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冻裂出一道道伤口,镇子上空飘**着血光之气,死亡悄悄走近许多人。

特混骑兵队遵照角山荣的命令,明天出发去西大荒,目标是肃清蓝大胆儿及周边胡子匪绺,时间为一个月。

“大哥,魏满堂怎么办?”草头子问。

到了处置这个人的时候了,队伍出城,徐德成根本没打算回来,有一个人活在镇上,对绺子不利,徐家药店不安全。

“兑现我们的诺言。”徐德成说。当年对刘傻子大哥的许诺杀掉叛逆魏满堂,迟迟没动手,把刺杀的时间定在他们离开镇子。

“我想此事要做得巧妙,不然警察会怀疑,对你家药店不利。”草头子说。

“二弟你说说怎么办?”

“让举嘴子在咱们走后动手……”草头子讲他的刺杀计划。

举嘴子留在外边作联络员,队伍出发的消息需要他及时通报给秘密压在野狼沟的弟兄们。

“中,就这么办。”徐德成同意。

草头子去找举嘴子,他正带着猴子在街上看耍苟利子[1],舞台用扁担靠墙支起,围着蓝布,刚开场——布袋木偶《小秃子卖豆腐》。

挤到举嘴子附近,草头子把自己暴露在他的视线里,目光交流后,举嘴子带猴子离开,到一背静处,等草头子。

“我们明天出发去西大荒……”草头子讲了一遍,说,“我们走后你去野狼沟放龙(报信),将情况露(告诉)给在家的弟兄们,并做好准备,待我们联系上蓝大胆儿……”

“好,我后天就踹(走)。”举嘴子说。

“开码头(离此地去),你把撑肚子(魏)洗(杀)喽。”草头子说。

“让他喘气到今天真是便宜了他。”举嘴子说。

草头子叮嘱举嘴子要做得干净利索,不能给徐家添罗乱。

“大哥,角山荣派咱们离镇,这是一次最好的机会。”草头子说,他的意思不仅仅是逃脱魔掌,要联合蓝大胆儿绺子,做一次大事。

角山荣的计划已开始便露了马脚,徐德成得寸进尺地要求,譬如让冯八矬子按胡子的规矩挂柱,还有比武什么的……宪兵队长的忍让,暴露了他们不是和胡子友好,而是仇恨。

“角山荣最终要杀掉我们。”徐德成看明白,说。

“是这样,不然不可一世的宪兵队长怎能对我们那么宽容。”草头子赞同道。

“咱们颠憨(装糊涂),等待时机。”徐德成一开始的策略很对,表现越匪气越安全。

机会终于等来了。特混骑兵队倾巢出动,离开亮子里小城。纵马狂奔,马蹄伴着飞扬尘土,旋风般地滚向荒原。行走了一天一夜,在人迹罕至的西大荒上,徐德成勒住马,下达命令:

“蹲毛!”

胡子都懂得这句黑话,纷纷下马,钻进茂密柳树林中,各选一藏身之地,准备露宿。

“冯八矬子这个小线儿(线人),咱要利用好。”出发前,徐德成对草头子说。

荒野之夜墨染一般,冯八矬子偷偷摸近徐德成宿处偷听,听到如下对话:

“这回可不能让蓝大胆儿跑了。”

“用他的头,给大德字和兄弟们圆坟。”

夜深了,柳条墩子中的徐德成侧歪在羊皮褥子上,卷根纸烟,暗红火亮映着他的脸庞。

“大哥先仰吧(睡觉),”确定冯八矬子已经离开,草头子披衣起身,说,“我去查查香(查岗),那些空子(外人)我不放心呐。”

“你去吧!”徐德成合衣躺下,将推上顶门子的手枪放在头下。胡子都有这个习惯,抱枪枕刀睡觉。或许是深秋夜间的寒冷,或许是荒原瘮人的狼嚎,或许是心底有事,徐德成怎么也睡不着。

离他稍远一点的土坑里,冯八矬子手握着枪也没睡意。昨天临出发前,他和角山荣谈了一整夜。

“你成功地制造那桩血案,天狗终于替我们去卖命。完全是你的功劳,山野中将十分欣赏你的才干。”角山荣说。

“皇军过奖啦。”冯八矬子谦虚道。可心里却自鸣得意,血案使自己才华显露。又深得大日本皇军赏识,日后何愁飞黄腾达……他们自认为精心策划那个血案旗开得胜:日本宪兵截击送粮车,打死全部押运的特混骑兵队员,特别是打死大德字以及留下血字蓝大胆儿,激起徐德成的仇恨,他才率队去消灭仇家蓝大胆儿绺子。

“离开兵营,警惕他们借机逃走……”

“我和二十几个弟兄混在里边,常派人回来向队长汇报情况,请队长放心。”冯八矬子保证说。

荒原的早晨,四野阒然。徐德成发现昨夜露宿那片树林是红柳,带着淡红筋脉的叶子被秋风剪掉,悲哀地飘落,这里仿佛发生一场残酷的战争,到处横躺竖卧着血肉之躯。

当着冯八矬子的面,徐德成说为尽快找到蓝大胆儿胡子老巢,命令大队人马继续呆在柳林中,他和草头子带几个人分头去望水。

一天中午,一辆勒勒车缓缓地从荒原和蓝天接合处走来,赶车人哼着歌谣:

黄豆粒儿圆又圆,

养活丫头不值钱。

三块豆腐二两酒,

送到婆婆家门口。

婆婆说,

脚又大脸又丑……

隐藏在桑树丛中窥视的草头子,盯住这辆勒勒车。车把式紫红脸堂,身材瘦小,当见到四条大汉横在面前,立即吆喝住牲口。他面前的四人每人一匹马,腰插匣子枪,蓬头垢面,衣着不整。车把式猜出他们的身份,按江湖规矩首先解开马肚带,手提鞭子从辕子上绕过,尔后抱拳过肩道:

“大爷吉星高照,辛苦,辛苦!”

“还真懂爷们儿的规矩。” 草头子对车把式的问安挺满意,接着问,“赶车去干什么?”

“打小项(进贡)!”

“给谁?”

“这……”车把式吞吞吐吐,不敢实说。

“妈的!”草头子拔出手枪,恫吓道,“想活命,就掏实喀唠。”

车把式如实说出他受东家差使,去月亮泡子给蓝大胆儿绺子送吃的东西。

[1]耍苟利子:露天街头表演的木偶戏。《燕京岁时记》载:“苟利子,即傀儡子。乃一人在布帷之中,头顶小台,演唱打虎跑马诸杂剧。”演出剧目分小戏和正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