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呼啸,卷起烟尘。渺茫的郊外,送走了一个又一个不该离别之人。
第一个京城的夏季,过得像冬季一样寒冷。
裴崇的心不断刺痛着,望着越来越远的马车,一行泪落在袖间。原来他也会落泪,他以为自己平生都不会落泪。
她走了,往后京城,又将留自己孤寂绝尘,日后的夺权之路没了她,或许也没了什么意义。
而天下苍生呢?裴崇不禁问自己,你把天下苍生至于何位?又把纯昇至于何位?
裴崇望着迷茫的前方,狠狠的眨了眨眼睛,长叹一口气。
忽然,一匹奔驰的马从裴崇身边呼啸而过,顷刻之间奔过长亭,在灰尘之中又卷起一层灰尘。
快的甚至看不清人,便匆匆闪过。可裴崇还是知道,那是顾呈衍。
他舍不得来送别吗?他不该是这样的人,他比自己超然,对于纯昇的是走是留,他虽惋惜,可并没有这么在乎。
顾呈衍的马要比他们的马车快上许多,只是须臾之间,便超过了纯昇的马车,“吁——”的一声,他的马横在了纯昇的马车前方。
陈彧不得不停下,他坐在马车上,问道,“顾将军又何事?”
在马车之中的纯昇并没有声音,只是静静的听着外面的交谈,在他心目中,顾呈衍的到来的确是不同寻常的。自己此时在顾呈衍的心目中,应当是一个无情冷酷的女人,同卓清澜是一样的。
顾呈衍的声音十分急迫,因为一路赶来,还大声的喘息着,“不好了纯昇!乌柏薇出事了!”
车内的人猛地掀开帘子,“怎么回事?”
若说京城她那个唯一惦记的人,怕就是无辜卷入这场斗争的乌柏薇了。
可自己就此离去,乌柏薇应当没有任何危险了,又怎么会这样?
顾呈衍道,“乌柏薇被当做别国派来的奸细,要被裴滕处刑了!”
“陈彧,快回去!快!”纯昇来不及思索,当即决断,急忙将车帘别到一旁,坐在马车门口。
陈彧掉头,顾呈衍却先行一步,只见他骑到长亭处,对不了解情况的裴崇道,“乌柏薇被裴滕陷害,我让纯昇回去救她,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一定要抓住。”
一句话之间,纯昇的马车就到了他们身旁。纯昇望了望仍然站在亭中的裴崇,“殿下坐纯昇的马车一同回去吧。”
裴崇来不及作揖,急忙上车,“多谢姑娘!”
路上,纯昇与裴崇一句话不说,一直在问顾呈衍乌柏薇的情况。
顾呈衍道,“是滕王妃告诉我的,她说裴滕听说你走了之后,就发疯似的将乌柏薇抓起来,逼问她是不是延国派来的奸细,滕王妃跑出来,找不到殿下,只能找到我,我就迅速来告诉你了。”
纯昇面色沉重,裴滕此举,就是想拿乌柏薇抑制住自己。
“裴滕本就是故意放卓清澜跑出来告诉你的,他抓住乌柏薇的目的,就是让我回去,做他的谋士。”
陈彧边驾着马车,边回头急切的制止,“那怎么行?姑娘,你回去不就中了裴滕的计?”
“那我不回去怎么办?乌柏薇当真就没什么用处了,按照裴滕的行事风格,他一定会杀了乌柏薇,以绝后患!”
许久没说话的裴滕问道,“那你有什么计策?”
这倒像是从前二人坐在桌案前,茶灯谈论天下的架势。
然而纯昇微微扫他一眼,便不再看着他,“殿下不用担心,这是纯昇自己的事情。至于为何让殿下坐了马车,是因为顺路,并无其他,殿下莫要多心。”
纯昇言语里皆是疏远,让裴崇心寒,也让他望而退步,便不再言语。
陈彧的马车行的快,路上也颠簸的很,但总算是到了滕王府。
纯昇一到滕王府,支轶便早早在门口等候,“滕王殿下等候多时了。”
支轶在滕王府的低眉顺眼,倒是与在崇王府的开朗不同。他并不看任何人的神情,却感觉到了裴崇灼热的目光。
裴崇不知,将他放回来,是对是错。而他,终究还是为裴滕做事了。
一行人浩浩汤汤的走入滕王府,一进门,便是乌柏薇被绑着跪在地上的样子。而裴滕,嚣张的坐在椅子上,盘腿喝着茶,脚尖一点一点的,优哉游哉。
纯昇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不卑不亢的走到乌柏薇面前,余光看了看乌柏薇,还好,没有受什么伤。
纯昇冷冷的看着裴滕,“殿下这是何意?”
此时的裴滕掌握着主动权,仿佛天下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他浅浅的品茶,过了许久,也没有回答纯昇的问题,而是如同闲聊一般的问起来,“回来了?”
纯昇的神情紧紧的盯着裴滕,他仿佛没有看见裴崇与顾呈衍的到来一般,轻蔑的瞧着身旁的一切。
天下大局都在裴滕的掌控之中,也的确如此,他若今日得了纯昇,便得了一切。
裴崇皱着眉,坐在一旁,看着裴滕。
纯昇也不恼,只是静静的盯着坐上的人,“滕王殿下,您想做什么?”
“很简单——”裴滕摊开手,“谋士令本王已为你拟好,签了谋士令,本王就放了她。”
乌柏薇和纯昇一样,拥有一副清冷倔强的表情,但她不如纯昇,她火热的性格都表露的一清二楚,她对纯昇道,“你别答应他!纯昇……”
乌柏薇的话还没说完,纯昇就转身朝她走去,纯昇脚下的每一步都踏的虚无缥缈,她整个人也是十分虚弱,她走到乌柏薇身后,三两下将束缚着乌柏薇的绳子给解开。
裴滕就睁眼看着,也不阻止,在他看来,纯昇既然能将绳子解开,就证明她有答应的意向。
把她手上的绳子解开之后,纯昇便蹲在她面前,整个单薄的身躯将乌柏薇的身体也给挡住,“乌柏薇,你还以为你是谁?当初你执意要嫁给滕王殿下的时候就已经舍弃了我……我今日,不想救你,我不需要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放弃我自己。”
纯昇虽然语气上如此冷淡,但她的眼神却是复杂的,并且,手上是摸着乌柏薇的手的,纯昇的手指紧紧的按着乌柏薇的手,像是在嘱咐什么。随后她说完起身,笑着做到了一旁。
乌柏薇垂着头,盯着纯昇,“你是这样想的?”
裴滕听了之后更是不可思议,站起身来,“纯昇?你连乌柏薇的性命都不管了吗?”
“我管什么?我既然不再做谋士了,那么我就并不在乎这里的人了。”纯昇的语气轻松,像是毫不在乎的一个人。
“你!”乌柏薇忽然起身,手里攥着头发上的簪子,猛地一拔,趁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时,簪子已经刺入纯昇的心脏,纯昇一惊,心上瞬间刺痛,鲜血染红了白衣。
裴崇立刻站起来,一掌将乌柏薇震开,他扶着纯昇,惊慌的不知所措,“纯昇!纯昇!”
纯昇面色苍白,嘴角也流出了血迹,她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无力的垂下了手。纯昇的睫毛扫过眼眸,闭了下来,裴崇的心猛地跳动,抱起纯昇冲出滕王府,他对身后的陈彧道,“快去找最好的太医!快!”
裴崇抱着纯昇匆匆离去,只留下一句,“裴滕!这笔账本王一定跟你们滕王府算!”
带着血迹的银簪还握在手中,乌柏薇却好像失了魂魄一样,瘫坐在地上,疯了一般的大笑,“哈哈哈——哈哈哈——”
裴滕气愤的咬牙切齿,他扑在地上扯着乌柏薇的衣襟,“乌柏薇!你不管不顾,本王还有顾忌!你这个疯女人!”
乌柏薇止住了笑声,收起笑容看了看怒火冲天的裴滕,忽然将他推向一旁,自己跪在地上,猛地磕头,语气坚定,“罪妾从今往后,一心一意只为殿下。殿下没有谋士,罪妾做殿下的谋士。”她说完,缓缓抬头,若不是裴滕见识广博,且自己也是个凶狠之人,定要被乌柏薇的眼神吓到。
她此刻的神情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子,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裴滕负着手,“那么纯昇呢?”
“哼……”乌柏薇冷笑一声,犀利的眼光望向别处,“她不仁,我还要有义?我杀不了她,也要让她身败名裂!”
裴滕见乌柏薇这幅疯癫的模样,应当是真切的,况且纯昇也曾在她手下学医,她的智谋也不会与纯昇差在何处。
“哈哈哈!好!”裴滕拍手,回手将原本属于纯昇的谋士令扔给乌柏薇,“签了它,从今往后,效忠本王!”
乌柏薇磕在地上的头这才再次抬起,只见眼前有一张谋士令,她甚至都不曾要笔,直接咬破了自己的手指,挤出鲜血,按在自己该签字的位置。
她双手奉上谋士令,谋士令被接过之后,她再次叩首,响亮的声音,昭示着契约的成立。
没有簪子固定的头发,自然而然的垂在乌柏薇的脸侧,将她大半个脸颊都遮挡住。她在裴滕看不见的角度,扬起嘴角。
我终于……获得你的信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