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好些了吗?”雷切尔询问。
特鲁曼夫人喝光格兰威特威士忌酒,把酒杯搁在胡桃木小桌上:“你和大法官有些相似的地方。”
雷切尔抿了一口威士忌:“真的吗?”
“只要尝一口就知道是上好的麦芽。”
雷切尔讽刺似的微微鞠了一躬:“你吓到我了。我以为你嘲讽我像那个卑鄙的老暴君一样心理扭曲呢。”
“你像我和特鲁曼一样理智。”
“我应该感觉欣慰吗?”
老妇人挤出勉强的微笑:“恐怕不行。”
“一个人的秉性有多少源自遗传,又有多少受后天生活经历影响呢?”雷切尔闭上眼睛,“我很好奇。”
“听起来没把握,这可不像你。”
“但愿坦承弱点能提醒你,我也是个人。”
“噢,你是人,没错。我还记得那天晚上那个卑鄙的男人用朱丽叶·布伦塔诺的秘密勒索你的时候你的脸色。”
雷切尔再次睁开眼,但是什么都没说。
“苍白如纸。你想弄清楚他究竟知道多少,又猜到了多少。”
雷切尔长呼一口气:“他咎由自取。”
女管家点点头:“我得承认,你很果断。但是即使现在,我们也不能确定,不是吗?我们永远不可能安全,永远。”
“担心最坏的结果毫无意义。”雷切尔抬高嗓门,“记住,星期三,一切都会结束。想想我们已经取得的成绩,帕尔多和基尔里都死了。至于克劳德·林纳克……”
“贝茨呢?还有列维·舒梅克呢?”
“战斗伤亡。”
“那么,巴恩斯呢?”
“他……他想死。你丈夫这么告诉我们的,记得吗?”
“即便如此……”
雷切尔嗓门尖锐地说道:“我们一直都清楚生活的真相。即使无辜也要受苦,无辜者通常受苦最多。”
特鲁曼夫人摇摇头:“这可不容易承受。”
“不。”雷切尔抓住老妇人的手,捏了捏,“正义绝非易事。”
“听起来像大法官说的话。”
“一些被他判处死刑的人其实是罪有应得。”
“雅各布·弗林特呢?”
“他怎么了?”
“他不怎么擅长打斗。”
雷切尔耸了耸肩:“我没办法。”
“要是他今晚死了呢?”
雷切尔没有回答。
小屋里走出来的那个男人肩膀宽阔,身高超过六英尺,从头到脚一身黑,戴着蒙面袜,只露出眼睛和嘴巴,粗大的手掌里握着一把枪。走到蓄水池边上时,他一把扯下面罩。
雅各布倒抽了一口气,雷切尔·萨维尔纳克的司机正皱眉瞪着他。
“别说话,”特鲁曼说,“我要把你抱下来。小心一点儿。如果情况不妙,你就下水。先顾头。”
雅各布屏住呼吸。大块头像对待布娃娃一样把他举起来,放在地上。
“老实点儿。”特鲁曼用枪口顶着雅各布的肋骨,“今晚我已经开过一枪,再开一枪又有什么区别呢?对我而言,没有什么。对你而言,彻底拜拜。”
二人站在煤渣小道上,距离小屋只有四分之一英里远。特鲁曼载他去虚空剧院的那辆劳斯莱斯幻影不见踪影,不过树篱旁停着一辆锈迹斑斑的牛鼻子莫里斯四座车。特鲁曼衣衫破旧。今晚他没穿司机制服。
麦卡林登呢?他不见了。雅各布忍不住又张开了嘴。
“为什么——”
“你没听见吗?”特鲁曼用枪托戳了戳雅各布,“别说话。”
雅各布的头隐隐作痛,绳子仍然勒着他的手腕。他应该庆幸自己还活着,然而今晚发生的事情不仅让他困惑,更令他作呕。
“我会给你松绑,然后把你塞进车后座。后面有一些破自行车零件,推到一边去,睡一会儿;你看起来需要休息。我不打算走大道,但愿没人拦我们的车,但是如果运气不好的话,请你闭上嘴。我来应付,大概会说你喝多了,醉得不能动弹。不管我做什么,你配合就好。否则我不介意闹个鱼死网破。你听明白了吗?”
雅各布点点头。不能动弹,确实,他确实一动也不能动。
“别耍花招。”特鲁曼朝小屋的方向比画了一下,“我救过你的命,不过请你记住,我能给你一条命,也能再夺走。”
穿越黑暗的长途跋涉在雅各布看来仿佛一场永远没有尽头的噩梦。即使坐在方向盘后面,特鲁曼也威慑力十足。或许,他要开去别的什么鬼地方,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处理掉他的乘客。疲惫和痛苦**着雅各布的大脑,他已经见识过特鲁曼的本事,深知惹怒他的代价。他们驶过无边无际的乡间小道,一路颠簸,雅各布服从命令,保持沉默。很快,他便断断续续地打起瞌睡,脑海中充斥着令人作呕的画面:一起喝过酒的警察和他亲吻过的女孩一动不动地躺在血泊里。
尽管特鲁曼预料可能会被拦车,但是事实上一路畅通。最终,二人安全抵达伦敦市中心。特鲁曼把车停在雷切尔家门口的广场,薅着他跨上台阶。
一位体格健壮的女士打开前门,丝毫没有讶异的神情,仿佛松了一口气。她一定是接过他电话的那位女管家。她一直在等他们。
“弗林特先生,您看起来似乎需要喝一点白兰地。进来吧。等特鲁曼处理好车,萨维尔纳克小姐马上就来。”
“谢……谢谢你。”他的声音听上去沙哑而苍老。他不知道处理好车指的是什么。
女人把他领进客厅,往一只玻璃杯里倒了些白兰地,然后转身离开。墙壁装饰着各式各样的装裱画:**、幽闭的内室和音乐厅的场景。它们暗淡的色调很符合雅各布此刻的心情。他一口饮尽白兰地,连滋味都懒得品尝,接着若有所思地拿起桌上的酒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这次他慢慢地啜饮,试图分析周遭的环境,观察它们有没有透露主人的任何信息。他的结论是看不出什么,只能说她很有钱,喜欢艺术装饰风格的家具和恐怖的现代艺术。
特鲁曼为什么现身于本弗利特?凶杀事件并没有令他仓皇失措。莫非麦卡林登为雷切尔卖命?又或者她知道麦卡林登是个精神错乱的疯子,要是这样的话,那又跟她有什么关系呢?他想不明白。
十分钟过去了,门再次被打开,特鲁曼大步流星地走进来,身后跟着他的妻子和一位女佣。谁都没有说话,年轻的女士仔细地打量着雅各布,他也看到了对方被毁容的脸颊。这让他想起利兹贫民窟的一个女孩,那姑娘也是这般模样。后来她刺伤了毁掉她容貌的男人,雅各布负责报道她接受审判的新闻。
他用力咽了口唾沫,发觉自己正在经受某种考验。他不能流露任何感情,不能表现出怜悯,不能表现出厌恶,甚至不能愤怒于竟然有人如此野蛮地破坏这位年轻女子的美貌。据贝茨称,雷切尔只雇用了三名用人。或许与其说他们是忠诚的侍从,不如说他们是谋杀的共犯?
雷切尔·萨维尔纳克走进门,朝雅各布苦笑一下。
“晚上好,弗林特先生。你还活得好好的。恭喜你,你刚刚完成了一次完美的犯罪。”
“我不明白……”雅各布开口道。
“这就是你梦寐以求的报道,不是吗?”雷切尔打断他,“你或许不这么想,弗林特先生,但是今天是你的幸运日。多亏了特鲁曼,你才死里逃生。”
雅各布的后脑勺隐隐作痛。他小心翼翼地搓了搓。
“更重要的是,我决定相信你。尽管这与我的判断不符。”
雅各布清了清嗓子:“我猜我应该受宠若惊。”
“当然,这里隐藏着一个不利因素。”
“什么?”
坐在椅子上的雷切尔朝前倾身:“你永远别想把我要告诉你的这些事报道出去。同意吗?”
雅各布挪动身子:“我不——”
“允许我再说明白一点,”她说,“这不是谈判。”
“最后通牒,嗯?”
她耸耸肩:“随你怎么说。你说话算话吗?”
夹在妻子和女佣之间的特鲁曼坐在一张长靠椅上,闻言立刻哼了一声,其中的意思雅各布不难理解:记者的话一文不值。
“我想是这样。”
“希望能安慰到你,你并没有做出重大让步。因为这个故事你永远不可能发表。”
“随你怎么说。”雅各布执拗起来。他还活着,但是伊莱恩已经死了。他从没感觉如此疲惫和沮丧。
“好吧,”雷切尔说,“公平起见,我应该说明,你的个人情况,从某种程度来讲……有些不妙。”
雅各布瞥了一眼特鲁曼,大块头攥紧拳头。他的紧张显而易见,似乎随时准备动手。
“你在威胁我吗?”
“你胆敢如此粗鲁?”雷切尔语气刻薄,“别搞错了,你欠特鲁曼一条命。对他来说,看着奥利·麦卡林登杀了你易如反掌。”
“麦卡林登在哪儿?他死了吗?”
“他不会再来烦你了。”
雅各布只感觉怒火翻涌。他转头看向特鲁曼:“你杀了他。”
“麦卡林登承受了他为你准备的下场,”雷切尔说,“很讽刺,不是吗?”
“他怎么知道我在那儿?”
“有人通知他,瑟罗说服你赶赴本弗利特。”
“你是说这是个阴谋?”雅各布睁大眼睛,“瑟罗和麦卡林登是一伙的吗?”
“他们都泥足深陷,不过都不是幕后主使,尤其是瑟罗根本力所不及,所以他想跟你坦白一切。我猜他觉得伊莱恩能帮他怂恿你保守他行为不端的秘密,再答应回报你一篇新闻稿。优秀的记者永远会保护自己的消息源,这不是你的座右铭吗?”
“伊莱恩怎么……?”
“瑟罗最致命的错误是让别人轻易地发现他的苦恼。他已经没有用处了,伊莱恩也是。你也一样。”
雅各布闭上眼睛:“很高兴得知我曾经还有些用处,至少有过。”
“也没太久。你加入《号角报》时,麦卡林登以为你比贝茨更好操纵,所以特别关照你,不过他很快发现你很有主见。”
“于是他放弃了我?”
“没关系,这故事结局圆满。警方会找到他的尸体,以及另外两具,警方拥有凭借显而易见的线索推导结论的天赋。”
“杀了两个人,再畏罪自杀?”
“正是。我预计,这个判决会得到杰出的病理学家鲁弗斯·保罗先生提供的专业法医的证据支持。斯坦利·瑟罗和伊莱恩·多德保持着不正当关系。你知道她最近跟一个已婚男人纠缠不清吧?”
雅各布目瞪口呆地看着她:“我……嗯,是的。可是,我不知道她的情人就是斯坦利。”
“我猜你也不知道。你搬进埃德加之家之前,麦卡林登也住在那儿,对吗?”
“其实,那地方是他推荐给我的。”
“他当然要那么做了。安排一个前途无量的年轻记者住在方便伊莱恩监视的地方,对他的主子而言多有裨益啊!”
“你的意思肯定不是在说伊莱恩……”
“别着急,弗林特先生。就像我说的,警方可以编造一个看似合理的故事。麦卡林登钟情于伊莱恩·多德,但是她更愿意交往一位升迁迅速的年轻警官。麦卡林登搬出去后,她借由玩弄你的感情蒙蔽他的双眼,但是婚外情仍在继续,可惜麦卡林登终有发现的那一天。他还留着埃德加之家的钥匙,于是偷偷溜回去,从厨房偷拿了一把刀,跟踪这对情侣来到本弗利特的幽会地,妒火中烧的他杀了他们俩,然后自杀。一个一目了然的案子,甚至不需要找其他证人。”
雅各布深吸一口气:“上帝啊!”
“令《号角报》尴尬的是,他们的记者卷入了一场旷日持久的三角恋谋杀案,不过他们的读者是出了名的接受能力强。谁知道呢?说不定发行量反倒看涨。麦卡林登本人也无所谓。他缺乏记者的天赋,所以记恨你。”
她的脸仿佛一副面具,就像他们第一次见面的那个晚上一样。不管他再怎么努力,依旧看不透它。
“是这样吗?”
她叹口气:“好吧,我已经描述了本弗利特事件的一种版本,但是可以想见,当局或许会提出另一种版本。你想听吗?”
她嗓音里的某种东西唤醒了他空洞的胃。
“洗耳恭听。”
“伊莱恩·多德私生活开放。她——”
“她好交际,热心肠,”雅各布打断道,“你不应该诋毁她,她已经死了,没法捍卫自己的名声。”
雷切尔极其蔑视地看了他一眼:“她哄诱你,就像她哄诱瑟罗和麦卡林登一样。你认识另外两个男人,你跟他们的关系并不融洽。瑟罗掌握着许多有用的小道消息,而你付钱买下这些消息。利用一个入不敷出、贪赃枉法的警察和一个过分自信、寡廉鲜耻的记者,编造一段不光彩的关系费不了多大力气。”
雅各布使劲咽了口唾沫:“我只是偶尔请瑟罗喝一杯,仅此而已。”
“肯定不止这些吧?瑟罗的遗孀能证实你的慷慨大方。”
“我甚至从没见过她!”
“她没她丈夫那么聪明。瑟罗告诉她,是你出钱给他买了辆新车,还有其他许多东西。财政大臣削减了警察的薪资,可是你的朋友却发了财。在妻子面前,他把自己与媒体的特殊关系描述成这份工作最具价值的额外津贴。”
“这不是真的!”
“你多年的新闻工作经验肯定教过你,真相有多种形式,只取决于旁观者的角度。”
“无论是谁收买了瑟罗,那人肯定不是我。”
“我相信你,但是如果当局受到问询,他们可不会这么有同情心。”
“太过分了!”愤怒令他窒息,“太不公平了!”
雷切尔耸耸肩:“人生没有公平可言。你已经是个大人了,理应明白这一点。至于麦卡林登,你们是竞争对手,野心蒙蔽了理智。众所周知,你俩彼此看不对眼,更不要提你和伊莱恩的关系了。”
“麦卡林登不喜欢女人。”
“你大可以诋毁他,说他是个同性恋。另一种视角看,他只不过是个喜欢打破禁忌的浪**子。或许他怂恿你也这样做。”
“荒谬!”
“你怎么能这么说呢?”雷切尔语气轻快,“你不是跟他一起去沃德街的盖伊·戈登赌场俱乐部玩了一个晚上吗?那可是个臭名昭著的场所,名声非常不好。或许你初到伦敦,阅历浅。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小心点儿呢?”
雅各布叹息道:“我不想问你是怎么知道那天晚上的事的。”
“我知道就够了。据我所知,你并没有丢人现眼,但是如果有目击者站出来讲述一个截然不同的故事,我也不会感觉惊讶。而且……还有很多可以发挥的地方。诸如,你能够像麦卡林登一样轻而易举地偷走那把刀。”
“但是我……”
“等警方赶到小屋,他们会在案发现场搜查出不属于那三具尸体的指纹。他们自然要好奇。”
雅各布看向特鲁曼:“今晚小屋里不止我一个人。”
“你是屋里唯一没戴手套的人,也是唯一在门垫留下泥脚印的人。你穿九码的鞋,是吧?特鲁曼趁你昏迷时检查过。你要是能像他那样只穿袜子进门就明智多了,再谨慎一点儿的人买火车票时或许能想办法避免售票员注意到他要去本弗利特。之前我祝贺你完成了一次完美的犯罪,恐怕有些言过其实。”
接着是长时间的沉默。雅各布紧闭双眼,大脑疯狂转动,试图理清思路。他能像胡迪尼[1]那样逃脱她的圈套吗?特鲁曼打晕他之前,麦卡林登开了一枪。假如警方找到了那枚子弹会怎么样?他们能看透那些无关紧要的线索吗?不能,雅各布自问自答。警方知道他是个没经验的枪手。射杀麦卡林登之前,或许要开枪吓唬他。
还有其他漏洞吗?他努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我怎么离开本弗利特的?”
“问得好。”她笑着说,“我赌你偷了一辆自行车。你是个健壮的小伙子,也是个狂热的自行车爱好者。回到伦敦后,你甚至有可能试图破坏那辆自行车来掩盖自己的行迹。恐怕不是很彻底,你的住处阿姆威尔街附近或许能找到一些零部件。”
哦,上帝啊,那堆跟他在牛鼻子莫里斯车后座挤了一路的破自行车零件!
零件上到处沾着他的指纹。
“巧妙。”雅各布嘟囔道。
“这只是一些皮毛,亲爱的弗林特先生。”她的笑容里没有一丝调笑,“我只是担心警方喜欢简单的答案。”
雅各布喉咙发干,声音嘶哑:“你忘了些什么。”
她抱起双臂,靠近椅子背:“那么,给我些惊喜吧。”
“我问心无愧。”他伸出大拇指,朝特鲁曼指了指,“我们这位朋友杀了麦卡林登。他救了我一命,我才没被杀,没错,但是他后来把我打晕了,然后痛下杀手。”
雷切尔摇摇头:“诽谤,弗林特先生。我建议你走出这间屋子后不要再继续这种无端的指控。特鲁曼整晚都在这儿,我能做证。我们俩一直在玩比齐克牌。”
“那么又是谁开了你的牛鼻子莫里斯呢?”
“牛鼻子莫里斯?”她状似无辜地挠挠头,“天哪,我这辈子都没坐过那种车,”她说,“我的车是劳斯莱斯幻影,你还记得吧?”
他双手捂脸,大脑飞速地运转。
“我猜那辆莫里斯是他偷的?”
“在伦敦,汽车失窃是常有的事。幸运的是,失而复得时通常没造成任何损坏。有时候,车主甚至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车已经被人开走一个晚上了。”
雅各布几乎抑制不住想哭的冲动。但是,他必须让这个女人和她的用人们知道,他并非可以随意摆布的软蛋。
雅各布声音低沉地说:“你似乎什么都想到了,萨维尔纳克小姐。”
她耸耸肩:“过奖了,弗林特先生。恐怕总有百密一疏的时候。这是即兴创作的必然结果。然而,如果警方取信了我随意列举的解释,也挺令人沮丧的。你不这么认为吗?”
“是啊!”他咬着牙回答。
“很好。我相信你能明白我为什么乐观地认为关于今晚发生的事,你一个字也不敢往外说的话,一切都会好起来。”
“相信你?”
“是的。”她语气严厉,“现在,告诉我,你和瑟罗之间的交易,不要遗漏任何细节。那个小傻瓜死了可能比他活着的时候更有用。”
雷切尔傲慢地走出房间,雅各布回想起曾在布拉德福德看过的一场拳击比赛。落败的那方当时已经瘀青流血,裁判趁尚未造成不可弥补的损伤,赶紧叫停了那场实力悬殊的较量。现在,他切身体会了那个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的拳手的感受。
特鲁曼和女佣跟着女主人鱼贯而出,女管家却迟迟不走,询问雅各布要不要吃点儿东西。他摇摇头,特鲁曼夫人见状责备道:“折腾了一晚上还是吃点儿东西比较好。”
“你要振作起来,”她说,“我给你熬些滋补汤。”
“谢谢,但是不必了。”即便他强迫自己吃进去,最后也要吐出来。
她不赞成地咂咂嘴:“你待会儿饿得肚子咕咕叫,就知道后悔了。”
他环顾四周:“待会儿?你们想留我在这儿待多久?”
她夸张地叹了口气,仿佛母亲面对一个迟钝的孩子:“当然是一整晚。毕竟,你还没准备好回到住处安慰失去女儿的母亲,不是吗?”
她说得当然没错。他独自陷在扶手椅里,这个灾难性的夜晚逐渐清晰起来。
一切都不一样了。首先是他的家庭生活。伊莱恩死了,多德夫人势必悲痛欲绝。失去丈夫后她开始酗酒,再失去女儿,雅各布怀疑她还能不能活下去。至于房东太太的女儿跟麦卡林登之间有什么关系,他无从猜测。
他的职业生涯也永远地随之改变。经历了升职的惊喜后,他又现身一场多重谋杀的案发现场,目睹了一起前所未有的案件,然而他现在别无选择,只能永远保持沉默。雅各布毫不怀疑,倘若他食言,雷切尔随时准备且有能力让他付出代价。撕碎他简直像撕纸屑一样毫不费力。
即使现在,他仿若贵客般置身于她的豪华府邸,却依旧对她一无所知。正当他困惑不解时,特鲁曼夫人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可可折返回来。
“把这个喝了,”她说,“快点儿,喝不死你的。”
雅各布畏缩了。这是被害妄想症的表现吗?他怀疑这位平易近人的女士想要毒死他。
“我不觉得……”
女管家恍然大悟。
“担心它掺了砒霜?”她哈哈大笑,“今晚经历了那么多事,我想任何事都有可能发生。好吧,我先喝一口,让你放心。”
她尝了一口可可,然后把杯子递给他。雅各布羞得脸颊发烫,咽下一口。它又烫又香。
“没那么可怕,对吗?”特鲁曼夫人问道,“趁她还没回来,我告诉你一件事。没有谁能打败雷切尔·萨维尔纳克,即便豁出性命。相信我,年轻人,唯一能摧毁她的人……只有她自己。”
“她为什么要毁掉自己呢?”雅各布问,“她究竟想要什么?”
女人摇摇头,站起身:“我说得够多了。喝光饮料,杯子我要拿去洗。你确定不用我给你弄点儿吃的吗?”
五分钟后,雷切尔·萨维尔纳克在三位用人的陪伴下回到房间。雅各布觉得,他们更像是犯罪团伙。
“你来之前,玛莎已经整理好三楼后面的房间,”雷切尔说,“很舒服。枕头里填满了上好的鹅绒。”
雅各布打了个哈欠,几乎睁不开眼睛,又希望她继续说下去。如果她有弱点的话,他想抓住它。
“谢谢,”他说,“考虑再三,我接受你的盛情款待。不过,很多事情我依然想不明白,比如明天会发生什么。”
“你会回去上班,还能有什么?”
“《号角报》肯定一片哗然,”他说,“消息一出,又是一场大乱。麦卡林登死了,还有伊莱恩·多德和一名年轻的警察。我猜,编辑肯定要指派我报道这起案件。我该怎么办?”
“指派一个男人报道他曾追求过的女孩的遇害案件,而且他还一直寄宿在那个女孩家里,即便以佛里特街那低得可怜的道德标准来看,也未免太不近情理了。”
“你不了解戈默索尔。”他勉强挤出一丝苦笑,“关于今晚我该怎么解释?我来这儿难道是打桥牌三缺一吗?”
雷切尔哈哈大笑:“这主意不错,但是我觉得不太合适。你不能提我的名字。明天吃早饭的时候再聊吧。”
雅各布想反驳她。无论她提出哪种不在场证明都并非无懈可击,但是他明白同雷切尔·萨维尔纳克争辩只会徒劳无功。她是个真正的棋手,总是走一步,看三步。
他改变策略:“你怎么知道我今天晚上要去本弗利特?”
她呼出一口气:“你那么卖命地纠缠我,显然要有特殊理由才会拒绝今晚的邀约。我一向准备万全,以备不测。监视你很简单,监视伊莱恩·多德也一样。我们早已得知本弗利特小屋的位置,你的朋友瑟罗根本无法掩饰自己的踪迹。这恐怕是对伦敦警察厅的一次拙劣宣传。曾几何时,他尚能为他的幕后老板所用,但是他的愚笨最终成为拖累他的负担。”
“他的幕后老板?”雅各布皱眉,“伦敦警察厅之外?还是警察厅内部?”
她不屑一顾地挥挥手:“该睡美容觉了,弗林特先生。请原谅我这么说,你看上去气色很差。”
雅各布深吸一口气。他应该再追问她绞刑场的事吗?
“请允许我问最后一个问题。天谴会是什么?”
她举起一根手指放到唇边:“嘘,弗林特先生,晚安。”
“求你了。天谴会是什么?”
雷切尔·萨维尔纳克沉下脸。
“根本没有所谓的天谴会。”
[1] 胡迪尼:享誉国际的脱逃艺术家,20世纪早期以能从各种镣铐和容器中脱身而成名,同时他也是以魔术方法戳穿所谓“通灵术”的反伪科学先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