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兰跑到工作组住的地方,一个人也没找到。后来又跑到石世芳家里,也没找到。那些天工作组的人都是忙着和贫雇农们谈话,有时候三更半夜都不着家门。
胡兰正不知道该到哪里去找他们,恰好在街上碰上了陈林德。陈林德就是玉莲家六哥,六儿在日本投降以后就调到区水利委员会,这次土改又调回村来。他一见胡兰就说:
“我到处找你,今晚上在工作组住的地方开会。你吃过晚饭了没有?还没有?快回去吃饭,吃了饭就来。”
他说完匆匆忙忙又不知找谁去了。
胡兰想:工作组开会一定是研究发动贫雇农情况。她又找金香和玉莲,问了问她们和那两家贫雇农谈话的情况,才回家去吃饭。吃完饭连忙跑到工作组。
工作组住的屋里,除了区上来的石世芳、吕梅、陈林德以外,还有村里的几个干部。他们抽着烟在闲聊天,说的都是他们在贫雇农家里见到的事情。
不多一会儿,石五则也来了,他一来就坐到胡兰跟前。胡兰心里又是厌恶又是愤怒,把身子向后挪了挪,不愿意挨近他。
石世芳满屋子扫了一眼,看见人都来齐了,就宣布开会。他说今天开的是党员干部会。他刚说了这么一句,就听见屋子里有人窃窃私语,惊奇地望着胡兰。石世芳忙向大家介绍说:
“胡兰是最近刚入党的候补党员。”
这一说众人才明白了。
胡兰今天是第一次参加党内召开的会议,心情非常激动。
这时坐在她旁边的石五则,低声称赞胡兰道:
“我早就看出来你是个好材料。这回可好了,入了党,咱们好好NE031在一起干吧。”
胡兰没理他,只是在注意听石世芳讲话。石世芳说,根据每个同志的汇报来看,发动群众的工作已经差不多了,虽然有个别贫雇农的觉悟还不够,但在斗争当中他们就会慢慢跟上来。三五天之内,应该召开贫雇农会议,整理扩大队伍,转入清算斗争。今天党内开会,先初步研究一下斗争对象。
石世芳的话音刚落,众人就吵吵开了。
有人说:“这还要研究吗?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哩。第一个就该是石玉璞。”
有的说:“捉贼先擒王,当然是先斗石玉璞。只要把他的威风打下去,别人也就好办啦。”
这时石五则说道:“依我看,闹土改搞清算,是要见实的,光是哄哄哄乱斗一场,没啥意思。依我看首先应该斗争段占喜。”
人们惊奇地问道:“怎么?放下石玉璞斗争段占喜?”
石五则胸有成竹地说道:“按名望说,当然要算石玉璞了。可是一个村里,咱们还不知道谁家的匙大碗小?石玉璞也不过徒有个虚名儿。地种得多,出项也大,抗战一开始就搞合理负担,后来又搞减租减息,一年公粮、水费要出多少钱啊!”
陈林德一听,气得说道:“按你这样说,石玉璞该划成贫雇农了。”
石五则不动声色地说道:“我又没说他是贫雇农,我说的是实际。斗上半天,弄不出点油水来,贫雇农还是不能翻身……”
他还没说完,人们就纷纷议论开了。石世芳和吕梅从石五则的话里听出了问题,他俩低声交换了下意见。石世芳就对大家说道:
“大家别吵,让五则把话说完。”他又回头向石五则说道:“五则,你说吧,把你的意见都说出来,咱们再来研究。”
石五则咳嗽了一声说道:“我这全是从革命的利益考虑,闹土改为了个甚?为的是叫咱贫雇农翻身。斗那些空架子地主,斗上半天,白费气力白误工夫,除了几亩地,啥也弄不出来。所以我说要斗就要挑肥户,所以我说段占喜应当是第一号斗争对象。这二年他日子过得锦上添花,要粮有粮,要钱有钱,在村里民愤也大。我不是红口白牙说空话,你们到村里访一访,哪个人对他没意见?我的话完了。”
陈林德气呼呼地站起来说道:“土地改革是要打倒地主封建剥削,不是乱斗争。段占喜日子过得是不错,可人家一不出租地,二不雇长工,只能算是富裕中农。他的为人小气一些,和街坊邻居的关系不大好,可这也不能当地主斗人家呀!再说,十个段占喜也顶不上一个石玉璞。石玉璞几辈子的大地主,雇长工雇短工,出租放账,这些事你不知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替他说话!”
石五则一听这话就火了,大声说道:
“谁替他说话?他又不是我儿子我孙子!咱们共产党讲究实事求是,我说的是实际!你为啥替段占喜说话?”
这一说,惹得大家都生了气,乱纷纷和他争吵起来。
有的说:“段占喜明明是富裕中农,怎么能不按政策办事?”
有的说:“谁不知道,你和段占喜有私怨,你这不是公报私仇是什么?故意转移斗争目标!”
还有的说:“我看你这就是包庇地主!”
石五则气愤地站起来,脸红脖子粗地叫嚷道:
“你们不要乱扣帽子!我在会议上发表意见,就是包庇地主?党内是讲民主的,你们为什么不让我说话?”
吕梅说道:“谁不让你说话?你的意见刚才不是都讲了?你有发表意见的权利,别人有批评的自由。你也不能不让别人说话呀!”
石五则道:“他们怎么能随便说我是包庇地主?这不是故意给我脸上抹黑吗?”
胡兰坐在那里一直没有说话。她是个新党员,又是第一次参加党的会议,心情挺紧张,又有点拘束。她本来想把刘马儿向她讲的那些事儿,单独向石世芳和吕梅汇报,可是现在眼看着石五则满口瞎话,欺骗大家,心里又气又恨,再也忍耐不下去了。
她站起来,面对面地向石五则问道:
“我先问你一件事:六月十一晚上,石玉璞给你送过……”
石五则急忙打断了胡兰的话,说道:
“你要胡说什么?这是开党的会,说话你要负责任!六月十一我就没见过石玉璞。你别没根没据的胡乱说!”
众人都看得出来,石五则是要压制胡兰,不让她说下去。胡兰也看出了石五则的用意,她理直气壮地向石五则说道:
“我的话我负责任,说错了该受啥处分我接受。六月十一晚上,石玉璞打发刘马儿给你送过一篓子羊肉、点心没有?你到他家喝过酒吃过肉没有?”
胡兰这一说,屋里空气立刻紧张起来了。人们脸上的表情,有的惊奇,有的愤怒。
石五则涨红的脸“刷”地一下白了。他咽了一口唾沫,恶狠狠地向胡兰叫道:
“这纯粹是造摇!血口喷人!你这不知道是受了什么人的骗,成心要和我过不去!你看见了?你抓住了?”
他一声比一声高,唾沫星子乱飞,好像要一口把胡兰吃掉似的。
人们气愤不过,都和他吵起来。
石五则恼羞成怒地吼道:“你们这是成心整我!我他妈的革命这么些年啦,你们不信我的话,倒听信这个毛丫头的话!这不是成心拆我的台是嘛?这是他妈的开会?还是斗争我哩?”
他说完就地跺了一脚,转身跑出去了。石世芳叫了好几声,他也没回来。
石五则一走,众人都问胡兰,这些事是听谁说的,可靠不可靠?于是胡兰就把刘马儿说的话,一字不拉地说了一遍。最后还说了她从大象回来,石五则给她送眼药,替石玉璞哭穷,有意替地主打掩护等等事情。
胡兰讲完,别的村干部也接着讲开了。他们说,自从大象土改开始后,石五则就到处散布云周西没地主,地主都是空架子,土改不土改没意思。他常去二寡妇家,石玉璞也常去二寡妇家,还有人碰到过他们俩一块儿在二寡妇家喝过酒。看样子这家伙是给地主拉过去了。
吕梅说:“日本投降以后,领导上也看到石五则生活上、作风上有些不对头的地方,也曾批评过他、教育过他。看起来他只是口头上承认错误,实际上并没有改。”
石世芳接着说道:“我看不只是没有改,是愈走愈远了。看来石五则的问题相当严重。领导骨干里有了问题。不弄清楚,斗争怎么能搞好?群众怎么能发动起来?依我看得先搞这个问题。”
于是他和大家商量了一下,决定会后就分头去调查石五则和地主的关系。
经过几天调查,情况闹清楚了:刘马儿反映的事情完全属实,石五则不单接受过地主的酒肉吃食,还接受过石玉璞的一百二十块现款。拿了人家的手短,吃了人家的嘴软。石五则拉拢了一部分落后群众,要在土改运动中替石玉璞说话,转移斗争目标。
石世芳和吕梅把这些情况汇报了区委,区委认为这是蜕化叛变行为,决定开除石五则的党籍,撤销他农会主任的职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