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二十一日晚上,胡兰和妹妹正在灯下给爷爷缝补衣服,石六儿来了,对爷爷说是要借条口袋用用。胡兰觉得很奇怪,石六儿从来不到他家借东西,说不定是有什么事情来找她的。她忙点起纸灯笼,让爱兰去给爷爷照明。胡兰猜得果然不错,当爷爷和爱兰出去之后,石六儿低声向她说道:
“陈区长回来了。”
胡兰又惊又喜地问道:
“在哪儿?”
“在他家。”
“就他一个人吗?”
“不,带着武工队。他要你去一下。”
正说到这里,爷爷拿着条口袋进来了。六儿接过口袋来说了声:
“明天我就送来。”说完走了。
胡兰忙把炕上的营生收拾起,给爷爷把被褥铺下。随即跑到西屋里告爹妈说,她有点事出去一下,替她留着门。胡文秀猜想女儿一定是为了公事,不便询问,也不便拦阻。她拿了条围脖递给女儿说:
“小心着了凉!”
胡兰应了一声,忙跑到南棚下,从干草堆里把前些天藏的文件取出来,揣到怀里。正想往外走,忽然又想到应该给同志们带点什么?想来想去最好带点旱烟,她听王根固说过,队伍上的同志们遇到没烟抽的时候,有的还抽豆叶子哩!她想到这里,忙又回到屋里,拿手巾包了一包烟叶子。这才匆匆走了出来。摸着黑快步向玉莲家走去。
她心里很激动。好久都没见到区上的同志了,她有多少话要和同志们说啊!有多少事情要和上级研究啊!她恨不得一步走到陈区长跟前。她家距玉莲家本来并不远,可是她觉得路子太长了。走到玉莲家门口,碰到了石六儿。六儿低声说道:
“他们正等你哩!”
胡兰进了院子,看见正屋里有灯亮,就走了进去。屋里有好多人,有的躺在炕上,有的坐在板凳上、箱子上,有的在擦枪,有的在补鞋,也有人靠着墙睡着了。这些人胡兰大都认得,他们从前都是附近各村的村干部和民兵。区上的通讯员在烧火。陈大爷和三槐叔在忙着和面做饭。大家一见胡兰进来,都亲热地和她打招呼。胡兰忽然一下见到这么多同志,心里感到热乎乎地,好像见到了多年未见的亲人一样,说不来是一种什么感觉,不知是想笑还是想哭。她本来有很多话想和同志们说,可是这时简直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她傻笑着,揉了揉湿润的眼睛,然后解开手巾包,把旱烟叶子全都倒在了桌子上。人们看到了烟叶子,一窝蜂拥了过来,连打瞌睡的人也醒了。胡兰见自己带来的礼物受到同志们的欢迎,心里感到很大的安慰。这时她满屋子看了半天,单单没有陈区长。她正要发问,区上通讯员告她说,陈区长在陈大爷屋里。胡兰连忙跑到小西屋,原来陈区长和郝一丑正在这里谈话。陈区长头发和胡子长得老长,衣服上有好几处露着棉花,乍一看真不敢认了。他一见胡兰就连声说道:
“胡兰子,快坐下,我们正等你哩!区上和你们失掉联系以后,大家都很挂念你们。看到你的信和材料,我们才放了心。”
胡兰忙问道:“吕梅同志有下落了没有?”
陈区长摇了摇头说道:“暂时还没有联系上。老吕人熟地熟,我估计不会出什么大问题。要出了事的话,人们早传开了。”
胡兰听了,这才算稍稍放了点心。她又问玉莲和芳秀的情况。陈区长说她们都上山去了。陈区长用满意的眼光望着胡兰说:
“你回到村里来坚持工作很好,做的很对。这些日子够艰苦了吧?”
胡兰见陈区长忽然表扬起她来,不由得红了脸,忙说道:
“你和同志们的工作才算艰苦哩,重担子在你们身上。比起大家来,我做的那点事情还值得提?”她随即转了话头问道:“照德哥,石狗子……”
陈区长忙说道:“县里已经批准镇压石狗子了。我们今夜就是来执行这个任务的。”
胡兰听了,高兴地看了郝一丑一眼。陈区长接着说:
“镇压石狗子是为了打一儆百,警告那些地主、富家和投靠敌人的人,谁要死心踏地和人民作对,只有死路一条!同时这也是给群众撑腰打气、让群众知道,咱们的人还在这里!”
正说到这儿,通讯员给陈区长端来一小盆饭。他也没向胡兰和郝一丑请让,端起小盆来一面吃喝,一面和他们继续谈论。他告胡兰和郝一丑说:前些时我军在晋西南解放了永和、大宁两县。最近又打了个大胜仗,解放了蒲县、隰县、石楼三座县城,俘虏敌人上将总指挥以下二千五百多人。全国形势也很好,十一月份消灭了蒋介石的六个旅,连上以前被消灭的,就是三十九个旅了。蒋介石用来打内战的兵力总共是二百个旅,现在已经被消灭将近五分之一了。
陈区长越说越兴奋,他眼睛里闪射着炯炯的光芒。这时胡兰才感觉到陈区长仍然像从前那样年轻,充满活力。她向陈区长说道:
“照德哥,你把棉袄脱下来,我给你缝缝。”
陈区长没有推辞,他把破棉袄脱下来扔给胡兰,随即端着饭盆坐到炉台跟前,继续说道:
“前些时,《解放日报》发表了一篇社论,说我们已经快爬到了山头上,再消灭蒋介石一些实力,就可以进入全面反攻。蒋介石和阎锡山垮台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胡兰和郝一丑听了,都感到很兴奋。胡兰说:
“我们把这些好消息告诉群众好不好?让大家也都高兴高兴。”
陈区长道:“好,你们可以向群众说道说道。”接着他又说道:“不要看全国的形势很好,咱们这里敌人的气焰还很盛哩!说不定以后咱们这里的情况会变得更坏,工作会更艰苦!”
郝一丑道:“只要全国形势好,咱们就是再苦点,心里也是高兴的。”
陈区长微笑着点了点头。他放下饭盆,接过胡兰缝好的棉袄,一面穿衣,一面向走进来的通讯员说道:
“你去叫两个队员,把石狗子押来。”
通讯员问道:“押来这里?”
“不,押到村西口。你们去了就说二区人民政府请他。”
郝一丑忙说:“不行,那么一说,他家里人就会猜到是你叫出去枪毙的。”
陈区长笑着说道:“就是让他知道哩!”
胡兰和郝一丑惊奇地望着陈区长,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陈区长见他们不明白他的用意,就解释说:
“如果悄悄把石狗子镇压了,敌人一定要怀疑村里有我们的人。让他们知道石狗子是我枪毙的,就会引开敌人的注意。”
胡兰和郝一丑听了陈区长的话,都很感动,到底是上级考虑问题周到。这时只听陈区长又说道:
“镇压了石狗子以后,你们要注意搜集群众的反应,同时也要注意一下敌人的动静。另外一点是关于今后的联系问题,我看就让我三舅跑地下交通吧!”
胡兰应了一声,随即从怀里掏出一些文件来递给陈区长说:
“这是吕梅同志的文件,你看怎处理?”
陈区长接过文件来说:“等我翻一翻,该烧的就烧了它!你们手头有什么文件之类的东西,也把它销毁了。好了,你们都回去吧,我们现在要执行任务去啦!”
胡兰回到家的时候,除了替她等着门的爹之外,全家人早已都睡了。她回到房里,躺在炕上,心情仍然很激动。从陈区长的谈话里,她了解了整个解放战争的形势:我们已经快爬到了山顶上,很快就会转入反攻,全中国解放的日子也已经不远了。想到这些事情,怎么能不激动呢?她从全国的形势又联想到了本地的情况。她很赞赏郝一丑说的那句话:“只要全国形势好,咱们就是再苦点,心里也是高兴的。”
这天夜里,胡兰翻来倒去好久都没有入睡。一时回想陈区长谈话的内容;一时又盘算镇压石狗子以后的工作;一时又静听外边的动静。可是听了好久,也没听到镇压石狗子的枪声。
第二天一清早,出去拾粪的爷爷跑回来说,大街上贴出了政府的布告,石狗子被咱们政府镇压了,枪毙在村西口外。她老婆刚才哭着到大象镇向勾子军报告去了。
家里人听到这消息,都说死得活该,政府可算给村里除了个后患。大爷悄悄向胡兰问道:
“昨天咱的人回来啦?”
胡兰点了点头,告大爷说,是陈区长亲自带着武工队回来的。接着她又向他说道:
“大爷,石狗子死了,你是不是出去张罗一下,看是该埋哩,还是……”
大爷没等胡兰说完,气忿忿地瞪了胡兰一眼,朝地上吐了一口道:
“呸!我倒给他跪灵去哩!”
胡兰忙向大爷解释道:“大爷你先别生气,你如今表面上总还是勾子军的闾长,村长出了事,闾长还能不管一管?面子上总得要过得去才好。另外也可以了解一下人们对这事的反应。”
大爷的脸逐渐缓和了。最后用赞许的眼光望了望侄女儿,一声不吭地走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