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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原和兰舟远的午餐是和其他大佬的学生们一起吃的,组委会很人性化地安排了地道的粤菜。兰舟远很喜欢一道烧鹅,陆原感觉一般,她喜欢那道叫肠粉的点心。皮很薄,透明如水晶,可以清晰地看到里面的馅料。她和兰舟远的组合,总是格外引人注目,何况他们的导师是司牧洋。其他人,别人觉得投眼缘的才会多聊几句,他俩,人人争着和他们搭话,就是回应的只有陆原一个。兰舟远,别人不计较。
熟了后,就像小媳妇们聚一块,爱吐槽婆婆,他们呢,吐槽一下导师,再顺便嫌弃一下实验室的本科生。
“你不知道,我们实验室的那个本科生,人又笨,胆子又小,动不动就哭。他搞砸了什么,你声音都不能大一点。郁闷死了。”
“你这算什么,我们那的本科生第一次进实验室,觉得冰箱的噪声太大,把插头拨了重启,哈哈,致使我们实验室两年多的试验成果彻底报废。我们导师指着她,说,你要不是个女人,我就揍你了。”
“哈哈,这事我听说了。我们实验室本来没本科生,好像谁找到导师那,硬塞进来一个。人还算乖,也肯学,就是抠呀,一到饭点就找不到饭卡。出去吃,那肯定是忘带手机。”
一桌的人笑得前俯后仰的,看了看,槽吐了一圈,转到陆原那了。有人问:“你们那呢?”
陆原把嘴里的肠粉咽下去,笑了笑:“我就是本科生。”
其他人一下觉得下巴要脱臼了,忙抬手托住。不是吧?
陆原善解人意地出卖自己:“我做样品时,试管里二氧化碳塞得太满,差一点把整个实验室炸掉。”
“啊,司教授没把你给杀了?”
“估计他怕杀人偿命。”
哈哈,又是一通大笑。他们觉得陆原有趣又合群,这人能处,当然他们也没当真。听说司教授的实验室就是个博士组,本科生进得去?就连兰舟远在和陆原坐电梯时,也破天荒多看了她一眼。
这一眼的时间有点长,陆原想装没看见都不行。“你不信啊?”
兰舟远沉默如金,看着电梯里的电子显示屏上播放的海边浴场广告。陆原记得他原先是研究海洋古生物的,便问道:“想不想去海边?”吃饭的时候,其他人建议下午去海边玩,她拒绝了。
他轻轻摇了摇头,眼里似乎闪过一丝疑似怅然若失的情绪。陆原定睛再看,还是一潭静水。
电梯门打开,外面站着的人等急了,不等他们出去,便拖着行李箱横冲直撞进来。陆原和兰舟远忙贴到边上,这不是那只“豹”么?她礼貌地用英语问道:“茱萸女士,你要回去了吗?”
茱萸心烦意乱,没注意到陆原也在电梯里。“是的,我赶飞机。”她生硬地回道。
“那祝你一路平安。”陆原跟着兰舟远出了电梯。
“等一下。”茱萸突然叫了声,她记不得陆原的名字,随便叫啥,反正以后也不会见面。弯曲的长睫眨得飞快,灰中带蓝的眼眸微微眯起,暧昧不明道:“我和司牧洋不只是朋友,其实我们还有另一层关系。”
这种伎俩也太老套了,二十一世纪啦。大概是在丛林呆太久了,不知道外面的日新月异。陆原有些同情地问她:“所以你很难过?”
“什么?”
“虽然你尽力了,但是什么也没有改变。”你很挫败,你很恼火,你很暴躁。女士,别装了,你万里迢迢地飞过来,走的时候,司教授都没送下,你们能有什么关系?自以为说得多引人遐想,唉,情人是关系,仇人就不是关系了。还有,特地说给她一个学生听,咱们中国人把这叫啥,哦,打肿脸充胖子!
虽然陆原就在心里面嘀咕了几句,可能是她的表情太丰富,茱萸在这个时点,与她有了某种灵犀。茱萸一张脸像调色板似的,一会儿红,一会儿紫,一会儿青。
“Shit!”茱萸暴怒地踢了下电梯门。该死的,怎么还不关上。
陆原对着锃亮的电梯门挥了挥手。
兰舟远又看陆原了,陆原实在撑不住,停下解释道:“你说的,相信司教授,我也相信啊!”
兰舟远把头转了过去。
陆原抿了抿嘴,憋住笑,兰舟远真是一个不错的同伴。茱萸的房间门开着,里面可能有服务人员在打扫。隔壁司牧洋的房间虚掩着,隐约有歌声从缝隙里钻出来。陆原看着兰舟远已经把门关上了,她放轻了脚步,慢慢走过去,想听清是首什么歌。
是英文歌,她边听边翻译:在天堂般的西弗吉尼亚,有蓝色山脊的群山和雪纳杜河。那儿生灵悠远,比森林更年长,比群山更年轻,如清风般成长。乡村的小路啊,带我回家,回到属于我的地方。西弗吉尼亚,大山妈妈
约翰?丹佛的代表作,很老的歌啦。一首表达漂泊在外的游子对故乡思念之情的民谣,旋律明明很轻快,在圳城这个午后,陆原却听出一丝怆然,就好像歌里的那个游子再也回不去了。
司教授在思念海森么,他们的关系并不是传说中的那么坏吧!
她轻轻地推开了房门,司牧洋就站在窗边,歌声是从电视机里传出来的。窗户开着,圳城临海,独属于海滨城市的微咸空气飘**在室内,午后的阳光照进来,他像是身处一片金光闪闪之中。
“陆原么?”司牧洋没有回头。
“是的。”他们之间像是有磁场,他总是能第一时间感应到她。
“进来吧!”
她走到他身边,他扭过头,注视着她,她也注视着他。似乎不需要说什么,她好像知道他的悲伤,他的烦躁,他的无奈,他的思念,就像一下子就看穿他的心。她的眼睛很安静,像天空,像湖水,他看到他的影子在里面轻轻地摇晃。她抓住了他的手,只是轻轻地握着,并不用力,可他却知道,她永远不会松开的。他们明明认识的时间很短,这太神奇了。
司牧洋张开双臂,抱住了陆原。人为什么要拥抱,因为拥抱才能真实地感觉到彼此。
他想问她怎么到现在才出现?如果早点出现,他在科研的路上就不会那么孤独,在漆黑的夜里,就不会担心黎明会不会来到,面对茱萸,他不用强调你是海森的爱人,而是我有爱的人了爱,应该是这么美好,她给你勇气,让你宁静,想到爱,心花怒放,情不自禁就唇角上扬。
不,还是现在出现刚刚好,他走过长夜,经历过风雨,他已经变得强大,有了足够的力量,可以在她遭受质疑和中伤时,成为她坚强的后盾。
司牧洋放开陆原,摸了摸她的头,柔声问道:“在楼上一直呆到现在?”
“嗯!”
“聊什么了?”
“瞎聊。”
“有什么感悟?”
“想成为一名真正的科学家,要有走独木桥的自觉性。”
“听着胆子不小。”
“一名真正的科学家不做别人安排好的实验,她会设计自己的实验,从中获得全新的知识。”
“这不是质变了,这是蜕变。”他深深地看着她。她想告诉他什么呢?不要担心她,她没有那么软弱。他突然想起中学的时候,班上一个女生朗诵的一首《荒原》的诗,里面有一句:我很害怕。他说,玛丽\玛丽,牢牢揪住,我们就往下冲。
冲吧,陆原!司牧洋失笑:“护照办好了吗?”
陆原点点头。
“不要等明年春天了,过了新年,就去申请签证,早点过去吧!”
陆原朝楼下望去,路边的树小得像一棵棵小盆栽。车水马龙,海浪阵阵,她什么也没有说。
***
周梵发现自己竟然在白天也能做梦了。就在医院的走廊上,他坐在长椅上,闭着眼睛休息。就这一会,他又梦到自己行驶在那条海滨公路上,风雨大作,雨刮器刮得起飞,前面什么也看不见。诡异的是,他在梦中人是清醒的,他知道不能再往前开,再不停下,就要冲出公路,坠进大海。和电影里精心设计的剧情一样,刹车失灵了,车子在一天的风雨里,如离弦的箭,坠向大海
“周教授”
谁在他耳边说话?周梵睁开眼睛,走廊上钝白的光四处流溢,雪白的墙壁,空气里飘**着消毒水的味道,他暗暗松了口气,是梦啊!咝,屁股传来一阵抽痛,周梵这才知道自己从长椅上跌了下来。
罗医生蹲在他的面前,扶着他的一条手臂:“没事吧,能不能站起来?”
周梵强作镇定:“应该没问题。”罗医生借了把力,他慢慢站起,动动脚,动动腿,除了屁股,其他还好。他自我解嘲道:“上了年纪,稍微一忙,就不行了。”
罗医生笑道:“你上了年纪,那我岂不是老态龙钟?”
周梵摆手:“不说了,咱们都是龙精虎猛,黄金年华。会诊结束了?”今天医院邀请了几位专家过来,一同会诊新型抗生素在那位死去的患者诊治过程中是偶然现象还是药物抑制住了病菌的新陈代谢。这个结论,可以视同二期临床的总结报告,他必须来。
走廊上人来人往的,罗医生嫌吵,领着周梵进了办公室,给他拿了瓶矿泉水。“抱歉,这儿只有这个。”
周梵拧开瓶盖,他已经很久不喝这种廉价的水了,但是他这会儿还有点梦里梦外分不清,他得让自己清醒点。
“和我设想的差不多,新型抗生素确实能够杀死病人体内因为耐药性而变异的病菌。更厉害的是,它激活了人体的免疫T细胞,成功地给病灶筑起了一道堤坝。要不是这个病人身体太虚,再活个五年八年没有问题。我的周梵教授,你成功啦!”
罗医生又要喝水,又要说话,一兴奋,水没拿稳,前襟湿了一半,他毫不在意地抹了抹。他是真的替周梵感到高兴,这个药上市后,会取得多大的利润,他不关心,他欣喜的是给多少病人带来了希望。周梵怎么好像没那么高兴,搞得他像唱独角戏似的。罗医生眨了眨眼,印象里,周梵是个非常讲究的人,外套永远是笔挺的,衬衫的颜色与外套是般配的,仪表打理得干干净净。今天,周梵的大衣是皱的,皮鞋的鞋面上落了层灰,还胡子拉碴。这就有点奇怪了,周梵在宁大的教授里属于年轻的,却已经是研究所主任了,现在又搞出新型抗生素这么大个项目,应该意气风发才对。难道因为陆原?
邱文瀚偷偷和他说了,陆原马上要去美国,加入司牧洋的抗癌疫苗项目。这几天去圳城,参加亚太地区生物研究所的成立大会。这有什么呢,陆原就是个学生,又不是上台演讲的司牧洋——问题症结在司牧洋那?这不为难自己么?医院刚提的副院长是他同学,读书的时候没他好,工作了业务与他也差一大截,他当然心里面也堵,再想想,本来副院长的人选也不是他,不是同学也会是别人,现在至少还是个熟人呢,有个什么事,能说上话。人生的路有几条是平坦的,崎岖的时候,正转不过来,就反转呗。
周梵还是配合了下罗医生:“这话我们私下说说,别人听了,会说我们骄傲的。”
“我们有骄傲的资本。”
“那是!”周梵话锋一转,突然问道,“罗医生结婚了吧?”
“孩子都能打酱油了。”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医院的大姐们帮介绍的。”
“你爱人一定很漂亮吧?”
“她又不是明星,能漂亮到哪里去,普通人一个。不过,她给我生的女儿很漂亮。”罗医生这是真骄傲。
周梵笑了笑:“听着真羡慕。”
罗医生打趣道:“羡慕啥啊,周教授你以后的结婚对象肯定是才女加美女,你才是真正的人生赢家。”
周梵像是被他的话给说懵了,半晌脸上一片空白。然后站了起来,不是很憧憬道:“随缘吧!”
今天来医院,不单单是等一个会诊结果,还要看看死者那边谈判的情况。医院虽然没把压力给到周梵这边,但做人做事要考虑周全。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时代早已经是历史了,现在谁都恨不得十八般武器,耍得虎虎生风。就是司牧洋实验室那边,那两个助教,一个叫李贺,一个叫霍去病的,瞧瞧,哎呀,真是人见人夸,花见花开。苗喵在他耳边还提过两回呢,很是佩服的样子。骗鬼去吧,苗喵就是个颜控,她要是真佩服,跟着学啊,今天也就不至于要他亲自过来了。
负责医患谈判的人告诉周梵,还在僵持中,这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在这个过程中,谁更沉稳,谁就有更大的胜面。这话一听,胜负已分,周梵放心了。
罗医生的避难假也结束了,正式恢复上班。
周梵路过护士站,看到应该躺在病房里的邱文瀚,包得像个前线下来的重伤员,一脸傻样地坐在那,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一个小护士。小护士啐了他一口,嗔道:再看,把你眼珠给挖掉。他呵呵地乐。
周梵加快步伐,匆匆走过去,生怕邱文瀚叫住他。这个学生不能要了,太有辱师门。
要去看看试药的其他病人。任何时候,死亡总是让人心悸的,露个面,说几句话,安安他们的心。永远不要小看口口相传的力量,口口相传如水,可载舟,也可覆舟。要回实验室,周梵不是很意外二期临床阶段的结果,意外的是结果来得这么快,后面的科研计划肯定要调整。
一堆的事,周梵却像春天提前到了,困乏得很,提不起精神。
来医院的路上,他那个做工程的同学打电话过来,这不是上次周梵忙帮了,钱却退了,同学心里面过意不去,只要来宁城就要请周梵吃饭。也不知道他哪来的途径,宁城哪个犄角旮旯的餐馆都知道。他今天说了个什么江东小馆,名字起得一般,里面的东西却不一般。周梵当时就推了,没时间也没心情。这会,周梵突然地想去看看那个小馆。
连着降温了几天,宁城总是湿漉漉的空气也变得干燥了,天空很明净,没有云,也没有鸟。失去了云和鸟的天空,就像是还没有填上音符的五线谱,想期待,想想也没啥可期待的。
江东小馆,周梵其实来过,不止一次。同学说的不一般东西指的是酒,不是什么高档酒,都是全国各地的土酒,没牌子。度数高的酒,大部分是粮食作原料,然后添加酒曲。常见的是大麦、小麦、高粱,还有高原上的青稞。这儿就广了,玉米、红薯这样的也有。喜欢猎奇的人爱到这尝一口,一口就是一团火,没点量的还是不要碰,识趣地喝点桑椹啊、青梅啊、杨梅啊泡的那种酒。这种酒也是店里自己泡的,他们说得好听,叫调酒。
吧台里的调酒师是个女孩,她用海南土生土长的番薯制的酒,加百香果汁、圣女果和草莓,混搭在一起,她说喝一口,立刻就感觉来到了天涯海角,你闻到海的气息了吗?她一本正经说瞎话的样子有点像陆原。
周梵一直有个疑问,小馆特色是种类齐全的土酒,怎么布置成西式的酒吧样?当然,店里有包间的,不过,是和外面隔绝开来的。爱酒的人爱热闹,喜欢呆在外面。包间里有谁,爱谁谁谁。这大概就叫中西结合、全球一体化!
都不用周梵开口,女孩给他倒了杯天涯海角。她其实和陆原不像,她为人行事,给人的感觉是个老江湖。在一大帮男人中间,像条鱼样游来游去。陆原和她怎么比,陆原要去美国了,她出过宁城么?
周梵尝了口酒,一如既往的一言难尽。女孩咯咯地笑:“要不要帮你换杯别的,算我送的。”
周梵摇头,他来这边,不是为酒。女孩挤了挤眼:“我知道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说着,嘴巴朝他后面努了努,“看你好一会了。”
周梵怔了怔,慢慢转过身,谢于彤坐在一张小桌子后,朝他抬了抬手。他犹豫了下,端着酒走过去。他听她的同事说,她不买房,不买车,现在开的是辉星配的,最大的开支就是置装,为了出席各种场合,她不谈恋爱,也没情人,她就是个工作狂。工作狂在工作时间来酒吧喝酒,这太不谢于彤了。
“我路过。”谢于彤面前只有一杯白开水。
周梵才不信呢,不信归不信,没必要说破。“我刚从医院过来,新型抗生素”
谢于彤打断他:“我今天不想谈工作。”
周梵的后背有一种麻麻的感觉,很短暂,但绝对是惊着了。“你还好吗?”他不是关心她,她说了上句,他得接下句。
谢于彤像是很消沉很迷茫:“我也说不清。你看过《2012》么,世界末日来了,城市被海水淹没了,不要谈工作,就是命都要保不住了,你要是在那,怎么办?”
周梵中肯地回答:“等死。”他没能力抢到诺亚方舟的船票,会不会游泳都没用,不过是早几分钟晚几分钟。在灾难面前,人是不堪一击的。
谢于彤点点头,仿佛身临其境:“我也这么觉得,只能等。但是等比死难受多了。”
要不是不合适,周梵想摸摸她的额头,看看有没发高热,都说糊话了。“现在是2022。”十年过去了,地球还好好的,把心塞回肚子里,该忙忙,该争争。
“我知道。好了,不打扰你了,你等的人来了。”谢于彤站起身来。
周梵下意识地握紧了酒杯,片刻间晴天转阴。
谢于彤叹了口气:“我不是在要挟你、恐吓你、勒索你,这么说吧,你觉得这个世界上真有永远的秘密吗?秘密就是一张网,每个网眼都在往外漏风。”
周梵感触到一种异常坚硬而森冷的东西,塞在了嗓子口,头跟着胀大了。“两年前,是你告诉陆原的?”
谢于彤仿佛没留意到他的神情,只顾神伤:“说实话,我现在肠子都悔青了。”
2
周萤是从机场直接过来的。长及脚踝的大衣,肥大的运动裤,平底鞋,绒线帽,几乎遮住整张脸的口罩。明星们冬天走机场的标配!说起来是素颜、私服,尽量不引人注意,可明星就是明星,往人群里一站,立马脱颖而出。
认出就认出,这儿是江东小馆,几年了没出一点事,没漏过一张照片出去,老板会是等闲之辈?
以表演为职的人不知道是不是生活也特别的有戏剧性?周梵与周萤的相遇、相识就非常的戏剧。俩人本来应该安静地错开,哪怕他们曾在燕大有过交会,也不会**起涟漪。
他博士毕业那年,她读大一。远远地看了一眼,不敢相信世界上竟然有这么漂亮的女孩,人家说美得发光,真的是在发光,他不错眼地看着,差一点撞上路边的树。又不是刚进大学校门的青涩男生,初生牛犊不怕虎,敢想就敢做。他是不会有所行动的。博士文凭听着很高大上,说穿了,还是个学生,口袋里能有几个钱。把女生约出来,看场电影,吃个饭。是打车去还是坐公交,餐馆定什么级别的?周末怎么安排,总不能泡图书馆,逛街去,女生看中了什么,要不要买?女生过生日、过新年,这个节那个节,要不要送礼物?都是钱。绅士可以装一次、两次,以后呢?还是不要自爆其短了,至少这样还能给自己留点体面。周梵其实并不认为周萤对自己有印象,他们连话都没说过。
几年后,周梵援疆结束,从新疆飞宁城。那时候,他并没有腰缠十万贯,但是和读书的时候比,气质已经有了天差地别,举手投足间,已经有了一个杰出的青年学者的志得意满。
新疆属于偏远地区,机场的航班很少,坐飞机的人也很少。他的座位在商务舱,刚坐下,一抬眼,透过人群,他就看到了走在最后的周萤。她比以前更加熠熠,明亮如春天绽放的第一朵郁金香。她朝他走来,恰好坐在他的旁边。那个场面仿佛是导演精心设计的舞台剧,因为她记得他,准确地叫出他的名字。
周梵站在包间的门口,一千多个日夜过去了,他到现在有时还会恍惚,周萤真的已经属于他了吗?
周萤已经摘下了口罩。不知是冻了,还是不舒服,脸煞白的。
周梵已经恢复平静了。慌什么,除了生死,都不是什么大事。
周萤几乎不在外面吃东西,也不喝水。她喝多了水,脸容易肿。他给她倒了杯水,让她暖暖手。“怎么不回家去?”没听错,他说的是“回家”。两年前,他们在宁城领证结婚,买了套房,算是筑了个巢。因为周萤工作的特殊性,也为了让周梵能正常工作,他们选择了隐婚。
“你回了吗?”周萤的语气里透着一股委屈。
周梵很少回去,他喜欢住在梧桐园。上班近,这儿有他独立的空间,他心里面认为这才是他的家。临江雅苑那,他戏称为爱巢。
他安慰地握住周萤的手。他问过周萤,为什么要改名,夏璃不是挺好听的么。周萤说公司找风水先生看了,夏璃这个名字红不了。这位风水先生是真有水平,还是歪打正着,周萤现在确实红得发紫。
周萤有种难得的清醒,她并不迷恋演艺圈的五光十色,从不和圈内的男明星们有牵扯。和她说的那样,她就觉得这就是一份工作,什么年纪就做什么事。夏天过来,她和他说想要个孩子。周梵还没有做父亲的准备,他让她再等个两年。周萤也就说说,哪敢要。公司的合约里条条框框都写着呢,对她的营销是少女人设,结婚已经是颗大雷,经纪人说她怕疯了,睁眼闭眼头顶上都悬着把剑,周萤要是敢怀孕,公司肯定直接把她给剁了。周萤和周梵嘀咕,红也不好,你看那个谁谁,胖得像大妈,公司也不管管,我好羡慕她哦。周梵亲昵地捏捏她的鼻子,知道不,你这就叫凡尔赛。
“等会一起回去。我看到你这次的珠宝广告了,很漂亮。”
周萤一点也没被夸奖到,忧心忡忡道:“给修图师加钱了,能不漂亮吗?唉,周梵,我心慌得很。你收到几张照片了?”
“四张。”几乎一天一张,像放钓饵似的,不慌不忙等着鱼上钩。周梵掏出手机,翻出照片。“这是今天收到的。”
临江雅苑!他们的巢就建在这里。大平层,面积阔绰,站在阳台上,就能看到滚滚长江东流水。这个小区不仅仅是一个小区,更是一个圈层的象征,有钱也不一定买到。
周萤神情凝重:“他知道你,知道我们出国度假过,知道我们住在哪,他知道的肯定比我们所以为的还要多。不会是狗仔,狗仔拍到什么,立刻就会打电话过来要钱,没有这样的耐心。不是狗仔,那也是圈内人,他们妒忌我很久了,巴不得我塌房。”
周梵突然一顿,他想起来谢于彤是从哪里把他和周萤联系上了。新型抗生素这个项目,除了合同上的经费,辉星另外还给了他一笔钱。他当时在买房,着急付首付,时间卡得很紧,他直接让辉星把钱汇去了房产公司。谢于彤这个女人,鼻子简直比狗还灵。她用这个消息交换了陆原一篇论文的一作,然后顺利升职。该死的女人!会是谢于彤么?不太像,如果是她,她刚才就会当面对他提要求了。
“能塌到哪里去,结婚又不犯法,又不像那些污点艺人代孕啊、吸毒、嫖娼什么的,了不得走掉几个粉丝,赔点违约费。咱们承受得起。”
周萤倒吸一口凉气,一脸天都要塌下来的惊恐:“是袁迅,绝对是他。拍广告那天,我把手机放在桌子上,摄影师让我过去看下成片,他看到了手机屏保上我们的合照。”
演艺圈里,谁没个三枣两瓜,前辈们指点你,管住嘴,才能活得久。所以不管记者怎么诱哄,大家都三缄其口。袁迅和周萤是官方CP,不管从哪方面看,都没道理这样做。周梵想到了一种可能:“你是不是对他做了什么?”
周萤下意识地躲开周梵的目光,声音越说越低:“我没做什么,就是瞧不上他一副草包样,还整天翘个着尾巴看不起别人,我小小地教训了他一下。”
周梵突然火道:“你是谁啊,教官还是法官,他需要你来教训?”
周萤像是被惊着了:“你凶什么,他运气好,又没把他怎么的。”
周梵气笑了:“你杀人未遂,人家就不和你计较了?”
周萤脱口说道:“没有杀人,就是在他的饮料里下了点药。”
周梵不说话,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周萤忙解释:“不是毒药,就是一点让人神经迷幻的药剂”
这些年,她演戏,她唱歌,她拍广告,上综艺,从头发到脚后跟,精致得像橱窗里的水晶娃娃,他几乎忘了她原来也是学生化的。一点让人神经迷幻的药剂,不会让人丧命,可是足以让一个当红艺人死无葬身之地。你对人家赶尽杀绝,还指望人家和你一笑泯恩仇?
一天一张照片,呵,让你如坐针毡,食不知味,夜不能眠,接下来,他会怎么做?据朝阳群众举报周萤已经被资本和她那些所谓的铁粉们,还有她所以为他的无所不能,给宠坏了,宠得她以为自己真的是公主,我不开心,别人就不能开心,我想淋雨,天空就不能放晴,我看你不顺眼,你就得从我面前消失,不管我做错了什么,总有人替我善后。
袁迅是谁,周萤红,袁迅比她更好,她还需要蹭着袁迅的流量,来巩固人气。吃井不忘挖井人,她却想把挖井人直接推井里去。瞧瞧她,一脸的无辜,一脸的理直气壮,一脸的愤恨不平。
怪不得别人说,蠢货比强盗更危险。聪明的人可以理解强盗的逻辑。强盗的行为还是遵循了某种理性模式。蠢货会无条件地、无计划地、无规律地、在你意想不到的地方和时间里对你发起攻击,你根本无法理性地判断、也无法组织有效的防御。
周梵突然有种宿命的感觉,他疲倦极了,站起身:“让经纪人送你回去,我出去走走。”
周萤慌了,拽住他的手:“周梵,这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是为了我们,我想和他拆CP,我想正大光明地结婚生子。”
周梵俯下身,摸了摸她的脸:“我知道,放心吧,我就是出去好好地想想这件事怎么处理。我们是夫妻,我爱你。”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那一定是假夫妻,他们是真夫妻,不会的。
他掰开她的手,拉开了门。
外面,酒正酣,杯莫停,人生非醉不能轻。下一句是什么?转头空,踏歌行,君向潇湘我向秦再好的酒,也有曲终人散的时候。
谢于彤早已走了,调酒的女孩问周梵要不要叫个代驾。周梵摆摆手,他就沾了一口,还会真到天涯海角去。
车刚驶上大道,苗喵电话来了。“主任,你今天还回宁大么?”
当然要回的,不然能去哪呢?成年人的悲哀,牵绊太多,玩个离家出走,也就是在大街上转个几圈,然后乖乖回去。
很烦,烦得恨不能把天戳个洞。
陆原以前整天乐呵呵的,他问她你就没点烦心事么?陆原说有啊,只是我把那些事攥成了一个纸球,用力往后一扔,就好像它们从来没有存在过。
真是孩子话,她是无病呻吟,为赋新词强说愁。真的烦心事,过了十年八年,你再看,该在还在。
他不知道陆原的性格是怎么养成的,一般人像她那样,估计不抑郁也内向。她的爸妈在她小学的时候就离婚了,她妈妈是个律师,一直要出差,她就判给了她爸爸。她爸爸是个医生,一周上几次夜班。没有夜班,也会被急诊叫过去几次。陆原的中学时期,等于是自己长大的。她的生活能力很强,饭做得很好,她还养了一只猫。她自己夸自己,正因为有了这些锻炼,我的实验才做得那么好啊!陆原一高考,她爸就彻底解放了,除了给钱,其他不管。她妈妈也是,给钱,有空约个饭,然后你不烦我,我也不烦你。陆原刚失踪,他联系她爸妈,不敢说失踪,只问陆原有没和他们联系,俩人像商量好似的:陆原啊,她没和我联系,你问她爸爸(妈妈)吧!谁都没问出什么事,他们对陆原比对自己还放心。周梵其实也觉得陆原不会出什么事,只是没想到她会一走那么久。
没想到的事太多了,尤其是最近。
苗喵像往常一样站在走廊上等着周梵,她的目光扫过周梵的胡碴和皱巴巴的大衣,她有些不适应。更让她不适应的是,梵念微博停更好些日子了,时间停在陆原回来的那一天。
周梵用眼神询问地看向她。她摇摇头:“没什么。”
“没什么,你问我回不回宁大干吗?”
苗喵这才明白自己会错意了,她以为周梵问她干吗那样看他。太失职了。“今天来了几个警察,有一个是上次来过的那个法医。他们让人把常主任的办公室打开,把里面的电脑和所有文件都带走了。还找了一些老师和学生谈话,谈了什么,我不知道。”
周梵用一种很怪异的目光看着苗喵:“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我、我以为你想知道。”
不想知道,他的脑子里塞得太满,连耳朵都在嗡嗡作响。一股从未出现过的情绪控制了他,在过去的一千多个日夜里他从未掉以轻心,直到此时这股情绪他再也控制不住。他听到自己在心底说:够了,闭上你们的嘴。
苗喵没有读心的功能,继续说道:“说是常主任的家人说,常主任不是死于车祸,而是被人谋杀了。”
周梵再也承受不住,眼前一黑。在倒地的那一刻,他想:好了,停了。
3
常醒月案子的重新启动,就连从圳城回来的司牧洋也听说了。
“警方是故意对外那样说的吧?”没有一点进展,就四处嚷嚷着是谋杀,这不像警方一贯严谨的作风。
吴梦蜻倚着阳台看着夜色里那幢宁城的最高建筑,白天看挺伟岸,晚上看,就像一根亮晶晶的光柱,这一晚上下来,得耗多少电啊!华而不实。他不敢苟同地摇摇头,走进客厅,答非所问道:“后悔了?”
“什么?”司牧洋在削苹果,刀功了得,一根果皮从上到下,不带断的。
“我提醒过你,宁大不宜久留。看见了吧,树欲静而风不止。”
“到底是风动还是幡动还是心动?”司牧洋抬眼看了看他。
吴梦蜻忽然一笑地凑到司牧洋身边:“你有没看到周萤的八卦,现在都上热搜了,说她隐婚两年了。你家小袁迅有没哭昏在厕所?”
司牧洋把苹果切成了四份,端着坐到沙发上,自顾吃了起来。吴梦蜻欲拿苹果的手停在半空中,不敢置信地问:“你不是给我削的么?”
“你谁啊?”
吴梦蜻摸了摸鼻子,他知道从那天他去实验室把陆原叫出去,司牧洋就对他有意见了。他承认,他就故意了,谁叫司牧洋对她比对袁苇好,瞧她那天一句接一句,他差一点被她呛死。舒楠都落下阴影,说以后找对象肯定不能找理科生。大丈夫能屈能伸,忍常人不能忍。人在屋檐下啊,他咬咬牙说道:“大教授,我这不是负荆请罪来了。”
司牧洋抽了张纸巾擦了擦手指,凉凉道:“请罪是假,打探是真吧!”
吴梦蜻不敢说话了,只眼巴巴地看着司牧洋,看得司牧洋尴尬症都要犯了,没好气道:“你最好把你猥琐的嘴脸给藏好,我告诉你,结婚不是接力赛,一棒跑完立马第二棒上。”
“你别栽赃我,我提结婚了吗?我、我就想知道袁苇好不好。”
“你以前不是常和袁苇联系么,还经常约饭、看演唱会,打个电话不就行了。”说起这事,司牧洋就气不打一处来。
吴梦蜻心道:能打,我还找你干吗?但这话他不敢说。“我不会随便打扰她的,至少现在肯定不会。其实也没什么放不放心,她在爸爸妈妈身边,怎么会不好呢。”
“我大姨病了,袁苇这几天在医院陪她。”
吴梦蜻瞪大眼睛。估计是气的,在老一辈人眼里,离婚是天大的事,一不留神就钻了牛角尖,惩罚不了别人,就折腾自己。“有事做也好”吴梦蜻发觉自己说错话了,急忙更正,“我的意思是,她不要一个人呆着唉!”越说越不对,他闭嘴,胸闷。
司牧洋也沉默了会,许久,长长地叹了口气:“人啊,要不是专业演员,就不要把戏演到十二分。如果到了自己都分不清是演的还是真的境地,午夜梦回,自己会不会被自己吓醒?”
吴梦蜻眨眨眼:“你说的是我么?”
“周萤的隐婚对象是周梵。”
吴梦蜻心一下子直蹿到喉咙口,还没有开口,司牧洋又说道:“袁迅查到的。网上的消息,也是袁迅在放。那是他和周萤之间的事,周梵是采动荷花牵动藕。”
娘的,这房塌的,瓦片都没一块了。他这房可不是周萤的房,他对她无感。啧啧,她在袁迅的演唱会上,和袁迅打情骂俏,像个真的似的,怪不得人家说,演戏的是疯子,看戏的是傻子。他这房是周梵的房,曾经,他还被周梵感动过,周梵算不算耳濡目染,情不自禁把生活当成了舞台司牧洋现在很开心吧?
司牧洋用叉子叉了块苹果递过去:“常醒月的案子是不是也和周梵有关?”
吴梦蜻欲接苹果的手连忙缩回,警惕道:“没有证据的事,不能随便说。”
可是你没有一口否决,这说明还有关系的。吴梦蜻估计是改不了了,一乍一个准。“你们放出风来,是想投石问路?”
吴梦蜻皱皱眉,他怎么觉得司牧洋知道的比他还要多。为了扳回一程,他问道:“你觉得陆原知不知道周梵的事?”他说得含糊,没指明是哪些事。
司牧洋回答很肯定:“知道。”
从周梵突然联系上肖鹏,他问陆原为什么两年前离开宁大,陆原反问他相不相信她,如果相信,就不要问。那时他就确定陆原知道周梵一些事,而周梵很慌。千万别扯爱不爱的,那不过是周梵拙劣的演技。陆原为什么不说出来?能说出来陆原就不会离开宁大了。这是一环扣一环,结在哪里,司牧洋还不知道,但不重要。
“不管多少,都不重要。陆原要出国了。”
“你就不怕他扯上陆原?”
“我相信她。”
爱情果然使人盲目,听听这话,还有没有原则了?吴梦蜻撇撇嘴。
***
陆原睡着了。
高铁实在太舒服,都没什么颠簸感,车厢内的温度又正好。她一上车,车还没出站呢,两只眼睛就黏上了。
睡了不到十分钟,她听到后排的一个女子大惊小呼道:“快看,过江了。”
陆原闭着眼睛笑了,这条江和长江比,窄了。大一那年,她是坐的绿皮火车进的宁城。绿皮火车特别有旅行的感觉,特别是在夏天,坐在窗边,看着窗外飞掠的田野,总让她想起宫崎骏的动画片。快要进城的时候,也是这样有人叫:快看,过江了。大桥的引桥很长,横跨南北几个街区。列车轰隆隆地在桥下驶过,桥面震颤,顶上是巨大的钢架结构,桥下是滔滔江水,千舟竞帆。一点不夸张,胸口突然就涌上一股豪迈。如果是画家,肯定要挥毫泼墨。如果是诗人,肯定会吟诗一首。可惜她啥也不是,就和路上遇到的几个新生一起对着窗外,放声惊叫。
那时候的自己是真的快乐,吃支冰淇淋都能眉开眼笑。此时也是快乐的,去美国的签证很顺利地办好了,有效期十年。面签的时候,可能她的申请理由是去参与科研项目,大使馆的工作人员就问了句项目负责人是谁,她说是司牧洋。那个胖胖的黑女人竟然知道司牧洋,说他很帅很了不起。帅和了不起之间有联系么?大概有,她的面签就这么通过了,让前面面签过两次都被拒的一个中年男人羡慕死了,说自己就想去旅个游,怎么就不行呢。
十年,有点长,一般留学生的签证是五年。司牧洋坚持,他还说以后等有效期到了,再续签。陆原脱口想问:那你呢?
司牧洋来不及叮嘱她,飞宁城的航班比飞沪城的早一小时,他要赶着安检,还要带上兰舟远。陆原一个人去的沪城,到达之后,去了大使馆。
签证好了,按司牧洋的安排,她很快就会被打包送上去美国的航班。很赶啊!陆原想来想去,只能是抗癌疫苗那边太缺人了。
高铁很快就过江了,后排的女生和同伴聊起了八卦,很是气愤道:“周萤竟然隐婚两年了,我真想不通,又没人挡着你,你结就结呗,隐什么呢?”
同伴也是同仇敌忾:“还不是为了什么少女人设,结了婚,一个大妈怎么和男明星们演偶像剧,看着好别扭。”
“嗯,说来说去,就是为了钱。恶心死了。你说,她嫁的男人什么样,肯定连袁迅的小拇指都比不上。”
陆原很想中肯地告诉她们:还真比得上。
谢于彤告诉她,周梵买了套房,准备结婚,新娘不是你。她觉得很奇怪,周梵买不买房,新娘都不是她。她和周梵说得洋气点,也就是恋人未满、友达之上。她对周梵是有好感的,但淡得像雨后的薄雾,风一吹就能消了。她看过同学们恋爱,神经病附体,上一秒哭下一秒笑。一个月分手十次,又复合十次。明明刚一起上完晚自习,回到寝室,还能用微信聊到半夜。她和周梵会这样?想想,就一身的鸡皮疙瘩。但她知道周梵对她不错,包容她,关心她,无论学业还是生活。周梵长得也不错啊,年纪也不大,学校里很多女生喜欢他。小女生么,总有那么一点点小虚荣,嘴上不说,心里面暗暗欢喜着。
那时候刚入夏,校园里的合欢花树开花了,粉色的像扇子样的毛绒绒的花开了一树。她是趁研究所的人去吃晚饭时问他的,就在平时开会的会议室,他坐着,她站着。
听完,周梵沉默了几秒,他问:“你从哪听说的?”
“这个不重要。是真的吧?”
“陆原,我不知道我哪里做错了,很抱歉给了你被爱的错觉。我们不合适,不是因为你是学生我是你的导师,也不是年龄相差有点大。我先问你,你知道夏天到了,屋子里换什么颜色的窗帘能让人心旷神怡?来客人了,装水果是用方盘还是圆盘?咖啡豆买回来是磨还是煮,你懂吗?客厅里的花瓶,每一季插什么花?参加会议和出席酒会,着装有什么不同?紫红色的衬衫配什么样的领带是不是听得头都大了。想提高生活质量,就要雕琢细节。这些你做不来,也不能让你去做,太委屈你了,你是这么的有天赋,你的天地在科研。而我不想上班是科研,回到家还在聊科研,24小时被科研填得满满的。回到家后,我想喝杯现磨的咖啡,听听音乐,看部电影。周末,去看个画展,看场话剧,开车去郊外散散步,和朋友们一起聚会、野餐。有了假期,订张机票,飞去热带岛屿看看海吹吹风。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明白了,他是为了她好,才和别人结婚的。还能埋怨什么,他这么真诚地剖解了自己,让她知道他们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
他又向她承诺:“你放心,我还会和从前一样关心你的。你会顺利地毕业,读博或者找工作,我都能帮你解决。”
听他说完,陆原笑了笑。她想自己可能有点凉薄,居然连声“谢谢”都没说。
其实这两年他也过得很委屈,连个名份都没捞着。现在,终于得偿所愿。不知道这波剧情什么时候上演,她出国前能不能看到?
沪城到宁城并不远,一个半小时就到了。再坐地铁到宁大,也是一个多小时。天刚刚黑。
宁大很平静,又到考试季,每个人都在用生命复习着,每间教室里都坐满了人。那条长满紫藤花的九曲长廊,什么时候都有情侣在散步,现在只有一只猫在朝陆原喵喵地叫着。
陆原蹲下来,摸了摸它的头,小小声地问:“你是从围墙那边过来找我的么?你知道不,我要出国了。” 出去才几天,陆原发现自己是这么的想宁大,想实验室。这要是出国十年,相思要成灾了。
猫猫抖了抖耳朵,抬起脑袋用那圆溜溜的猫眼瞅着她,像是好奇地问她“出国不好吗”。
猫猫的尾巴突然竖起,朝着夜色叫了两声。
林荫大道上,周梵收回落在陆原身上的视线,对司牧洋说道:“咱们往那边走走?”
那边是那幢毛线球的建筑,司牧洋笑着点头:“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