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去,我将详细地探讨第三节中已经提到的第二种美的本质,即“表明有生命的事物已经完满地完成了使命”。以阿尔卑斯山脉山腰以下纤尘不染的层层积雪为例,它们的轮廓和色泽以纯洁无比的方式象征了高度的美:五月初的一天,如果经过雪层的边缘,我们总会发现,几乎无一例外,雪层被穿透了两三个圆圆的小洞,里面正在崛起一棵修长婀娜、若有所思、纤弱娇嫩的花朵[143],低垂着小小的、深紫色的喇叭形花朵,从雪洞中探出头来,瑟瑟发抖,仿佛一边惊愕于自己这座新出现的坟墓,一边在这来之不易的胜利后的疲劳中奄奄一息。此时,我们一定会被一种美好印象所打动,也应该被打动,因为这是与无声无息的冰雪和悠游闲散的云朵完全不同的印象。眼前的这株植物也许确如其名一般无知无觉,无感无痛,当时它却呼唤着我们的同情,向我们展示着执著的意志和精神的胜利的图画,任何一颗易感的心灵,任何一个纯净坚定的灵魂,听到这种呼唤怎能不怦然心动,看到这幅图画怎能不心生崇敬。
在上帝创造的整个有机世界中,每一种存在当其处于最完美的形式时,都会显示出某种幸福的表征或迹象,而其本性、其欲望、其自足、生存或死亡的方式也解释或表达着某种道德倾向或道德原则。因此我说,人类卓尔不凡的理论抽象能力最为完美的形式就是:一、令我们强烈地感受到所有有机生命的幸福,不管这种幸福是真实的还是表面的,并总在感受这种幸福的喜悦中,将那些最为幸福的视为最为美好的[144],这一点我们马上就会探讨;二、令我们用公正的道德观来分析它们意在向我们传递的信息,不管传递的是警告还是教训,不管令人沉湎还是令人激昂,并按照这些信息的等级和性质将它们的价值和美划归不同的层次;——总而言之,就是令我们正确的接受和解读所有这一切;在论述象征美时,我已经部分证明了其在我们本性中的地位,但这种地位只有通过探讨本质美才能彻底得到巩固。
因此,从本质美的角度来看,理论抽象能力的第一种完美形式就是内心仁爱和不含私念的充实之感,它从世间万物的幸福中获得最大快乐。这种幸福在很大程度上是人类内心本身所无法拥有的;我们也无法知道或想象天使们在看到在俗世间游走的万物时,在播洒上帝的仁爱时,内心会涌动怎样强烈的喜悦:只有当我们一步一步地靠近上帝,只有当我们在某种程度上变成上帝的样子,我们的仁爱之心才会渐渐加强,但是只有上帝才能拥有全部仁爱。尽管如此,这种仁爱正常发挥作用却暗含一个前提,那就是整个道德境界必须在某种程度上是正确的,健康的,而仁爱若要发挥的淋漓尽致,则必须达到基督教品质的至真至善、至臻至纯,因为,一个不爱上帝之人,不爱手足之人,也无法热爱脚下的草地[145],对自己不需要的宇宙空间,不能为其所用的任何生灵,也无法生出爱心;如果一切生灵在其低层次的和谐中,更加真实地演绎自己的角色[146],那么凡是心爱上帝之人,心爱其人类手足之人,则必然会热爱圣父所挚爱的一切生灵,像对待手足一样尊敬它们,或许还会视它们比自己更有价值。仁爱谦逊的阿斯希的圣弗朗西斯在谈到鸟雀或鸣蝉甚至豺狼和猛兽时,都称其为兄弟手足,我们读到这些,都不由得心生感动;因此,我们发现,一切仁慈而伟大的人,他们的头脑中都会涌动着如同我们从柯勒律兹的古舟子身上得到的那番感动,不过在“鹿跳井”中得到的教益却更加正确、公正,
“永远莫将我们的快乐,或者我们自尊,
与最低级的生灵感受的痛苦混为一谈;”
在“赖尔斯通”中,对这一教益又有所补充,即我们自身的痛苦——
“被同情之心所调合,所冲淡,
它上达崇高之境,下至卑微之界,
甚至容纳蝇营狗苟之类。”
因此,据我所知,没有任何一种活动比那些该受诅咒的狩猎活动更能摧毁人类一切理论抽象能力了,更不用说基督精神和人类智慧了[147]。在这些活动中,人类令自己集猫、虎、蛇、野猪及鳄鱼的劣性于一身;为了自己的娱乐,将野兽在与同类的争斗中迫于无奈才万般谨慎、偶然一用的所有武器,变成自己延续残酷暴行的种种手段。
下面,我们将离开那些可以明确地知道其幸福和痛苦的事物,转而讨论幸福和痛苦无法确定或只是表面现象的事物,比如说各种植物(尽管我会很乐意相信“每一朵鲜花都为自己呼吸的空气而欢欣雀跃”),不过,我们对于它们的感觉与其说是爱,不如说是同情,因为它们给予我们的快乐比我们给予它们的要多得多;而爱在我看来则主要萌生于给予[148],至少它的本质是一种乐于帮助或给予幸福的强烈愿望。尽管如此,异常善感的人其同情之心通常遍及万物,甚至在植物中也能感受生命的存在,继而萌生爱意,比如莎士比亚就永远如此,他通过奥菲利亚和波迪泰甜美的声音向我们传达着这个信息,华兹华斯也此心常在,他这样赞美着黄水仙和白屈菜:
“它不留恋阵阵的雨水,也不期盼寒冷的降临。
并非出于勇气,也非有意选择
而是历经生命之秋的必然。”
所有伟大的诗人皆是如此[149];同样,我不相信任何人,不管何等麻木粗糙,面对无声无息的事物时丝毫感觉不到或拒不承认其拥有的那份喜悦,很显然,面对这份喜悦,没有人不会发自内心地感到快乐。
我们很容易证明[150],如果将象征美的特征抛在一边,那么每一种有机形态提供给我们的愉悦都与它们表现出来的健康活力成比例。比如一株玫瑰花树,抛开其花朵中层层递进的晕红色和重重叠叠的美好轮廓(这些特征云彩或积雪同样拥有),我们发现所有这一切都呈现出某种令人愉快的迹象,使人欣然赞同它们是这株植物生命与力量的象征。每一片叶子,每一个茎秆,都让人感觉到它的作用,这种作用永不停歇,从表面上看,仿佛仅仅是为了植物本身的健康和快乐。的确,我们经过沉思才明白,植物并不仅仅为了自己而存在,其生命源自某种恩惠,它在接受恩赐的同时,也在施与;但这种想法丝毫不会影响我们对其美好外形的感受。这些形态对于植物的健康是必不可少的;对称的叶片,光滑的茎秆,新芽的嫩绿,在我们眼中,象征着植物自身的快乐与完美;但对我们而言,这些形态却毫无用处,唯一一个例外就是:当我们去感受植物的快乐时,它们能够带给我们快乐。看到一片叶子干枯了,萎缩了,被虫子侵蚀了,我们会说虫子很难看,并感觉心痛,不是因为它伤害了我们,而是因为它好像伤害了这棵植物,将其生命中痛苦、疾病和失败的信息传达给我们。
我们获得的愉悦程度与植物表现出来的活力与敏感程度完全成正比,要证明这一点,只需观察表现最为薄弱的那些植物对于我们的作用即可,比如任何一种花期已过的仙人掌。它们的植株笨重而单一,生长缓慢;它们的各个组成部分,如果有分杈的话,一个嫁接在另一个上面,仿佛不是自然生长出来的,而是被搭扣扣在一起或是被钉子钉在一起的;果实仿佛被安装在整个植株的顶端,看起来像一个囊肿或病瘤。这些不幸的形态同时存在,令整棵植物毫无一丝活力的迹象,看着它们,我们获得的不是美感,而是痛苦,然而即便如此,其身上突兀的线条或各个棱角,尖刺的对称分布和力度,植株的强劲甚至颜色,都被我们由衷地视为健康的象征;倘若缺少它们,我们的痛苦会加深;如果黑色的斑点或其他腐烂的迹象赫然出现于这棵植物仿佛仅有的一线生命中,我们的痛苦则会无比深重。
在动物界,同样独特的特征存在于龙虾、螃蟹、蝎子和甲壳类等动物的身上,并在很大程度上使它们丧失了更高级的动物所具有的美;因此,我们无法在动物的身体上寻找整体的美,而不得不在其中的某一个部分或骨架中寻找局部的美。
现在,我格外希望读者能够认同,对于植物的这些美好的感觉全都是源于我们毫无私心地感受着它们的幸福,而非源于我们发现它们具有任何为我所用的性质,也非源于我们承认它们的精神状态超出了单纯的幸福。这种认同属于理论抽象能力的第二层作用[151],而不属于我们目前正在探讨的同情心问题。因此我们发现,即使在这个意义上,一旦我们开始将任何生物视为从属于让我们从某种程度上获利这一目的,它们本身所具有的美无形中就会减少。因此,当听到别人说植物的叶子一直在分解碳酸为我们生产氧气时,我们便开始对它产生某种漠然,如同看待一个煤气表一样。它变成了一台机器;我们从它身上所感受到的一丝幸福感就没有了;它从内心散发的活力不再纯洁。在瀑布之上的微风中轻轻摇曳的弯曲树干之所以很美,是因为它很快乐,尽管对我们毫无用处[152]。同样一棵树干,如果被砍断,横卧在溪水之上,就丧失了其美丽。它变成了一座桥,——它被利用了;它的美也就消失了,或者说它余下的仅仅是些共性的东西,美不再取决于它的功用,而取决于它的线条和颜色。把它锯成木板,尽管此时它的利用价值永存,它的美却永远地消失了,只有当腐烂和衰败再次使它失去利用价值,任凭其上长满自然赋予的绒绒青苔和各式地衣,令其内在的幸福再次流露,令其遭受侵蚀的表面点缀着深浅不一的生命之光,只有此时,它的美才会重新显现。
我认为,理论抽象能力的这种无私性,这种对一切牺牲万家幸福成就一家福利的行径的憎恶,它带给我们的是某种异乎寻常的美和启发,因为它乐于看到顺应两种生物的本质和活力而提供的服务,如同岩石被青草所覆盖,而青草又由溪水所滋养。
然而,如果要更清楚地证明我们首次看到有机形态时的愉悦之情的确源自它们流露出来的幸福之感,我们就必须分析自己对动物身体结构的看法:首先一点就是,没有任何东西会比那些让动物看起来不舒适或不健康的疤痕、伤口、异形或缺陷更丑陋,更令人痛苦;尽管在植物界,因为这种痛苦感并不直接,所以赘生物或不规则的形状不那么令我们反感,有时看到它们时,如同孩子看到栎树上的虫瘿,甚至会感到一丝愉快或喜爱,有时甚至还会认为它们比健康的部分更加有趣,比如树上生出木节或木瘤的枝干,但是在动物身上,**存在任何类似的东西,都会令人感到极端厌恶,其传达出的只能是痛苦感。
第二点就是,每当我们解剖动物的身体结构,或想象解剖后的样子,并在我们的头脑中用巧妙的机械装置替代动物原来的愉快时;一旦我们将快乐归结为精巧的设计,将意志归结为的杠杆作用,就在这刹那间,所有的美都终结了。以鸵鸟双腿的动作为例,只要我们看见它们在沙漠之上快速地抬起,沿着一行马蹄印轻盈地前奔,留下对马和骑马者的轻蔑与嘲笑,它们就是美的,但如果我们把它们视为弹跳韧带在跗关节的节结上交替着来回扯动,这种美给人的感觉会大打折扣。再以鲨鱼家族的背鳍鱼为例[153]。只要我们注视着整个躯体始终如一的均衡运动,尾鳍的拍打,身体的跳跃,还有转向时为避免水的阻力同时弯下的背脊,就会强烈地感觉到生命的力与美。一旦我们把它解剖,发现其卓而不凡的鳍刺是由基部凹槽内的一个栓形物固定住的,并且,当鱼鳍弯下时,这个栓形物要抽出来,而抬起时,则要把它放回去;尽管此时我们对这个精巧的机械构造惊叹不已,所有的美感却全部消失,直到我们再次看到背鳍在鱼的身上时隐时现,好像仅仅出于自己的意志,而整个鳍刺也流动着生命的活力时,我们才能重新找回这种美感。这是造物者留下的一道美好的旨令:尽管随时可以一探究竟,但是所有这些机械构造都要位于肉眼看不到的地方;而在所有我们肉眼可见的事物表面,我们看到的只有上帝的身影,而不是他的技艺,是生命神秘的气息,而不是物质的组合与调整[154]。
因此,如果说我们从有机形态中首先希望获得的是幸福之感,而且我想所有的证据也都表明了这一点,那么,最能充分展示力量并似乎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激起最为快乐的感觉的那些形状,将是最美好的(请注意,这里始终不涉及象征美)。由此,从大象和犀牛令人费解而缓慢的移动,从秃鹫的肮脏工作,从蠕虫窜泥爬缝的艰辛,到飞蛾的绚烂,到鸟儿的欢快,到人类的睿智与高贵的感情,我们发现了不同层次的美好。
至此,理论抽象能力涉及的都是动物的幸福,而它的运用也仅仅取决于情感的培养。下面,让我们审视一下它与动物的道德功能有何关系,并在多大程度依赖于每一种道德感的培养。从其存在的历史及习性来看,有机生物无一例外,都通过事例向我们证明其具有一定的道德美或道德缺陷,或受到上帝某种神圣的支配,而这些都是我们所必须了解的。因此,动物的功能和命运是分配给它们的,其多样性向我们展示了几乎每一种感情、每一个行为都有其尊严和结果:有的肮脏而懒惰,憔悴而不幸;有的贪婪、躁动而残酷;有的永远认真而勤劳,但面对无尽的劳动,我却认为毫无幸福可言,比如蜜蜂,累积丰厚的财富却不知谁将享用,还有其他忙忙碌碌的生灵,比如天使,永远行使关爱与赞美之责。在它们当中,当思维清晰时,其发挥的作用越崇高,我们就认为它越美,哪怕有时这种作用仅是活力上的或是道德上的。因此,看到懒惰者的罪恶,毒蛇的阴险,鬣狗的狂暴,我们心生憎恶;而勤勤恳恳的蚂蚁和不知疲倦的蜜蜂却因其可能拥有的智慧而获得我们的敬意;但对于色彩斑斓的各色羽禽及合唱团般的百种声音,我们却充分感受到其神圣的功能[155]。于是,我们此生能从这些攀爬游走、奔波忙碌的万物身上学习的一课,就是通过那位大地之王传授给我们的,他使得白银在耶路撒冷如同石头一样毫无价值(但也从此在上帝眼中少了一分财富)[156]。天国之王虽然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却把我们应该从那些更高级的生物身上学习的一课教给了我们——这些生物不耕耘,也不收获,也不屯谷入仓,因为它们的天父赐予它们食粮。
许多障碍阻挠着我们公正平等地对待各种动物的道德功能,因为象征美的特征各自独立,又互相矛盾,在动物身上的分布具有很大的随意性——最凶狠而残忍的生物却常常身披最斑斓的色彩,兼具最高贵的形态。就我所知,只有下面这一条例外,即任何一种懒惰的动物都不具有高尚的美。即使是被猎食的动物,它们的特征也比四处游**、伺机追捕的动物要高贵百倍,并同样优越于那些狡猾而静静地伏于芦苇深处,栅栏之后的动物。不过我却认为,有时我们不仅要遏制因想到动物的毁坏力或温顺驯良而产生的反感之情或同情之心,而且要遏制那些我认为因为动物的力量与我们的力量相似而产生的那些更为低级的喜爱或厌恶,从而将寻找象征美的快乐一直延续到鳄鱼的鳞片上,毒蛇盘绕的身躯上以及甲虫的各个关节上。另一方面,我们有时又要忽略对象征美的感觉,从大小动物身上学到更为重要的一课,通过了解其在整个创造中的位置,是受难者还是惩戒者,是卑贱者还是支配者,是满身恶习还是目标远大;并从世间万物阐释或同有的几种美德中,获得勇气、毅力、勤奋或智慧,还有更高尚的情爱、耐心、忠诚、欢乐以及永不疲倦的赞美。这些道德美德所带来的美与其表现的程度完全成正比,对这一点最好的证明就是比较动物身上或多或少能够表现这些美德的那些特征,比如眼睛——那些毫无表情或毫无生气可言,如同死尸一般空洞的眼神,或(在某些方面)如同猫头鹰或猫科动物一般毫无任何意义的虎视眈眈,让我们感觉最为丑陋;大部分昆虫以及所有眼睛看起来更似外在的视觉工具而非身体上表达情感与精神之美的器官[157]的生物[尤其是安乐蜥],也会让我们倍觉丑陋,因为动物如果看上缺少敏感和活力,那将是最糟糕的缺陷。比这种稍漂亮一点的眼睛虽然充满活力,却流露出凶光,如毒蛇和鳄鱼的眼睛;再漂亮一点的眼睛虽流露凶光,却附带狡猾与敏锐,如山猫与猎鹰的眼睛;接下来,随着凶恶的减少,理解力和果断性的增强,我们看到了狮子和银鹰的眼睛;最后,随着凶恶的完全消失,我们看到了食草动物的眼睛,此时,美的等级主要取决于可爱和温和的程度,比如瞪羚、骆驼[158]和公牛的眼睛;然后再加上几分聪慧,就有了马和狗的眼睛,最后,既温和又聪慧的就是人类的眼睛。同样,以表现的另一个渠道——嘴为例,没有嘴的动物让我们感觉最为丑陋,比如大部分鱼类;同样丑陋的是不但不能增加多少表情反而变为可怕的毁灭性工具的嘴,比如鳄鱼的嘴;然后,稍微多出一些表情,我们看到了鸟喙,由于其位于下颚骨上的方式不同因而呈现出种种美丽(试比较鸭子的嘴和银鹰的嘴),此后就是食肉动物的嘴上演化出来的精巧的上下唇(尽管在咆哮或撕咬时会丧失其美丽),再往后嘴的形状越发温和敏感,因此也更加美丽,比如马、骆驼和小鹿的嘴,直到上升为人类的嘴。这一法则在低等动物的嘴上却很难应用,因为低等动物的表现力微乎其微,嘴主要是作为工具,且功能也很低级。人类的嘴作为表现手段的作用最明白无误,远远超出并凌驾于那些低级功能之上。(参见查尔斯·贝尔爵士在他的《论表现力》一文中关于这个问题的评述;并将他所给出的一个黑人头像上的嘴(第三版,第28页)与拉斐尔画中的圣凯瑟琳的嘴作一比较。)下文中我将深入阐述这个问题,通过给出奥卡格纳的作品《地狱》中一个门牙爆凸的魔鬼的嘴和一条鱼和一头猪的嘴,将它们与纯粹的食草动物和人类的嘴作一对比[159];不过此刻我的目的只是要读者坚信下面这条一条伟大法则,亦即只要具有表现力且不受象征美的特征的干扰(一说到嘴,这些特征极其容易使这个问题混乱不堪,因为食肉动物的嘴唇所具有的象征美是在较大的程度之上的,而鸟类的嘴在很小的程度上也具有这种美);我是说,只要这些因素不会干扰,动物的形状美就与其表现出来的道德或智慧的美德完全成正比;并且,只要美存在,我们都可以将它归结为某种美德,比如狮子眼神的高贵并非源自凶悍,而是源自庄重与聪明相,狮子嘴唇的威严也非源自撕咬强劲的牙齿,或盛怒时皱起的可怕形状,而是源自力量与敏感。更进一步,在智慧和道德这两种美德中,道德这种美德伴随着最大程度的美。因此,瞪羚温顺的眼神会比人类更加犀利的目光更加美好,如果后者充满冷酷的话。
说到这种表现对于植物所产生的相同作用,没有多少内容需要关注,因为一谈到这个问题,读者的脑海中马上会浮现出无数个例子。唯有一点除外,那就是,正如我们知道的那样,植物因为缺乏享受的能力,较难感受到我们的同情之心,所以它们因为没有自己的意志,也较难感受到基于表现道德美德的各种情感的影响。因此,即使看到它们当中那些致命的或无情的植物,我们也能满怀喜悦,甚至是更加强烈的喜悦,因为它们产生的邪恶作用无法通过其外表得到表现,只有通过我们的经验才能了解。有鉴于此,凡是具有外在的倾向及表现的植物,其延展的枝干,其紧紧缠绕的卷须,其抵抗的力量,其对痛苦的忍耐,其充满仁爱的相互遮盖与庇护,其带给我们的芬芳气息和果实(因为说到它们的疗效,不管对我们而言多么重要,却全都没有任何外在的感觉或表现,就如同道德或危险的性质得不到任何表现一样),几乎全都流露出某种程度的美德,如谦卑,质朴,对所在环境和身边事物的热爱,并因此显得美丽可爱。
最后,我们再次放眼整个有机世界,发现能否将美尽收眼底首先取决于我们自身是否敏感,其次取决于我们的内心对于道德的判断是否准确与坚定。因此,我们必须好好地爱护一切生灵,不仅如此,还要根据上帝的法则赋予它们的地位,而不是根据我们人类自身的感情和偏爱,尊重它们。不要试图寻找敏捷,力量和狡猾,而要寻找耐心与善良;不能乐于看到它们之间的相互仇恨与暴虐;如果可以避免,不能以任何方式干涉自然的运作;也不能对动物或植物不健康的状况妄下断语,尤其当这种状况的起因是我们横加干涉,从而使它们为我所用时。这是因为,我们每一天都会看到有一些人对某种动物感兴趣,他们一般的鉴赏能力遭到了破坏,很乐于看到自己的教化在动物身上产生的效果,出于虚荣而过于紧绷的好奇心意图制造大自然不曾设计的新奇形态。比如,那些兔子和鸽子玩赏家认真寻找的各式人造品种[160],在马的身上,也往往用不健康地提高某一种力量来代替这个自由的动物真正均衡的美,比如赛马速度的提高就在某种程度上牺牲了这个动物的健康状况和匀称的体态。同样,园艺家也以损坏植物为乐。所以,无论在哪种情况下,任何观点只要和人类的骄傲挂上钩,甚至只要和任何与我们有理想关系的事物挂上钩,我们就要小心提防;让我们的思想毫无牵绊,让我们超越自己,满怀谦卑,却永远稳居凌驾于其它有形生物之上的高贵位置,比它们更接近上帝。这个位置由上帝所赐,我们从此向下俯视,目睹上帝的仁爱之光拂煦着下界万物,目睹上帝的神圣法则各司其责,相得益彰,令劫掠永远伴随仁慈,愤怒永远伴随信仰。目睹这一切,我们心生快乐,这种快乐是否深远,是否彻底,是否永恒可以检验我们精神视野的清澈与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