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灞水波光粼粼,天际晚霞万丈,甚是绚丽。
灞水之畔,汉营临水而设,步骑军士穿梭营中,炊烟袅袅而起。
大帐内,刘备负手背腰,踱步而冥思。
法正所献取陇之策,在刘备看来有几分惊险,若操作不恰当,恐会惹马超背离自己,甚至会被曹魏所利用。
但不得不说,如果谋划能成,既能拿下阴平、武都二郡,又能不与马超翻脸,此次北伐的战果将能达到最大化。
“宾伯,君以为孝直之策何如?”刘备问道。
宾伯,费观之字,其为江夏鄳县人,费祎之族叔,是为刘璋之女婿。
然费观虽是费祎之族叔,但实际年岁不大,仅三旬出头,小于诸葛、法正、霍峻等人。
昔关、张伐蜀时,费观为参军,李严为护军,二人率部投降南汉,助关羽破得江州城。
自蜀平之后,费观被拜为偏将军,领豫章太守,因政绩卓著之关系,升入武汉,被刘备所器重。
是役北伐,费观以参军兼领南阳太守之职,随军出征。
费观沉吟少许,说道:“陛下,法令君所言之策,正中今下之形势。马超是有野望,非无谋寡见之徒,如贼军有攻陇右之意,马超必不敢与我军相战,唯有割地求盟。”
刘备犹豫说道:“孝直之策,是可为国取利,然如谋二郡,致使马超背汉而投贼,此将是因小而失大也!”
“非是如此!”
费观纠正说道:“禀陛下,马超受表称臣,献马上贡陛下。非因马超忠于陛下,而是因马超恐我军兵退之后,曹丕伐兵夹攻陇右。其人反复无常,舍亲而背义,如能取利,安不会挥戈以向陛下乎?”
法正所献的谋陇之策,实际上是根据陇右地理格局及关西三方之外交格局所制定而来。
古代以西为右,故陇山以西地区,既称陇西,又称为陇右。广义上的陇右,非仅指陇右四郡,而是有包括河湟谷地,及河西走廊地区。
以广义的陇右地区为地理单元分析,实际上可分为河湟谷地、陇西高原、陇南山区与河西走廊。
今马超所占据的疆域,包括了陇西高原及陇南山区,河湟谷地由曹魏及羌部的势力混居,河西则是完全属于曹魏的势力范围。
法正建议刘备用武力极限施压,逼迫马超割让陇南山区,仅令其保留陇西高原。
陇南山区,武都、阴平二郡;陇西高原,天水、南安、广魏四郡。
至于法正为何有把握让马超交出武都、阴平二郡,则是根据今下形势所判断出来。
南汉退兵之后,割据陇右的马超会因反叛曹魏,大体会被曹魏盯上,曹魏必然会趁机发兵,寻机报复。如此之下,马超必然有求于汉。
大汉则可以顺势而为,用武力极限施压,作出进攻马超的样子,逼他交出陇南二郡。
马超见与汉魏双方交恶,深思熟虑之下,当会舍小而保大,与南汉签订盟约,用陇南二郡为条件,以来换取大汉保独的盟约。
那么法正为什么认为马超会同意南汉的条件?
无他,马超与曹魏之间是隔着陇山作为双方的边界线,他决不能允许曹魏将势力越过陇山。当然马超也不允许南汉将手深入陇右高原,从而危及他的统治。
但别忘了马超与南汉之间,存在陇南二郡作为双方的缓冲区。即便南汉占据了陇南山区,因祁山堡的缘故,也难以将势力深入陇右高原。
且以南汉今下之状况,无力与曹魏争夺陇右。南汉会允许马超割据陇右,断不会允许曹魏新得到陇右。
当然这仅是法正单方面所思,真正具体施行起来,对执行者有非常高的要求,尤其是对局势火候的拿捏。
今下刘备之所以犹豫,非是他不认可法正的计策,而是他在思索计策的可行性如何。如果执行过程中出了差错,就怕惹怒马超,让曹魏单独得利。
刘备停下脚步,说道:“如按孝直之策,宾伯之语,非舌辩之士,豪杰之辈,不足以合两家之盟。”
费观思索人选,说道:“陛下,南中建宁人李恢能言善辩,胆略过人。今不如让李恢为使,以佐陆督,令其说马超,为国取利,成两家之盟。”
李恢,字德昂,初为建宁郡督邮,南郡枝江人董和是为其举主。
在平蜀过程中,李恢投降南汉。后来因张松之案,不幸被人诬告入狱,幸刘备明察秋毫,认定李恢无罪,并拔升为侍郎。今刘备率军出征关中,李恢也一同随行。
“善!”
刘备捋须而思,说道:“李德昂思虑周全,文武兼备,是为南中少有之高才。今命其为使,入陆逊军中,参议军事,禀传诏令。”
顿了顿,刘备吩咐左右,说道:“传诸将军入帐议事,商讨撤军事务。”
“诺!”
法正身体不好,寻常的军务会议,不会出席参议。除非是刘备无法解决之事,方才会请法正参议。
且不言刘备欲率大军撤退,李恢得奉刘备之令,翻越终南山小道,偷渡至骆口,将诏令传到陆逊手上。
骆口,汉军营寨。
大帐内,陆逊端坐榻上,巴蜀诸将分坐左右。
李恢将两份书信呈与陆逊,说道:“禀都督,因秋时将至,河水渐缓,丹汉水道不便,粮草不济。而贼军又众至关中,无可胜之机,故陛下欲撤军归国,以待来年再图中国!”
陆逊分别拆信,浏览其上内容。初封书信,是为刘备让陆逊撤军的诏令;次封书信,则是让陆逊谋划阴平、武都二郡之事。
手里捏着书信,陆逊请李恢入座,问道:“陛下欲何时撤军?布置是否已成?”
李恢落座答道:“陛下欲于七月二十六日撤军,命将军傅肜、冯习二人殿后,留副军将军治商县,赵君侯率部西进接应。”
此次北伐,刘备得到商於六百里之地,为了巩固胜利果实,为下次北伐打牢基础,拜刘封为司州刺史,留镇商於。
为了防备魏军追击,刘备布置傅肜、冯习二人殿后,且让赵云率步骑逆丹水西进接应。
见刘备已有撤军布置,陆逊稍微安心,继续问道:“我军撤退,贼军大部东进,霍督将何以自处?”
李恢沉吟少许,答道:“陛下言,霍督以水代兵,欲水决下邳,不日可见分明。我军撤后,贼军东进,少则一月,多则两月,时霍督或已功成而退,或是不克而走。”
顿了顿,李恢问道:“敢问都督,陇南二郡是否可图?”
陆逊将书信搁至案上,思索说道:“如法令君所言,陇南二郡当是可图。但以马超性情,断不可轻易割舍二郡,怕是要费一番功夫。”
李恢看了眼帐中诸将,见多是核心高官,大胆问道:“是以都督之见是?”
陆逊踱步而思,说道:“马超自视甚高,非言语可轻退之辈,需以武先行,后以利益言之,方能与其成两家之好。”
“那这怕是难啊!”
李恢皱眉说道:“与马超开战,怕会让贼人得利。若贼人按兵不动,那当如何是好?”
“马超有何可畏?”
魏延从席上奋然起身,说道:“昔都督不纳延子午谷之策,故兵马受困骆口。今延再请精兵五千,奔袭武都。时城池已下,都督举兵而后至,木已成舟,纵马超兵至,亦难改大局!”
“且若马超无能,我与都督可合兵败之,时陇右亦可谋取。兵戈若不能据地z占郡,仅凭言语安能让马超割地?”
魏延对子午谷之策多有怨念,在他看来如果陆逊听他的话,怕是早已能入长安了,也不会像这般形势一样。
当然魏延一直不清楚马超在起兵之时,早已将他们卖得干干净净。不论是走子午谷,还是走傥骆道,曹真都能举兵布置得当。如他率兵出子午谷,怕是半道中伏兵败而走。
对于魏延的言语,陆逊神情淡然,不恼不躁。
在他眼中,魏延虽性情刚强,但勇武着实过人,是为锋利之爪牙,岂能因小事而断自身之爪牙乎?
陆逊捋着颌下髯须,说道:“文长之语,我以为然也!”
“今欲取陇南二郡,需先得二郡城郭险要。时我军在陇南,贼军在陇东,马超畏难而知退,方能以言语合其心,成两家之誓盟。”
取陇南二郡之策,能被法正想出来不易,能落地实施更不容易。就如陆逊所言,马超性情刚烈,除非无计可施,他断然不会同意割地。更不用说割地之后,还与南汉保持友好的关系。
“都督莫非是欲兵下陇南二郡,后以兵据马超,盟约分割疆土?”李恢问道。
“然也”
陆逊笑了笑,看向帐中诸将,吩咐道:“魏延、王平何在?”
“末将在!”二人出列。
“命你二人各领五千兵马,兼程赶回汉中,就地补给军士。再分兵去取阴平、武都二郡,如遇马超起兵来夺,务必固守月余。及我兵至,则其兵必退!”陆逊说道。
“诺!”
魏延上前领取军令,兴高采烈而退;王平则是神情严肃,与陆逊核对详细内容,方领军令退下。
及待二将走,陆逊冷笑几下,说道:“我军撤退,曹真必来追击,届时当让曹真获得攻略陇右的书信,令其助我一臂之力。”
“彩!”
闻言,李恢彻底明白陆逊布置之意,不由鼓掌喝彩道。
单凭陆逊一军,马超会起兵南征抵御,不足以让其屈服。但如果有曹魏的帮忙则就不一样,曹魏有彻底覆没马超的企图。彼时南汉则能以陇南二郡为条件,逼马超签订盟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