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淮,寿春。
议堂内,独眼夏侯抚剑于榻,扬州刺史温恢、豫州刺史吕贡、参军刘晔、护军孙权等十余名江淮高官分坐左右。
自博望之战后,曹操欣赏夏侯惇的忠心,故而多让他留居后方。唯有不得已之时,方遣其出战。
如近些年来,唯一奉命出战的战事,尚且是卫固在河东叛乱。然待夏侯惇兵至时,河东叛乱已被钟繇解决。
如此单薄的战绩,让人很难不质疑夏侯惇能否救援得了合肥。然不仅是众人怀疑,夏侯惇亦是怀疑自己。
“咳咳!”
夏侯惇咳嗽几声,将众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说道:“丞相命惇领兵南救合肥,然霍峻兵略非凡,不知诸位何以教我?”
温恢犹豫少许,说道:“霍峻筑堰聚水,欲引肥水灌城。以江淮水情观之,不日将至雨季,时不我待,将军宜当速救。”
刘晔皱眉忧思,说道:“丞相命徐、豫两州兵马南下救援,然今徐州海滨受敌将糜芳袭击,今若仅以豫州兵马南下,怕是难胜霍峻。”
顿了顿,刘晔又说道:“霍峻遣糜芳北上徐州海滨,当是牵制江淮兵力之意,让我等难以集结重兵救援合肥。若仓促将寡兵南下,恐会被霍峻所败。霍峻用意明显,我军不可莽撞行事。”
夏侯惇蹙眉凝思,说道:“既按诸位所言,合肥紧急不可不救,然今仅有两三万兵马可用。不知诸位可有方略教我,以破解霍峻此法。”
刘晔抚须而思,沉声说道:“欲破霍峻牵制之法,当需集结重兵南下,让霍峻不战自退。”
“兵马何来?”夏侯惇问道。
“徐州有兵马数万,可让其出兵。”刘晔说道。
夏侯惇面露不解之色,说道:“参军既知徐州海滨有糜芳袭扰,又何出此言?”
刘晔露出笑容,说道:“徐州海滨乃是小患,合肥得失关乎江淮。晔所料不差,糜芳所部必是偏军,而徐州有精兵数万。今抽调锐士万人西赴寿春,又有何不可?”
温恢看向夏侯惇,说道:“参军之言不无道理,然唯恐臧霸、孙观、吴敦等人顾虑后事,不愿出兵南赴寿春。”
夏侯惇那只独眼露出深以为然的目光,臧霸、孙观、吴敦等徐州军阀,可非曹操帐下军士,任凭他们调遣,他们的独立性更强些。往昔徐州太平,他们愿意出兵。今下家里遭袭,如何敢轻易出兵助阵。
“不然!”
孙权摇了摇头,说道:“若是他将至,徐州兵马或难调动;然若是将军至,徐州兵马或可调动。”
听孙权这么一点,众人若有所思起来。夏侯惇似乎也明白曹操为什么派他出任救援合肥的主帅了。
夏侯惇的兵略能力或许不行,但他却是曹操起家的大股东之一,地位崇高,深受曹操的器重,非是平常将领。
若是其他人下令,臧霸、孙观可能会找理由搪塞。但夏侯惇下令,不管怎么样臧霸、孙观、吴敦等人不敢不从。
曹操选用夏侯惇出任主将,看似选了个军事能力平庸的人。但实际上,曹操选了个勉强能整合起江淮军事力量的将领。如夏侯渊前来,他被霍峻连续击败两次,你且说徐州军阀会不会鸟他。
曹操这个用人心思,其他人短时间内没理解,唯有孙权察觉并意识到。
夏侯惇用那独眼看向孙权,赞赏地点了点头,说道:“今豫、扬二州兵马合约二万五六千人之众,若徐州能再调万余人而来。合约四万兵马南下,时有合肥数千甲士在内,内外呼应之下,纵使霍峻兵略盖世,合肥兵难亦可消也!”
温恢仍有忧虑,说道:“如能调得徐州万人兵卒,从而集结重兵南下,或能解合肥之困。然调遣徐州兵马亦需时间,待大军南下,恐已入春。合肥久困于敌围之内,怕军心已是涣散。”
“使君勿忧!”
刘晔沉吟少许,说道:“诸君以为霍峻兵盛,无解围之望,不可仓促战之,需待徐州军至。然以晔之见,将军何不如兵进成德,派前军逼向合肥,遣细作入城,告知军情,令合肥坚守。”
说着,刘晔向夏侯惇拱手,自信说道:“然待东军抵达,将军选精锐为前锋,以合肥为应,表里俱发。合肥之围可解,必能兵破霍峻矣!”
夏侯惇抚掌而叹,说道:“子扬谋略过人,非别驾、参军之才。今若能解合肥之困,惇当向丞相举荐子扬。”
夏侯惇能在曹操军中地位崇高,受人尊敬,多在于他向曹操举荐才德之人,且曹操往往都能重用提拔。
“多谢将军!”刘晔感激的说道。
夏侯惇环视众人,沉声说道:“今下从子扬之策,令豫州诸将于芍陂汇合,进而向成德进军。如霍峻派兵邀战,据守不战,待徐州援兵至。”
“诺!”众人应道。
……
夏侯惇督兵南下的消息,迅速被斥候所探查,进而将情报送到霍峻手上。
“都督,河堰已是修筑完成,军士将于明日筑堤截流肥水。待江淮雨季至,肥水上涨,河堰积水满,便可毁堰灌城。时大水之下,纵使合肥城坚,亦不能挡。”
黄忠跟在霍峻身侧,向霍峻介绍筑堰的工程进展。
引肥水灌合肥城,看似容易,但实际上却是大工程。合肥相对于周围来说,地势低洼不假,但对于肥水来说却是高处,故而引肥水灌城要改变河流的走向。
改变河水流向,常用的方法是修筑堤坝,人为抬高下游地势,让河水难以下游,唯有向两侧溢出。
欲引导河流走向,则是要在修筑堤坝的基础上,在河岸边挖掘出低于肥水水位的河道,且要高于合肥城。
欲采用水淹的话,常要修筑河堰,将流入河道的河水不断积蓄起来,越多越好。等到水量达到一定时候,人为毁掉河堰,冲向合肥城。
霍峻驻步于河堰上,眺望周围,城西地势平坦低洼,河堰属于是人为堆积起来的高点。虽然不能看到合肥城内的状况,却能将合肥城外围的地势尽收入眼中。
在河堰外围有三千军士驻防,拒马、鹿角、虎落等防御工事应有尽有,这些是为了防止合肥城内守军杀出,破坏修筑河堰的进度。
霍峻负手背腰,问道:“今日以来张辽可有来袭?”
黄忠抚剑伫立,说道:“启禀都督,我军修筑河堰以来,张辽多有出城袭扰,或夜间,或清晨,军士多被其害,河堰被毁不少。然都督遣子龙将军协防,张辽遂不敢犯。”
霍峻手攥着白毦鞭,提点说道:“老将军与子龙将军虽皆属中军,然中军兵马亦有不同。子龙帐下兵马归属主公,故而兵精。老将军兵马多是自统,甲胄、弓弩数年未变。”
霍峻这句话看似在说二者的兵马精锐程度,实则在提点黄忠,告诉他当下的尴尬处境。
在吴楚合一后,黄忠作为曾经支持过刘磐的将领,被刘备剥掉太守的职务,编入中军体系。编入中军后,刘备出于稳定考虑,允许黄忠仍保留自己的兵马。
黄忠没意识到什么,坦**自如继续掌管原来兵马。如此之下,虽皆同属于中军体系,但黄忠帐下的部队反成为了外人。
故而在甲胄、物资上忠于刘备的将校,反而得到优先补给。长久下来,军队战斗力自然有差距。
今下霍峻提点黄忠,无非是爱惜勇武,也因之前共事过。
说着,霍峻拍了拍黄忠的肩膀,笑道:“将军者将五千人,凡超出者,有违军制度。孔明军师美意,望老将军莫要辜负。”
“谢都督!”
黄忠望着霍峻离去的背影,似乎明白了什么,拱手致谢。
巡视完河堰,霍峻调整了下安排,便回到大帐中。
“都督!”
俞韶袭甲匆匆入帐,拱手说道:“斥候探得寿春情报,曹操遣夏侯惇为将,孙权为护军,刘晔为参军,将江淮兵马南下。”
“帐下兵马近三万人,有满宠、文稷、殷署等将,又有扬州刺史温恢、豫州刺史吕贡随军。今行至成德,便勒兵不进,似有观望局势之意。”
听是夏侯惇、孙权同时领兵南下,霍峻露出几分笑意。
果然缺少孙权的合肥之战,怎能说是合肥之战呢?
徐盛见霍峻没说话,说道:“都督,合肥被围数月,岌岌可危。曹操遣夏侯惇为将,安能胜我?”
“今止步成德,夏侯惇当畏我军兵势,不敢与我军交战。如此用兵,岂不坐视合肥归由我军所有?”
“公礼可有见解?”霍峻问道。
俞韶盯着舆图,分析说道:“夏侯惇乃为曹操大将,虽不以兵略见长,但岂会坐视合肥陷落。今止步成德,或畏惧我军兵势,不敢进军。但以韶观之,夏侯惇或是等候援军,待援军至时,一齐南下。”
“援军何来?”
徐盛开口反驳,说道:“糜将军率军北上袭扰徐州,臧霸、孙观等辈怎敢轻离徐州。若从兖州调兵,待援兵至,江淮雨季至也!”
“子通呢?”
蒋济指点舆图,说道:“成德离合肥百余里,急行之下,旦夕可至合肥。济以为夏侯惇应有贤才指点,故驻兵于此,引而不发,让我军不敢全力围城,从而牵制我军兵力,以待援军南下,一同进军。”
“至于援军何来,济则难知。然以济料断,夏侯惇当会遣人入合肥,与张辽互通音讯,以励守城军士人心。”
“子通与峻见解相同!”
霍峻于帐中踱步,点评说道:“夏侯惇不以军略为长,以其性情用兵,知合肥事急,必率军南下。断不会于成德驻扎,谋后而行,引而不发,观局势而进军。”
说着,霍峻笑了笑,说道:“夏侯惇比博望坡时,精进甚多,知敌深浅,能纳良言。”
霍峻原本的计策想利用水淹合肥的紧急性,逼江淮曹军南下,从而击败他们。然曹军南下是南下了,但是集结重兵于成德,延缓霍峻破合肥动作,从而等待后续的援军抵达。
当然不是说刘晔的计策破解了围城打援,仅能说刘晔的计策延缓了合肥城被水淹的进程。毕竟他们在成德驻扎,霍峻总要分兵于防备,以免他们的突然南下。
“都督,若夏侯惇如子通先生所言,当断绝合肥与城外联络,以免表里俱发。”俞韶建议道。
霍峻摆了摆手,笑道:“表里俱发又能如何?且让二人表里俱发。”
“这~”
俞韶与徐盛面面相觑,难以理解霍峻的意思。
“都督,可是已有破贼之策?”蒋济问道。
霍峻负手背腰,笑道:“破敌之策,不敢说有,但已有思绪。引而不发,静候援军,不足为惧。”
“公礼!”
“在!”
霍峻望着舆图,吩咐说道:“广派斥候,务必将曹军动向,尽数掌握。”
“诺!”
霍峻为何喜欢用俞韶?
非他,俞韶对于斥候的布置胜过他帐下诸将。如俞韶所派的斥候深入淮河地区,远离大军二百余里,从广陵郡到九江郡,皆有他派出的斥候。深刻贯彻先知动静,而后用兵。
“都督,武汉来信!”
蒋济待霍峻忙完,将书信奉上,说道:“刘璋封闭蜀道,张将军率军从汉中南下,取江州,欲打开入蜀水道。主公遣关将军为帅,甘将军为副将入蜀。”
见霍峻浏览书信,蒋济提醒说道:“主公分兵取蜀,举十万兵远征,已是吴楚之限,今下已无可用之兵。”
霍峻将书信收好,笑道:“今贼至成德,去求援军,岂不晚矣!”
说着,霍峻对左右众人,说道:“容峻骄言,我当与诸君先破合肥,而主公后取巴蜀。若事急,诸君亦可分取蜀之功。”
“峻唯忧夏侯纳孙权之语,畏敌而不敢进军矣!”
“且让峻教孙权破合肥!”
众人再次疑惑,他们能理解霍峻前面的吹牛之语,但是他们不明白为什么要教孙权破合肥?
莫非孙权与合肥有不得不说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