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呈衍的那个“好”字,是被陈彧亲自看着写下,由陈彧拴在信鸽的脚上发出去的。

顾呈衍也明白陈彧所说的意思,若告知裴崇真相,他必定会抗旨不遵,不顾一切的返回,那纯昇这几日所受的苦也都白受了。

莫不如让他安心的治理好水灾,再返回,京城这里,他们自己想办法。

可他们即便如此用心良苦,裴崇还是回来了。

他实在担忧纯昇,就像整颗心被悬在半空中,不知何时就会在地上摔个粉碎一般。裴崇一想起左桐和裴滕会如何对待纯昇的种种,便心痛不已。

他必须要回去救纯昇,没有他,纯昇必死无疑。

支轶看着自家殿下的样子,也知他是非回去不可。

裴崇明白,即便回去,也不能回去受死,抗旨不遵这样的罪责他不能凭空接受,于是他想了个完全之策——

“支轶,你明日一早,便带人出发,只说我放心不下临城那边,提早一人出发了,你带着人马,到临城与我回合。”

万籁俱静的林子里,树枝在火堆中燃烧,发出被折断的声音。裴崇与支轶找了个无人之处,两人附耳交谈。

支轶的面容上有了担忧之色,“若是我们到了,而没看见殿下,岂不是会令他们疑惑?”

“你便说我去旁处考察了,能瞒几日便瞒几日,直到我回来。不出三日,我便能赶回。”

支轶点点头,无条件服从裴崇的命令。

裴崇与他附耳,将治水患的方法交给支轶,命支轶带着人先去治理水患,必须要在三日之内见到成效。不必治好,只需见到成效,然后让人八百里加急,将喜讯传回皇宫。

吩咐过后,裴崇便骑上快马,连夜赶回京城。

他不知裴滕和左桐会拿什么法子对待纯昇,但他知道,定然不会是多安稳的法子。他回去的越慢,纯昇便越危险。想此,裴崇握着缰绳的手又紧了紧。

一声马儿的长啸,裴崇消失在树林之中。

乌柏薇从那日替左思孚医治过后,便日日都来相国府,因此她的确是接近纯昇最方便的一个。

她身旁有个婢女,相国府也有个婢女,日日都是这两个婢女看着乌柏薇和左思孚。

左思孚也是在乌柏薇的医治下堪堪醒来,她不知发生了什么,只是安静的看着乌柏薇给自己医治。

乌柏薇在屋中放了熏香,不过一会儿,便见左思孚昏昏沉沉的睡过去。

两个婢女被挡在门外,听不到里面说什么做什么。

门刚打开,那两个婢女便探头要朝里面看,乌柏薇看了二人一眼,出门利落的将房门关上,不让二人瞧了去。

她冷声道,“小姐想吃燕窝莲子羹,你们去给她做一份,我在这里陪着她。”

此种气候,燕窝与莲子是稀缺的,因此那二人找材料要费上一段时间,加之这个难熬的东西,又要费上一段时间,她们应当是不会回来的。

乌柏薇亲眼看着两个婢女离开,这才转身回了屋中,将门栓从里面插上,跳出窗子离开。

她原本是不太熟悉相国府的,可经过几日,也算有个了解,加之陈彧用了一夜的时间为她画了地图,且勘察出了纯昇应该被关的地方,这才使乌柏薇不被发现。

她匆匆的弯腰跑到了相国府的暗牢中,对把守的人说她是过来问话的,这才被放进去。

一进屋中便问道了浓烈的血腥味,或许是乌柏薇常年接触,总是这种味道令她十分担忧纯昇的安危。

里面委实太黑,什么也看不清,直到守卫将几盏烛火点亮,才眼前一亮,见到了纯昇。

她一见到纯昇,眼泪唰的就冲出眼眶。也是强忍着神情,才吩咐那人退下。

暗牢中就剩她与纯昇。

乌柏薇冲过去,看着被绑在刑架上,白衣已经渗的满是鲜血的纯昇,不知该碰哪里,因为她身上哪里都有血迹。

被鞭打的痕迹在她身上尤为明显,几乎是鞭鞭见血。她脸上的面纱早已被撕碎,掉落在角落里。

没有人样,哪里还像个运筹帷幄的女谋士?

乌柏薇从未见过这样的纯昇,她奄奄一息,好不容易能睁开眼皮看自己一眼,便又无力的垂下去。

外面还有人看守,乌柏薇也不敢大声说话,只是眼泪从未止住,唰唰的流了整个面容。

她打开药箱,从里面寻出一粒紫色的药丸,给纯昇喂下去。能看得出纯昇潜意识里是要拒绝的,可她实在无力,只能在乌柏薇的控制下将药丸咽进腹中。

她还能张口说些话,也是轻飘飘的,立都立不住,“这是……你……花了许多年才……我不能浪费……”

乌柏薇手上动作不停,珍惜时间的替她擦拭伤口,也不敢为她包扎,万一她还要受刑,岂不是被发现了。现在只祈求她的伤口在这样污浊的地方不要感染才好。

她替她上药,“你都什么样子了?药丸没了可以再练,你若是性命都丢了,怎么向裴崇讨债?纯昇,你得坚持住啊,你坚持到我们想办法救你出去!你要坚持!你都到如今这步了,就快要完成你的愿望了,你不能死!你不能死!”

纯昇虽抬不起眼皮看她,可听她在自己耳边的哭泣,心中便刺痛的紧。她还从未见过乌柏薇这般柔弱,无助的模样。

只见纯昇轻呵一声,动了动被绑在刑架上的手腕,摸着近在咫尺的乌柏薇的头。

“放心吧……我……我死不了。”

还有些话,纯昇想说,却疼的紧,实在说不出来。

她能苟延残喘的活到现在,就绝不会在这里死去。

乌柏薇还在这里给她上完药,握着她血迹斑斑的手,“我不能久留,我要走了……纯昇,你要挺住啊,你一定要坚持住!等我们来救你!”

“好……”纯昇发出的气声及其轻薄,也不知乌柏薇听不听得见。

再不回去便要暴露了,她只好不舍的看着纯昇,转身擦干泪水离去。

乌柏薇回到左思孚的屋中,仿佛一切平静,什么都没发生过。

她不知,前堂早已翻天覆地——

裴崇来了!

裴崇刚到相国府,还不等说明来意,便被一群人围住,不得脱身,直至左桐前来。

裴崇冷笑一声,“本王尚不知,左相竟有如此大的权利,将本王困在你的府上!”

左桐仿佛一切都没发生,极为镇定的将那些人遣下去,只剩几人时,他才躬身作揖,“是微臣放肆,请崇王殿下恕罪。”上一刻还态度诚恳的左桐,下一句便话锋一转,极其犀利,“殿下此刻不应该在临城?怎么回来了?”

裴崇坐于上座,看着左桐,“本王遗落些东西,想取回来,一并带走。”

“哦?是什么,让殿下如此放在心上?”

裴崇继续道,“说来也好笑,不是东西,是一个女子,她伺候的本王惯了,若不带走,委实做何事都不顺心。”

“是吗?天下还有这样的女子?怕不是哪国派过来魅惑殿下的吧?殿下年少气盛,可要当心。”

左桐这老贼,真是会说,三言两语,倒成了自己重色了。

裴崇也不急,将茶盏中的茶喝完,“只是没了她,真是生活无味啊!听说……”他的臂膀放在桌案上,凑近了道,“这人在左相国这?”

左桐摇头,“怎么会?我要殿下的人做什么?”

“是吗?那纯昇此刻在何处?”

“纯昇?”左桐似是不清楚,又豁然开朗,接着便凶狠道,“哼!那个女人,怕是哪国派来的奸细,我家小女被她毒害的现在还昏迷不醒!”

裴崇不说话,盯着左桐,看他还能编出什么谎来。

左桐见裴崇如此坐怀不乱,自己倒先乱了,“微臣也不知这是殿下的人啊!况且她犯了罪,正被关在府中的暗牢里。这样的人,殿下不要也罢。”

“我的人,自当我来处置。你且把她带来,说说她犯了什么罪?”裴崇丝毫不畏惧。

左桐失措,“这……殿下不要为难微臣……”

裴崇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坐在椅子上的左桐,“本王只是让你把人带过来对峙,你,怕什么?”

“怕?有何可怕?”左桐挥手,“带上来!”

从那一刻,裴崇的心便吊起来,他紧盯着门口,一句话都不说,直到看到不远处那个鲜血淋漓已经奄奄一息的人影,竟心痛的不能自已,没想到,他不过离开几日,纯昇便被折磨成这般模样。

他紧握着双拳,装作不经意的模样,天知道那时他多想冲过去将纯昇接过怀中,带着她走出相国府?可他不能!

裴崇面上冷淡的让左桐心悸,“左相将我的人打成这样,不合情理吧?”

“殿下倒不如先问问她做了些什么?”

裴崇皱眉,看纯昇如今的模样,怕是说不出什么话来。他狠心道,“来人,抬盆冷水来。”

那样重的伤口,冷水若浇在身上,该是怎样锥心刺骨的疼痛?裴崇皱眉,眼睁睁的看着一盆冰冷的水泼在纯昇的身上。

纯昇能听得到旁人的话,却自己说不出话来。一盆冷水浇下来,她只觉置身于冰窖之中,浑身瑟瑟发抖,想就此晕过去再不也要醒过来,却越来越控制不住的清醒。

过了许久,她才缓缓睁开眼睛,趴在地上勉强用臂膀支撑起上半身,看着裴崇。

裴崇,我知道你迫不得已,可你的确心狠了一些,明明可以有旁的方法,却偏偏用最令我痛苦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