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深夜,等妻子熟睡后,康峻山独自一人来到了江边。
夜幕垂下了帷帐,江水像黑色的缎带,在月光下抖动着。康峻山凭江望去,只见夜泊江边的航船亮着摇曳的灯光,心头不禁涌起几分空落落的感觉。他爱谢若媛,十几年的婚姻生活,她已成了他血肉的一部分。今晚他不肯同意离婚,这也是一个重要原因。但他没想到,妻子对自己那金子般贵重的感情已经结束了!现在她又倾心另一个男人,虽然谢若媛没提他的名字,但康峻山也听到了一点风声。这种事为什么会发生? 自己确实有责任,但妻子的行为也是不可理喻。虽然丈夫没能照顾好这个家,毕竟是为了工作,为了事业,而她竟然会走到这一步!康峻山在妻子面前嘴硬,此刻却是欲哭无泪!惆怅之意就像月光下的影子一般,挥不去,也甩不掉……康峻山在江边伫立了很久,一支接一支地抽着烟,感到前所未有的孤苦,心也像在滴血,惨痛而悲枪。回想起若干年前, 自己曾和谢若媛来过这里,那时她对他的爱如此炽热,所以他才带着感激之情接受了她。不料在人生的路上,他们却未能扬起爱情的风帆。而他本希望妻子能成为自己的坚强后盾,现在却像雄鹰折断了翅膀,竟从那万切高空重重跌下!难道这就是生活的残酷?总是包含着那么多苦涩、磨难,以及命运的捉弄……
康峻山在江边徘徊了一夜,翌日照常去上班。回家后,也不再跟妻子交谈,想让她自己去考虑明白。谢若媛好似也在人生的岔路口上徘徊,她苍白、憔悴、神不守舍,被**、焦灼还有优虑、困惑折磨得委靡不振。提出离婚算是一次可笑的失败,而丈夫的行径就更让她惊讶。谢若媛猜不透康峻山的心思——他居然不想放手让她走开!或许因为他对别人忠诚也希望别人对自己忠诚?这使她心中充满了一种温馨的敬畏。但她也感到委屈万分,相对于一个爱情不美满但有着强烈自尊的男人来说,她却丧失尊严和近乎屈辱地获得了安慰与平衡。谢若媛对自己的行为并不感到羞愧,因为她不是移情别恋,或者受到另一个男人的**才提出离婚。在某种意义上,她正是因为爱极了自己的丈夫,才想要离开他,以免最终被拖人那万劫不复的地狱……
谢若媛越是仔细分析就越是断定,假如她最终回到丈夫身边,那也不是因为来自他那一方的压力,而是因为她不能率先背离了他们曾共同确立的生活准则。现在她只好选择待在原处不动,并且离两个男人都不要太近,以便想清楚这一切……于是她没再提及离婚。两口子晚上同床异梦,早晨起来像要各奔前程,下班后却如约而至,重又回到这个废墟般的小院。不知为什么,这么大的事,谢若媛竟然没找她最信任的潘雅书商量。而康峻山呢,更是谁都没告诉,每天强忍住巨大的痛苦,照常勤奋地工作。
相比这对夫妻的缄默,有一个人却采取了积极的行动,那就是苏凯。他没想到自己对一个女人的好感,竟然会遇上这样强烈的反应,差点儿就彻底改变了他的生活。这也意味着他将难以摆脱责任,还得面对整个研究所的人。早就听说风传,康峻山要当副院长了!他在702所根深蒂固,有着盘根错节的关系,要想夺走他的女人,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苏凯第一次清醒地认识到, 自己陷人了一个可怕的泥淖。如果答应谢若媛,那就等于将一条铁链拴在了脖子上,再也不能恢复到往常的人生状态——过去他虽然一个人,但他将一部分时间献给了科研,另一部分时间用于交际,或者独自在家听听音乐,看看电视,再读读书,还是相当惬意,而今后,他也就没了这份自由!苏凯想到这里不禁心头一颤,蓦然清醒:原来他根本就不爱那个女人!
这并不是谢若媛的错,只是他们对情感问题的不合拍。苏凯没有预见到,谢若媛也会令自己失望,她像别的女人一样,抓住他就不肯放手。而他却早就厌弃了这一类感情冒险,除非遇上一个特殊的女性,代表着和睦、稳定以及不可推卸的责任,他才能把自己绑上婚姻的战车,驶向另一个战场‘而他如果选择谢若媛,肯定会是一个致命的失误,因为她满足不了他所期待的一切。何况在遥远的西德,令人向往的异国他乡,有一个女人也向他发出了召唤,他对她所处的优势也决非无动于衷——潘寻梦才是一个最适合他的妻子!他早就不想待在702所了。他拒绝了国外那么多邀请,从北京跑到这里来简直是愚蠢;如果把自己长久地拴在这儿,那就更是疯狂!他对这种单调无聊的日子,已经是深恶痛绝。趁着现在自己还足够清醒,应该赶快离开这儿,接受潘寻梦的安排,到一个条件更好的地方去实现他的梦想。至于谢若媛,她仅仅作为过去的生活那一连串回忆里,最美丽、最鲜活也是最悲哀的一个而留存在他心中……
经过这一番合情合理的排解与清除,苏凯的头脑成了一个空****的房间,只能装下那些必须忙碌的事。这时关于他和谢若媛的流言已经很多,又经林艳和潘承业推波助澜,在所里经久不息地传颂着。有人说他们的关系已经很深,还有人说他们俩差点儿私奔……对那些在背后窃窃私语的人,苏凯走过他们时总带着嘲讽的微笑,但内心却感到愤怒与恐慌。看来他必须尽快采取行动了!趁着潘老爷子还不知情,他给潘寻梦拍了一封电报,让她在那边替他办好相关手续,待一切成熟,他就拔腿走人。苏凯秘密策划着,给自己的离开找了一些充足理由。至于谢若媛那边,他当然充满了歉疚,还得时时躲避着她,以防她断了自己的后路。幸亏这阵子,谢若媛也没来找他,偶尔碰上他时, 目光总有一丝游离,此外却找不到话说,也没有任何感觉。或许她被丈夫给镇住了?苏凯异于那个男人的镇定如常,相比自己的慌不择路,康峻山简直超凡脱俗……
苏凯万万没想到,当他把一切手续都办妥,即将离开702所之际,康峻山却来找他谈了一次话。对方那天的表现,真是让他终生难忘。
那是9月里一个闷热的日子,苏凯到火车站去发运行李。这是个伤感的地方,一种惜别的情绪突然袭来,在阳光的反射下,如同金色的雾霭一般包围着他,四周那些人来人往的面孔都显得遥远和模糊。他办完了事儿正要走开,猛然觉得有一张与众不同的脸,正透过那片金色的朦胧看着他,并越来越近,强加于他那混沌不安的知觉——他即刻想起来,这正是谢若媛的丈夫,传说就要走马上任当副院长的康峻山!苏凯心中一颤,又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他来这里干什么?难道会和他有关?
康峻山已经握住他的手,爽朗地大笑起来:“看来是命中注定,我们居然在这样的地方碰上了!我听说,你要走,不会是在今天吧?”
苏凯又感到惊讶,不禁头晕眩。对方已经得知了这个他一直神秘封锁的消息!这也难怪,人家在研究所,大小是个头儿嘛!他连忙说:“不是今天,不过也快了。,…我刚发完行李,都是些书,要先走海运,真是烦得很!”
康峻山拉着他走到一边,避让着那些提包拎袋的行人,“干吗这样急匆匆?你来我们所才多久呀?又想离开?至少得让我们开一个欢送会吧?”
苏凯跟着他向站外走去,脸上冒出了汗珠,“没办法,我必须得走了……康处长,你也知道,我来这儿,是想搞科研的。但你们所的条件实在太差了!来了一年多,我什么进展都没有,不走哪儿成啊?那就该落后于时代了!”
康峻山站住脚,打量着身边川流不息的人群。一列长长的火车开来,车窗里闪过一个个陌生的面孔,转瞬又逝去了。康峻山想起另一张疲惫而倦怠的脸,似乎抓住了一根痛苦的游丝,但却被他迅即扯断。今天他是专门而来,为了留住眼前这个男人。这是一件不寻常的事,他不能把个人情感带进来。康峻山抖擞精神,又变得机敏和生动了。“不在这儿说了……老苏,我今天请你吃饭,去一个好地方,在那儿谈谈。”
“你要请我吃饭?”苏凯深感意外地盯着他,“可是我无功不敢受禄呀!”
康峻山拉着他走开:“那有什么关系?我们同事一场,就当是给你饯行吧!”
走在热气腾腾的街道上,苏凯仍有几分困惑,又问康峻山:“哎,你来火车站千什么?”
“特殊使命。”康峻山在一家还算体面的餐厅门前驻足,回头笑望他。
苏凯豁然间明白了对方的用意。康峻山的神情确实有几分诡秘,但目光却很坦**,好像真是身负重任。难道他想留住自己?经过一阵明显的犹豫,苏凯才跟康峻山进了餐厅。他打定主意,绝不动摇。所里现在才发现他的重要性,已经晚了!
江州好一点的餐厅都开在大江边。康峻山很会选地方,在一条木质游廊上找了个餐桌,阵阵江风扑面而来,使人感觉颇为凉爽。餐桌上铺着俗气的印花布,餐具也很简陋,但周围的客人却不少,都是些大说大笑的青年。看来这是个恋人用餐的好场所……苏凯想起自己跟谢若媛的第一次幽会,心不觉往下一沉。谁能保证她的丈夫不是听说了这件事,今天来给自己一个教训呢?
然而康峻山脸上那愉快的笑容,却给了他一种安全感。“这真成了在水一方。你就要越洋远行了,希望你今后能记住这个地方,记住我们的共进午餐。”
苏凯也咧嘴笑了笑,不免有些发窘:“那就让你破费了!”
菜上齐后,两个男人隔着桌子细嚼慢咽,一边都在沉思默想着,好一阵缄口无言。
“你不想跟我谈谈你的使命吗?”苏凯终于问,“那是为了谁的利益?”
康峻山十分坚定地回答了这个间题:“当然是为了你的利益。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为了整个研究所的利益。打开天窗说亮话,苏凯同志,我们希望你不要走,留在所里,我们一起好好千,争取在核聚变研究上,干出点儿成绩来!”
“我想知道,这是所里交给你的任务,还是你自己的使命?”苏凯讥讽地打量着他。
康峻山沉思了一下才说:“我是为了所里,但也是我自己要来的……”
“说实话,我有些不解……”苏凯更为震惊,皱起眉头盯着他,带有明显的好奇心。“你知道所里最近怎么谈论我和你妻子吗?在这个时候,你居然来挽留我,不是有些可笑吗?你就不怕你老婆把你给甩了,或者我和你妻子来真格儿的?”
康峻山痛苦地凝视着苏凯:这就是妻子爱上的男人,真不明白谢若媛看上了他哪一点?如此漫不经心地提到这件事,不过是想探探自己的口风,然而他却从那略带嘲讽的语气里,听出了对方的玩世不恭。人家并没因为这件事便受到良心的责备,这或许是妻子的不幸?康峻山不相信谢若媛跟这个男人在一起,能得到真正的幸福,他莱彗不驯,无视常规,却没受过生活的惩罚。康峻山庆幸自己没答应妻子离婚,他决不能把她的未来,交到这个男人手里。恰’恰相反,他还想改变这个男人的命运……
苏凯见他一言不发,正打算找个借口溜掉,康峻山突然沉静地开了口:“不管你跟我妻子是什么关系,只要你还是一个聚变人,我就要来挽留你!”
“可是在这里搞聚变研究,条件实在太差了!”苏凯不屑地撇了撇嘴,“工作上的单调和辛苦就不提了,精神上也会被干涉……你还不知道吧?我的一个课题新近下马了,说是经费不足,会不会有另外的原因?我就不知道了!所里答应分给我的住房,也迟迟没有落实,我一直住在单身宿舍里。虽说就要搬迁,但毕竟还得两三年,总不能让我住在小阁楼里,却心想着全世界,还要攀登科学高峰吧?”
康峻山似乎早有准备,就诚挚地说:“你可能还不知道?所里新出台了一些政策,正是要加强人才的引进和培养,也想吸引和留住原有的高层次人才。准备建立博士流动站,让优秀的博士研究生进站工作,从事前沿课题研究。此外,又制定了一些合理措施,比如岗位津贴和专项费用。在科研经费上也会加大力度,支持青年科技骨干进行前沿性科学研究。对成绩突出的年轻科技人员,将破格晋升提拔。还有许多相关的奖励办法,在生活上也会给予高学历、一高职称的人员许多照顾,过去我们确实做得不够,但今后在这方面,肯定会有很大改善,请你相信我们,还是留下来吧!”
苏凯听了淡然一笑,显然没被这些新政策所打动。他刚才说得都是借口,其实他干脆就在怀疑,有些事正是康峻山在背后操纵!这段时间,有关他和谢若媛的流言传播得沸沸扬扬,所里的人几乎都知道了。潘玉祥居然来找苏凯谈话,警告他要注意影响。苏凯原本并不在意此事,但受到老师的斥责,也算情绪受挫。后来室主任又找他谈话,一个研究项目也被取消了!同事们也纷纷站在康峻山一边,给了他不少白眼……经过这一连串沉重的打击,苏凯去意更坚。潘寻梦在西德为他联系了专门研究核聚变的国家物理所,条件当然比国内好得多。不料康峻山却来恳切地挽留他,这让他觉得难以置信——自己正跟此人的妻子闹出“排闻”,难道他竟丝毫不在意吗?苏凯不相信世上还有这种人,会完全不顾自己的家庭与个人情感,去挽留一个所谓的“情敌”!
“这真是不可思议”…”苏凯再说话时,不免有些窘迫,“哎,难道你就不怕我留下来,真的会跟你妻子闹出什么绊闻吗?”
“不,我并不在意这一点,我只想为所里留住一个人才。”康峻山的脸红了,但目光却更为坚定,“我的意愿也代表了所里的态度。难道我们的一片诚心,还不能让你打消主意,留下来为国争光,为我们自己国家的核聚变事业,贡献你的一份力量吗?”
苏凯脸上泛起一片红润,似乎真被打动了,但他即刻又在心里默默抗辩着:对方的精神高度真是无与伦比,但这只能说明,他不爱自己的妻子,否则他决不会无动于衷!苏凯不清楚谢若媛跟她丈夫的关系到底怎样?康峻山又对他们的事知道多少?他怀着一种古怪的倾慕之心,看着面前这个热情洋溢的男人,感到万分震惊——在这样思想饱满、精神富足的丈夫身边,做妻子的竟然会有情感上的饥渴,真是难以想象!苏凯绝对相信,康峻山即使在极端贫困和优患重重的环境中,也会生活得高傲与满足。
“康处长,我去海外是为了保持心灵的自由,为了不使自己的个性受到压抑,而跟这些优惠的政策无关。”苏凯的态度也谦恭了一些,“或许我将后悔自己的选择,但现在我却无法放弃,因为我觉得在先进国家,肯定有着更多适合我的机会……”
“你是指赚钱的机会吧?”康峻山目光炯炯地望着他,“我认为,一个人要保持精神上的高度,这是值得尊敬的,因为哪怕对于科研人员来说,精神食粮也很重要……但你不该放弃的,是自身的尊严,我们通常称它为自尊,它是没有国界的!”
在灿烂的阳光下,苏凯眯起眼睛凝视着对方,康峻山就像一个面容模糊的人影,身上洒满了太阳的光辉……他意识到,这个男人比任何时候都显得更为高大和庄重,他的话也颇有分量,代表着他的人生。而自己原本的梦想,那些注定会丰富和精彩的生活方式,却成为不真实和不可靠的幻觉,变得虚假和无足轻重了!
在后来的日子里,苏凯多次回想起这一刻,记忆犹新并思考很深。和康峻山的交谈使他精神一振,有如给他的心灵注人了新鲜空气。他终于明白,已婚男人为什么更有魅力?他们已经控制了自己原始的冲动,而顺从于社会的良好秩序,他们也是这个时代道德品质的典范,并且一想起来,就会让他感到相形见细, 自愧不如……
康峻山知道对方去意已定,只能遗憾万分了。他把椅子一推站起来,正要告辞,却发现苏凯和自己一样的心潮难平……是他们的推心置腹,来得太晚了吧?
“谢谢你,对我说了这番话。”苏凯语调很轻,好像连舌头也短了几分。
康峻山镇定地微笑着:“没什么可谢的,我倒希望,我们将来还能见面。”
苏凯向后退了一步,突然又问:“你允许我把这次谈话的内容,告诉你妻子吗?”
“我看没有什么不可以的。”康峻山这样说时,他们的手再次握到了一起。
苏凯一直在考虑如何跟谢若媛见最后一面,并亲口说出自己要走的事。他估计这阵子,对方早已听到了风声。但事情往往这样,无论发生了什么,当事人总是最后一个知道,谢若媛也还被蒙在鼓里。她一直沉浸在进退两难的境地中,待她从那梦魔般的沉思里清醒过来,接到苏凯的电话时,简直有些不知所措。她这才发现, 自己居然要面对两个男人,而让她在其中选择任何一个,都是件天大的难事!
苏凯请她在江州最著名的一个歌舞厅见面。一种特别的不安驱使着谢若媛,她把自己打扮得很漂亮,又拖了半小时才去赴约。走进歌舞厅时,音响里正在播放郑绪岚的歌子,声调激昂而充满了悲枪:“今天你又去远行,正是风雨浓,山高、水长,路不平,愿你多保重。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就这样风雨兼程……”
苏凯占了一张靠墙的小圆桌,正悠然自得地喝着咖啡,桌上摆了一束特大的深红色玫瑰花。看见她时,他身子没有动,眼睛里却射出赞叹的光芒。谢若媛穿了一件浅紫色的连衣长裙,质地是半透明的尼龙绸,还衬着华贵的里料,上身紧束,下摆却像撤花般地散开来,发出柔和的亮光,在烛光下看来,就像是用灯光编织的一般。
“这儿有一件美丽的东西,正好配得上你。”苏凯诡秘地指了指那束花。
谢若媛坐下来,胸部剧烈地起伏着,一时间,苏凯以为她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秘密。不料她却指着花说:“你真让我吃惊!干吗给我送花?它一定让你破费不少吧?而你却不明白,很多人也不明白,其实这无足轻重,人们更看重的还是感情。”
苏凯觉得有几分馗尬,同时意识到时间不多了,他今晚一定要把一切都告诉她,哪怕她听了大发雷霆,责骂他一通,他也必须说出真相。他想到这里,突然感到紧张不安,舌头也像是被扎住了似的,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恰好这时候,一首曲子又响了起来,他就一把拉起谢若媛,笑道:“别说这些了,我们先跳舞吧!”
这首曲子正是谢若媛喜欢的《友谊地久天长》。她惬意地倚在苏凯胸前,跟着他柔步曼舞……苏凯的心情却不算愉悦,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再不能忍受口舌的障碍了。要说就得现在说,哪怕引起对方的极大痛苦,他也要不顾一切了!
“我对不起你,亲爱的!”他附在她耳边喃喃低语,“在咱们的关系上,我不能再这么轻歌曼舞,而只好大踏步地撤退了!”
谢若媛似乎没听明白,她的脸色也没有改变,但苏凯却能感觉出一种无色透明的怒气,正像闪电一般从她身上溢出。“哎,你这什么意思?”她终于停下手来,惊讶地叫道,“你想当叛徒吗?那不是撤退,那是、那是投降!”
苏凯连忙牵着她的手,把她扶回原座,一边赔笑道:“你不会发火吧?”
谢若媛没有回答,她坐着纹丝不动,似乎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苏凯又把一杯果汁递到她手中,毅然决然地说:“对不起,小谢,我们只好分手了!”
谢若媛的面部表情还是没有任何变化,苏凯发现在此之前,她一直就没有明显的惊讶反应,不禁舒了一口气:“看来你早就知道了一切!”
“毕竟,这是预料中的事。”谢若媛沉默了一下,才问,“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么想的?是不是我们在大佛寺的时候,你就口是心非了?”
苏凯听出了这话里的讽刺,却不敢接过话头。这事儿是他理亏,但他无论付出多少代价,也要在今晚把一切都了断,所以还是艰涩地开了口,“你听我解释。当时我很赞成你的主张,但回来后一想,这事儿不通情理,因为你有丈夫呀!你们还没离婚,我们俩……那不道德呀!你这时候对我提出任何要求,也是很可笑的嘛!”
“可你知不知道?我当晚就向康峻山提出了离婚!”谢若媛涨红了脸,突然说下去,“我们谈了一整夜,他已经猜到了,我跟他离婚是因为另一个男人……”
“老天爷!”苏凯好奇地打断她,“那他同意了吗?”
“不,他没同意。”谢若媛目光凝视着舞场中心,声音有点儿沙哑。
经过一段长时间的停顿,苏凯才说:“可你知不知道?你丈夫康峻山他,也来找我谈了一次……我觉得,他是个行为高尚的男人,你应该留在他身边!”
“行为高尚?不,我看这是荒唐!”谢若媛张口结舌地看着他,“他居然来找你,你们谈了些什么?是不是有关我和你?你把一切都告诉了他?”
苏凯推敲了一下自己的语言,才缓缓说:“他不是来找我谈这事……小谢,我要走了,离开这儿去西德……你丈夫是来挽留我,他希望我不要走,但我让他失望了!”
“你要走?去西德?”谢‘若媛茫然地看着他,这才带出惊讶,“是不是去找潘寻梦?”。
苏凯点点头,仍在谨慎地选择词句:“一到西德,我就和她结婚……”
一片深红色从谢若媛脸上掠过,她的表情很痛苦,似乎被烫伤了一般。她紧盯着苏凯,一字一句地说:“我知道人们会做许多残忍的事,但我没想到,你也会这样……”
苏凯脸色大变,这或许是她给他的最严厉的指责了!“哎,小谢,你要知道,我虽然爱过你,但我从没向你求过婚……假如不是我们俩没可能,也许我真会娶你!但这不可能!在我们之间,不可能发生这种事。”
“为什么?”谢若媛的眼神像令人炫目的箭一般射向他。
苏凯既没搭言,也没动弹,好一阵才辩白地反问:“我也不明白,你有这么一个好丈夫,为什么还要来找我?康峻山真是比我强多了……”
“是吗?他比你强?他是好丈夫?”谢若媛的嘴唇像小孩子似的颇抖着,眼看就要涕泪交流了,“可我竟然为了你,背叛了我丈夫,而你还在夸奖他……”
苏凯无言以对,随后的一阵沉默似乎要把他压倒了……他觉得,面前这个女人就是他的墓碑,而他已经把自己最纯洁的感情埋葬了!尽管他还活着,前景也很美好,但他今后却再也找不到任何力量,能够消除这心头的重负。
后来他终于勉强开了口,“至少,我真心爱过你……”
“不,你只爱你自己!”谢若媛说完,就穿着那身盛装离开了歌舞厅。
好似呼应一般,这时音响里正放着一首对她来说意义深长的流行歌曲:“你说你爱了不该爱的人,你的心中满是伤痕;你说你犯了不该犯的错,你的心中满是悔恨……要知道伤心总是难免的,你又何苦一往情深?有些事情你现在不必问,有些人你永远不必等!”
谢若媛走到大街上,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了。毫无疑间,她正在为刚才的事而心痛,她十有八九不会再见到那个男人了!他将永久地远离她的生活……在几十年生涯中,谢若媛数不清自己曾多少次强烈地想得到某件东西,却因得不到它而痛苦万分,但没有一次能和眼前的痛苦相比。因为她想要的不是一件东西,而是一个女人的新生。不料她的盟友却不施与援手,还抛弃了她,使她永久地陷人了黑暗中……她也数不清有多少次破灭的希望、幻想、美梦与期待了,但这次却非同寻常,因为它跟爱情无关,而是一个女人的尊严受到了伤害。她弄不明白,为什么远在天涯海角的另一个女人,总是要跟她跳进一个战壕里,来抢夺同一件东西?好像她们俩就是一对天敌,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而潘寻梦总能战胜自己,得到自己想要却要不到的东西……谢若媛终于明白了这一点——她是不可能打败潘寻梦的,除非她先战胜了自己。而她要战胜自己,就必须远离那两个男人,这样才能筑起一道铜墙铁壁,保护自己不受伤害。
她神思恍惚、脚步跳姗地回到那座废墟般的小院,只见它一片荒凉,就像个传说中的古宅,正在黑暗中发出腐败的气息。谢若媛从心底发出一阵颤栗,好似有个深渊在她面前张开了大口,她感到自己陷在里面,越陷越深……回想刚才发生的事,好比一场可怕的噩梦!所有那些情景、事件、人物和感觉,原本都是那样熟悉和亲切,却在顷刻之间,就来了一个全面的颠覆,让她感到异常陌生,又毫无意义并且乱纷纷地充斥了她的脑海。而对谢若媛来说,今晚是个醒不转的噩梦。
康峻山很晚才回家,发现妻子和衣躺在**,似乎在等他。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无法正常地去看待谢若媛,也无法脱离自己所固有的正统婚姻观念。他能看出来,妻子也在黑暗和痛苦中挣扎,而且把自己摆了人性尊严的祭坛。或许,她正在鼓起勇气想收回从前的话?然而他们的感情危机却没有过去,并且潜伏在他所不能容忍的一些行为中。康峻山也不愿主动跟妻子攀谈,企图解救一个想离开自己的女人,那没有任何意义。所有的温情也都不起作用,他们需要的是双方的忠诚和对爱的忠贞,以及遇到任何艰难险阻都无怨无悔的美德。而在他看来,谢若媛身上恰好就缺少这些。
康峻山简单地洗了洗,上床时还在思考这一切,谢若媛却从那死一般的沉默中苏醒过来,冷冷地问了一句:“跟苏凯的谈话很有趣吧?是不是从中获得了一丝快感?”
康峻山没反应过来,漠然回答:“他很不简单,我们的交谈也让人回味……”
“那么你想不想知道,这个男人和你妻子之间,曾经发生过一些什么?”谢若媛的口吻愈发惊讶也愈发冷淡,“那也是一些高雅的会面,而且意义不同寻常!你想不想知道其中的细节?我可以全都告诉你!”
“谢若媛,你想干什么?”康峻山突然翻身坐起,厉声喝道,“告诉你,我什么都不想知道,我没有这个兴趣!而且我反感这一切……请你不要再拿这些来烦我!”
一阵寒心的直觉使谢若媛认识到,将来他们之间的许多沟通都会被他这样否决!她对丈夫用“反感”这一词也同样反感,更害怕去细想自己身上那些令对方反感的东西。因为她曾经天真的以为,虽然她也有很多缺点或缺陷,但他总有一天会懂得如何欣赏她。谢若媛并不知道,康峻山此刻也在痛心疾首,妻子的压力正好对准了他最想保留的那些棱角。尽管他们的婚姻就等于妻子的成长过程,但他总是希望, 自己能在她心中保持一个较高的位置,使她能够仰视他而不是俯视他……就这样,他们都无法从对方的宽容中获得慰藉,以致把眼前的局面弄得更加冰冷和不近人情。
“那你想不想知道,关于我们的婚姻,我现在是怎么考虑的?”谢若媛也坐起来,又用那种冷嘲热讽的语调说,“我想,婚姻并不意味着长期的牺牲……面对这种无爱的状况,你应该和我一样无法忍受了吧?”
康峻山的心脏奇怪地猛然一抽,似乎停止了跳动。妻子的这种语气就像在她心灵关上了一道门,把她与自己完全隔开了,而且这种隔断一定很坚固很漫长……
他清了清嗓子:“我还以为,我们关于这件事的谈话已经结束了!”
“不,没有结束!”谢若媛感到一阵无端的愤怒。和许多年前发生过的事一样,她又把自己多日来的积怨和愤慨迁怒于丈夫,像是发自内心地喊道,“我也告诉你,这次不管你同不同意,我都要离开你!因为我在你心目中,简直一点地位都没有,否则你也不会去找那个男人,背着我跟他谈一些事……难道你还不清楚,这个人跟你的妻子曾干过什么?按一般人的理解,他就是你的情敌!你居然还去挽留他,真是毫无道理!这只能说明,你根本就不在乎我,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不分开?”
“你才是毫无道理!”康峻山怒不可遏地反驳,“你听好了,不管你跟他之间有过什么感情纠葛,或者你们有什么恩恩怨怨,只要他是一个聚变人,我就会去倾心挽留他!因为我告诉过你,核聚变事业对我来说,就是高于一切。”
谢若媛看着丈夫那挺直的宽肩膀,内心里不能说没有震动,更讶异于他的超凡脱俗。或许相比之下, 自己的内心确实粗鄙和庸俗;但品质高尚的人却不懂感情,这不能不说是一个悲哀!在她看来,一个人的无欲无求到了这最高境界,竟变成其反面,而对方的精神世界也好比空洞无物,至少是没有她的位置吧?那她又该怎么办?
“我们还是分手吧!”她最终心平气和地说,“你不同意离婚,我也要离开你。”
康峻山不置可否,他实在太累了,很快就倒头睡下,沉人了梦乡,而不想再去管这纷繁的现实。一阵阴郁的沉默又降临这间小屋,然而谢若媛却无法人睡。整整一夜,她都在回顾自己那些失败的人生历程,并在黑暗中回味着当晚的一幕幕,仿佛看见了自己穿着一身闪闪发光的盛装,离开歌舞厅走在大街上的情景……
后来她突然睁开眼睛,看见窗户外发出了不断闪耀的红光,就像那束巨大的红玫瑰花,在深夜里态意怒放……她茫然地凝望着这片冲天的火炬,好似在欣赏一个火焰幻化的奇观,过一阵才反应过来,连忙惊恐万状地推醒了丈夫。
“快!快起来!”她光着脚跳到地面上,惊吓地流着泪,“我们院子着火了!”
康峻山平时睡得像婴儿一般甜,这一夜却很快就醒来。听见妻子那惊恐的声音,他立刻就明白了——一件神秘而可怕的灾难已经发生!他光着上身跑到门口一看,冲天的火焰已经在院子里熊熊燃烧,并且很快就封锁了院子的出口……
“糟糕!”他回身对妻子说,“我们出不去了!”
“快打119!”谢若媛脸色惨白,摇摇欲坠,“要不就来不及了!”
康峻山一把抱起妻子,发现她像个孩子般软弱无力。“别怕,会有人来救我们……”
“怎么会发生这种可怕的事?”谢若媛紧紧抱住丈夫,倚在他胸前哭泣着,泪水濡湿了他**的胸膛,“是不是因为我们干了错事,上天在惩罚我们?”
康峻山脸上挂着一丝苦笑,更加楼紧了妻子,在这场突如其来的摧难中,他应该是对方的精神支柱。当大火映红了半边天,就要烧进这间小屋时,浓烟阵阵包围了这一对夫妻,而他们终于在艰难的呼吸中,听到了消防车那由远而近的鸣笛声……
天亮之后,这座小院成了真正的废墟。谢若媛望着眼前的残垣断壁,欲哭无泪。消防队说,火灾原因是电线短路所致,他们很惊讶,这种濒临拆迁的房子居然还住着人!康峻山却很庆幸,母亲住院不在家,女儿也逃脱了这场劫难。虽然妻子守着废墟的眼神让他吃惊,但他还是本着大无畏的精神,准备去所里上班了!
“你还要走?”谢若媛见他推出蒙满火灰的自行车,就跑到他面前尖声大叫。她脸上涂着道道黑烟,神情狼狈不堪。“难道你就不心痛?我们的家已经没了!”
她忍不住号陶大哭,抓住丈夫的手不放,便咽难言:“我们的家没了……”
“这可真是女人的愚盆!家是这么简单的概念吗?”康峻山微微一笑,抽出了自己的手,“好了,不跟你多说了!今天所里还要开会呢!你赶快收拾一下,把这些烧剩下的东西都捡一检,先住到你妈那儿去吧!我晚上回来,再去那边看你!啊?”
他说完,就急匆匆地翻身上车,绝尘而去,气得谢若媛说不出话来。她怎么会不知道?相爱的两个人在一起,才是真正的家!然而问题的核心就在这里——她和康峻山,还算是相爱的两个人吗?他如此义无反顾,竟在这样的大灾大难发生后,又抛下她去独自面对,是不是应了那句话: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
几个小时之后,潘雅书闻讯赶来,只见谢若媛蓬头垢面,独自坐在一堆烧焦了的砖瓦上发呆,她手里捧着一沓纸张,就像是捧着一件圣物-
“老天爷,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潘雅书疾走两步,心疼地把女友抱在怀里,不禁流下泪来,“你就像是在地狱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谢若媛哭得喘不过气来,好一阵才勉强说:“我的家烧完了,只抢出这些东西。”
潘雅书接过那沓被大火烤得发黄的纸张,瞥了一眼,“这是什么?我还以为,你会抢救出一些更有价值的东西,或者什么珍贵的纪念品……这不是一些过去的信吗?”
潘雅书不知是惋惜还是宽慰地叹了一口气,又拉着她坐下,“那我怎么听说,你要和他离婚呢?感谢上天,你们还没分手……我应该早点儿来跟你谈一谈!”
谢若媛呼吸急促地望着她。“可你知不知道?你这一来,就代表了上天的旨意,那个词儿叫什么?是叫‘天意’吧?”她疲惫地垂下眼睑,“我真的要离开他了!”
潘雅书皱起眉头看着她,还来不及说什么,谢若媛就倒在她怀中放声大哭,好像要把这些天的苦水全都倒给她……潘雅书听她硬咽着说出一切,不禁大为震惊,又想起了远在异国他乡的小妹。她也不知道谢若媛和潘寻梦这两个女人,怎么又会搅到一起,在另一个男人的世界里掀起了这场风暴?潘雅书一向不太喜欢苏凯,觉得他风流调倪,却不够真诚。何况他跟小妹一直在通信,怎么又骗取了谢若媛的感情?
“你太不应该了!”她拍着谢若媛的肩,像在哄一个孩子,“难道你不知道?苏凯一直在跟寻梦通信,还承诺要娶她……他又跟你好,那就是脚踩两只船了!”
潘雅书感觉到谢若媛在自己怀中僵挺起来,过了一阵,她才颤巍巍地站起来,脸色通红地说:“不,我并不爱他,我只是想依靠他,来解决我和康峻山的问题!可是没想到,我们的关系竟搅成这样……经过这一切之后,你想康峻山还会原谅我吗?”
潘雅书怜惜地看着谢若媛,只见她衣衫不整,头发蓬乱,满脸灰尘,看上去憔悴无比。显然她这些日子很难熬,一定是经历了椎心刺骨的精神折磨……
“我想,康峻山虽然有点儿大男子主义,但心胸却很宽阔,不会不原谅你。”她终于说,“问题是你自己,经过了这一切,还能不能回到过去的生活中?”
“我的生活已经彻底毁了!”谢若媛又流下辛酸的泪,“被这场大火给烧光了!”
潘雅书心疼地再次把她楼人怀中。她能轻而易举地驳倒女友这个观点,但却无法抹去谢若媛眼中的绝望和悲伤。她神情态度里还有一种不可思议的冷漠,仿佛刻意要跟过去的一切都保持距离。否则,她也不会对自己保密,一直没透露心思。
“事情没有这么糟吧?”潘雅书思忖着说,“虽然它肯定会改变一些东西……”
“不,它改变了一切!”谢若媛几乎是叫出声来,把潘雅书吓了一跳,只见她毅然决然地说,“我要离开康峻山,也离开这个家,走得远远的,永远不回来!”
潘雅书看着谢若媛,她态度之坚决,竟使她有种大祸临头的感觉,“这我就不明白了,你不是一直爱着他吗?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哎,你怎么又从一个极端,走到另一个极端?”潘雅书不解地发问。
这话好比火上浇油,谢若媛的怒气勃然而起,她抓起放在旁边的一沓信,冷笑道:“你算说对了,我今后就是要走极端……我看呀,这些信也没必要保留了,看了它字字椎心,还不如一把火烧掉的好!”
“你干什么呀?”潘雅书连忙抢过来,“这是你和康峻山的爱情信物!怎么能轻易毁掉呢?还是由我来替你保管吧?肯定有一天你会用得着……”
谢若媛略带讥讽地笑道:“我的心也死了,人也快走了,还留着这些信干什么?告诉你吧,苏凯今天就走了,我也想离开……有几个战友在深圳发展,他们早就想让我过去,跟他们一起干。我今天就给他们拍电报,表示这个决心!”
潘雅书惊讶地看着谢若媛,她的神情和语气就像一层外壳那样包着她,使她处于一种不可接近的朦胧之中。潘雅书不禁埋怨道:“你呀,都变得让我不认识了!”
“可你却能理解康峻山!”谢若媛仰起头来看着灰蒙蒙的天,发现自己又在流泪了,“好吧,我向你承认,我的心还没死,还在渴望着那可遇而不可求的真爱!既然康峻山不爱我,那我就到南方去闯一闯,也许能碰上我的真命天子……你听过这个传说吗?老天把人分成了两半,让他们始终在寻找自己的另一半。我就是这样痴情,要去寻找我的另一半,如果找不到,我就在这个世界上,流浪一辈子了!”
她说得低沉平静,显然这些话才是她真实的心声。潘雅书本想问她,女儿若若又该怎么办?但见她决心已下,就觉得这些都不重要。
沉了沉,谢若媛又接过那沓发黄的信纸,潘雅书见她用颤抖的手指,抚平了那些揉得皱巴巴的纸张,再小心地交到自己手中,不禁露出一丝会意的笑容。
“你呀!”潘雅书指指她,“就是走到天涯海角,也是康峻山身上的一根肋骨!”
几天后,谢若媛果然辞职离开了702所。她把女儿托给母亲,自己远走深圳。康峻山直到妻子临走时,才听说了详情,他很生气,但没有挽留她。半个月后,所里开会正式宣布:任命康峻山为副院长,负责总管核物理研究院迁往省城的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