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退了东吴侵略者,曹爽论功行赏。司马懿官职已经加无可加,便又增加了两个县做封地,可以说是厚赏了。王淩指挥有功,曹爽对他刻意拉拢,把他连升数级提拔到车骑将军的位置上,授开府仪同三司。这就是蜀汉的李严所朝思暮想的“开府”,王淩轻轻松松就得到了这样的待遇。曹爽之所以肯下如此血本褒奖王淩,正是为了在军界培植势力,制衡司马懿。
孙礼作战神勇,却只得到了一封诏书的口头慰劳,外加七百匹绢的物质奖励。孙礼很清楚原因是什么。
当年曹叡托孤,孙礼被任命为大将军长史,辅佐曹爽。孙礼这人性格耿直不屈,心直口快,多次得罪了曹爽。曹爽把这个刺儿头从身边赶走,放了扬州刺史的外任。如今人事赏罚、任免的大权在曹爽手里,他自然抓紧这个机会给孙礼穿小鞋。
孙礼愤怒,但是无可奈何;司马懿窃喜,又一个勇将被推到了我方阵营。
司马懿重掌军权,决定借此机会进一步扩充权力。权力这个东西不是别人赋予了,你就拥有了。权力,永远与事务挂钩,有事才有权,否则权力只能是一纸空文。司马懿现在就要找事做。
事情就在眼皮底下。司马懿向朝廷请示:芍陂已经被吴贼破坏,请求恩准我主管此事,兴修水利。曹爽正好借此机会让司马懿在外边做事,以独占权力中枢,何乐而不为呢?于是忙不迭地答应了。曹爽还请求曹芳追封司马懿的父亲司马防为舞阳成侯,曹芳十岁的小孩子懂什么,当然唯曹爽之命是从。
司马懿并不推辞曹爽的讨好。他向朝廷谢恩,便开始着手兴修水利。
司马懿当年在关中,兴修水利可谓熟门熟路;如今重拾老本行,按理问题不大。可是,司马懿对淮南一带的情况确实不太熟悉,而任务又迫在眉睫。兴修水利的老手司马懿,也不禁挠头不已。
身边一位下属结结巴巴地发言了:“艾、艾、艾以为应该先、先考察陈、项以东,至、至寿春。”
严肃而沉闷的气氛被一扫而空,将士哄堂大笑。司马懿也不禁莞尔,转头看此人,只见他虽然被憋得满面通红,却依然神态平静。
这个人,叫邓艾。
邓艾,荆州人,出身贫寒,且是孤儿。他天生有口吃的毛病,因此在郡里不受重用,被派去做一些看守稻田之类的低级工作。邓艾不以为意,常常在高山大川之处观察形势,讲论排兵布阵之法,不被同僚理解。后来,郡里任用他为上计吏,到洛阳汇报本郡的年度工作情况。
在洛阳,他邂逅了司马懿。他的命运从此开始悄然转折。
司马懿从上计吏的位置上起步,他对这个说话结巴却满腹才华的小上计吏很有好感,留在身边。今天,邓艾跟从司马懿兴修水利,大胆进言。他平素所积累的地理知识,终于牛刀小试,派上了用场。
司马懿当即拍板,派邓艾从陈、项出发,到寿春一带考察。邓艾回来,提出:“田都是好田,就是缺水。请开渠引水灌溉,既能囤积军粮,又有利于漕运。”邓艾说完,还拿出了自己的考察报告和建议书——《济河论》。司马懿全盘采纳这些建议,并委任邓艾修整、扩建芍陂。
这种活儿对邓艾而言,实在太简单不过。他在芍陂附近修建大小陂塘五十多个,大大增强了芍陂的蓄水能力和灌溉面积。
邓艾在兴修水利时所表现出的组织才能与对地理的熟悉,引起了司马懿的注意。不久之后,他让邓艾出任参征西军事,到对蜀作战的第一线考验其军事才能。
二十年后,邓艾在司马昭的授意下,策划并领导了灭蜀的战争。凭借这一战,邓艾成为三国末期最杰出的名将,并且跻身中国第一流的将星之列。
司马懿兴修水利干得有声有色,朝廷之中也早已经风生水起,曹爽正式开始推行政治改革。
曹爽的目的很明确。他反对以世族论英雄,想要一扫九品官人法的颓风,恢复曹操时代的任人唯才,使逐渐老朽的国家机器重上轨道,让逐渐衰微的曹魏重振雄风。他任用夏侯玄为中护军,让他选拔武官;他任用何晏担任吏部尚书,让他进黜朝廷中的文员。
夏侯玄果然不负所托。夏侯玄本来就以看人精准著称,他所选拔的武官,都有方面之才。无论是宫廷守卫,还是州郡长官,都人称其职,职尽其才。何晏也颇有才干,他与邓飏合作,内外众职各得其才,史称“粲然为美”。
一个萝卜一个坑。新人上台,必将替换一批老人。随着曹爽新党的崛起,王观、高柔、蒋济、孙资、钟毓等一班老臣都逐渐被排挤出权力中枢。
当然会有失意的老臣上门找司马懿抱怨发牢骚,司马懿每次都以“今天天气不错”搪塞过去,不接对方的茬儿。司马懿送走来客之后,关起大门,暗暗祈求:就让曹爽的改革来得更猛烈些吧。
改革越猛,怨气越重;干柴烈火,一点即燃。点火人,当然是司马懿。
不过火候尚未到,司马懿现在要做的,就是既要远离权力中枢不蹚这浑水,又要保证自己大权在握。他祭出了老办法:出征。
这一次,司马懿请缨攻打东吴政军两界的超新星——诸葛恪。
诸葛恪是东吴现任大将军,他的父亲诸葛瑾,字子瑜,是诸葛亮的兄长。
诸葛恪从小就表现出极其敏捷的才思。有一次,孙权大宴群臣,牵出一头驴来,在驴面上写了“诸葛子瑜”四个字,以取笑诸葛瑾的长脸。
年幼的诸葛恪向孙权请求:“让我添两个字。”
孙权正笑得前仰后合,挥挥手,让属下给诸葛恪笔墨。诸葛恪拿起笔来,在“诸葛子瑜”下面添了两个字:之驴。满座皆惊,孙权下令把驴赏赐给诸葛瑾。
诸葛恪弱冠而为骑都尉,成为太子孙登的侍讲,实际上是太子的老师。诸葛恪在军界、政界的成名作,是收服了令无数东吴名将头痛了许多年的山越。他不仅把山越民族在东吴的祸害消除,而且还使山越人成为东吴最优秀、最充足的兵源,同时大量采获山越所居山岭的矿藏,使国用富足。
孙权大喜之下,封诸葛恪为威北将军、都乡侯。诸葛恪率领军队在皖城、庐江一带搞屯田,把皖城建设成对魏作战前线的一个桥头堡。诸葛恪兵精粮足,派人骚扰魏国,掠夺人口。
诸葛恪还有更大的野心,他派出大量的间谍和侦察兵,潜伏进魏国打探地理形势,试图把魏国南部的重镇寿春一举拿下。
皖城诸葛恪势力,成为曹魏帝国的心腹隐患。司马懿决定拔除皖城这个肉中刺,曹爽势力再度予以阻挠。他们提出:“吴贼据守坚城,兵精粮足。他们屯驻皖城,就是为了引诱我军前去进攻。如今我们孤军前往进攻,他们的救援肯定会赶到,对我军不利。”
司马懿再度对这种书生之见表达了鄙夷:“吴贼的长处,在于水战。我攻城,正是为了试探他的反应。他如果用长处,就会弃城逃跑,那我军就不战而胜了;他如果固守,那东吴援军就只能弃船上岸来救援。敌军弃长用短,更不是我军对手。”
曹爽集团再也不敢说话了。他们已经明白,跟太傅谈军事,完全是自取其辱。
司马懿率领大军抵达前线时,只见皖城上空青烟袅袅。原来诸葛恪得知司马懿率领大军来攻,自忖不是对手,只好烧毁积聚,弃城逃遁。连我叔叔诸葛亮都被你缠死,我诸葛恪还有大好青春,可没有工夫陪你这个糟老头子玩。
司马懿不战而胜,下令就地驻扎。他兴修水利上瘾,奏请在淮北开淮阳渠、百尺渠,又命令邓艾在颍水南北广修陂塘,灌溉面积达一万顷。司马懿又采纳了邓艾的建议,在这里搞军屯。在司马懿的努力下,粮仓米库在淮北遍地开花,从前线到洛阳,一路都设有典农的官员和屯田的士兵。
朝廷里面纷纷传言:司马懿变成老农了。这老家伙,年纪大了,对土地有感情,成天玩种田,修水利,完全不接曹爽的招。曹爽也纳闷:司马懿这老狐狸到底搞的什么鬼名堂?
对这些传言,司马懿一笑置之。
政治斗争的风浪,司马懿见得多了。从来都是咄咄逼人者亡,楚楚可怜者昌。与其巧骗谲诈、机关算尽,不如拙诚质朴。当年曹丕得到贾诩教导,老老实实修炼为子之道,就化解了来自曹植的一切花哨的招数,一举而登太子之位。
如今我司马懿也并没有什么诈术,不过是谨修为臣之道、为人之道而已。为臣之道、为人之道,说起来也很简单,八个字:低调做人,高调做事。
做人张扬,便如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实事干得少,则根基不稳,容易毁折。曹爽那批年轻人,的确很有想法,我老朽不及,但是他们也有着致命的弱点:他们锐意冒进,而不知适时变通;轻于实干,而急于成功。他们把朝中老臣得罪完了,还不自知。而且,他们不检点个人的私生活和品德修养,传出很多丑闻来。俗话说: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你们的丑闻,足以掩盖你们推行改革的一切成效。
司马懿不仅自己低调,而且还如此要求家人。常林是河内温县人,是司马懿乡里的前辈。他常常登门拜访司马懿,而司马懿对常林无比谦恭,每次见面都要行大礼。
司马师和司马昭很纳闷,问:父亲乃是当朝太傅,而常林只不过是太常而已,您这么拜他,是不是有点于礼不合?
司马懿正色道:太常虽然官阶没有为父高,但他年纪比为父大,乃是乡里的前辈贤人,难道不应该行大礼吗?
司马师和司马昭仍然有点摸不着头脑。司马懿见状,告诫这对兄弟:“道家最忌气势太盛,为人自满。一年四季,尚且轮着来,我有何德何能常居高位?不断地自谦自损,再自谦自损,也许才可以免祸吧?”
司马师、司马昭一点即通。司马懿点点头:孺子可教,看来这两个孩子大有可为,不在老夫之下。
其实,司马懿有一点看不穿长子司马师。司马师为人豪爽,花钱如流水。据说结交朋友很多,但是从来不见他的朋友。司马师以前也赶时髦,跟何晏、夏侯玄他们混在一起,据说何晏还夸赞司马师“唯几也,故能成天下之务”,算是相当高的评价了。司马懿与曹爽之间已经矛盾重重,虽然隐而未发,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司马师居然并不因此而回避与何晏、夏侯玄之间的关系,言笑自若,有如平常。
这孩子,心机真深啊。
司马懿继续低调做人、高调做事,但曹爽实在坐不住了。他知道,只要一日有仗可打,司马懿就一日不可能被完全架空。在军事上压过司马懿,才是釜底抽薪的办法。
他召集属下玩头脑风暴,想办法在军事上压倒司马懿。李胜和邓飏建议:蜀汉自从诸葛亮死后一直寂寂无闻,不如柿子捡软的捏,兴兵讨伐蜀汉,一举灭其国,以成大功。
曹爽思量之后,发现这的确是个好机会。司马懿,很抱歉,即便只是军事领域,在下也不会轻易让给你的;你在沙场上的活跃,到此为止了。
曹爽毅然决定讨伐蜀汉。他提拔夏侯玄为征西将军,假节,都督雍、凉州诸军事,也就是身居伐蜀第一线的总指挥;任命李胜为将军长史,随在军中出谋划策。
曹爽继承其先父曹真的遗志,开始了他伐蜀的处女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