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莱恩的尸体仿佛一记警棍,狠狠地砸在雅各布身上。他颤颤巍巍地紧抓着沙发,撑住自己免得瘫倒在地。震惊和怀疑令他头晕眼花。喉咙从未如此干渴,即使他想尖叫,也只能勉强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一个清晰的念头忽然从他的脑海中闪过。

保持安静。不管凶手是谁,现在很可能还在附近。

他的脚下好像踩到了什么东西。他低头一看,只见手电筒的光束映照出一把大切肉刀。冰冷的刀刃沾满了瑟罗和伊莱恩的鲜血。稍加打量后,他意识到眼前这把刀柄乌黑、破损严重的切肉刀跟多德夫人厨房里的那把一模一样。这绝不是巧合。他的第一反应是捡起来,然而一种自我保护的懵懂本能却在他弯下腰时阻止了他。相反,他挪了挪脚,关掉手电筒。

他看够了。

那是什么?他竖起耳朵,房间外有人走动。他听到轻柔、谨慎的脚步声,凶手穿着橡胶底而非皮革底的鞋子。对方现在正站在门厅,准备第三次动手。

雅各布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他蜷缩在黑暗中,身边是一男一女两具尸体,那两个人还曾是他的朋友。他必须挣脱死亡的恐惧。现在最重要的是活命。他必须活下来。

他没有武器,只能赤手空拳保护自己,可是他向来不擅长打架。凶手还有武器吗?还是说他只带了一把刀来?雅各布屏住呼吸,不敢出声,踮着脚往前挪动。

门嘎吱一声。

雅各布屏气凝神,看着门慢慢地、慢慢地被打开。他钉在原地,不敢再动一步。月亮是唯一的光源,一丝月光透过窗户洒进来。他又闻到那股奇怪而熟悉的油腻气味,这味道他一进门就注意到了。

他听见橡胶鞋底再次移动。门缝渐宽,凶手突然出现在门口。月光下,他惊恐的眼睛看得很清楚。

奥利·麦卡林登手里攥着一把黑色的左轮手枪对准雅各布的胸口,空气中充斥着他难闻的发油味。

弃兵俱乐部镶嵌着橡木护墙板的会员休息室里,文森特·汉纳威安坐在一把皮质扶手椅中。签署完办公室当天最后一批函件后,他沿着会员专属楼梯快步走进俱乐部。在这间小小的私人餐厅里,他大快朵颐,吃着鲜嫩的带血牛排,又搭配浮岛甜点,享用了最优质的皇家托卡伊贵腐酒,然后坐下来一边品尝古巴雪茄,一边处理几笔业务。用人在他身旁的红木桌上安置了一部电话,他对着听筒轻言细语,以免打扰两位正在通过下棋打发时间的尊贵同僚,大家耐心地等着享受俱乐部会员的隐秘特权。

“还没有消息,耐心点儿。”

“我一直信不过麦卡林登。他不可靠,像他的许多同类一样。”

“注意你的言辞。你所说的他那类人也包括我们兄弟会的几位杰出成员。当然,他的父亲……”

“是个好人,自不待言。这只关乎儿子的可靠性问题……”

“这是个严峻的考验。今晚结束前,我们就能知道他是什么成色。”

“一听到风声立刻通知我。”

面朝汉纳威的书架滑到一边,露出一条光线充足的走廊,走廊的墙壁贴着威廉·莫里斯风格的玫瑰粉色墙纸。这是弃兵俱乐部的几个隐蔽出口之一。它们几经迂回,最终通往凯里街和大法官巷几扇不为人知的门前,而非绞刑场。一个年轻的中国女人身穿白色缎子长袍、黑发齐腰,站在通道的入口处。她娇嫩的红唇露出礼貌、探询的微笑,汉纳威点点头。

“稍后再打给你。”他对着听筒皱起眉,“在此期间,请你不要再给我打电话了。但愿你没有失去勇气。”

“毫无疑问,相信我。我只是……”

“很高兴听到你这么说。眼下到处都是犯罪,伦敦警察厅需要你全力以赴。”

麦卡林登握枪的手抖个不停。雅各布心想:他和我一样害怕。

“趴在地板上,闭上眼睛。”

麦卡林登听上去像个青涩的演员,唯恐搞错煞费苦心排练的台词。

“奥利,你干了什么?”

“我干了什么?”麦卡林登拔高嗓门,“我赢得了我的荣誉。这就是我干的。我实施了完美的犯罪。三次。”

雅各布感觉脸颊的肌肉绷得紧紧的:“我不明白。”

“你用从住处偷来的刀捅死了瑟罗和那个妓女伊莱恩,然后满心悔恨得一枪爆了自己的头。”麦卡林登咯咯直笑,“枪上只有你的指纹。完美的犯罪,不是吗?”

雅各布忽然想起小时候有个男老师抓到他犯了一个小错误,于是扒掉他的裤子,抽打他**的屁股,通过这种给他人施加痛苦的方式满足自己。自那之后,还没发生过什么事比麦卡林登这种挑衅似的取乐更刺痛他。对麦卡林登而言,他的死还不够。在世人眼中,他就是一个畏罪自杀、受人唾弃的懦弱杀人犯。穷人版的劳伦斯·帕尔多。

“奥利,求你了。”

“求我?”麦卡林登的手端稳了。雅各布不知道怎么办,只能拖延时间,寄希望于出现奇迹,“你为我做过什么?”

能不能扑倒他,赶在他扣动扳机之前打掉他的枪?无论如何,总比饮弹自尽来得好。他必须慢慢靠近目标寻找机会。

“别动!”麦卡林登尖叫。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雅各布问,“告诉我,至少,趁你还没……”

月光下,麦卡林登的脸上掠过一丝微笑。

“当然是天谴会,别假装你什么都不知道。”

雅各布盯着他,完全不知道那家伙在说什么。

麦卡林登举起枪:“听着,趴下。如果你听话的话,我可以快些了结你。如果不……你就要吃点儿苦头了。”

雅各布浑身紧绷,准备扑上去。

突然,插曲从天而降。一声巨响划破紧张的气氛,麦卡林登朝前一倾,倒地前开了一枪。雅各布瑟缩着闭上眼睛,猛地朝一边扑去。撞到地板的一瞬间,他的肩膀一疼,不过没有别的感觉。肯定不是子弹穿透肌肉的那种疼痛。子弹射偏了。

他如释重负,但是还没来得及睁开眼睛,一只有力的手就掐住了他的脖子。粗大的手指紧压住他的气管,某个坚硬的东西砸向他的脑袋。

紧接着,他的眼前出现一片黑色的虚无。

“你还需要别的什么吗?”特鲁曼夫人问。

“一个小时里你已经问过三次了。”雷切尔放下菲茨杰拉德的小说《漂亮冤家》,抬起头。客厅里炉火熊熊,收音机里传来平·克劳斯贝的低吟,“别担心了。如果你能专心刺绣,而不是每五分钟放下一次,或许能开心得多。”

“我今晚一直坐立难安。”

“我发现了。”雷切尔懒洋洋地说。

“我想上床睡觉,但就是睡不着。”

“给自己倒一杯威士忌,世界会变得更美好。”

年长的女人冷冷地哼了一声:“自信固然是好事,但是不要自满。”

“听着。”雷切尔取来一张流苏书签,夹在刚读完的那页,目光灼灼地盯着女管家,“关于必须做些什么,我们已经达成一致。现在除了等待,我们俩没什么可做的。”

“你怎么能如此镇定?”年长的女人问。

“你更喜欢歇斯底里地吼叫?别忘了,我已经等了这么多年,再多等几个小时又算得了什么。”

“这不仅仅是几个小时的问题,不是吗?”特鲁曼夫人的脸色像冬天一样阴沉,“我们什么时候才能看到结束的那一天呢?”

“事实上,星期三,”雷切尔说,“耐心点儿。很快就要结束了。我就快完成我的计划了。”

雅各布也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他逐渐苏醒过来,强迫自己睁开眼睛,尽管这需要极大的意志力。他浑身都疼,而且身体好像有些地方不一样了。他眨了眨眼睛,意识到自己正置身寒冷的夜色中。月亮不见了,这里似乎只有他一个人。可惜,他无计可施。此刻,他正头朝下地趴在距离小屋不远的一个大铁罐的一侧。

他的头很疼,疼得想哭,但是他的嘴被胶带封住了,发不出声音,似乎有什么东西勒进他的手腕和脚踝里。哦,原来他被一根结实的绳子绑起来了。即使用力挣扎,他也不可能挣脱束缚,反而更危险,万一掉进蓄水池里怎么办?

那个蓄水池有十英尺深,底部的三分之一盛满臭水。他整个人摇摇欲坠。如果不慎从蓄水池边缘滑下去的话,他会被淹死。

雅各布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刚好探过蓄水池的边缘望出去。旁边是一个用砖砌成的小平台,袭击他的人想必是站在这上面把他捆成这个样子的。他环顾四周,看见小屋的后门大敞,摇曳在夜风中。

门内传来一声满意的叹息。一时间,雅各布不知道该庆幸自己被死神抛弃,还是该担心即将发生的事情。他根本不知道谁在屋里。过了一会儿,他才想起来伊莱恩和瑟罗已经死了。

所有人中,凶手偏偏是奥利·麦卡林登。

或者这一切都是他的梦?难道他脑海中那些血迹斑斑的可怕尸体只是一场变态的噩梦?这样一个离奇的夜晚,他无法确信任何事。

屋内传来一声巨响,打破了宁静。一声枪响。

雅各布屏住呼吸,瞥见门口闪出一个影子。后门走出一个人。

雅各布在一阵恐惧中无助地绷紧了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