干出什么事呢?吴梦蜻做了个夸张的表情:“那怎么办,看到装没看到么?”
“能怎么办,凉拌。”
电话是天快亮时打起来的,吴梦蜻睡得正香,不太情愿地接起。
昨晚让吴梦蜻凉拌的警察像是不知怎么说好,支吾了半天:“吴法医你还是来一趟单位吧,这人说认识你。”
吴梦蜻彻底醒了,腾地坐起:“他碰啥了?”如果是毒,问题就大了。
“黄。”
“买方还是卖方?”
“买方。”
“叫啥名?”
“郑易!”
他奶奶的,出息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