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月光幽幽地洒下来,夜已凉,毛线球安静得像一只月色下的憩在枝头翘首以待的鸟儿。
“像一副画,齐白石的画,着色很浅,意境却深远。”周梵感叹道,他似乎想得到司牧洋的附和,把头转了过来。
司牧洋指着一边的树丛:“我记得那边长了几株木芙蓉,点缀得恰到好处。”
周梵愣住,他知道那儿有花,却没注意是什么花。他由衷道:“司教授真是个细心人。”
“就这一次,刚好被你发现了。”司牧洋抬起头,看着透出明亮灯光的几扇窗,“学生们还在做实验吧?”
“嗯,新型抗生素的二期临床效果非常好,他们很兴奋,也更有动力了。等三期临床结束,我觉得就能准备上市了。”
周梵的回答很平和,没有炫耀,没有深意。他就像司牧洋在美国的那些同事,关系还可以,做实验做得疲倦了,夜深人静,一起走出来,趴在阳台上,大脑放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后面的项目是什么方向的?”
“我有考虑过抑郁症。”
“也是大脑方面?”
“是的,和阿尔茨海默症一个方向。”周梵指着太阳穴,“记忆让我觉得很神奇也很神秘,我觉得记忆应该有颜色也是有味道的。比如我们想起第一次吃榴莲,你首先想起来的就是它的味道。我们第一次穿校服,首先想起来的不是它的款式,而是颜色。可是有的人为什么会丢失记忆,有的人记忆里为什么只保留了灰暗的部分,她明明在笑着,可是她的世界却是黑的。”
“记忆里分区的,对人、物、地点、事实和事件的外显记忆短期内存储在前额叶。这些记忆在海马体中转化为长时记忆,然后存储在皮层中与各种感觉所牵涉的部位相同的区域。无论是阿尔茨海默症还是抑郁症,他们的脑功能都出现了紊乱。”
“目前市面上的一些抑郁症药不是说增强了海马体中称作齿状回的一小块区域产生新神经细胞的能力?”
“抑郁症是一种破坏心理幸福感的疾病,很多年,人们都以为是心理障碍引起的心理过程的反应。最有效的抗抑郁症药是选择性血清素重摄取抑制剂,它是增强了海马体中某个区域产生新神经细胞的能力,但只是药性的部分通过刺激海马体中神经元的生成来发挥作用的。这与抑郁症常常发现损害记忆的发现是一致的,或许抑郁症对大脑的损害能够通过海马体生成新神经细胞的能力来对抗。这只是个想法,能不能成真,就看你了。”说到最后,司牧洋含笑打趣了一句。
“搞科研的,总比别人多一份天真。”
司牧洋同意:“不仅天真,还执着。就像农民种地一样,这一年年成不好,颗粒无收。来年春天,他们继续在田地里深耕精种,谁也不知道今年会是个什么年成,但是种子埋下去,才会有希望。”
“司牧洋,”周梵突然直接叫了司牧洋的名字,“有没有人告诉你,和你做搭档,可以少走很多弯路。”
司牧洋自嘲道:“我的搭档们并不喜欢我的直接,他们说点到为止,也得留点空间让他们发挥。”
“哈哈,”周梵大笑,“要是有那么一间实验室,我在这边研究抑郁症,你在那边研究阿尔茨海默症,在这期间,你会协助我,我会协助你。遇到问题,我向你咨询,你遇到问题,我们一起想办法。”可惜,这是实现不了的梦想。
“这并不难实现,我的实验室随时欢迎你过去指导。不过,你舍得放弃么?”司牧洋朝毛线球看了一眼。
“有什么舍不得的,它本来就不属于我。”周梵也看过去,语气很是洒脱。“其实不管是抑郁症,还是阿尔茨海默症,一年两年内都看不到希望。”
司牧洋点头说是。“相比癌症,肿瘤是细胞的异常增殖,是细胞的加法,阿尔茨海默病则是失去神经元,是细胞的减法。现在的情况,就像面对一场大战后一片狼藉的战场,没人知道谁开的第一枪。我想先还原战场,再实验是否能挡住第一枪。”
周梵真诚道:“很多项目都搁浅在前期资金上,你的实验室不会遇到这个问题。”
司牧洋轻笑:“遇到问题,再解决问题吧!”
“我的新型抗生素和你的抗癌疫苗才是眼前最重要的。也不是对谁都会有益,有的人无病无灾的活到一百岁,有的人未成年就夭折了。即使神医,也不能笃定一个人会患上什么病。不过,未雨绸缪总是好的,为将来可能出现的灾害提前做好准备。”周梵郑重地朝司牧洋伸出手,司牧洋怔了怔,微笑握住。“司牧洋教授,认识你,我感到很荣幸。”
“会不会太严肃了?”司牧洋揶揄道。
“不会,这样才有仪式感。”
两个人又说了几句闲话,便分开了。
司牧洋在回实验室的路上,周梵今天给他的感觉太古怪了。傍晚的时候,他没打招呼,直接去了司牧洋的实验室,说是想参观一下。司牧洋领着他楼上楼下看了一圈,他看得非常仔细,神情间很震撼。不是演的,看得出他是有些羡慕的。看完出来,他邀请司牧洋在校园里散散步。就这么巧,两个人遇到了刚从沪城回来的陆原。不过,陆原没看到他们。周梵也一直没提陆原。他的样子就是一个学者该有的样子,他说的话是一个学者会说的话。太正常了,就不正常了。周萤的房塌了,常醒月的案子重启调查,他还能这么潇洒?确实是潇洒,就像任尔东西南北风,我自岿然不动。
司牧洋不知道,周梵走了几步,便回过头,久久凝视着他的背影。周梵的眼神很复杂,像是犹豫,像是痛苦,像是无助,像是绝望,最终他抬起手,朝着茫茫的夜色挥了挥手。
接下来,周梵该上课上课,该催论文催论文,该做实验还做实验,他还打了个电话给谢于彤,提醒她准备好新型抗生素的三期临床资金。
周萤却陷入了水深火热之中,热搜前十,她一个人占了一半。坊间的各种传说,她几乎快被妖魔化化了。一会儿说她嫁了个媒老板,一会儿说她知三当三,一会说她孩子都生了,有鼻子有眼,在香港生的,有人看到她戴着墨镜提着婴儿篮出院。这些没有实锤,吃瓜群众也就嘻嘻哈哈地围观一下。
隔了一天,画风突然大变。据不知名人士透露,周萤其实是个蛇蝎美人,在片场,不仅霸凌比她咖位小的演员,对于和她咖位差不多或比她高的,如果不小心得罪了她,她唆使助理在他们喝的水里下药。知道不,她在燕大学的就是生物医学,记得不记得,燕大曾经有个女生铊中毒,就是被人投毒的传着传着,那个女生中的铊毒,就是周萤投的。
这可不是隐婚那种无关痛痒的瓜,这是刑事案件,是杀人案。一时间,满城风雨。从隐婚的消息传出来,周萤就没有再在公众场合出现,也没有发声,像是在静静地等待风暴过去。但投毒的事,她的工作室第一时间作出了反应,向全网发出了律师函,表示将追究造谣者对周萤名誉的伤害罪和诽谤罪。这种律师函有什么用,明星们一年发过N次,不过是吓唬人。风暴没有过去,反而在原地盘旋,越来越烈。有不少网友跑到警方的官媒下面,催促他们要将坏人绳之以法。
当天晚上,周萤代言的几个国际品牌宣布单方面和她解约。
这一天,一位知情人士上传了一张周萤领证时拍的结婚照,周萤的老公正式露出庐山真面目。
宁大的师生们呆了,周梵常混的那些圈子里的人也呆了。周梵的资料迅速被神通广大的网友们给挖出,啊,他竟然是宁大的生物医学教授,还是研究所主任。宁大前几个月不是发生了一起投毒案,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怪不得周萤嫁给他呢!
宁大再一次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陆原还不知道外面的狂风大作,司牧洋果真没有给她喘息的机会,签证一好,就给她订了机票。她都没来得及好好地和实验室的同学们告个别,也没通知邱文瀚,唯一知情人是齐佳佳。
齐佳佳简直要晕倒了,躺了一晚上,歌也没听,网也没上,得出一个结论:陆原是老天爷亲生的。中奖一回就祖坟冒青烟了,她是一奖连着一奖的中啊,还都是大奖。
齐佳佳坚持要来送机,实际上她是想看看那位大款老头长啥样。一路上她没敢说话,只时不时偷偷地瞟一眼司牧洋。就一眼,不敢停留太久。书读得多的人就是不一样,连皱个眉也像特别的高深。
陆原也发现司牧洋今天有点严肃,除了不得不说的嘱咐,像提醒系好安全带这样的,其他一句话没有,她也不想说话,三个人就这么沉默到了机场。
肖鹏已经在机场等着了,他回了趟老家,然后从老家直接过来。他可能是等得无聊,和一帮人坐在电视机前面的那排长椅上,正看得出神。司牧洋叫了他一声,他回过头,先看的是陆原,然后再看向司牧洋。陆原随意地扫了眼屏幕,哎呀,她看到了司教授家的袁迅。因为袁迅,陆原便多看了会。袁迅像是在参加什么活动,在台下被无数个话筒堵着。有一个网站的记者问:你对周萤的投毒事件怎么看?你有没有被她下过药?另一家电视台的记者也着急地插了过来:周萤隐婚你是知情者么,她老公周梵你有没见过?
陆原瞳孔巨震,愕然地扭过头。她看到肖鹏对司牧洋苦笑道:“我不是她的粉丝,也不是不想给师姐要个公平,但做人得实事求是,师姐的中毒,和她真没关系。她这是被人陷害了。她进燕大时,师姐已经中毒了。”师姐的案子,可能注定成为一个遗憾了。
“请问,你们在说什么?”陆原问道。
司牧洋回道:“没什么,时间不多,你们抓紧办手续。”
肖鹏悄悄朝陆原挤了下眼:“飞机上慢慢说。”
陆原疑惑地推着行李箱往值机台走去。齐佳佳跟在她身后,眼珠一会儿朝这转,一会儿朝那转,忙得连她家袁迅也不看了。她不想装作没见过世面的样,机场也就那样吧,大了点,灯亮了点,外国人多了点。天,那个女人怎么黑成那样,要不是牙白,都看不出那儿站着个人。她偷偷地拽了下陆原衣角,想让她也看一下。陆原和肖鹏值机的窗口人不多,还有两个就到他们了。陆原转过身,她没看到黑女人,她看到吴梦蜻握着手机,一脸焦急地和两个警察四处张望着朝这边走来。
司牧洋的手机响了,刚按下接听键,吴梦蜻已经走到了他身后:“我看到你了。”他可能走得有点急,微微有些气喘,“牧洋,我这次真不是故意的。”
司牧洋缓慢地点了下头:“什么事?”
吴梦蜻朝一起过来的警察看了一眼,其中一个看向陆原:“陆原同学,你被举报涉嫌与一起投毒案有关,在事情还没有调查清楚前,你暂时不能出境。”
陆原真心佩服自己的心理素质,她没有情绪失控,反而,一种久违的解脱感让她有了前所未有的轻快。潮水退去,所有的暗礁都露出了水面。只是,她最终辜负了司教授给她的补考机会。不过,够了,尽管短暂得苑若烟花一般,她呆过那么好的实验室,接受过世界上最顶尖的教授指导,参加过那么高端的学术会议,有过那么优秀的同学们。差一点,她就要搭乘飞机,前往美国,加入有可能被提名诺奖的项目组。
人生无憾。
她竭力平静心情,轻声问道:“现在走吗?”
司牧洋抢在警察回答前问了句:“请问是什么投毒案?举报人是谁?方便说么?”
吴梦蜻神情古怪地和同事们交换了下眼神,回道:“没什么方便不方便的,是两年前陆原对周梵投毒。举报人是周梵。”
吴梦蜻被司牧洋盯得心里面发毛,低声承诺:“放心,这个案子我会一直跟进。”
司牧洋脸色冷得像冰,眼中已是一场风暴将至。他已经把能考虑的都考虑到了,能预防的都预防了,能避开的都避开了,为什么他经历过的黑暗她还要经历一次?他听到自己内心愤怒地吼了一声:周梵!
齐佳佳不是很明白他们说的是什么,但她知道陆原出不了国了。在这一刻,她奇异地找到了一丝平衡。她家胖婶总说,人太顺了不是好事,指不定坎在哪等着呢!她抬头仰望着机场的穹顶,陆原还是命好,连坎都比别地亮堂。
2
周梵:这是什么?
陆原:加了二甲基亚硝胺的矿泉水。
周梵:哪来的二甲基亚硝胺?
陆原:我以你的名义,请常教授批领的。
周梵:你想干吗?你的项目用不到二甲基亚硝胺。
陆原:我以为你应该明白。
周梵:二甲基亚硝胺是剧毒。
陆原:你也知道?
周梵:你要给我下毒,因为我爱的人是周萤,不是你?陆原,你冷静点,做事不要这么极端。
陆原: 我的要求并不高。
周梵:很多事都可以勉强,唯独感情不能。我和你说过,我们不合适,我能给你的身份只能是导师。
陆原:不要煽情了,你今天必须给我一个答复。不然
周梵:不然怎样?你在威胁我么?好,我就站在这,你把水递给我。你递过来,我就喝。把我毒死了,你以为我就能永远属于你了?
录音到这里戛然而止,不知道他们后面还说了什么,但有三个事实不容质疑,:第一,陆原确实违规领用了一支二甲基亚硝胺。第二;陆原真的有过给周梵下毒的念头和行为;第三,周梵还活着,投毒未遂。
这会儿,吴梦蜻一点也不敢开玩笑,连嫌弃的表情也不敢露半点,他给司牧洋简洁地科谱了下法律知识:“行为人实施了投放毒物的行为,足以危害公共安全的,就构成了投毒罪。犯投毒罪,尚未造成危害后果的,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
司牧洋沉默地听完,紧蹙的眉头动了动:“那瓶二甲基亚硝胺呢?”
“周梵应该处理了吧。事后,陆原可能感到后怕,便离开了宁大。毕竟年轻么。”
“应该?可能?”
吴梦蜻突然有些心虚,在司牧洋咄然的逼视下,讪讪道:“我们正在和周梵联系,目前还没联系得上。”
故意的吧!
“录音带不是他送来的?”
“不是,快递送过来的。”
司牧洋怔住,过了一会,他缓缓说道,像在问吴梦蜻,也像在问自己。“这个录音带是两年前的,周梵为什么到现在才拿出来?”如果陆原没有回到宁大,他会拿么?不会。如果袁迅没有爆出他和周萤的婚姻关系,他没有被周萤牵连,宁大学生的那起投毒案没有被再次翻出,常醒月案没有被重启调查,他会拿出来吗?会。
司牧洋突然想起周梵和他在宁大校园里散步的晚上,分开时他说的一句话:我的新型抗生素,你的抗癌疫苗,都是未雨绸缪,为将来可能出现的灾害提前做好准备。
灾害!
司牧洋右眼皮跳了几跳,这是周梵的未雨绸缪,他准备了足足两年。
他扭头问吴梦蜻:“常醒月案子有进展么?说实话,不要说不方便对无关人士透露案情。”
吴梦蜻摇摇头:“没有,电脑里很干净,所有的资料也很正常。如果硬要找出点不合常理的,她出车祸之前,去酒店开房的次数有点多。那家酒店就在宁大附近,我们去酒店调查,她们对她印象很深,说她常期失眠,有时会过来补眠,一个人。”
司牧洋重重地深吸了一口气:“我要见陆原。”
因为联系不上周梵,技术部门还在鉴定录音的真假,陆原现在还不能定性为犯罪嫌疑人,但是也不能离开警局,随时协助调查。
一间狭窄的房间,可能是防止关押的人做出自残之类的过激行为,里面什么也没有,一扇窗外面还用铁条焊实了。
陆原本来就瘦,尽管穿得厚实,蹲在角落里,小得像个孩子。
司牧洋心都揪起来了,他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我现在进去看她,需要什么程序?”这个时候,不能感情用事,每一步都要走得踏踏实实。
“需要填个申请单,还需要两位警察陪同,每一句话都需要被记录下来。”
“好,申请单在哪里填?”
看着司牧洋脚步匆匆地在走廊上穿梭,这是差点拿了诺奖的大科学家啊,像一个平凡的男人样,为了呵护自己在意的人,竭尽全力地做着自己不擅长的事,笨笨的,慌慌的,让人怪不好受的。吴梦蜻吸了吸鼻子,忙跟了上去。
手续办得很顺利,吴梦蜻和舒楠陪司牧洋一同进去。舒楠临时搬了张长桌,还有四把椅子。陆原站起来,神情恍恍惚惚,像是很意外司牧洋怎么在这,她在做梦么?
司牧洋握住她的手,冷得像块冰。他轻轻地揉搓着她的手背,想让她能暖和一点。
陆原说的第一句话是:“肖鹏走了吗?”她是跟吴梦蜻一块过来的,当时,他们还在机场。
“没有,他要等你一起走。”
陆原嘴唇哆嗦了两下,眼神黯然,她还走得了吗?
司牧洋故意笑得轻快:“当然,很快的。”
陆原嘴角浮出一丝心酸的笑,她知道,教授是在安慰她。是不是教授早就预感到有这么一天,才不让她加入新项目?可能吧!教授加速度地把她送出国,是想让她避开这一切?可能吧!教授尽力了,可惜还是敌不过命。
鸡汤君们总鼓励别人要紧紧地扼住命运的咽喉,他们真的知道命运是什么吗?911那天,那架撞向双子楼的飞机,就是命运!扼得住吗?人生的至暗时刻总是来得猝不及防。
司牧洋很严肃地问:“陆原,你相信我吗?”
这句话和那天晚上陆原回答他时一模一样,陆原情不自禁地点了下头。
“谢谢!”司牧洋停顿了下,继续道,“这是我们两个之间的谈话,你就当他们是空气,不必在意。”他指了指一边的吴梦蜻和舒楠。
吴梦蜻和舒楠:“”
“梦蜻告诉我,犯投毒罪,尚未造成危害后果的,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的有期徒刑。我们先作最坏的打算,你没有办法证明自己没有投毒,那么有可能就是三年到十年之间,折中吧,五年。五年后,你才三十,对于科研人员来说,无论是体力还是脑力,正是最好的年华。你这么聪明,说不定还能减刑。不管我的实验室是在中国还是在美国,还是其他的任何一个国家,我答应你,永远给你留一个位置。你一出来,就能进实验室。所以不用担心没有实验可做,没有项目会拒绝你的加入。”
陆原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他知道她惧怕的是什么,他一直一直都在认真地看着她。“好。”她哽咽地点了下头。
“你知道周梵手里有一段录音么?”
“知道。”
“你之前听过录音?”
“两年前我离开宁城的那个夏夜,周梵给我听了。”
听完录音,炙热的夏夜突然像遭遇到了一场霜冻,她从头冷到了脚。周梵说,我保留录音,只是想确定这次的事只是我们之间的事,我不会给任何人听的。她说,你是害怕我把它说出去,偷偷录了音,还剪辑成这样。周梵笑了笑,你要这样理解我也没办法,不过,这确是一层保障。如果你做不到,那录音流出去的后果你自己承担。一个有投毒嫌疑的实验人员,就像有过偷窃记录的银行职员,请问还有哪家实验室敢要你,还有哪家研发部门敢聘用你?你就死了搞科研的心吧!不止这个,考编即使通过笔试、面试,政审也过不了。我想,你能做什么呢?至于我,最多就是多了段花边绯闻。宁大里面,向我示爱的女生你也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不过,你最自以为是。她气道,你太卑鄙了。周梵叹息道,陆原,谁让你这么聪明呢?我都已经把你移出项目组了,我那是在保护你,可是你又自己闯了进来。最后,她不得不妥协,好,我可以答应你,但是二期临床的药剂里的二甲基亚硝胺成分必须去掉。
“新型抗生素里有二甲基亚硝胺?”吴梦蜻和舒楠都惊呆了。
陆原看了看他们:“一期临床效果不算好,周梵有点着急。他和辉星之间有个协议,如果研发能提前上市,辉星会给他奖金。他预支了三分之二的奖金,付了临江雅菀的首付。二甲基亚硝胺是剧毒,可也是最有效的催化剂。新型抗生素本就是冲着攻克因为基因变异产生的耐药性研制的,想抑制病菌的新陈代谢,加点催化剂,效果会提高,但是用多了,病人的神经、肝脏、肾脏都会受到损害,而大家都会以为是病情加重。”
吴梦蜻想起那支致金陵中毒的很像普通药剂的二甲基亚硝胺,那是周梵带进去的,他在偷偷做实验。普通药剂,才能不惹人注意,可是陆原太聪明。为了怕她发现,他鼓励她独自做项目。“你后来是怎么知道的?”
“辉星的谢于彤以我一篇论文的一作作交易,她告诉我周梵二期临床的药剂加了催化剂,她有点担心周梵急功近利。要是出了问题,辉星要担责的。她还告诉我周梵和周萤交往很多年了。”
“于是你以周梵的名义领用了二甲基亚硝胺,做了同样的实验?”
“是,因为我以前和他聊过这个,我说如果有什么能有二甲基亚硝胺的效果,又对病人没有伤害的溶剂就好了。”
司牧洋看着焊着铁条的窗格子上透进来的点点白光,心想道:天赋高成这样的陆原,周梵怎么能不恐慌呢?可能这不是第一次,所以他才会对他说,陆原的可怕是你无法想象的。那是他的真心话。为了保险起见,他将她移出项目组,可他发现没有用,只有牢牢地将她掌控在自己手中才行。陆原再聪慧,也只是个学生,她根本不知人性有多黑暗,她天真地拿着药剂找上周梵。周梵迅速作出反应,他主导了那次谈话。陆原说的是药剂,他故意歪曲成爱情,然后他把录音剪辑。陆原听到剪辑后的录音,才知道自己掉进了他挖的坑。他知道陆原的软肋在哪,陆原喜欢做实验,离不开实验室。可是,留在周梵身边,即使有实验可做,陆原觉得自己就像一条离开江河的鱼,被养在了鱼缸里,什么时候喂食,什么时候换水,让她朝东,让她朝西,都得听周梵的。她是那么的无奈、无助,谁能帮得了她?离开宁大,是她最后的倔强。只有离开了,二期临床的药剂,周梵才不敢随便使用,因为他不知陆原会做出什么。陆原为什么说自己失忆,因为失忆能让她平静地接受那样的生活,失忆让她不用回味这段绝望的时光。两年后,陆原回到宁城,得知二期临床一切正常,又恰好遇到自己,陆原觉得这是一个契机,她鼓起勇气走进了宁大。周梵怎么可能不找上她呢,这两年,他一直在找,陆原告诉他自己失忆了,很多人很多事不记得了。他应该听懂了陆原的言下之意,关于二甲基亚硝胺,陆原已经忘了。周梵放心么,不,什么测谎,什么配合调查,一次又一次,陆原一直坚定地表示不记得了。就连自己问起陆原,陆原说相信我,就不要问。她是这么小心翼翼地守着她得来不易的机会。周梵放心了吗?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完美的计划,上天总会在你意想不到的地方留下一个缺口。常醒月案重启调查,周萤的被爆,火一点一点烧向了周梵,他担心警方找陆原了解情况,陆原借势说出真相,他先发制人,抛出了录音。
司牧洋有种可怕的预感,他突地站了起来:“还联系不上周梵么?” 不像祸水东引,而像同归于尽?
吴梦蜻和舒楠面面相觑,舒楠打了个电话。手机关机中。苗喵、实验室,就连周萤的经纪人那,都联系了,他们也在着急找他,都没见过他。
警方发觉事态有点不对了,迅速加强了警力寻找。
司牧洋却不能坐着等,他给伯克打了个电话,让他和媒体接触,他要接受采访,最好是电视台。吴梦蜻急了:“你想把真相说出去?”这个真相是不是真的真相,很难说,除非找到完整的录音。完整的录音还存在吗?
“不是。如果我猜测不错,周梵一定躲起来了,但他肯定会关心事情的进展。网络上声音太杂,他也不一定敢上网,只有电视,他会看。我想让他看到。”
“看到他就会出来?”
“试试看吧!”
司牧洋要走了,他不得不松开陆原的手。陆原还必须留在这里。谢于彤的出发点是为了辉星为了自己,她是为了那些病人,她没有做错,却要被命运如此的对待。他真的痛彻心肺。陆原还反过来安慰他:“教授,我真的很好,比任何时候都好。”即使坐牢,她也不怕,因为她看得见希望。
认识以来,他对她从来没有出格的举动,礼节之内的握个手、轻轻地抱一下,不带任何的暧昧。不行了,要做点什么才能抚慰惴惴不安的心,就当是喊一声:加油。他轻轻叹了口气,一把拥紧她,在她的额头落下一吻:“等我。”
吴梦蜻默默把头转向一边,司牧洋栽了,栽得很深。
3
雨又下了一夜,从天黑到天亮,没有停息的意思。上次的那场雪,是一个意外,宁城的冬天,还是雨多。
周梵瘫坐在沙发上,可能是因为平房的缘故,地面返潮得厉害,就像地长了张口,朝外面吐着水。地上铺的是那种老式的同色砖,不防滑,不注意,吱溜一下,能摔个大跟头。
要是苗喵在这,肯定认不出周梵来,他看上去很像《哈利?波特》里的海格,除了没那么大的个头。他从不知道自己的毛发是这么的旺盛,几天不刮,脸就快被胡子遮住了,头发厚密得像戴了个假发套。衬衫也很久没换了,一吸气,就闻到一股子油腻味。他出来的时候,什么也没带。进了村,才想起去超市买了点吃的。他手里面没有命案,警方不会发通辑令,所以没人会注意到他。他看上去那么的落泊,和这个老破的城中村气质很配。
常醒月的死,周梵厌烦地闭了闭眼睛,不管警方怎么查,那就是一起交通意外。他不过是对她用的那个什么面霜夸了几句,说她气色真好,肌肤嫩得像少女一样。常醒月是主任,他是副主任,他的方向是医药,她是药妆。俩人的实验室一个在三楼,一个在二楼,他会钻进她的实验室,给她的面霜里添加什么?那就是瞎扯。
女人对于变美变嫩,用走火入魔来形容绝不夸张。生老病死,这是自然规律,别人不懂,常醒月一位生物医学教授不懂么?也许她在故意回避,为了能让自己年轻一点,她愿意和魔鬼做交易。
魔鬼周梵不敢照镜子。上周,他还是宁大校园里年轻有为、意气风发的周梵教授,现在窝在一间像鬼屋的破平房里,有如一条丧家之犬。
不知道陆原离开宁大的那个晚上,是不是也有这种感受?肯定没有,她是用离开来对他宣战,宣告她的不屈服。
她赢了吗?收到那卷录音,警方肯定会限制她出境,她现在应该被拘起来了。是单人间,还是多人间?周梵无声地笑了很久。
他的副主任是常醒月向校领导推荐的,他很感激常醒月。不久,两个人一块出差。又是领导,又是女性,对自己又不错,他像绅士样,细致入微地照顾着她。晚上喝了点小酒,常醒月借着酒意一诉衷怀。她说她和她老公已经分床好几年了,她调查过她老公,没有外遇,但他就是不碰她。她问他,你也是男人,你说说他就不想么?说着,她把脚放到他的腿上,眼睛斜睨着他,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在嘴角**开。
他当时已经和周萤在一起了,校园里还有他和陆原师生恋的传闻,他隐约感觉常醒月对他有好感,但没想到有这一方面。也许是在异地,也许是酒店的房间容易让人想入非非,也许是男人对一个女性领导臣服的快感,脑子像高烧烧糊了,他的手握住了她穿着丝袜的脚,一点点地向上。
回来后,常醒月便以失眠为借口,经常去酒店开房补眠。她进了房间,洗好澡便给他发信息。他心里面很不齿这样的行为,可是又情不自禁过去。他从副教授晋升到教授,得到的大部分荣誉,都是常醒月帮的忙。他在宁大露脸的机会越来越多,渐渐地成为青年教授里面的翘楚。但是代表研究所出面的会议和发言,都是常醒月,实际上所有的事都是他在做,他却只能坐在台下,做一个鼓掌的观众。他渐渐感到不平,这样一个脑子里只有欲望的女人,凭什么?
他越来越厌烦和常醒月上床,她发十次短信,他最多去四次。如果碰到警方那边通知有无名尸出现,他要去看看是不是陆原,这时,常醒月必然和他闹,说他想坐享齐人之福。他反唇相讥,你忘了你也是有老公的人了吗?常醒月脸色大变,嚅嚅道,等我女儿出国后,我就和我老公离婚。他笑了,然后和我结婚?你以后敢在宁大行走吗?你连给我发信息都是用的另一部手机,从不敢带回家。常醒月说,我们可以去国外找一份教职。他问她,我四十岁时,你多大?常醒月的脸彻底没了人色。
不知是不是被他刺激了,常醒月开始瘦身、美容。周萤和他说过圈内的女星为了保持身材,对自己有多狠。脸,是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隔一阵就要做一次医美。只要能瘦,哪怕是毒药,也能一口喝下去。常醒月比她们还狠,只要能年轻,哪怕一点,是什么都敢往面霜里面加,而他也会适当地给她一些建议。她沾沾自喜地跑过来问他,她有没有哪里不一样?他不动声色道,皮肤比以前更紧致、白皙,皱纹也少了。其实,那时常醒月的气色已经变差了,不过是被厚重的面霜给遮掩了。
她再给他发信息,他便去了。去一次便夸一次。她的精神开始恍惚,情绪莫名地暴躁,手脚突然的发抖,她说她是不是得了什么病,他说不是病,是更年期到了,过一阵子,就没事了。
出事那天,交警的电话先打给她家人,再打到宁大。他挂了电话,先去常醒月的办公室,找到那支和他专线联系的手机。办公桌上放着常醒月和女儿的一张合照,坐在草地上,女儿伏在她的背上,两个人一起仰头看向天空。非常的有生活气息,不像摆拍,像是抓拍。拍照的人是她老公么?他无声地叹息:可惜了。
当天晚上,他开车去了趟长江大桥,把手机从桥上扔进了江中。
无论从能力还是科研成果,他都是主任的不二人选。一个月后,他接替常醒月,成为研究所主任。
如果常醒月的死硬要追究责任,主要是她自己,她被欲望迷失了心智,其次才是那个司机,和他有关系吗?
周梵起身想给自己倒杯水,中午吃的是泡面。小超市能有什么好泡面卖,牌子听都没听过,又咸又辣。他现在也没得挑,能填饱肚子就行。
天气阴沉沉的,雨不大不小,也不停。周梵不敢靠近窗,他觉得站那,会被雨淋湿。淋湿的感觉,像被捆绑住,不能动弹。
手机他没有带出来,丢在梧桐园了。手机是人和外界的联系工具,现在他能和谁联系?可能外界的人都在拼命地想和他联系上,他为什么要让他们如愿?不过也不会隔太久,他开了车。大数据的凶猛,他是知道的,虽然他特意选择了这个附近没有监控点的城中村。
这间屋子,简直就是简陋的代言词。一床一桌一椅,还有个肚子很大的老式电视机,只能收到三个台,两个中央台,还有一个宁城台。幸好是这三个台,别的台肯定有周萤的新闻。
周萤后面有一个庞大的团队,又有钱,只要有一线生机,他们就能冲出天际。不过,周萤可能要沉寂个一两年,不知道她复出时,是否还有她的一席之地?娱乐圈的风水很迷奇,有时候,黑红也是红,转折就在一瞬间。看命吧!
调了一圈,周梵决定还是看宁城台。电视机太破,线号也不稳定,画面晃得厉害,好不容易才看到主持人的脸。这个节目的主持人是位知性美女,她这档节目偏文化了些,收视率不高,但也不垫底。她一般是讲国学,有时也会请名人来访谈。
今天好像也是访谈,画面又晃了,晃得周梵眼花。他闭了下眼睛,再睁开,便看到司牧洋那张温和俊逸的脸。
周楚下意识地身子朝前倾,这样离电视机近一点。
这次的访谈竟然是现场直播,也就是此时此刻司牧洋正坐在电视台的镜头前。周梵心中倏地乱石穿空,惊涛拍岸。
主持人得体大方地面对司牧洋:“司教授刚在亚太地区生物研究所成立大会上作为重量级嘉宾发表了演讲,这才回到宁城,便接受了我们节目组的邀请。说实话,我很意外。我以为司教授会拒绝,因为我们是文学节目,和生物学像是两个世界。”
司牧洋笑道:“所有学科的尽头都是哲学,我们还在同一个宇宙。”
主持人大笑地伸出手,和司牧洋握了下。“那太好了。不过我们今天不聊文学,也不聊生物学,我们聊聊最近的热点。司教授,这些年发生了多起高校投毒事件,投毒的人多数主修的就是生物医学,你怎么看?”
“所谓的多起、多数,是因为现在信息太发达,如果放进历史长河里,对比其他事情,还是小事情。在概率学里,100%是一个目标,却很难达到,我们必须接受少部分的个例存在,只要不是一个趋势,就不要太紧张。就像人是无法做到完美的,你接受他的优点,也只能接受他的缺点。”
“追踪和反追踪,执法和犯法,研发药物与用药物投毒,这几者之间,司教授觉得如何能常在河边走,就是不湿脚呢?”
“我没有办法给你一个明确的答案。我的实验室有一个学生,有一天我们聊起了克隆和基因编辑婴儿,她说教授,科学发展得这么快好吗?科研有没有上限?是创造优质的人类,还是根除基因疾病?如果有一天,人没有生老病死,还是人吗?我告诉她,就我们这个时代,这些问题都不会遇到。以后科研会走到哪一步,只要对生命心存敬畏之意,你就永远不会迷路。”
主持人惊叹地啊了一声:“司教授,你这个学生好优秀,你们像两个智者在对话。男生还是女生?”
司牧洋不掩饰自己的喜爱之情:“女生,确实优秀,在我们实验室是最小的。因为身体的原因,她有两年多不能做实验。她向我形容那段日子,就像行走在沙漠里,太阳灼烈炙烤着她的嘴唇,她找不到可供参考的地标,寻不着方位,她以为她会死在那里。”
“她走出来了,来到了你的实验室?”
“是的。因为时间永远分岔,通向无数的将来。她说谁的人生不是披荆斩棘,有时候彷徨无依,亦步亦趋,是因为总是想着过去,我们的过去影响着当下所做的一切决定。”
去你的过去!周梵抓起桌上的茶杯,对准电视机砸了过去,画面晃了两下,司牧洋的声音消失了。
因为身体的原因,她两年多不能做实验。呵,司牧洋这是在向他示弱,陆原一定什么都和他说了,所以他急急地上电视,隔空传话,那一切还被尘土盖得好好的,上面种着草,经过的人都看不出来。
别人看不出来,自己心里面没数么?
司牧洋一定是爱上了陆原,只有深爱着一个人,才会愿意低下高贵的头颅。他很担心陆原做不了实验吧!
这才是剧情的正确的走向,离开渣男后的女主角,遇上了一个比渣男好千倍的男人,从此后,过上幸福的生活。
是的,她很优秀。呵,要你们说,他在陆原读大二时就知道了。多认识一天,心就慌一点。真怕有一天,从陆原那双清澈的眼里对他露出质疑、同情的目光。
陆原说不能做实验的日子里,就像行走在沙漠中。明明刚喝过水啊,他也像身处沙漠,又渴又累,想寻找一口井,一块绿洲。不行,他不能再在这呆着。周梵狠狠地搓了下脸,站了起来。眼前金星直冒,他扶着桌子,才没有摔倒。
跌跌撞撞地走到门口,打开口,寒风夹着冷雨,朝他扑来,他打了一个大大的冷战。
雨里有股土腥味,还有股下水道的恶臭味,周梵还是深吸了几口空气。头还有点晕,他踉跄地走出门。
车就在门外,他没遮没挡,根本不在意会不会被人发现。矛盾吧!谁不矛盾呢,谁没做过选择题呢。不管选择什么,总是不尽如人意。放过别人就是放过自己,可是有没有一个“心灵鸡汤”的结尾给他呢?
车七拐八拐地开出城中村,周梵打开车窗。出来果真是对的,他的头脑清醒了,心里面一下子开阔了很多。他不自觉地加大了油门,雨刮器来不及刮,他看不清前面的路。管他呢,往前开吧。
来宁城这么久,他一直没有好好地游览过宁城。可惜今天下雨了,不过雨中的宁城别有另一番滋味。江南么,这两个字就是一卷画。邱文瀚那个棒槌说过什么,宁城一入了秋,就成了金陵。棒槌有棒槌的快乐,做一个棒槌也挺好的。
车子上了高架,绕了几圈,一直向北面开去。
北面有哪些标致性地标,不太清楚。想起来了,长江。
周梵感觉到像是在上坡,这是长江的引桥么?下雨天,桥上的车都在慢慢地向前。周梵像没看到两边的双黄线,飞速地在车流中来回穿梭。这简直就像是他一个人的秀场,他尽情地驰骋。车速越来越快,快得像要飞了起来。嘭地一声,像是车胎爆了,又像是大桥护栏的撞击声,在司机们瞠目结舌中,他们看到周梵的车飞出了大桥,像一支箭一样,笔直地坠向下面湍急的长江。
周梵突然想起了他常做的那个梦,原来坠落真是这样啊,这算不算梦想成真呢?一时间,周梵泪如雨下。
时间永远分岔,通向无数的将来。他的将来在哪,他还回得去么?回去后,他还是原来的周梵教授吗?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他的生存之地,他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