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下已上演着一出《长生殿》，讲述的是唐明皇和杨贵妃的爱情，此时正要唱到唐明皇被迫赐死杨贵妃的剧情。

商晏用手撑着下颚，听得入迷、颇为共情，转身却瞧见西门瀛有些淡漠的神情，“你不喜欢这出《长生殿》吗？”

“嗯，不喜欢。”

他回答的很直接，连商晏都愣了一下。

商晏不再撑下颚，下意识问他，“为什么？”

他说，“《长生殿》的结局勉强算得上喜剧，最后上天被唐明皇打动，与杨贵妃重逢，但我认为，若是唐明皇真的爱杨贵妃，就不会放弃杨贵妃，唐明皇当时的处境的确是被逼无奈，可我始终认为，若是愿意，一定能找出一个两全的办法，就算找不出，唐明皇也不能下令。”

商晏方才听台下的戏剧入迷，如今听西门瀛的看法更入迷。

他说，“杀死杨贵妃的可以是任何人，但唯独不能是唐明皇。”

商晏也逐渐听出了他的意思，“所以你是觉得唐明皇不应该被原谅？他不能拥有一个好结局？”

“当然。”西门瀛看着她，“不是谁都能成为武曌，女子自古艰难，祸国殃民是杨贵妃必死的理由，但我总觉得在那样的时代，女子很难有这么大的力量，或许是替那些人背罪。”

西门瀛的话让商晏听得心中一阵感触，缓缓点头。

而后也不知她在想些什么，像是喃喃自语，“江山和美人的确是一个两难的选择……”

“在唐明皇那里的确是一个两难的选择。”西门瀛也跟着侧过身，弯腰凑上前看着她的眼，“但在我这里，江山和美人从来都不是两难的选择，管它江山多少座，我只要美人，说到底是唐明皇不够爱，换做我，就算堵上所有的一切，包括自己的生命，我也要她平安喜乐。”

那样认真赤诚的一双眼，商晏差点沉溺进去。

有一瞬间，她都以为西门瀛在同她表白。

可是她还是保持着一丝理智，就好像从他的眼睛中看到另一个人的身影——那次西门瀛给她看的关于宴杉的照片。

或许是和白日里那场苍穹浪漫中写下的一模一样的平安喜乐，让她产生错觉。

商晏坐直身子，微微一笑，“嗯，我相信你，我相信你会做出和唐明皇不一样的选择。”

只是这个选择不会是她。

他明显顿住，眸中浮现几丝不解。

他刚刚分明从商晏的眼中看到动容，怎么一下子忽然就消失了。

走向商晏的这条路历来都是艰难的，西门瀛没有问也没有多想，只是暗自转变战术。

“你好像挺喜欢看戏剧？”

“也喜欢听评弹。”

西门瀛暗自记在心中，摸了一下手腕，有些引诱的意味在里面，“其实看别人，不如自己唱。”

这下彻底吸引了商晏的兴趣，“你会唱戏吗？”

“一点点，想必你对唱戏也应该比较精通吧！”

商晏笑，表现得比较谦虚，“精通算不上，略懂、略懂。”

西门瀛凑到她身边，“你想不想唱一唱？”

“在这里吗？可以吗？”商晏眸中分明有期待，她看过听过不少，也学过不少，但当着人面儿登台也是第一次。

还未等西门瀛开口，一侧后一直站着侍候的茶艺师忙上前答，“先生、夫人，您二位若是想要登台唱戏，当然是可以的，我去安排，只是不知您二位想唱什么？我好让人和乐器班商量。”

西门瀛的身份摆在那里，想要登台自然是可以的。

“那就——”

“西厢记吧！”

“西厢记吧！”

这一次连茶艺师都忍不住笑了，“我在这里工作了那么多年，也见了不少年轻夫妻，像先生和夫人这样有默契、心有灵犀的夫妻我还是第一次见。”

“我们不是……”

商晏想解释，但西门瀛哪里会给她这个机会，“我们也去准备准备。”

她只能任由西门瀛拉着她的手往下走。

挑选片段的时候，俩人出奇一致的再次选择了相遇一见钟情和结尾美好圆满的一段。

西厢记是喜剧，初见一见钟情，历经千辛万苦终有情人终成眷属，所以商晏和西门瀛才会一致选择。

锣鼓一敲，幕布一开，琵琶扬琴和着二胡弦，灯光聚焦在台上，乐器班卖着力奏出悠扬婉转的乐。

扮演崔莺莺的商晏端着婀娜的身段如踏云雾般走出来，明亮的灯光下，金丝绣和珠片镶嵌的华丽袍裙，宽袖水袖，繁复的花纹、细腻的刺绣，勾勒出她的纤纤细腰。

不同于浓妆艳抹的缘故，刻意删减了几分戏剧妆容的耀眼，增添了几分朴素清丽的脱俗。

青丝已被绾成堕马髻，墨蓝凤求凰流苏装饰，媚眼如丝，秋波流转。

“寂寂僧房人不到，满阶台衬映花红～”

珠钗步摇微微晃动，商晏的声音如同穿云破雾般清透婉约。

伴随着二胡节奏的升高，琵琶的声音逐渐匀速加速，一番锣鼓喧天，西门瀛唱演的张生摇着折扇缓缓登场。

一袭青白的水长衫配着标准端正的解元巾，长靴步阔，浓眉大眼，英气中带有一丝书生的书卷气。

他的目光落在商晏身上，含情脉脉像是那**漾的春水。

折扇扇动，于手中一合，那漫不经心却又小心的一指，“我眼花缭乱口难言，魂灵儿飞去半边天。游遍了梵王宫殿，谁想到这里遇神仙～”

醇厚低沉的声线听得人耳朵仿佛要怀孕。

商晏步伐轻盈，纤纤玉指往西门瀛一指，再往回一扣，盛装墨眼下情意绵绵，“花落水流红闲愁万种，徘徊无一语唯怨东风。风飘万点正愁人～～”

轻柔空灵的声线要把西门瀛的魂勾走。

西门瀛有些僵硬的站在原地，像是傻了一般，那一指直接入了他的心。

他没料到商晏的扮角如此出色，那双眸中的神情，连他都快分不清是现实和幻想。

好像商晏对他是真的如此情深，可只有他自己知道。

商晏一手拂面，扭转柔软不自知的腰身慢悠悠转身，又忍不住回头看，自下而上缓而慢抬头，殷红的唇角弯弯如月，露出一抹羞涩的笑。

在古筝的**起跌中，她将水袖往西门瀛一抛。

早已入迷痴醉的西门瀛下意识抓住商晏抛出的衣袖，看着苦苦深爱多年的女孩，西门瀛忍不住走上前，手上一个微微用力。

再加上戏服的原因，商晏旋转落入了西门瀛的怀中。

西门瀛一只手便握住了她的细腰，那眼睛仿佛要溺出水来，良久情不自禁唱出最后一句，“怎当她临去秋波那一转，今番是定把这透骨相思病儿缠……”

商晏最后那要离开的一眼一笑，让他抓心挠肝，根本无法控制自己。

他什么都不再想，甚至忘了戏曲的内容，他只知道他不能让商晏离开。

他也无法忍受商晏离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