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裂井三侠(上)
“别把那东西往我面前拿!那不是我能控制得了的!”
大画师对等边三角形十分愤怒。与其说是愤怒,倒不如说是裹着愤怒外衣的恐惧。愤怒可以在人前表现,恐惧却不可以。
“把它从我眼前移开!”老人摆着手,眼不错神地盯着炉子里跳动的火苗。
“对不起。”切把纸片收起来。
他并没什么不得体。但几秒钟后,疯疯癫癫的大画师对这个外表粗狂,言行举及其儒雅的年轻人大吼大叫起来。
“给我滚出去!!滚!别回来!别问我问题!我跟蝼蚁人没瓜葛!”他甚至挥舞拐杖,要把切赶到屋外的寒风里。
“咱们也出去!”
看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马波抓起桌上没数完的通用币胡乱塞给扮猫,又顺手从炉子边抓了几个罐子,以及一个纸包揣在怀里。扮猫还没来得及思考,马波已经跟在切身后走出屋门。她也只好跟出去,关门时还尴尬地对瘫坐在摇椅里的古怪老人道谢:“谢谢您做的晚餐。”
“不是晚餐,是垃圾!只有你们这群笨蛋才吃的垃圾!”
“果然!需要电话服务的人都不怎么正常!”扮猫心里想。
夜里的风比白天还要大。橘林里漆黑一片。扮猫刚走几步就“扑哧”一声陷进个熟透的烂橘子里。
“抓住我的手!到这边来。”黑暗中马波把苍白冰凉的手伸给扮猫。他握力很大,像个老虎钳子。
“咱们为什么要跟着他?”
“拉他入伙。”
“为什么?”扮猫并不想扩大她的复仇队伍。切对她来说,还只是个陌生人。
“我不能开车。交通灯在我眼睛里都是一个颜色。”
“什么?!”扮猫甩开马波的手,“你不能开车,还说要用这些钱去买二手车!打的什么主意?”
大风里马波不知道是在笑,还是声音被风吹得失了真:“骗你的。高速路上没有红绿灯。需要个人跟我替换着开,这样才能缩短时间,更快到新城,也就有可能撵上卡车司机。再说,你的钱不够买二手车。”
“可你怎么知道他会跟我们去新城?”
“他家在那儿。”
“他不见得想回家。”
“不问怎么知道?”
不知在狂乱的大风里胡乱走了多久,马波和扮猫还是没走出一望无际的血橘林。风越吹越大,橘子落地的声音就像机关枪连射一样密集。这么多橘子落下,扮猫却没被其中任何一个砸到。血橘来袭,马波撑开自己的外套,像帐篷一样撑在她头顶。
“谢谢。”扮猫说。
她声音还没落,马波也说了跟她一样的话:“谢谢。”
在他的头顶上方是切?丹提那件破旧的长风衣。高大的切用双臂撑开大风衣,自己却被树上掉下的橘子砸得睁不开眼睛。
三人相遇没多久,橘林里的狂风骤然止住,树叶也不再作响,四周死寂。马波和切收起各自的外套。他们正好站在四棵巨大橘树搭成的亭子下面。马波身边就是那座蒙眼雕像。对橘子冲击波本能的躲避,把三个年轻人带到了这里。
马波兜里有用来点烟的火柴。他划亮一根。
“就在这儿吧!这四棵橘树的橘子已经落得差不多了,就算再起风也没什么关系。总比到处溜达,反复挨砸好。”他说。
“等天亮才能看清楚,找到路从橘林出去。”切放下大木箱,在上面坐下。
马波也把外套铺在雕像的底座上,让扮猫坐。火柴的微光里,他看了眼铭文。
谁说努力定有结果?
“让人难过的铭文…”火柴在马波手里燃尽,“大多数人都努力了一辈子,却什么也没得到。”
他又划亮一根火柴,从怀里掏出从大画师家里偷出来的纸包和大口玻璃瓶。纸包里是些引火棉。马波把它们点着,雕像四周立刻有了光亮。这时夜风又起,弄得本来就弱的火苗呼呼闪闪。为了保护火焰,马波把大口空瓶子罩在火棉上。瓶口没有直接接触地面,而是用些小石块将瓶子垫起来。石头放得很稀疏,周围有空隙可以让空气钻进瓶身,所以火焰不会熄灭。
就连包引火棉的纸,马波也没浪费。他看了眼扮猫的脚:“把鞋脱下来给我。”
“干嘛?”扮猫本能地把脚缩了回去。
“给他吧。脚是最需要保护的。这么冷的夜,不垫点东西到鞋里,你明天就病倒了。”切也是到处打工的人。他很清楚马波正在做的事。他们都有过在室外露宿过夜的经历。
扮猫无奈,只好脱下一只鞋给他。
“一只只来。我垫完这只,你再脱另外的。”接过扮猫的鞋子前,马波已经把纸搓揉了很多遍,确保它们已经很柔软了,才一层层整齐地塞进扮猫的鞋里。
“没穿鞋的脚别放地上!踩我肩膀。”
他指指自己的肩,接过另一只鞋子。把脚放到一个男人肩膀上?极少与人接触的扮猫实在无法照做。
“你想感冒吗?”马波单膝跪在地上抓住扮猫的脚。扮猫皱起眉头抽回了自己的脚。看到这些,就着玻璃瓶烤火的切站起来,把自己的大木箱推到扮猫脚边。
“脚放这儿。”他帮扮猫解围,“你们为什么出来找我?大画师没赶你们走。”
“我们明天想去运河那边的坦钉车场,买辆二手车。你要是愿意加点钱,也算你一份儿。她不会开车,咱俩换着开。”马波说话直接了当。
“你们目的地是哪儿?”切问。
“往新城方向走。你呢?”
“我无所谓,能挣钱的地方就去。”
“买二手车本身就可以挣钱!比打工快。”马波进一步说服切入伙。
“二手车都不值钱!倒卖出去更不值钱。”切说话是基本常识。
“我可以挣到钱!把你的钱加到我们的钱里。到了新城,起码翻三倍。”
“我从没听说过二手车可以升值。不过我是应该回去一趟了。”切垂下眼皮盯着火苗,“好吧!买车的钱我出了。但说好,到了新城车归我。你们那点钱留着加油吃饭吧。”切这就算是答应入伙了。
借着火光,马波又看到了蒙眼雕像底座的铭文。“这句话我在哪儿听过。”他拼命回忆着曼波说过的每一句话。这么多年,很多事情他都忘了。只有曼波说过的那些话,句句不忘。
曼波给无脸人的故事加了个结尾:妓女怀上了亲生哥哥的孩子。一个不该出生的孩子。她来到棵橘树下。树上即便在万物不生的严寒冬天也结满成熟的橘子。似乎是为她而成熟。怀孕的女人一直笑着看那些橘子。她一直看,却不吃不喝,死在了橘树下。她和肚子里的孩子把血液注入橘树的根茎。自此后那片橘林都在冬天成熟,里面流出红色的血水。
人们不知怎么给这个没有名姓的妓女刻墓碑,就做了蒙眼天使的雕像。即便是天使也看不见人们心里的苦难。
他们现在站在冬天成熟的血橘树下。而蒙眼天使的铭文又如此吻合。只是巧合吗?马波把“恶棍”的故事,还有曼波,通通告诉了切和扮猫。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不过这个,不是什么妓女的坟墓。都是大画师的本事!血橘林是他培育的反季节植物。”切怕马波不信,只好详细说明:“他喜欢做这种古怪的事情,只是为了把他的橘子卖个跟别人不一样的好价钱。他做什么都不能跟别人一样!这里离大运河很近,整个橘镇的地下都是他铺设的灌溉水管和加热系统。”切把手伸向取暖的玻璃瓶,“祖父说,大画师他是一个充满愤怒和恐惧的天才!我觉得,那句铭文是说他自己。蒙眼的天使意思是:神也不长眼!”
“你问我为什么跟你出来。除了买车,我还对一个事情感兴趣,你那张纸。”马波指的是画着等边三角形的纸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