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德成这一路向西走寻找蓝大胆儿绺子,一个他没想到能遇见的人。

街西,富贵堂的大掌柜带领花子房的老少乞丐,抬着四只冥器的骰子,加入送葬队伍。

西大荒徐德成遇到了徐秀云,她的大红骡子突然蹿出柳条通。

“大当家的,”她俨然是个女胡子,带几分匪气。

“你这是要去哪儿?”徐德成问。

“找你。”她说。

徐德成一愣,似乎明白了什么,留下随他来的人,把她带一边说话,走进更深的柳条趟子里。

“山口枝子因你们而死。”徐秀云劈头盖脑地说。

“这?”

“她去给你们报信……”徐秀云讲了目睹日本人袭击运黄豆军车的过程,她说,“她怕你们不明真相,而让宪兵队的阴谋得逞。”

想想山口枝子死时的惨象,徐德成十分愧疚。

“我和蓝大胆儿有一面之交,他们决心抗日……”徐秀云说,她亲眼见蓝大胆儿绺子烧了日军骑兵的草料场,说,“我正考虑到他们绺子去挂柱。”

徐德成感激的目光望着她。

“那你还找蓝大胆儿吗?”她直截了当地问。

“找,一定要找到他。”

“什么,你去打他们?”她误解道。

“不。”徐德成对她说了实情,已经派人秘密接触蓝大胆儿,联手消灭角山荣。他看清宪兵队长的阴谋诡计时,就看到蚌埠相争渔翁在后了,当他们消灭蓝大胆儿,日军在消灭他们。他说,“这事真得你去和蓝大胆儿深一步谈谈,他还有些犹豫。”

“好,我去。”徐秀云侃快答应道。

“谢谢你秀云。”

“三哥!”徐秀云突然叫了一声。

“啊!”徐德成一愣,半天才缓过神来,问:“你怎么认出我来的?”

“你掉进捕狼的陷阱……”徐秀云说,“德龙对我说过,你左胳脯弯处有一块疤,是你偷谭村长家的海棠果被狗咬的。”

徐德成回想掉进捕狼陷阱摔晕后,刮破的衣服被两个女人换过,自然看到了身上的疤痢。

“山口枝子怀上了德龙的孩子。”徐秀云说。

消息令徐德成惊讶,日本女人山口枝子怎么和四弟还有这么浪漫的一节,除淑慧还有小香、秀云,四个女人的结局如何呢?山口枝子被杀,秀云流落荒原,小香沦落烟花巷,淑慧孤独凄苦地生活在部落点里。他谓然长叹道:“德龙生在福中不知福啊!”

“人各有志,随他去吧。”徐秀云不再惋惜,说。

显然他们还不知道徐德龙已死,亮子里那场空前的葬礼他们没见到。

“三哥,你肯收留我吗?”徐秀云问。

徐德成沉吟,他迟疑的原因是想劝她回到德龙身边去,走马飞尘、风餐露宿的艰险生活她怎么受得了啊。

“三哥你别为难,不方便我单搓(单身为匪)。”徐秀云想到每个绺子的规矩不同,也许他们不收留女人。

“这件事过后再说,咱们先说服蓝大胆儿……”徐德成同徐秀云商定了下次见面的地点、方式,然后分头行动,他回到特混骑兵队露营地,徐秀云则去找蓝大胆儿。

草头子秘密从蓝大胆儿那儿回来,从胡子老巢回来。

“怎么样,有没有线索?”冯八矬子急忙上前探问。

“白挠毛儿(费力无所获)!冯队副。”草头子说,“没找到他们。”

冯八矬子悻悻走开,早晨徐德成出去前,叫他留下看好队伍,队长去侦查,留下副队长合情合理,他无话可说。徐德成他们走了大半天,他倒不担心他们借此跑掉,因为大部分人在,总不至于撇下他的众兄弟自己逃命吧。

“看好喽。”冯八矬子对身边的几位心腹说,将岗哨换成警察,防止其他人逃跑。他和角山荣约定好,有蓝大胆儿准确消息,立即派人回亮子里报告,待徐德成消灭蓝大胆儿,日军从后面再消灭徐德成这伙胡子,这盖头一层又一层,层层有玄机。算盘可谓打得不错,故此冯八矬子暗自高兴。

“大哥,给你。”黑暗中,草头子弟过来一样东西。

“什么?”

“摸摸,便知。”

徐德成摸一摸,是一串桃核,很光滑,说明串缀年代已久。

“有人叫我带给你。”

“嚄!”徐德成再摸桃核串儿,数桃核的数量,十五颗,他猛然坐起文:“他人在哪儿?”

“和蓝大胆儿在一起。”草头子说。

草头子去见蓝大胆儿,他身边坐着一位中年男子。胡子大当家的介绍很简单,说是一位朋友。

事实上在商讨如何消灭角山荣宪兵队时,都是他在布置,头头是道。

“此人厉害……”草头子暗想。

“草头子兄弟,全听我朋友的吧。”蓝大胆儿说。

“大当家的,我问你……”草头子把蓝大胆儿叫到一边问,“他是什么人啊?”

“抗日队伍。”蓝大胆儿说,“我就是要跟他们一起抗日。”

草头子临回来时,神秘中年男子将一串桃核让他带给徐德成。

桃核串儿——护身符——徐家人的特别东西,四凤给自己戴在脖子的那个桃核串儿,至今还戴着。

“大哥,他是你二哥吧?”草头子说。

“是!”徐德成没否认。

“这串桃核是?”

“护身符。”徐德成说,“我大哥亲手穿的送给我们,每人一个……而且是十五颗桃核。”

他们等消息,为不引起怀疑,草头子不再去接触蓝大胆儿,等布置好后,定派人送信来。

“徐秀云在场。”草头子说。

“那一定派她和我们联络。”

果真,三天后,徐秀云送来消息,传达了具体的行动细节。

“该是冯八矬子为我们请人的时候了。”徐德成说,“二弟你今天出去,回来就说找到了蓝大胆儿的匪巢。”

“哎,我去。”草头子很快回来。

“怎么样?”冯八矬子问。

“找到了。”草头子说,“他们在月亮泡子趴风(藏身)。”

“明晚我们发起攻击。”徐德成说。

这是一个精心编织的连环套,日军利用胡子去剿杀胡子最后再消灭胡子,胡子呢暗中联手借机消灭日军。

冯八矬子派回去报信的警察夜半离开宿营地,站岗的胡子得到徐德成命令,假装没看见放他出去。

次日傍晚,徐德成朝天放两枪,高亢地喊:“弟兄们,鞴连子(鞴马),向月亮泡子,压!”

压!胡子都爱听这个字,每每大柜喊出后,他们便放开马缰绳,抽出匣子枪,勇猛向前拼杀。

马队来到月亮泡子北沿的沙坨上,徐德成朝芦苇塘喊:“蓝大胆儿,你为啥打歪了我兄弟?吐(讲)!”

“天狗,你投靠花狗子(兵),还有脸来摆阵头(评理),问你日本洋爹去吧!”蓝大胆儿在芦苇**未露面,回答道。

蓝大胆儿的狂话,不知真相的人认为激怒了徐德成,于是他虚张声势地边打枪边指挥特混骑兵队朝里冲:

“为大德字报仇,压!”

胡子钻进芦苇**立刻消失,只剩下冯八矬子一伙警察。

“冯科长不对呀!”一个警察惊醒道。

“妈个B!我们上胡子的当啦。”冯八矬子气急败坏,说,“马上撤出芦苇**去!”

日本宪兵和占大队长带领的警察大队包围了月亮泡子,数挺轻重机枪对准芦苇塘。

“队长,不要开枪!”冯八矬子喊道。

角山荣白色手套凌空劈下,顷刻间,轻重机枪,小型迫击炮一齐射向冯八矬子他们,芦苇被打着,月亮泡子被血火染红,燃烧中散发出人肉和马毛的焦糊味……就在这时,角山荣的背后顿然响起枪声……

许久,枪声才平息来来,月亮泡子恢复了激战前的宁静,晨阳柔和的光辉给横躺竖卧的死尸镀上一层金色,干涸的血斑像一朵朵鲜艳的卷莲花,盛开在冬天的荒原上。

角山荣死在马背上,未瞑的双眼怅然盯着天上那轮圆红的东西,他的身旁一个死去士兵的刺刀下,也飘着那个圆红的东西……

陶奎元从四平街警察局开会回到亮子里,才知道角山荣带宪兵队倾巢出动,去了月亮泡子。他清楚他们去干什么,胜利的果实即使不能亲手摘,别人摘自己在场也沾点荣光。

“梦天,跟我走!”陶奎元叫上徐梦天道,“去月亮泡子!”

两匹马出了城,马背上陶奎元说:“我们去观一出戏。”

“到月亮泡子看戏?”

“天狗消灭蓝大胆儿,皇军再消灭他们。”

徐梦天听到消灭天狗心给蜇了一下,他倏然想到匣子枪中压了八颗子弹。

月亮泡子变成一片灰烬,像遭受了天火一场洗劫;日军、警察的尸体横躺竖卧一地……

“回去!”陶奎元调转马头往回跑,徐梦天紧紧跟上来,一枪把局长击落马下。

奄奄一息的陶奎元问:“你为什么杀我?”

“你死盯着徐家人不放。”

“谁跟你说的?”

“我三叔。”

“徐……德成……他、他果然活……活着……”陶奎元说仇人活着自己却死去了。

又一代徐家人徐梦天结果了仇人的性命,他毕竟成为以后岁月的主角,这与下面做的一件关键的事情有关——他朝自己左臂开了一枪,将陶奎元的尸体驮回三江县警察局……

一个月以后,徐家人来祖坟地上坟。大小不同的坟包都覆盖着厚厚的积雪。徐德富、徐郑氏、丁淑慧、二嫂、梦天、梦人、四凤……给徐德龙坟茔烧纸。

坟前石碑上的积雪被烧纸烤化,露出徐德富亲自撰写的碑文:

吾胞三弟德龙,生于公元19011年夏丑时。一生无所事事,以赌为业。赢钱获命,终不成器,19388年冬卒,自备奇特石棺一口,六面刻有数点,棺形如骰子矣。他一生博塞与斯,死与斯,赌命也。相唤想呼日征逐,野狐迷人无比酷。一场纵赌百家贫,后车难鉴前车覆。

兄徐德富。康德五年冬吉日立。

春风情人一样抚摸亮子里镇,金灿灿的毛毛狗爬满柳树的枝头。有三件与徐家有关的故事在这个普通的春天发生,简记于此:

——从四平街警察局调来一个姓安的人任警察局长,徐梦天提升为警务科长。

——受南满抗日组织的派遣,徐德中秘密回到亮子里,做药店当坐堂先生。

——新任宪兵队长林田数马找徐德富,敦促他在獾子洞祖田上种大烟,徐家和罂粟是另一部书的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