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钟面酒吧(下) (1)

马波他们几步就跑上满是水雾的跨河大桥,手扶栏杆,隔着冬季起着冷雾的运河水,眺望不远处与桥平行的高速路。

“这条高速路,让人们远离故乡和亲人。”大桥的水雾里,马波衬衣领上系着的短皮带被强风吹得不住摆动,血红的眼睛望着没什么车辆的高速路出神。此时的他,比所有人都孤独!

空旷的桥面上已结满浓浓的水雾。冷得人们不得不竖起衣领,躲进**桥面唯一的遮掩处。一座红砖小屋在跨河桥的正中央依稀可见。小屋方向传来军鼓声和征兵歌谣。桥上一个钓鱼人鱼上钩了。鱼竿和鱼线向空中抽起,一条灰色的大鱼被重重甩在桥面上。钓鱼人从钩上解下它,随手就丢在一边。那条鱼可没因被钓上来就认命。它在桥面上不住翻腾,几下跳到了切皮子都磨亮了的旧靴子边。

“你们几个,别碰我的鱼!”钓鱼人头都懒得回地对三个年轻人喊了一声,便忙着换饵重新甩杆。

鱼还在跳,不懈努力挣扎。切低下头,一脚把它从桥栏杆的缝隙里踢下桥面。鱼腾空而起,跌进河水里。

“快跑!”马波笑着对还发愣的扮猫喊道。

钓鱼人闻声转头抓肇事者。马波早跑没影了,扮猫也跟着跑了。只有切站在原地没动,等着钓鱼人来抓。钓鱼人火冒三丈,想揪住他的衣领。切实在太高,所以钓鱼人只能凑合揪住大衣的纽扣死不撒手。

“他怎么办?”扮猫一边跑一边问。

“放心!没问题。”

“真不管他吗?”

“他能解决。”马波完全无所谓的语气让扮猫觉得很冷漠,但又没什么理由勉强马波回去。回去能干什么?帮切打架吗?切做的事诚然是善举,却也有失礼的地方。

“怎么了?还在想?”扮猫的心事被马波看出来。他一边倒退着跑一边点上一根烟,“他一定想好了解决方法,才做那件事。”

本来想说什么,但扮猫最后还是放弃了。无奈之间,她也只能一边跟着马波跑,一边回头张望。抛开对切的担心,有件事倒很新鲜。桥面上建房子,扮猫还是第一次见到!

跨河桥正中央的红砖屋子其实是个叫“钟面酒吧”的地方。和所有地方一样,禁酒令颁布后,这里只能卖水一样清淡的所谓“淡啤酒”。

小小的酒屋给冬季的运河和跨河桥带来很多活气。整座跨河桥只被一根桥柱稳稳地架高在水面之上,钟面酒吧的位置正好就在桥柱部分的正上方,远处看这个有尖屋顶的小平房像是下面的桥柱扎穿桥面冒出来的一个铅笔头。跨河大桥是橘镇的“进口和出口”。钟面酒吧东西两边各有扇门,西门出去是坦钉方向,东边的门则朝着橘镇。

本来只是不起眼的普通建筑,但在小红砖屋的屋顶正中间不明缘由地伸出一根粗大水泥柱子,柱子顶端放射出十几根粗大的铸铁桥索,桥索拉住了东边桥面两侧的栏杆。

“是因为桥体太重吗?可为什么所有的桥索只撒向东面,西面一根铁索也没有?”马波站在门口没进去,纳闷地琢磨着。

清早的水气让桥面上越来越冷,现在又起了风,桥面已经呆不住。征兵的顺口溜和军鼓声仍在继续。酒吧门口的砖墙上贴着张坦钉旧车场拍卖场的广告。广告正中央是一个男人的照片。粉白的大脸上写满狡猾,嘴角的谎言随时会伴着假笑溢出。就连这张脸上的五官都很“勉强”!巨大的鼻子不协调而勉强地挂在一对儿勉强睁大的眼睛下面,就连头上的卷发都被好几斤发亮的发油勉强压抑着。海报周围有些旧汽车图片,以及每辆车的起标价,下方有行字:每日正午开拍!

马波从海报下面的自取资料小筐里拿了份车辆图鉴,一边走一边低头看,直到酒吧里的光线已经暗到看不见字,才把图鉴折好塞进外套口袋。

钟面酒吧内非常拥挤,原本站在桥面上的人现在都聚集在这小屋内。大都是囊中羞涩的的过路农夫,以及马波他们这种一路找工作的旅人。人们全站着,没有看到有椅子和桌子。女招待们得把托盘举得高过头顶,才能避免啤酒不被碰洒。手臂举那么高,托着很重的瓶装啤酒,女招待们还像跳芭蕾般一边走一边把一条腿抬高。扮猫在她们抬腿的地方发现了两根粗大的铸铁棍子,上面布满铁锈,毫无道理的出现在地板上。这就是女招待们走仙鹤步的原因,躲避铸铁棍。因为人太多,扮猫看不清棍子的全貌。

酒吧的布局也有些奇怪,吧台是固定在墙壁上的。四个很小的大理石小四方吧台分别设置在四方屋子的墙角,每个迷你吧台内都站着一个酒保。中间是个大大的圆形空地,地面上横着两根奇怪的铸铁棍子。屋子北面的玻璃窗因为可以观赏高速路,所以靠窗放置了个立式望远镜,南面墙的窗则是观河窗,但没有望远镜。马波从望远镜里看了看,正好可以看到高速路那边的两座栈桥。

女招待与酒保之间不停相互喊话。酒保们从吧台上把一瓶瓶廉价啤酒推给等在吧台外的女招待,同时高喊:“3点的先生,五瓶啤酒!注意那边的小孩儿,童子军不能喝酒。”女招待便训练有素地接住从大理石吧台上滑过来的啤酒瓶,迈着奇怪的步伐送给客人们,敲征兵鼓的童子军不满意地对他们做鬼脸。当酒保喊“7点,两瓶啤酒。”女招待也一样毫无差错地迈着仙鹤般的步伐把马波和扮猫买的啤酒送到他们手里。

“她们靠时钟来确定方向,真厉害。”扮猫觉得看送酒比喝啤酒还有趣。

“瞧地板!”马波的“连裤帆布鞋”踏了踏地面。扮猫才注意到地板上画着一格一格的钟表刻度。而他们现在的位置正好是7点11分。怪不得这里叫“钟面酒馆”!原来整个地板是一个大钟表盘,女招待们躲避的就应该是地板上巨大的铸铁钟表指针。分针和时针缓慢在地板上移动,所以人们必须站着,酒吧里也不能摆放家具。

“3点,破衣烂衫的大家伙,一瓶啤酒。”东边小吧台里的酒保喊道。

切刚解决完与钓鱼人的纠纷,胡子上挂着水珠,大衣的几颗扣子摇摇欲坠。因为他努力挤进酒吧,门口的人群被推得骚乱起来,一波一波地传到屋子最里面。

钟面酒吧里满满的都是人!任何人想动一下都会引起极大的不满和**。人们相互拥挤着还要护住手里的酒瓶酒杯,抱怨和谩骂之声不绝于耳,间或还有玻璃碰撞的声音。马波和扮猫被相互传递的人浪挤得站不稳。切尽管已经非常努力,到现在还有半个身体留在酒吧外面。拥挤造成的空间争夺战和其他战场一样有强势,也有弱势。扮猫不幸就是弱势。她只会一味地避让,躲开所有“赶到”她面前的胳膊肘和膝盖,给别人腾出地方。摘了麻袋的麻袋人还是尽量不和别人有“接触”。实在连退都退不了的时候,她宁愿收双臂抱紧,把自己原本就不怎么占地方的身体缩得更小!这一切马波都看在眼里,却什么也没做。一如他从不问扮猫,为什么要藏在麻袋里。用什么样的方式活着是她的自由!但马波也很清楚,扮猫这么软弱而善良的人,在高速路上只有死路一条!终于,她连最基本的立足空间也丧失了。

“野猪,根瘤蚜,药西瓜,先天痴呆的圆白菜,雪人弃婴,化粪池凶手,阴阳失调的狒狒,被卡车压过的河马,蠢货!你踩到我脚了!湿毛巾捂,粘面浇,马尿泡-死----你,公牛屎把你贴墙上活活憋死!你还踩着---我!”

“对不起!”扮猫根本没弄明白怎么回事。甚至没弄明白自己被骂的那都是些什么,就连忙道歉。

“你这狗娘养的垃圾人,退化的旧洗衣机,能思考的扫把,整---沱---大----粪----啊————!”一个酒糟鼻子的邋遢醉汉把最后几个脏字拖得很长。他的怒骂却以一个痛苦无比的“啊----!”作为收尾。

“该骂够了!她已经道过歉了!”不出扮猫所料,这声“啊----!”又是马波的杰作。

只是为了止住醉汉喋喋不休的谩骂,马波把手里的空酒瓶打碎,插进了他的破皮鞋!血水顿时涌出,一块亮晶晶的绿玻璃像植物一样立在他脚上,插得很深。

这真是个腾出空间的好办法!周围的人群立刻井然有序,甚至不再喧闹。几秒钟内,拥挤的人们自动组成了适合围观而又安全的圆圈。圆圈最里面面对肇事者的是些兴趣大,胆子也大的家伙。离得远的,是胆子小的人。被围观圈挡得最远的,是服务员和酒保们。他们倒也习以为常,这种斗殴时常发生,已经有人去取扫把扫地上的玻璃了。现在,圆形空地里只剩下马波,扮猫和那骂人的家伙。

“看样子要打!”

“红眼小子不善!下手太狠。”

“那个女的是他老婆?不够漂亮。”

“打起来,你说谁能赢?”

有几个站得最靠前的开始商量押注,赌一把。

“非要这样吗?”扮猫拉着马波衣袖。她还对骂人那家伙感到抱歉,“是我不小心踩到他的。”

“没你的错!”围观的人群里伸出只大手。切把不知所错的扮猫拉了出来。

“那男的老婆跑了!”

“三角恋仇杀?”

人们议论纷纷,却没人想要做什么。

“不管他吗?”扮猫站在切身边

“先不用。他一定是想好了后果才这么做的。”切说的话和马波如出一辙。

“你刚才没事吧,鱼…”

“我赔他钱了。”

“你早就想好要赔钱?”

“嗯。每一步都必须想好,不然早完蛋了!”

扮猫看着站在骂人的家伙对面的马波。他也是什么都想好了才做的所有事情吗?包括在瓦肯镇大火里的行为都不是冲动之举?

切指了指马波对面的人:“这家伙骂人厉害,却不敢真动手。红眼小子就不一样了!”切这几句话瞬时间成了人群里很多人的理论。

“红眼那家伙是行动派!”

“打啊,绝对能赢!”

“变成被狗洒过尿的口香糖!胶状的鳗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