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玉祥已经76岁高龄了!无论在中国的任何一个领域,他都早已赋闲在家,安度晚年,但在核聚变研究这块阵地上,他仍是领军人物。30年庆典后,潘老愉快地办理了退休手续,告别了他奋斗了几十年的光荣事业。

从旧社会到新中国,潘玉祥经历了一个从爱国主义到共产主义的思想历程。他也时常庆幸, 自己生活在原子核物理蓬勃发展的黄金时代,一个新事物层出不穷的微观世界,正清晰地展现在他面前。小小的原子,它的直径仅是一亿分之一厘米,在一滴水里就有几十万亿个。然而,它却奇峰迭起,明珠璀璨,等待着不畏艰险的科学工作者去采撷。潘玉祥以其辛勤的劳动和百倍的努力,漫游在广阔无垠的科学领域,探索着大自然的奥秘,终于取得了丰硕的成果。

潘玉祥还时常回想今生今世,他最难以忘怀的那件事——90年代初的一个春天,中南海碧波**漾,怀仁堂清风习习,他在其中的一间会议室里,给党中央书记处和国务院的领导同志讲课,题目就是“核能”。那时潘玉样已年逾古稀,但站在讲台上却神采奕奕。他指点着幻灯图像,从原子核的裂变、聚变,一直讲到我国如何发展核电站和核聚变研究。一排排就座的,都是担负着重要职务的领导人,他们为了带头学好科技知识,像小学生一样聚精会神,谦虚求教。

五年前,潘玉祥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实现了自己一生的向往和追求。从此他精神焕发,斗志更坚,好似又经历了一次核聚变,拥有了使不尽的能源。退休后,他每天仍是绝早起床,去研究院和实验室转转、看看,回来就一头扎到书堆里,整理自己过去的论文,或总结自己一生的经验,一直干到深更半夜。

老伴梅月跟他开玩笑说:“还在干呀?你这一辈子还没干够吗?”

他笑笑说:“我要活两辈子,而且活得有意义!”

他确实在抓紧生命的每一分钟,发挥自己的每一分余热,在人生的五线谱上标记着美好的旋律。他不爱看戏看电影,也不常看电视,觉得那是浪费时间。但在全国科学大会期间,他却看了一场好电影,还对学生康峻山说:“那真是一部好电影!巴甫洛夫直到80多岁高龄,还在从事科学研究……我要像他那样就好了!”

康峻山笑起来:“原来您说的好,就好在这里呀!”

潘老还常对其他的年轻学生说:“要快,快些拿出成绩来,我不能再等下去了!”

在潘玉祥过75岁生日的时候,康峻山和院里的同事们都去向他表示祝贺,还想摆酒热闹一番。他却无奈地挥挥手说:“别来这个俗套了,对我这个年纪的人来说,最好的祝贺,就是你们快些拿出核聚变的科研成果来!”

潘玉祥寄予最大希望的,当然还是自己的学生康峻山。在他的大力推荐下,研究院正式上报总公司,想提拔康峻山当正院长,但因他资历不够,没得到批准。然而放眼全国,合适的人选一时也找不到,于是正院长的位置就一直空缺,康峻山也就实际担负起了这个重任,只是把头上的“副”字改为“代”字。

一个星期天,潘玉祥打电话给康峻山,让他来家里一趟,说有重要事得跟他商量,康峻山欣然前往。老师的家,他一周总要跑上好几次。单身一人时,他还常在潘家蹭饭吃。对潘家二老来说,康峻山就是一个并非他们亲生的儿子。

康峻山走进宽大的书房,只见播老又伏在书桌上练字。走过去一看,这回他写的是:“老骥伏杨,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

“您真是老当益壮啊!”康峻山笑道,“退休了,心还在咱核聚变研究上。”

潘玉祥拉着他坐下,感叹地笑道:“是啊,我们这些上了年纪的人,总觉得时间不够,时间就是生命啊!我真恨不得再年轻10岁、20岁,好跟你们一起干下去,再拿出一个重大的科研成果来,把我国的核聚变事业,推向一个新**!”

“这个光荣的任务,您老就交给我们吧!”康峻山握住老师的手,诚挚地说,“难道您对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潘玉祥也恳切地望着他:“峻山,其实你来总抓我们这个研究院,是最合适的人选,可惜总公司……唉,跟我说实话,是不是让你失望了?”

康峻山笑了笑,他那宽阔的肩背一动也不动,但那下垂的双手却捏成了拳头,好像憋着一股劲儿想使出来。“不管怎么说,还是有些遗憾吧……潘老,您是了解我的,对于当这个官,我从来没有过什么欲望。只是盼着,咱们能有一个像您这样好的带头人,能率领咱们整个研究院,再往前闯啊!”

“别灰心!”潘玉祥拍拍学生的肩头,抚慰道,“我们这样的人都不会当官,我们只是把一生的向往和工作,欢乐和苦恼,都献给了这份事业……现在的研究院院长,要想当好也不容易啊!昨天我听心田说,咱们又有一个民品失败了!”

“看来咱知识分子,的确不会干这赚钱的买卖!”康峻山苦笑道,“这几年,咱什么没干过?连保温杯、沙发、编织袋、预制板这种破玩意儿,咱们也搞过,还办了厂,可最后都垮了!我看呀,‘咱们研究院就只能干点儿转让技术、或者技术人股的事儿,决不能投钱,一投钱进去就上当受骗,就关门破产……”

“这都叫什么事儿呀!”老院长激动地站起来,在屋里踱着步,“前些年我们也昏了头,还说什么三分天下,聚变出科学家,民品出企业家,山沟里出教育家……大家也曾经奋斗过,努力过,结果呢?除了咱们江州基地,办了一个工程技术学院还算成功,其他大部分都失败了!”

“这都是教训!惨痛的教训!”康峻山也腾地站起来,语气非常沉重,“所以啊,咱们科研人员,还是得老老实实搞科研,不能玩儿花花架子那一套!那才真是浪费金钱,浪费时间,也是在浪费我们的精力,浪费生命!”

“今天不说这些了,我叫你来,是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老院长重又拉着学生坐下,竟然眨眨眼睛,幽默地问,“峻山,你相信天上掉馅饼的事儿吗?”

康峻山被老师说糊涂了:“潘老,您不是在开玩笑吧?这什么意思啊?”

播玉祥不予解释,却喜形于色地递给他一份传真:“峻山,你自己看看吧!这是寻梦发来的,上面有一个天大的好消息!这事儿啊,还得归功于你,是你让大家都想办法,去调查国外的核聚变研究所,看他们都在做些什么?我也给寻梦打了一个电话,她就传来了这个……”

康峻山连忙细看这份传真,还真让他喜出望外!原来是寻梦告诉她父亲,苏凯工作的那个德国核聚变研究所,有一个大型的环流器装置将停止运行。这可不是一般意义上的“退役”。因为德国的核聚变研究一直走在世界最前列,该研究所也属于国家支持,有充足的经费。他们准备再搞一个路径与之相反、或者更高级的环流装置,因而才终止了这个装置的试验。据寻梦说,该研究所为了支持全世界的核聚变研究,有可能将这个停止运行的装置无偿转让给其他国家……

康峻山看到这里,潘老又迫不及待地插言:“一句话,他们有个核聚变装置要白送!这对没经费没设备的我们来说,不是个天上掉馅饼的大好事吗?”

康峻山双眸一亮,急切地问:“那么我们可以去争取吗?但这个装置对我们来说,会不会已经过时了?”

“不会。”潘玉祥胸有成竹地摆摆手,“我已经给苏凯打过电话,他证实了这个消息。据他说,这个装置和我们的‘中国环流器一号’外观上差不多,但体量是我们的十倍,规模也是我们的十倍,在核聚变研究上,还属于比较先进的装置……峻山,你我不得不承认吧?我们国家的核聚变研究,肯定落后于欧洲的先进国家,就算是人家弃之不用的装置,我们拿来也可以大做文章呀!”

“我也是这么想的!”康峻山又兴奋地站起来,激动得满脸通红,“那我们还等什么?赶快给寻梦发个传真,让她再去帮我们打听详情……我这边就去找江河,再打报告给总公司,我们尽快出发,去德国呀!”

“你别忙。”老院长冷静地按着他坐下,“还有一件事,你还没来得及往下看吧?这个装置呀,不少国家都在打它的主意。人家俄罗斯、加拿大,还有巴西,都想要,我们就算排上队,也是第四家了!可到底花落谁家,这就很难说了……”

“那我们更得抓紧了,我明天就去北京!”康峻山按捺不住急切的情怀。

“别忙,有件事你想过没有?”潘玉祥沉吟着说,“苏凯就在那个研究所,据说还混得不错。为什么这件事,他没先告诉我,反倒是寻梦给咱们发来了传真……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内情?咱们也不知道。苏凯这十年来在德国,虽说成了我的女婿,又曾是我的学生,但他也很少给我打电话,好像对咱们研究院,有什么不满的情绪?咱们要是去争取这台装置,他会不会出手援助?或者从中作梗?”

康峻山这才想到这一点,不禁有些踌躇,与苏凯出国前的一场谈话,又浮上眼前。那家伙莱鹜不驯,而且名利心极重,不知潘寻梦为何会嫁给他?也许女人就喜欢这种类型的男人吧?然而现在,康峻山已经对那未曾谋面的托卡马克装置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任何阻力也不能让他打消这个主意。何况,还有潘寻梦的支持呢?康峻山其实颇重感情,他从没忘记过自己当年喜欢的女人。刚才看见潘寻梦发来的传真,他内心就洋滋着一种欢欣鼓舞的情感;待看完这份传真又产生了一种难以言传的深深感激,和无法抑制的由衷喜悦。他知道,潘寻梦这么做,也是为了支持他……当你遇上一个在诺言、信念、友情和忠诚方面,都始终不渝的朋友,那会给你多少汹涌澎湃的力量啊!你在世界上不是孤独的,在遥远的国家里,竟然还有一个人的心在为你而跳动,这又是多少令人高兴的事!

到后来,康峻山还是和敬爱的老院长达成了一致,由他把这份传真带走,明天一上班,就尽快开个院领导会议,来商讨和决定这件事。只要有这个可能,康峻山将立刻飞到北京,去向总公司与江河作汇报,并争取上面的同意。康峻山相信,江河一定会支持他们的这个跨国大行动。

走出潘家,太阳已经西斜,正照在楼下那些常年碧绿的万年青上。康峻山不禁想到,潘老的事业之树将永远常绿,就像这万年青一般生机盎然,挺拔不老!

与此同时,谢若媛和潘雅书也走出了林艳家,后者的聆噪已经让她们难以承受。

这一天,两人去看望潘承业和林艳。他们住在潘承业执教的交通大学,环境还算幽静,楼房四周花草茂盛,树木参天。房间里的布置也很气派,但在客人们看来,未免有些俗气。窗前挂着大朵花的丝绒窗帘,桌上铺着挑绣的白色台布,墙上还贴着几张大幅照片,除了浓妆艳抹的女主人自己,另有一个谢若媛不认识的清秀女孩。谢若媛很快就猜到了,那应该是潘承业和林艳的女儿潘月月。

“月月现在是总政文工团的台柱子!”林艳立刻夸耀起来,得意之情滋于言表,“好多大款追求她,一下班,接她的车子就排成了队!”

“真是不错!”谢若媛有些敷衍地说,同时想起了自己的女儿。若若那苍白的脸色,仿佛营养不良其实是缺少母爱的样子,让她一想起来就心疼。

“你们总算给女儿找了一个好职业!”潘雅书矜持地赞扬着,“她读书不算好,跳舞却跳出了一个新天地,这也是行行出状元吧!”

在场的人都知道,潘雅书和李心田的儿子李亚星,前几年考上了清华大学核物理系,高考分数在江州就是个小状元。而潘承业却另有一件东西可夸耀。

“你们看!”他从里间提出一沓纸口袋,拿给女客们瞧,“这上面印的照片,就是我们月月!我是在一个小店铺发现的,当时就买了200个,分送给朋友们,让大家都来看看我们月月的光辉形象……偌,也送给你们两个!”

潘雅书和谢若媛接过小纸袋,都有些哭笑不得。仔细一看,纸口袋上的那个漂亮女孩果真是潘月月!这就是所谓的广告效应吧?但印在纸口袋上,未免有些难登大雅,而这一对虚荣的父母,却买来纷纷送人,也算是一个奇观了!

接下来的时间里,男女主人一唱一和,齐声讴歌他们心中的小太阳,直到她的光芒照亮了这个房间的每一角落。谢若媛惊讶地发现,林艳真是今非昔比了!过去她把自己看得很重,是个典型的自我为中心,现在她却以一个骄傲的母亲形象出现,把女儿夸成了一朵花。她列举出女儿生平中所有的大事,绝不漏过任何一个细枝末节。潘承业也跟着衷心赞叹,很显然,花样翻新地赞美女儿,已经成了这一对夫妻的赏心乐事。潘雅书尽量配合,以不偏不倚的态度来倾听二位的赞美诗。谢若媛就有些无法忍受了!离别分手整整十年,好朋友见面,对方根本不过间客人的一切,好像这十年来,她的时光并没流动,而只在他们的屋檐下静静淌过……

“我回来这几天,观察了一下省城,变化挺大的!”谢若媛打断主人的女儿经,有意岔开了话题。“深圳流行的服装,这边也到处在卖,挺能跟上潮流。”

潘雅书明自了谢若媛的意思,就随声附和:“是啊,潮流这东西真是奇怪,隔上十来年又翻新一回。今年冬天,我从箱子里找出一件中式棉衣穿上,是那种丝绸面料带盘扣的……没想到一上街,咚,满大街的女人都在穿这个!”

“看来,先把过去的衣服在箱子里压一压,隔几年就可以拿出来四处炫耀了!”谢若媛笑对林艳说,“何必要煞费苦心,去追赶什么潮流呢?”

女主人对此付之一笑:“可对下一代来说,就不是这样了!我们月月总是随心所欲地穿衣服,但她不管穿什么,总是那么好看!”

谢若媛无可奈何地退让道:“我回来才知道,这里也很流行小酒吧,人们下了班并不立刻回家,而是去酒吧里放松放松,这也是一个新风。”

“在北京也是这样。”林艳立刻应声说,“常有人来请我们月月,去他们酒吧里跳舞,开的价码也很高。总政的舞蹈演员嘛,谁也不敢小瞧!”

潘雅书被这种耻辱震惊了,“这可不是好事儿,林艳,你们别让她去!”

“这没关系,姐,你不用担心!”潘承业也是坚决地不肯把话题从女儿身上扯开。“我们月月可聪明了,胆儿又大,没人敢欺负她!”

谢若媛和潘雅书一直在无望地努力着,想从别的话题里寻求乐趣。但无论什么主题,一到了林艳和潘承业的嘴里,便成了他们赞美女儿的好素材。不管两位客人如何处心积虑,哪怕是不着边际的谈话内容,男女主人也总是执拗地扯到心爱的女儿身上,直到把这个周末的轻松聚会,变成了一场可怕的亲子颂歌。吃了午饭后,谢若媛再也不愿听下去,就谎称头痛,躲进了里间,躺在一张小巧的沙发上休息。她这一避开,却意想不到地听见了有关自己私生活的评论。

“看来,她这次是真的回到康峻山身边了?”一阵沉默后,潘承业先发问。

潘雅书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似乎不屑去证实这个路人皆知的事实。

“我觉得,她当初离开,就是一个致命的错误!”林艳有些幸灾乐祸。

“我倒是知道,康峻山并不爱她,可谁也不知道,康峻山究竟爱谁?”潘承业缓缓地说,好像在试探一个敏感的话题,“姐,你说康峻山是不是爱上了小妹?”

“说起小妹和康峻山的关系,确实令人痛心和费解。”潘雅书叹了一口气,“起初是小妹的错,但她在谢若媛结婚前,曾跟康峻山长谈过,问他愿不愿娶她?又被康峻山断然拒绝。小妹留学去德国前。还跟我哭诉了一次,我看她是真的后悔了……但康峻山不爱小妹,也是不争的事实,否则他不会让心爱的女人失望。”

“依我看,除了他的事业,康峻山谁都不爱!”林艳尖刻地下了结论。

“不是这样,我认为,康峻山对谢若媛还是有感情的!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谢若媛在康峻山身边却找不到自己的位置,她这才离家出走。”潘雅书和善地反驳,“这次她回来,也是要寻找自己的归宿。至于她和康峻山能不能恢复到从前?我对这方面的猜测没有兴趣,最重要的是他们两个人的感觉……”

谢若媛在里间听着,脸上的潮红一直浓浓不退。没想到自己的生活也成了朋友们深思的话题。谢若媛觉得,这真是上天的报应!她对真爱的追求,已经在自己心中筑起了一座圣殿,但这隐秘的思想却不容易被人窥破,人们津津乐道的,还是那些表面上的生活场景。而她是跌跌撞撞走到如今,才发现自己的真爱就在身边。在此之前,她却对这么实实在在的东西一概视而不见……

“这是真的吗?”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谢若媛问潘雅书,”20年前,你妹妹居然去找过康峻山,说想跟他结婚,又被他拒绝了?”

“你还不知道?”潘雅书惊讶地看着她,“康峻山没告诉过你?他也太沉得住气了!换了别的男人,巴不得讨好地告诉老婆,以此来证明自己是多么爱她!”

“他真的没告诉我!”谢若媛感到一股久违的**又在血管里流动,正像从前那旺盛的青春在悸动。“我早知道这一点,就不会怀疑他对我的感情了!”

潘雅书在夕阳下看了看女友,她那张曾经美丽而且轮廓鲜明的脸庞,已经聚起了浅浅的皱纹。“为了弄清这一切,她花去了多少好年华!”她想,又关心地问,“那么现在,你应该不再怀疑他对你的爱了吧?”

“我想不会了!”谢若媛坦然地笑道,带着开朗的笑容注视着街上的行人。“你应该明白,我花了多少努力,才重又回到他身边。而且,我也不敢公然违抗大家的心意啊——既然有那么多人希望我们俩能幸福!”

她说完就哈哈大笑,播雅书却明白了她话里的暗示。“你在里间都听到了?这不是一个愉快的交流,但他们俩对你还是挺关心的。”

“他们永远是我的朋友。”谢若媛含义深长地说,“也是我爱情的见证!”

潘雅书点点头,没再说话。她们走过了拥挤的街道,一辆洒水车慢慢开来,一排珠雨缓缓地、清爽地落下……头顶照耀着虽然西斜但依然明丽的阳光,每个人的心里也都各自有一个小小的太阳。谢若媛心想,包括街上那些兴高采烈的行人,这清新的洒水车和春日的阳光,也都在挥洒着他们的灵魂:一种梦想,一种希望,一种感情,或者是一种心思,虽然渺茫而且正在渐渐地化成泡影,却又不断地滋生出来——爱情也是这样,永远不会消亡!

当晚上床之后,谢若媛把台灯钮小了一点,回过头来注视着丈夫,脸上泛起了一丝红润,冷不丁地问:“峻山,我有一件事要问你,你可要说实话!”

“什么事?”他漫不经心地问,又笑道,“我洗耳恭听!”

谢若媛问这件事经过了深思熟虑,但话到嘴边,她却又沉默不语了。在淡淡的灯光中,她审视着自己的内心,发现了那里面的一丝恐惧——对方会不会严严实实地把自己包裹在一层隐蔽中,就像他过去时常那样?而她的间话,又会不会引起他的戒备呢?毕竟,她似乎在打听一件她不该过问的事……

“你说呀,怎么又不问了?”康峻山点燃了一支烟,惬意地躺在**抽着,用平静的目光凝望妻子,而且诡秘地笑着,仿佛这场谈话正是他设下的圈套。

“哦,是这样。”谢若媛急急忙忙地开口,好像顶不住对方的压力,“我才听说,在我们结婚之前,还有潘寻梦出国前,她都跟你长谈过……你一夜未归,就是为了这个?她曾要求你抛开我,跟她结婚,你为什么没同意?”

康峻山沉默了一下,又起身弯着腰,把烟灰弹在床头柜上的烟缸里,这才淡淡地说:“很简单,我当时已经是你的人了……如果我离开你,你一定会受不了!依我的判断,你非死即疯!”

谢若媛愣了愣,忍不住笑起来:“没那么严重吧?你是在危言耸听!”

“哼,你自己还不清楚,你当时的疯劲儿?”康峻山轻轻地瞥了她一眼,“再说了,我这个人对你们所谓的爱情,也看得很淡。没有你们那么多的小资情调……我当时想啊,只要是个女人,能给我生孩子就行!”

“才不是呢!”谢若媛涨红了脸,大声地反驳,但心里却很高兴,“那为什么当初我追你那么久,你都不答应?”

康峻山德灭了烟头,用暖供烘的大手抚摸着妻子的头发,眼里满是笑意:“你不是说,我在考验你吗?你这傻丫头,这可是你自己要拱进来,怨不得别人!”

谢若媛胸腔一热,泪水盈眶地扑到他怀里:“你一直在捉弄我?你这大坏蛋!幸运的是,我还有那么一股执著,才没错过你……否则,潘寻梦就是我的下场!”

康峻山楼着妻子,响亮地亲了一下,忍不住哈哈大笑:“她跟你可不一样!这么说吧,留在我身边,是你的本分,而远走他乡,也是她的幸运!有句话说,相逢是缘,相守是分嘛!”

“你还挺会诊释的!”谢若媛在他怀中仰起头,露出了梁然的笑容,“我看呀,女人只要爱上你,都会饱受折磨。我没想到那么高傲的潘寻梦,也在你面前低了头……哎,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为什么你不告诉我这一切?让我一直生活在怀疑之中,还以为你爱的是她呢!”

“老婆,我不告诉你,是不想让你感到骄傲!”康峻山抚摸着妻子的头,温和地叮泞,“这事儿千万别说出去呀!现在人家和苏凯也成了一对,最近我可能要去德国,跟他们谈一些事……你那小女人的虚荣心啊,还是趁早收起来为好。”

谢若媛就这样知道了一些从前和现在的秘闻,这又给了她很大的触动。与一般男人相比,她的丈夫当然缺乏温情,但他却不愧为一个铮铮男儿!他对爱情的绝对忠诚尤其让她感动,也十分符合她心目中的大丈夫形象。现在她已然明白,家庭作为社会的一个单元细胞,必须格守道德规范的种种准则,而夫妻间的纽带也不能随时破裂,在任何逆境中更是应该坚不可摧。

至此,谢若媛总算是宽慰地舒了一口气,她对康峻山的感情也顺利着陆了!次日院里又通过了康峻山的提议,并派他去北京,向总公司汇报这个重大项目。

39

一架巨型客机在海洋上空呼啸而过,汹涌的波涛聚拢在机翼下,看了令人惊心动魄。过了几分钟,这架波音飞机又升到更高的空中,于是人们看到了从东方地平线上跃出的朝阳,它给整个机舱都染上了一层柔和的金红色,世界也变得又干净又纯洁。康峻山想,迟早地球上的人类都会携起手来,共同去寻找那最完美的新能源。而他飞越半个地球,正是为了实现这个美妙的梦想——让浩瀚的海洋托起一轮新太阳!

去北京的汇报之行并不顺畅,总公司有不少人对这个项目不感兴趣。外国人的破铜烂铁,你们要来干什么?他们纷纷质问康峻山,还要从德国搬回来这台人家丢弃的旧装置,那得花多少工夫?真是豆腐盘成肉价钱!另有一些人忧心忡忡地问康峻山,万一这堆破机器拉回国来,根本启动不了,谁来承担这个天大的责任?康峻山避而不答,反问这群官老爷:你们知不知道,我们研究院已经穷到了什么地步?科研工作无法开展,人员工资发不下去,好几年过春节,只能给职发两张电影票,真是寒诊呀!这还不算,核聚变研究无法上档次,只能在过去的成绩上徘徊,人心又会散了,让我们院领导可怎么办?人家回答说:大河有水小河满,大河不满小河干,你们要想重新起步,肯定得总公司支持,可现在总公司也没钱啊!康峻山被这话激怒了,拍案而起:核工业者的创业精神正应该在这时候体现,我们聚变人都是从石头缝里长出来的草,生命力最顽强!这次总公司支持我们也要干,不支持我们也要干!

还是江河出面,做了不少工作,总公司才同意研究院派一个考察团,去德国跑一趟。康峻山赶回来向研究院汇报,很快就由他牵头,组成了一个科技精英考察团。办理出国手续和其他审批工作又拖了一些时间,等到出行,已是夏末秋初。考察团经北京出发,临行前江河请康峻山和李心田吃了一顿饭,居然委婉地说,此次远行正是欧洲最美的季节,让他们好好在异地观光。这么多年辛苦了,就算是一次公费旅游、集体休假,也不为过吧!康峻山气得差点儿掀桌子,质问这个老朋友,是否对他们此行不抱希望?江河含糊其辞,不加说明。后来李心田对康峻山说,看来江副总承受了很大的压力,我们此行真是任重而道远,或许谈下这个装置,也争取不到配套经费。康峻山不说什么,心里却暗下决心,一定要拿下这个项目,让那些官老爷们刮目相看。

此刻飞机稳定地飞行在西去的航线上,康峻山向后靠在宽大舒服的座椅上,又对同伴李心田说:“不管怎样,我们总算闯出国境线了!对这个装置,我是志在必得!”

李心田是考察团的副团长,这是院领导考虑到要给康峻山配个好帮手,才交给他的重担。这时他也笑道:“当然,我们并不是一时冲动,对于拿下这个项目,我们还是有把握的……别忘了,我的连襟苏凯就在那个研究所,听说还是所长助理呢!”

提到苏凯,康峻山有些踌躇不安。此人的确聪明能干,显然在德国做出了一番成就,否则也不会爬到这么高的位置。但他并不欣赏此人。苏凯和自己算是老对手了,不管是在情场上,还是在科研战线上,仿佛两人都有得一拼。妻子谢若媛曾和此人关系微妙,而自己喜欢过的女人,也成了对方的妻子,怎么说都无法令人高兴。康峻山望着舷窗外那奇妙的天空幻象,心想真是应了那句话——不是冤家不聚头呀!

一位漂亮的空中小姐给他们送来了西餐早点:煎鸡蛋和新鲜的面包,就着一杯美酒。康峻山很不习惯,吃了两口就放下了。李心田却吃得津津有味,还劝他说:“你已经出了国门,就好好享受一下人家的美餐吧!”

康峻山不以为然地摇摇头。刚出国门,他就开始想念家乡菜,那色香俱全的美味佳肴,还有那热腾腾、香辣辣的火锅……他不理解那些常年住在国外的人,是怎么熬过这一关的?他又想起分别多年的潘寻梦,两人起初还通了几封信,也打过几次越洋电话,后来就音讯不通了,全靠潘老维持着一点联系。但康峻山却深信,他们的感情或者叫做友谊吧,是不但保持了下来,而且一定会永久存在。

他睡了长长的一觉,又看了三部莫名其妙的电影,还吃了五顿西餐,才发现自己的飞机已快降落目的地。机舱外阳光灿烂,空气透明,在他们要去的那座城市上空,可以看到积雪的山脉清晰而美丽。在国际机场,德国核聚变研究所的一个工程师热情地迎接了客人,又把他们直接领向一部豪华公务车。考察团的成员们都是轻装简行,每人只有一个公文包和一个小旅行袋,所以他们没在领取行李上浪费时间。

康峻山的德语很好,可以不用翻译,就和对方正常交流。他得知这个研究所在城市的郊外,还要走一小时路程。汽车就从城市外围驶过,考察团的成员都是第一次出国,难免很兴奋,他们都挤在车窗前,观看那犹如明信片似的五光十色的景物。德国工程师告诉他们,这是一座古老的历史名城,像奇妙的幻境一般美丽。繁忙的千椅林立的港口,极富特色的斜拉大桥,此刻都沐浴在金色夕阳的辉煌中……

康峻山万万没想到,人家的研究所虽然离繁华城市不远,却修建在一片茂密的森林中!汽车飞快地驶人林间雨道,阵阵轻风把树叶吹得簌簌作响,一条清澈的河流就像一条蓝色的彩带,系在这片森林的四周,使它显得孩洒俊逸。在这片森林的幽深之处,渐渐出现了蛛丝般的小路和通汽车的干道,一些白色、灰色和红色的形状各异的建筑物,也犹如艺术品般地分布其间。道路两旁仍是充盈着高大的原始树木,还有茂密而鲜艳的花草,但在一些林间小道上,却匆匆走着不少身穿白色工作服的人们。康峻山和李心田交换了一瞥,两人都毫不掩饰自己那惊讶与钦佩的目光。

汽车停在一幢小巧精致的建筑物面前,这里聚拢着许多不同国籍的人。康峻山和他的团员们下了车,又受到热烈的欢迎,他们的行李也很快被送进了自己的房间。但没有见到研究所的所长,甚至连苏凯也不在欢迎的人群之中,这多少让康峻山感到不快。他深深地呼吸着异国他乡的新鲜空气,一时间,竟辨别不出自己的心境有何等感受——是疲劳之后的欢愉?还是激奋之后的惆怅?

吃完了简单的晚餐,接待人员跟他们拟定了次日的安排,就各自回去休息了。康峻山哪里睡得着?便约李心田出门去散步。这时夜幕渐渐降临,林间细雨霏霏,那条小河也发出了哗啦啦的流水声。康峻山猛然觉得,他似乎听见了一种高能电器的轰鸣声?真是难以想象,在这异国的土地上,在这幽静的树林中,竟然隐藏着一座神圣的科学殿堂!他们沿着那条弯弯曲曲的小路缓缓前行,原始森林散发着的潮湿气息,无名之花弥漫开来的阵阵芳香,一同刺激着康峻山的感觉器官,他精神砾然,神思涌动

“哎,你在想什么?”走在一旁的李心田问。

“我正在想,将来我的墓碑上会写些什么?”康峻山说着,忍俊不禁。

“你的墓碑户李心田惊讶地望着他,“今后你有没有墓碑还不知道呢!”

“我只是打个比方。”康峻山挥了挥手,“老哥,我们将来都会有块墓碑,墓碑上只要刻下三个字‘聚变人’,我就心满意足了!墓碑不过是块石头,也算是虚无缥缈,但这三个字会记下我们生前所做的种种事迹,还有留给后人的一切……”

“老弟,我以为你很务实,没想到你也有虚荣的时候!”李心田打趣道,“既然如此,你何不这样刻:这里埋着一个核聚变研究的带头人,他生前干出的一番事业既新奇又高尚,他身后留下的事业既重要又不朽……”

康峻山仰天大笑,满怀豪情:“我们所做的事,虽然说不上破天荒,但也足够留给后人了!你可听过钱三强的这句话:我们的事业不是显赫的,但它却是永久存在。在我们的骨灰面前,高尚的人将洒下热泪!这就是一个聚变人的光荣……”

笑声惊醒了林间,突然,一只小松鼠从树干上跳下来,几乎跳到康峻山的身上。他想抓住它,但它很快逃走了,却又不跑远,回头用两只滴溜溜的眼睛朝他们张望着……

“哎,你想没想过这点?”李心田又风趣地问,“你在核聚变科研界,也算是崭露头角的人物了,难道你不想去斯德哥尔摩走一趟,捧回一枚金质奖章,为国争光?”

“你是说,诺贝尔奖?”康峻山淡然一笑,“如果谁能捧回这个国际科学大奖,那肯定是为中华民族增光添彩,这也曾经是我年轻时的企望……但现在我不这么想了。能够从事祖国最需要的工作,并且做出一点成绩来,对我来说,就是比诺贝尔还要诺贝尔的最高褒奖,你说是不是?”

“好家伙,真有你的!”李心田拍拍他的肩,“不过这次来这儿,可要看你的运气了!如果胜过了强大的竞争对手,把这个装置争取到我们国家,我将第一个为你请功!

康峻山沉默不语,又转头看着这片静谧的森林。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清新的空气更加沁人心脾。一株株高大的白桦树和一棵棵粗壮的松树,正错落分布在林间,似乎在比试着他们的身姿,看看谁更威猛……

第二天,气候还是那么宜人。康峻山和考察团成员被带到一栋美丽的小楼前,只见灿烂的阳光正照射在大片的花草树木上,微风也吹来了一阵阵芳香。在一间有长方桌的屋子里,落地窗宽大明亮,德国核聚变研究所的所长卡列维正等着他们。这是一个矮胖的男人,留着漂亮的小胡子,像个电影演员一般活泼可亲。但是坐在谈判桌上,他就变了个模样,脸绷得紧紧,说话有些拿腔捏调。

“好吧!”他在介绍了自己研究所的情况后, 目光扫了康峻山一眼,“现在让我们来听一听,客人们来此有什么打算?我将倾力相助。”

负责翻译的正是所长助理苏凯。他今天打扮得风度翩翩,对从前的同事和领导只是徽微点了点头,态度果然很据傲,包括对自己的连襟,也没多说两句话,似乎想摆明自己的立场。虽然康峻山的德文很不错,但他觉得还是矜持一点说国语的好。他对苏凯也是不卑不亢,只朝他轻轻点了点头,就讲开了自己的来意。

“敬爱的卡列维所长,我们来此考察,主要是抱着学习和参观的目的。”康峻山简洁地声称,不好直接点明自己心中念念不忘的,其实是那台就要停止运行的装置。“我们希望通过这次访问,能在两个研究所之间,开展正常的交往与技术合作,对全人类共同的核聚变事业,做出一点推进作用。”

苏凯一字不差地翻译了这段官样文章,但他心里肯定明白,康峻山等人的此行,与那个即将停止运行的装置有关。说不定正是他把某些情报,告诉了自己的老婆,才能准确地传到老岳父耳朵里。康峻山这样想着,又渐渐滋生了希望。李心田听不懂德语,就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苏凯,巴望他能明白国人的心思。但苏凯却扭开头去,不正面接触李心田的目光。欧洲人组团谈判时,有一个固执的习惯,就是只跟第一把手交流,卡列维所长的眼睛也只盯着康峻山,根本不搭理其他人。

“非常欢迎。”他谨慎地说,“我们研究所是国家和欧盟共同投资,各占50 °0,承担了许多科研任务。这方面我们做得还不够,希望中国同仁能够包涵……”

康峻山听对方的口气,似乎不全是谦虚。为了诱导对方开口,他必须直话直说了。“我们到这儿来的目的还有一个,就是对你们即将停止不用的装置感兴趣。据说你们要转让……”他说到这儿颇费思量,不好明提一个“送”字,“我们很感兴趣……只是有些拿不准,是不是廉价的转让?或者还有别的优惠?”

卡列维听了苏凯的翻译,立刻矜持地缩回脖子,态度也变得十分冷淡。“哦,这个嘛,我们是有一个装置要停止运行。但它不是不能工作了,而是我们计划要重建一个,在技术上有很大改变,主要是想看看其他效果……当然,原装置还是好装置,虽然工作结束了,今后可能还要恢复运行,所以不打算出让。我们还有另一个想法,就是也启用它,同时开动两个装置,一起来看看不同的效果。”

卡列维咧嘴笑了笑,不等苏凯翻译,就直截了当地回答:“可能性不大。现在的装置即使今后不用,也可能作为科研博物馆,反正那个场地也没有其他用处。此外,在你们来之前,已经有加拿大、俄罗斯、巴西等国家来找过我们,他们都想要……”

苏凯居然在一旁插嘴:“最近又添了个印度,共计有四家了!”

卡列维点点头,又对康峻山说:“你们是第五家了,所以希望不大。不过,如果你们感兴趣的话,我们可以谈谈其他的合作项目。”

对方近乎封口了!康峻山连忙回过头,跟李心田紧急商量了几句。很显然,人家这个研究所架子很大,对于跟中国的合作,其实一点都不感兴趣。怪只怪这几十年来,我们闭关自守,没跟外界接触,在技术合作上也很保守,现在想一口吃成个大胖子,肯定是行不通了!但也不能白跑一趟,只好先把这事儿放一放,去参观学习吧!

卡列维听了他们的要求,耸了耸肩作为回答,就让苏凯带着他的同胞去实验室参观。后来他想了想, 自己也跟去了。外面的空气更加温暖,强烈的光线直射下来,跟客人的内心形成了对比。康峻山真的很失望,他转念一想,也只能抓住这个机会,好好参观一下人家的科研设备了,争取学到点东西,才算是不虚此行。

他们先去控制中心。这里的情景让康峻山事后想起来,就跟美国影片《星球大战》的场面一模一样,称得上蔚为壮观。控制中心占据了这栋大楼的三层,其布置全是未来派,简洁而实用。陈设在其他部门的装演美观的家具,还有地毯、油画和帷幕之类的装饰品,在这里一概严禁使用。大厅里也没有窗户,光线都是人工的。甚至空气也是特制的,温度和湿度都受到一定控制。中心的工作人员,一举一动也受到了闭路电视的监视。人们进出该中心的行动,就更是严格控制。警卫们在装有防弹玻璃的小房间里值班,通过麦克风细致盘问每一个进出的人。虽然有所长和助理陪同,康峻山他们也没受到特殊礼遇,苏凯出示了有关证件和手续,他们才得到放行。

采取这种措施,是因为这里摆放着德国的无价之宝:一座巨大的核聚变环流装置,其价值无法计算!康峻山他们也不能走进去,只能在荧光屏上观看那个激动人心的宝贝。它规格与“中国环流器一号”差不多,但真空室的容量却大出了十倍,各种实验参数也高出很多。据苏凯在旁边介绍,这个大型的托卡马克装置和“中国环流器一号”还有一点最大的不同,就是它具有这种装置最先进的偏滤器位形。尤其是在高参数等离子体条件下,以及改善约束研究和近堆芯参数条件下,它的偏滤器物理和工程问题等研究,已经走在世界最前沿。如果能把它弄到手,再运回国,它必将实现新的跨越,并承担起我国受控核聚变事业继往开来、承前启后的历史使命……康峻山面对这个“巨无霸”心驰神往,立刻下定了决心,哪怕只有1%的希望,也要尽到100%的努力!

“这个地方的任务就是要发出巨量的电。”苏凯微笑着介绍,“但我们的工作人员并不多。简单说吧,这是一个全自动化的发电房。国外都是这种设计,它的效率很高,可以大幅度节省劳力。不像国内,反正人多得是,就总在浪费劳力……”

康峻山想起了自己的决心,强忍着没作尖锐的回答。他想,跟这种人打交道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仿佛国家欠了他们似的!无论祖国给出多么优惠的政策,也很难让他们折服。都说科学是没有国界的,但此时此刻,康峻山却强烈地感觉到,他们不远万里而来,正是为了自己的国家!没想到自己的同胞,却在给他们制造种种麻烦……

他们往回走时,天气虽然很晴朗,却刮起了一阵风。这时卡列维掉在了后头,跟一个追上他的工程师谈着什么,与此同时,一辆疾驶的中型货车擦过了他们身边。事情发生得很快,以至于旁边的人事后都说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似乎在一瞬间,货车的车厢挂住了卡列维的衣服,把他飞快地往车轮下卷着……也几乎在同一刹那,康峻山跃了过去,拼命抓住了他,把他一拉,又一抱,两人转了一个圈,现在是康峻山背对着这辆货车了!他为了保持身体的平衡,又伸手撑住了车厢的挡板!令人惊奇的是两个人都没受伤,也没被货车挂倒甚至碾轧,只是那辆货车以惊人的速度开了过去,又赶快停下来,而卡列维的身体却无力地松垂着,康峻山则一动不动地捧住了自己的手……

“这是谁的车!”苏凯嘶叫着跑上去,这群人除了康峻山,就算他反应最快,他冲上去朝那个惊呆的司机吼道,“赶快到门卫室去,接受你应该承当的一切责罚!”

其余的人们也立刻围了上去,只见卡列维喘着气,浑身发抖地对康峻山说:“谢谢你,救了我一命!要不是你拉住我,后果不堪设想……”

康峻山也没受什么重伤,只是他的西服袖挂破了一条大口子,手掌上擦出了鲜血。他微笑道:“事情发生得太快了,我只能这么做……”

卡列维赶快让苏凯带着康峻山去医疗室包扎。虽然手掌鲜血淋淋,康峻山并没觉得疼痛,却很高兴,心想刚才那不顾性命的一搏,或许能给今天的谈判带来一线生机?

“是老天把这个改变我们双方关系的契机,送到我面前。”康峻山也幽默地说,“苏凯,这可是我们研究院最后的机会,你一定要帮我!也帮你过去工作过的单位,还有你的同事……他们都在盼望着我们,能带回去一个好消息!”

苏凯半天没说话,再开口时语气有些冷淡,还带着几分打趣:“你别忘了,我现在的身份,是这个研究所的所长助理,我的立场也只能如此……不过,你刚才救了卡列维一命,他肯定很感激你,说不定还会崇拜你呢!这个世界需要大英雄嘛!我想他面对自己的救命恩人,态度会有一个大转变!”

苏凯没有说错,经过那惊心动魄的几秒钟,事情果真在迅速地往前推进。当双方再回到谈判桌上,卡列维的口气也不一样了!他爽快地承认,那个旧装置他们准备无偿转让,只是不知道,中国有没有这个实力?

“你们有能力把它拆卸回国,再让它恢复运转吗?”他望着康峻山,眼里闪着空前未有的热情,“虽然康先生刚才的行为,给了我很好的印象,也让我十分感动,因为你把我拉回来的那几英尺,的确是性命枚关……我也明白了,康峻山先生是个动手能力很强的人,但我还是要为这个装置负责。它毕竟是一个价值6000万马克的大东西!”

康峻山实事求是地说:“我们的能力可能不如有些国家,但我们也有实际的经验。‘中国环流器一号’做出了很好的试验结果,在国际会议上的报告,想来您也注意到了?这是我们国家第一次搞大型托卡马克装置,完全是自己设计, 自己制造,而且没有任何参考系数,只根据一张照片,就拿出来的结果。这证明,我们有这个设计和加工能力,请卡列维先生放心。只要让我们派人来测绘,今后的安装调试应该没问题!”

“可我要告诉你,这次又不同。”卡列维笑着说,“我们只会送给你们主机,电源设备和诊断、测量仪器,都不会给……我们的水冷系统尤其复杂,又是不锈钢,你们能不能做?这些全都需要你们自己研制,我真的很替你们担心,怕你们没有这个能力!”

康峻山知道他在摸自己的底,爽快地回答:“卡列维先生是在担心我们的经费问题吗?我想这是一个大项目,国家也会支持的!至于电源设备,可以在原有的基础上再增加功率,而诊断测量,‘中国环流器一号’完全可以配套使用……至于水冷系统,只要你们给我们图纸,我们就可以自己加工,没有任何问题!”

卡列维沉吟了一阵,就宣布第一轮会谈暂时结束,说要跟所务委员会,还有欧盟方面碰个头,过两天再给他们答复。此时早已过了午饭时间,康峻山也只好作罢。接下来的时间里,宾主在愉快的气氛中共进了午餐。卡列维对康峻山的态度格外友好,又对那几秒钟的壮举赞赏不已。对方的态度有这么大改变,康峻山等人也很高兴,但对这个装置能否到手?仍是没有一点底……

了解,他不仅担心这台主机运回中国后,不能尽快地投人正常运行,还担心中国根本就没有对整个装置进行拆卸和测绘的能力,第一轮谈判算是失败了!但康峻山和李心田没有气馁,他们一方面后悔自己过去太闭塞,没有尽早参加国际技术竞争,另一方面又积极想办法,准备兵分两路开展工作。李心田自告奋勇地提出来,由他去负责说服苏凯,善于做人的思想工作应该是他的强项,希望能说服原本只想作壁上观的苏凯,帮着做通卡列维所长的工作。而康峻山则表示,要给潘寻梦打个电话,希望能通过她在西德十几年的关系,打通一些关节。

此前康峻山没给播寻梦去过电话。而潘寻梦显然知道考察团行踪,但也没来过电话。或许她在避嫌?以免让苏凯不高兴?但事到如今,他也只好不顾一切了!

“大哥哥,真高兴你们终于来了!”在电话里,潘寻梦的声音听来有些失真,但却热情洋滋,“你说的事儿没问题,我有个朋友就在欧盟工作,他肯定会帮忙的!”

“那我就提前谢谢你了!”康峻山装作漫不经心地问,“什么时候我们见一面?我看,你还得做做苏凯的工作吧?他好像跟我们有什么过节?”

“放心吧,大哥哥。”潘寻梦愉悦地说,“等这事儿成了,我请你们到家里来做客!

又谈了一阵,潘寻梦才恋恋不舍地放下了电话。康峻山对这事抱着很大希望,而李心田也没让他失望,回来汇报说,跟苏凯谈得很愉快。那个聪明的家伙在这儿确实千得不错,已经得到政府承诺,再过一年就成为正式的德国公民,那样他们两口子都将得到很多实惠。至于说到帮助过去的同事,苏凯也勉强答应试一试……

“但无偿转让给中国的事儿,希望不大。”李心田说到这里话锋一转,“苏凯还没资格参加所务会,但他听说在会上有分歧,内部意见不统一。卡列维可能是因为对你有好感吧?救命恩人嘛,主张给我们。但有人不同意,怕我们吃不下来……我看在这种情况下,欧盟的意见就很重要了!”

“欧盟”对这事儿至少有一半发言权。康峻山猜想,这个组织和研究所免不了要成为一对欢喜冤家,说不定研究所反对的事,欧盟就会赞成。不料李心田又吐出一个新的组织名称,叫ITER(国际热核实验堆计划),据苏凯说,这将是全球规模最大、影响最深远的国际科研合作项目,预计投资几十亿美元。由于核聚变开发是人类共同面临的一次技术难度最高、时间跨度最长的科学技术挑战,世界各国联合起来共同攻克这一世纪难关,建造这个国际热核实验堆已势在必行。目前世界上有好几个国家参加了这项计划,那是欧盟、俄罗斯、 日本、韩国、印度和美国,几乎包括了全球最主要的核国家,也占了全世界人口的四分之一……

“你做梦去吧!”李心田给他浇冷水,“参加进去就意味着投人,每年要投好几个亿,你想这可能吗?上面能给这个项目一些配套经费,我就心满意足了!”

“但我们一定要争取,参加这个世界热核组织!”康峻山慷慨激昂地说,“来这儿一趟,我算看明白了!我们必须努力走出去,否则只能封闭自己,落后于时代!”

德国是世界上办事效率最高的国家。第二天,潘寻梦就传来了好消息,说她那个朋友愿意帮忙,“欧盟”基本上已经同意,把这个大型核聚变装置转让给中国。康峻山和李心田听了欣喜若狂。他们又接受了苏凯夫妇的邀请,到苏家去做客。

苏凯开车去接他们。他家离研究所不远,靠近一个美丽的小湖。康峻山下了车,只觉得空气更加清新凉爽,从一片树木的间隔处看过去,湖面上波光淞湘,让人心旷神怡。一棵大树密密地筱盖住一栋小楼,楼前的门廊上落满了金黄色的树叶,黄澄澄一片,形成了一个独特的秋景。潘寻梦穿着一身白色的便服,站在门廊上等他们。

“欢迎你们!”她冲那两个男人微笑,“今天,我请你们吃当地的火锅。”

他们走进这栋三层的小楼,里面的陈设非常雅致:天花板和地板包括墙壁都是木头的,铺着厚厚的丝绒地毯,还挂着色彩缤纷的手工织品,上面的图案古色古香。音响里正播放着轻柔的曲子,光线十分和谐,椅子也舒舒服服……

“这儿真不错!”李心田坐在宽大的沙发上,羡慕地看着苏凯,“怪不得你不肯回国!”

“这是一个理由。”苏凯今天特别和颜悦色,“此外,我在这里很受人尊敬,这让我心里很舒服,其实人们都这样,喜欢舒服不是什么怪癖!”

康竣山暗自想,在这里的时间并不多,应该早点进人正题,不管是什么正题。

于是他迁就地说,“苏凯,作为研究院的领导之一,我应该向你道歉。你在江州时,我们对你重视不够,没能让你更好地发挥才能……不过现在不一样了,我们迁到了省城,各种条件都好多了!如果你还愿意回国,我们非常欢迎!”

“我也举双手赞成,而且会开着至少两部小车去接你!”李心田也凑趣地说。

换了一个环境,苏凯也谦逊多了。他耸耸肩,对两位客人说:“我得承认,当初离开702所,我确实憋着一股子气,想永远不再回去!知道那台主机要无偿转让,我也没想过帮助你们。在我心中,科学家是没有国界的!但这两天,你们俩的执著打动了我,让我看到了中国‘聚变人’的事业心……我要说,中国还是大有希望的!”

“这将是个耗资巨大的世界性研究课题,它也是仅次于国际空间站的第二大国际合作计划,其重要性可想而知。”苏凯介绍着,“如果中国参加了,我想好处有三点。其一是平等地分享此前核聚变研究发达国家,在这方面的背景知识产权资料;第二是快速提高我们的研究水平,实现与世界先进水平基本同步。你们也都知道,目前中国与这些国家的差距,大约有一二十年吧?这第三呢,就是有利于你们的人才培养……”

“哎,是我们的人才培养!”老人事科长李心田笑道,“你也是我们的人才嘛!”

“就算是吧!”苏凯顿了顿才回答,“我明白你们的心思,我会尽可能帮你们!”

“我们回国后,也要向上面汇报,争取参加这个ITER!”康峻山兴奋地一挥手。

后来他们就坐在餐桌旁,开始享用潘寻梦亲手制作的当地火锅。康峻山恐怖地发现,这种吃法是把奶油和黄油混在一起,放在酒精炉上煮着,再用来捌牛羊肉和一些菇类,然后浸着调味酱吃。男主人颇有情调,他点了一支小蜡烛走来,放在餐桌上说:“这样吃火锅,才有一种豪华的气派!”

“看来我只好作壁上观了!”康峻山遗憾地顺顺嘴,“我怎么敢碰这油晕?”

“人乡随俗嘛!”李心田劝他,“你多少吃一点……哎,这可是女主人的心意!”

潘寻梦端来一大盘蔬菜色拉,“大哥哥,我知道你不喜欢油腻,就给你做了这个。”

“你是大英雄,我们怎么能让你为难?”苏凯语气里透露出的热乎劲儿,两位客人还从没听到过。“这两天呀,卡列维一见到我就提起你,他是对你彻底折服了!”

“这件事我也知道了!”潘寻梦含笑对康峻山说,“你真棒,给中国人争了光!”

康峻山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怕苏凯听了会不舒服。不料男主人却实事求是地说:“最好这次再争取到那台免费的主机,那样你们此行就功德圆满了!也是康峻山这个大英雄应该得到的报酬。”他又举起酒杯笑道,“来,让我们快快活活地喝几杯,为中国的核聚变事业祝福吧1”

康峻山大笑起来,冲动地想,就是让他把这火锅整个喝下去,他也心甘情愿!

饭后,李心田和苏凯愉快地交谈起来,似乎有意让康峻山跟潘寻梦单独相处一会儿。这两个十几年没见面的老朋友,不约而同来到屋背后,那是一个幽雅的花园,草地很平坦,树木也修剪得整整齐齐。还有一座小木桥直通湖畔,一只精巧的小游艇正在半透明的碧波上**漾,旁边衬着一片参天的绿树,使湖滩显得更加静谧……

潘寻梦肩上披着一条漂亮的围巾,打扮得跟当地妇女一样。她望着千变万化的湖水,心里也起了道道皱褶,但表面上却很平静。“我们住在这儿,附近看不见一个人,一切都要自己去适应。或许别人家也有矛盾和冲突,但谁也不知道其中奥秘。我想这里有的是半路垮掉的婚姻,而久经考验或白头偕老的爱情故事,在这里也并不稀奇……,

“我关心的是你。”康峻山点燃了一支香烟,在逐渐降临的暮色中打量着她。夕阳的光芒照得那张脸闪闪发亮,她还是那么年轻与美丽,只是举止更加优雅。

一阵微风吹皱了湖面,带来松树的新鲜香味。潘寻梦沉思着,犹如说梦话一般,声音也是从老远的地方飘到康峻山耳朵里。“我?我正准备和你重新开始……”

“你说什么?”康峻山听来有些惊心动魄,免不了捏一把汗。他赶快伸出手来,探了探潘寻梦的额角,“你没有发烧?或是在说胡话吧?”

“当然没有。”潘寻梦深深看了他一眼,“在现实生活中做不到了,但在我的书里,在我虚构出来的世界中,我们会从头做起……告诉你吧,我正在用英文写一部长篇小说,名字还是叫《嫩烧的海洋》,人物原型和故事都来自于你们702所……”

“真的?”康峻山眼神灼热地望着他,“那我的确很期待,希望能尽快读到它!”

潘寻梦又瞥了他一眼,此刻的她娇憨而美丽,让康峻山想到了很久以前那个让自己动心的年轻姑娘。“这真是一件怪事。虽然我不想生活在中国,但那里的人和事物,包括我的父亲和姐姐、姐夫,还有你,都经常来到我的梦中……我想了很久,才想出这个办法——拿起笔来,让你们永远活在我的作品里!

她的话深深感染了康峻山,他想,这真是一个从头开始的好主意。他望着那片波光涌动的湖面,只见湖对岸若隐若现,远处是一片片白色的帆船……康峻山不禁暗自纳罕,不知道潘寻梦在她的书中,会怎样让自己把握良机,跟他一起乘风破浪?

第二天,卡列维又给康峻山打来电话,要单独请他到家里去吃饭,表面上是为了答谢他,但肯定会谈到那个无价之宝,康峻山也就爽快地答应了。他乘坐的还是研究所那辆公务车,司机一路上和蔼可亲,不断跟康峻山拉家常。于是他知道了卡列维是当地旺族,但却从不张扬,低调地住在一座豪华庄园里,叫做纳贡峡谷。车开到那里,康峻山才发现这个峡谷幽美异常,中部有个葡萄园一望无际,延伸到了两旁郁郁葱葱的小山坡上。正是收获的季节,一颗颗晶莹的紫葡萄挂在绿色的藤枝上,灿烂的阳光照在那上面,就像是一串串璀璨的珍珠在大放异彩。原本清鲜的空气里,又散发着一种特殊的芬芳,还有葡萄美酒那扑鼻的醇香……

“谢谢你救了我丈夫。”她微笑着,“我很高兴,他没有那么早就去见上帝!”

康峻山有些发窘地脸红了,只好笑了笑:“那是我应该做的……”

“她真的很感激你。”卡列维也在一旁笑道,“她听说了这件事,觉得你真了不起!”

还有几个其他的客人,也纷纷上前和康峻山握手,向他表示敬意。卡列维介绍说都是他私人的朋友,想结识一下这个远方来的不比寻常的中国人。卡列维又把康峻山领到一个雅致的葡萄园大厅,宜布午宴就在这里举行。看来今天是个小规模的盛会,几乎整个峡谷的人都出动了,还有一个活泼的民间小乐队在为他们演奏。席间当然少不了要喝新酿出来的葡萄酒,还有热烈的祝酒辞,幸而很简短。然后全场起立,热烈鼓掌,又向远方的客人敬酒,都纷纷感谢他救了男主人一命。康峻山也只好满脸堆笑地作答,他只讲了几句话,语言生动,热情质朴,没有任何惊人之句。

“我很高兴用这种方式,更深人地结交了卡列维先生。”他说,“如果有可能,我还希望卡列维先生能到中国去做客,也到我家来,尝尝我们的家乡菜。同时,我们两个研究单位也能携起手来,共同做一点有益于全人类的事……”

宴会很丰盛,主菜是一盘盘烤嫩猪,康峻山只好勉强往嘴里塞。幸好不久又上了一道蔬菜色拉,把他从几乎要停止咀嚼的尴尬中解救出来。后来谈话变得轻松自如,无拘无束,纯粹是私人聚会性质的聊天,康峻山却有些干着急。眼看宴会就要结束了,卡列维还没谈到正题,他也不知道该怎么把话题往自己关心的事情上。

直到半下午时分,才出现了一点意外的转折。卡列维把康峻山轻轻拉到旁边,微笑着问他:“听说你们去找过欧盟了?他们已经点头同意。我们研究所也倾向于,把这台装置无偿地转让给你们,我要向你表示祝贺……”

康峻山喜出望外,紧紧握住了卡列维的手:“真是太谢谢你了!肯定你也做了不少工作,我代表中国人民,还有我们研究院,衷心地感激你!”

卡列维又拉着他在葡萄架下坐好,开诚布公地说:“我确实想把这台主机送给你们……但为了让我放心,你能不能现在就排出一个计划?我想知道第一,你们什么时候、用多长的时间,能做出这个拆卸与安装的工作计划?第二,你们什么时候能派测绘的技术人员前来?又什么时候开始拆卸?第三,你们什么时候能把它起运回国?第四,你们运回国之后,什么时候能让它恢复运行?这些我都想知道……”

“三个月的时间吧!”他估摸了一下,不免有些迟疑,“最晚在明年年初,我们肯定会派人来,带着正式拟好的工作计划,跟你们一起商量这件大事儿。还有,你们也应该帮我们制定这个计划,还要提供必需的图纸和其他资料……”

“这个没问题。”卡列维爽快地回答,“我们肯定会在两个月之内办好。”

他们谈到一些具体问题。康峻山发现事情还有一点周折。首先是国际原子能机构,他们希望装置能给别的国家,这让卡列维很为难。康峻山立刻说,他可以去做工作,他认识原子能机构的一个副总干事,想让他出面替中国说话。卡列维又提出,他们是国家研究所,签订这类转让合同,必须得到国家的批准才行。与之相对应,康峻山他们研究院也该得到中国政府的批准,至少中国的有关部门应该给他们发一个函件。康峻山也硬着头皮答应了。在某些细节的磋商中,卡列维不时插进来一些尖锐而中肯的问题。康峻山发现这是一场富有挑战性和刺激性的脑力竞争,就像和一个棋艺高超的对手在对弈那样,康峻山只有答应卡列维的全部要求,才能获得这场谈判的最后成功。

第二天,康峻山代表自己的研究院,与德国国家核聚变研究所签订了大型环流器装置的转让意向书。至此,事情得到了圆满解决,进人最晚而且研究实力并不强的中国,居然拿到了这张唯一的人场券,真是一个巨大成功!考察团成员都兴奋无比,他们顾不上参观这个美丽的国家,就立刻起程回国,要把这个好消息带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