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本书这一部分的计划不允许进行特别批评,但是提到近来在皇家画院画展上呈现在公众面前的一两幅作品既不会毫无用处,也不会毫不相干,因为这些作品要么对前面的论述加以说明,要么提供了例外。就联想性想象的作用而言,我首先想提及的是林内尔先生的重要作品“大洪水前夜”,一幅被崇拜者(也是当今最聪明的人)看作是具有最高想象力的作品,而另一方面,大众刊物却又说它“一团糟,色彩一塌糊涂”。假如报刊的作者了解林内尔先生多年苦心进行的那种研究的话,了解那种以对大自然的耐心细致的观察为特点、受到最深刻的感情所指引、得到对风景主体来说几乎过于精致因而只能借助于其根据米开朗基罗的画作所作的版画来理解的绘画能力之助的研究的话,他们就会感到这样一个人的作品不太可能完全不值得尊重。另一方面,其受到赞扬的基础的选择却很不幸,因为尽管该作品拥有很多优点,但是却不配列入创造性艺术作品之列。我们也许很难找出感情如此高尚但是却如此欠缺发明之作。画中的天空严格模仿自大自然,这一点一眼就可以看出;作为观察天空的结果,它在各个方面都很壮观。但是它却几乎表现出画的本来意图:其卓越是壮丽的卓越,而不是恐怖的卓越;其黑暗是正在消散的风暴的黑暗,而不是正在积聚的风暴的黑暗。画中风景既缺乏多样性,又缺乏可能性;整个画面被中央的山谷和蜿蜒的河流分割立刻使得画作变得戏剧化,变得平凡;光线强烈的前景既缺乏布局的尊严,又在细节方面缺乏兴趣。[284]
我们在前文中已经谈到了兰西尔先生作品中色彩的虚假或不足。作者很乐意指出“无题”是一幅美丽的例外,是作者所见到过的对温暖但却柔和的光线下白雪的色彩最成功的刻画。从明亮的雪环部分到受到水平光线淡淡点染、向上隆起的昏暗的紫色但在绿色夜空下却呈黑色的穹顶部分的细腻的梯度,以条状形式将穹顶分割的蓝色阴影的真实以及细腻的色彩——足迹上的光线从中发出——的深度,全都值得最真诚、最严肃的尊敬,同时却又证明在画家的作品中,经常令人遗憾的色彩错误出于不专心,而不是认识能力羸弱。第229号作品“老装帧画家”中的阴影布局为这种不专心提供了一个奇特的证明。画中一个光点落在水泵的铁把手上面,呈S形。把手的大部分都洒满阳光,其圆弧的垂直部分全都被照亮,但是却只有最底下往回弯的部分在背后的墙上留下了阴影。注意到这样的细节也会让人会心一笑,然而正因为这种错误非常简单,却使得它更加显眼,而凡是使用明暗对比的大师在这样细节方面都很精确;甚至在观察者没能够细致分析或留心时,从这种细节的正确之中也会获得一种模糊但却更加真实的感觉。在西敏斯特勋爵收藏的保罗·波特的小幅但是价值却极高的作品中,树篱下的一只绵羊的身体大部分都位于阴影之中,但是阳光却照在羊的脊背上。太阳很低,阴影淡而扭曲,不过阳光照耀下的羊毛的位置和比例却都很正确,在树篱的阴影之外。旁观者也许不会注意到这一点,然而即使没有注意到,这却是让他感到画面充满阳光的条件之一。[285]
第160号作品,亦即马尔雷迪先生的“靶(Butt)”,可以作为完美色彩以及曾经展出过的动物画中最精致的处理方式的例子。这幅画的角落里屠夫的狗值得画院为他单辟一间展室。这只狗再加上“选择婚礼服”中的獚及干草地主题(伯切尔和索非娅)中的两只狗也许在解剖结构和外表——肌肉和皮毛[286]——的表现中,展现出了最具有尊严因而最最美妙的用笔,展现出了无疑是古今艺术领域所能展示的绘图和色彩的最完美的统一。的确,阿尔伯特·丢勒也许是唯一一个堪与之匹敌的画家;丢勒尽管富有想象力,绘画技巧同样高超,但是在色彩的真实和细腻程度上却有所不及。在具有雕刻风味的布局方面,两位大师都显示出同样程度的情感:马尔雷迪的每一个狗都可以从画布上取下,用细纹大理石进行雕刻,或者印制在硬币上——这样也许更好。每一绺、每一根头发就像在模具上一样,被分了组;假如说这样做总是会丧失一定的流畅和行动的话,这种损失在一个一切都为艺术的浮华、都为伪装的流畅而牺牲的时期,反而使得作品变得崇高。
不过马尔雷迪先生本人却并不总是能避免某种做作,在他对树干的处理中,至少有些矫揉造作。在他对树干的结构进行刻画中,除了缺少独特特征外,还有某种恐怖的东西。它们为什么总是需要把皮剥掉?山毛榉、白桦树及杉树的树皮几乎和动物的皮毛同样美丽,像鸽颈一样具有光泽,像斑马一样黑白条纹相间,夕阳下像牛群一样泛着紫灰和天鹅绒般棕色。画这些东西时,为什么不像马尔雷迪先生画其它东西那样,如实画出来?那种一切秘密之中最简单、最深刻的秘密,那个赋予了“砾石坑”(第125号作品)中池塘边缘的破碎的树叶这样的庄严的秘密,那个让消失在堤岸后面灰色的衣衫褴褛的顽童变得奇怪而有趣的秘密,而堤岸却又那么低矮,那么熟悉,那么崇高!那么普通物体中最普通、家常事物中最常见的物体的那种深情和斯坦费尔德先生的“阿马尔菲”中情感的缺失形成了多么鲜明的对比!而后者却是这一年度主要的一幅风景画,充满高尚的素材和巨大的巉岩,充满大海、石窟、崖壁、修道院、碉楼和云雾环绕的山峦,不过这一切却都毫无用处,其原因仅仅是那个同样的简单事实曾经被鄙视,那里所画的一切都不真实!这幅画是主题矛盾的景色堆积的一个非常奇特的例子;矛盾的主题是绘画布局的特点,和诗歌布局的特点相对。用来说明画的主题的罗杰斯的诗句充满着夏日气息,放着金光,带着点静静的忧愁:
“对泛舟海上的人来说,
上上下下散落的几个白色的
村落有些隐藏在云雾之中,
有些坐落在深蓝色的大海边,
透过柠檬树林闪闪发光,
宣布那是阿马尔菲地区。
然后看见绝壁上一座孤零零的
了望塔已经坍塌了一半。
那是他们古老的界标——还会长久屹立!
对远古时候的水手而言,
尽管如今他很少想到他欠下它多少恩情,
它却是他们的纪念碑。”
这些诗句让旁观者对深水宁静的水域之上以及密密的柠檬树叶的阴影和香气之下的一个梦想有了准备,他发现自己浑身湿漉漉的,被画家置于一只喧嚣的渔舟之上,来到一片水花四溅的海面,自己竭尽全力,使得船舷不至于撞到一块黑色石头上,被撞破,迎着风向有一个巨大的灰飑。(这个飑看上去和1847年展出的“马格拉”中的一模一样,上面的雪山也同样如此,只是飑在“阿马尔菲”中从左进入,而在“马格拉”中却从右进入。)如今阿马尔菲的景色无论是在暴风雨或平静之中,都令人印象深刻,作者甚至看到地中海在狂暴时,也和平静时一样庄严,一样具有南方气息。但是它却故意把绿水和树林画得丑陋,从而破坏其宁静,但是却不表达其力量;从绿水和树林中撤走忧伤和阳光,但是却没有任何更可怕的效果来取代诺尔的一个飑的效果。远山上的积雪让自己无法拔高的一切都变得冷飕飕的,而且对整个景色来说显得不真实;除了为那不勒斯生产甜食的人保留的之外,夏天圣安哥拉峰上没有雪。这幅画的伟大优点在于岩石部分,好得在整个布局中都不需要夸张变形,就让人大饱眼福。
F·R·皮克斯吉尔先生的“比美”(第515号作品)和尤温斯先生的“法国南部葡萄园景色”继马尔雷迪先生的作品之后,是展览中最有趣的色彩作品。前者在其和谐方面非常丰富甜美,在其明暗盔甲的对比方面尤其快乐;在想象小爱神从桔枝上松了手之后,没有时间张开翅膀,因而很丢脸地掉在地上时,也同样充满快乐。后者则是被我描述为色彩抽象的一个奇特的例子。它并不非常真实或者可能;采收葡萄酿酒通常都是个尘土飞扬、模模糊糊的过程,但是尤温斯先生在把真正葡萄的暗黑色理想化成为青紫色、让葡萄鲜彩色玻璃一样在绿叶之间闪光时,其中蕴含着诗意和情感。人物极其明亮、优雅,被非常快乐地组合在一起。除了埃提先生更小的作品,画展墙上几乎看不到其它可以称作为色彩之作的作品。在埃提先生的作品中,“晨祷者”(第25号作品)和“静物”(第73号作品)就其独特的目标而言,值得最高级的赞赏。画家较大的作品,尤其是“圣约翰”,缺乏作家的独特优点;在其它方面,谈起它们时既痛苦,又毫无用处。就像往常一样,哈丁先生的一幅重要而有价值的作品的摆放位置使得人们看不到其优点,而其主要缺点,亦即远山上主要光线色彩的不足,却非常明显。今年几乎毫不夸张地描绘地方特色的景色少之又少,这幅画就是少数几个之一。
在不太著名的风景画中,W·E·戴顿的“干草地一角”值得特别留意;它既生机勃勃、清新、忠实,又谦逊质朴;其远景的处理最具匠心,而其前景除了前面谈到的马尔雷迪先生的前景外,毫无疑问是展室中最优秀的。我前面曾提到过这位艺术家的一幅画“阵雨中的干草地”,这幅作品曾于1847年在不列颠研究院展出过,今年(1848年)则在苏格兰画院展出过,其天空就其水淋淋、破碎、透明的灰色而言,能够与它相媲美的少之又少;其远景中的薄雾也是如此,不仅表现出了先前的炎热,而且表现了目前雨水的打击。我怀着极大的兴趣寻找这位画家的其它作品。
今年春天曾经到苏格兰走马观花,匆匆一游,此行虽然能够使得作者承认苏格兰画院所展出的很多作品中所表现出的热忱和天才,但是却不能认为为作者的特别批评提供了足够的基础。不过关于H·德拉蒙德先生的作品的奇特优点,有好几位苏格兰画院院士曾经和作者谈论过,作者和他们的意见一致——在这名这一点上,作者不会有错。在作者看来,一幅名为“警戒的土匪”的画作是他所看到的出自健在的艺术家之手的宁静作品中最具有大师风范、最不矫揉造作、最佳的作品;德拉蒙德先生的其它作品同样以其雄健、真诚的终饰以及甜美的情感而值得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