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崇缓缓的将冰冷的尸体放下,用白色的长布盖在她的身上。纯昇最后看她一眼,对陈彧道,“寻个好的地方,好生安葬。她生前最喜热闹,最喜繁华了。”
“是。”
裴崇转过身来,几步冲上前去,揪住顾呈衍的衣襟,怒气冲冲,“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顾呈衍并不反抗,一直盯着裴崇,眼神里诉说着我绝不会再背叛你,直到裴崇稍微冷静一些,才将对他讲述。
“我的确有想过要背叛你,甚至我带来的那只队伍,是帮助彝族人的。”
裴崇忍着自己的冲动,背过身去,不看他。
“是因为我曾经去找卓清澜的时候,被裴滕告知,当初,是殿下你提议皇上,把清澜许配给裴滕的。于是我没接到任何指令,便带着军队秘密出发,想要让你措手不及,但到了战场,我忽然后悔了,我不相信我的好兄弟,会真的伤害我爱的女人,我了解的裴崇,不是为了权利斗争而破坏旁人感情的人。看到熊熊火光,我才恍然大悟,着了裴滕的道,于是我马上掉转矛头,帮助殿下脱身,后来我的确是以太子的身份被擒到了彝族人那里,直到被陈彧救下。”
裴崇痛心,痛心不过自己最好的兄弟不信任自己,只听裴滕一两句话,便能够设计联手陷害自己。
但他最后又帮助了自己,如若没有他,裴崇才是被擒到彝族人那里的人,而自己将面对的,是亲眼看着思孚如何被残害致死,纯昇如何找自己不见,痛苦不堪。
功过相抵,裴崇只允许他一次。
他转过身来,走到他面前,面色沉静,“将卓清澜许配给裴滕,的确是我提议的,但你知我为何这样做?”
顾呈衍盯着他。
裴崇继续道,“因为如果我当时不那样做……”他指着躺在地上的左思孚的尸体,“你最爱的卓清澜,就会是她那个样子!”
顾呈衍大惊,却不解是为何,裴崇对他解释,“当年那件事,只有我不小心听到了。卓清澜被彝族首领看中,要带回彝族,父皇不愿意,是我出了计策,让卓清澜嫁给裴滕,这才免了你们的相思之苦。我当时不能让她许配给你,因为你只是个将军,和彝族首领抢女人,你必输。你明白了吗?”
他看着顾呈衍和卓清澜相知相爱,又怎会人心拆开一对有情人?若非当初真的没有办法,他也不会这么做!
真相原来如此,顾呈衍懊恼,自己竟这么久才知道。他问道,“清澜知道吗?”
“知道。否则,你认为她这些年来为何忍气吞声,一言不发?”
顾呈衍的心好似锥心一般的刺痛,他再次想起了自己曾经对她的种种,靠在墙边,双手捂着头,难过的不能自已。
“还有一点,是清澜同我讲的……”纯昇走到他身边,“她当初不和你走,是因为想保全你的性命。她说,爱不在朝朝暮暮,有了命,方能长久。”
“她……她……”
“我告诉你这些,只是想说,裴滕活不长了,你若想与她在一起,还有一线生机,但这些误会不该阻碍你们。”纯昇道。
她喜欢看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戏码,即便这世间少有,也正因为世间少有,才更让人珍惜。
顾呈衍惊讶的说不出话来,靠在墙上,自己想了许久,直到天黑吃饭,才想起进屋。
如今裴崇属于孤立无援的,而顾呈衍也不敢确定,如若他回京,自己手中的兵还有多少会听自己。
听说朝堂上那些支持裴崇的,都在渐渐的消失在朝堂上,而新上任的个把官员,都极力支持裴滕。
吃过晚饭,这么多人,总要帮老婆婆做些事情,否则张婆婆一人,也不能够将他们都喂饱。
纯昇和陈彧去就近的城里买些蜡,故意避免了那二人,而裴崇和顾呈衍被留在茅草屋外砍柴。
陈彧与纯昇在不算热闹的市集里逛着,不禁问道,“姑娘真的要如此吗?就没有旁的法子?”
“他早晚都要知道。我们远在边塞,够不到朝堂,而这些人中,也仅有我能够在京城对他有些帮助。”
“可姑娘这是自寻死路啊!”
“未必,看这一步棋怎么走了,足够聪明的人,能够将死局走成活局。”
陈彧道,“那我陪在姑娘身边,也好有个照应。”
纯昇只希望,明日的这个计划,一定要成功。她必须回到京城,暗中帮助他谋划这一切。
夜里,纯昇将这一切告知顾呈衍,唯独瞒着裴崇。
顾呈衍担忧,“你告诉他也无妨……”
纯昇坚决摇头,“我了解他,他若知道真相,绝不会放我回去,关也要将我关在这里。所以……顾将军,一切都靠你配合。”
“那你以什么理由呢?”
“明日我自有办法。”
翌日清早,阴云密布,早膳间,裴崇一直同纯昇讲话,而纯昇丝毫不理会他。
一上午,仍是。
直到晌午,裴崇终于忍不住了。他不明白,自己只是一晚间的时间,都不曾同她讲话,怎会得罪她?况且,纯昇也不是这样轻易不同人讲话的人,他实在不明白,自己在哪里做的让她不舒服了。
裴崇趁纯昇在外闲走的时候,问她,“纯昇,你今日怎的不同我讲话?”
纯昇继续朝前走,只是微微偏头一撇,并未同他有任何的沟通。
裴崇一把拉住纯昇,“纯昇!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了?”
“没有。”仍是冷淡的一句,不带任何的情感。
裴崇微微一怔,将想要继续朝前走的纯昇一把拉过来,而他拉扯她的时候,不小心扯到了她今日额外长的面纱,竟生生的将面纱扯了下来!
纯昇慌张的想要去捡面纱,但对于裴崇来说,想比于她的容貌,他更想知道的是为何纯昇不理会自己。
他禁锢着纯昇的肩膀,不让她去弯腰取面纱。
纯昇一直收敛的双眸抬起看向裴崇,一张冷艳绝美的面庞也显露在裴崇的面前。
裴崇睁大眼睛,不敢相信,惊讶的张开口,却什么也说不出,如鲠在喉。
那一瞬间,如同一眼万年——
阿浮?!!
纯昇是阿浮?
怎么会?!!
纯昇看着他,许久,才冷冷一笑,“你可认出我来了?”
“阿浮?”他不知是哭是笑,感动又激动,不停的摇晃着她,“阿浮!你是阿浮!纯昇,你就是阿浮!原来你一直在我身边!”
纯昇狠狠的拂开他的手臂,冷漠的看着他,指着自己,“你看清楚我这张脸了?你可看清了?”她的声音声嘶力竭,终于将隐藏多年的伤疤撕碎给他看。
“阿浮……”裴崇的声音带着颤抖。
“别叫我阿浮!阿浮早就死了,当年被你抛弃在未名桥下之时,她就已经死了!你知道我用了多少年忘记阿浮这个名字,将自己伪装成纯昇吗!”
“是我的错……阿浮……”裴崇看着她激动的模样,不忍道。
果然,当你看到我真面貌的时候,你根本就不知道该怎样说,你能做的,就是无谓的道歉。
纯昇泪水纵横,她从未如今日这般泪水失控过,“你看看如今的纯昇,是你的阿浮吗?你敢说,是你原原本本的阿浮吗?她为什么变成这样?为什么?”她质问着他,,接着指着他肩膀,一字一顿,“都是因为你!”
“姑娘!”陈彧和顾呈衍闻言从屋中跑出来,见到的便是这幅情景。
陈彧看着掉落在地上的白色面纱,跑过去捡起,“姑娘……面纱怎么会掉的?”
纯昇也不看他,直接将他扯到面前来,质问裴崇,“你知道他是谁吗?他是当年卖包子的陈大哥!他日日都给我三个包子,我,日日都分给你一个!”
“他……”裴崇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顾呈衍更是惊讶,不敢相信,“什么?你是当年的阿浮?”
他昨晚听纯昇的计划时,实在想象不到,她会用这样的方式逼他让自己离开!他更想象不到,原来裴崇心心念念要找的人,主动来到了他们的身边。
“呵……”纯昇轻声一笑,“我不喜欢吃包子,只因你,我天天吃那包子,吃到全然吃不进去!我为何周身是病?为何身体虚弱?为何惧怕寒冷?皆是因为你。”
她望着裴崇,继续说,“你当日离开,不作一句声,我,日日找你,找了你好久好久,久到我自己都忘记有多久。后来我体力不支,倒在未名桥上,那夜,下了暴风雪,将我埋在雪中,若不是陈彧……我就冻死了,我就冻死了……”
这样的话,原本纯昇决定过这辈子都不要再说出来的,为了他,为了他,她今日自愿将伤疤撕扯开,露出最鲜血的样子。
“当年……我……”以往同纯昇谈起阿浮的裴崇总是伶牙俐齿,如今见到阿浮站在自己面前,却什么都解释不出来了。
纯昇流着泪水看着他焦急的样子,你什么都不用解释,什么都不用解释,我都知道,我都知道!
纯昇冷声道,“你还记得当初签谋士令的时候,我说要来讨一笔债,你一直在问我讨什么债,如今你知道了吗?我要讨情债,我要讨情债!!!”纯昇步步紧逼,直到自己能够扯到他的衣襟,她绝情的问他。
“小君子,你还记得,当初你许诺阿浮,要生生世世,永远在一起的吗?”
“小君子,你还记得,当初你说,你长成大君子,就来娶我吗?”
“小君子,你还记得,当初在未名桥下,是谁让你活下去的吗?”
她从衣袖中拿出一直存放,从不曾离身的,当日的那把梳子,双手猛地一折,狠心将梳子折断,“看到了吗?你记得这把梳子代表着什么吗?你记得吗?”
“你都忘了!”纯昇用力一摔,将梳子摔在他身上,“你爱的是纯昇,已经不是阿浮了。小君子……”她轻声唤出,“你负了我。”
一场春雨猛地从天空中落下,陈彧去屋中取了把伞,只给纯昇遮上。雨水不停的打在裴崇的脸上,让他睁不开眼睛,他却一动不动的望着掉落在地上的梳子。
梳子的齿如同他们的感情,碎了一地。
纯昇走了,她同陈彧坐着马车,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裴崇拦不住,也没有颜面去拦着她。
他只知道,自己失去了阿浮,也失去了纯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