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曰:“泰伯,其可谓至德也已矣。三以天下让,民无得而称焉。”?8·1

解释 泰伯,也作“太伯”,是周的祖先古公亶父的长子,本来应该继承诸侯之位,但他看到父亲有想把诸侯之位传给他的弟弟季历的儿子姬昌(即后来的周文王)的意思,便把诸侯之位让给弟弟季历。他多次辞让,最后逃到勾吴(今江苏,那时属于蛮荒地带)躲起来。[55]

“其可谓至德也已矣”句,句首的“其”和句尾的“也已矣”都是语气词。“至德”,最高的品德(参看6·29)。“民无得而称焉”句,意为“老百姓没有机会称赞他”,因为他已经不在周地了,老百姓对他的“至德”并不了解。

大意 孔子说:“泰伯,真可以说是一个具有极高品德的人啊。他多次把天下让给弟弟,老百姓却没有机会称赞他。”

导读 孔子所处的年代正是春秋战国之交,各个诸侯国打来打去,几乎没有一天停止过,无非就是抢夺王位和地盘,而泰伯不仅不抢,还再三谦让,这就显得极其可贵了。孔子之称赞泰伯,其实是表达对当时混乱而丑恶的现实的不满。

子曰:“恭而无礼则劳,慎而无礼则葸,勇而无礼则乱,直而无礼则绞。君子笃于亲,则民兴于仁;故旧不遗,则民不偷。”?8·2

解释 “恭”,恭敬、恭顺;“劳”,疲劳、劳累;“慎”,谨慎、小心;“葸”,畏缩、懦弱;“勇”,勇敢;“乱”,闯祸、作乱;“直”,直爽、直率;“绞”,尖刻伤人。

“君子”,这里指有地位的人;“笃”,厚道。“兴于仁”的意思就是大家都走向仁,依仁、行仁的风气浓厚,“兴”,兴起、兴盛;“故旧”,老朋友;“不遗”,不遗弃,不遗忘;“偷”,意为人情浇薄,不是白话文中“偷窃”的“偷”。

大意 孔子说:“恭顺而不懂礼,就会陷于疲劳;谨慎而不懂礼,就会陷于畏缩;勇敢而不懂礼,就会莽撞作乱;直率而不懂礼,就会尖刻伤人。君子对亲戚厚道,那么老百姓就会趋向仁爱;对老朋友不遗弃,老百姓就不会人情淡薄。”

导读 孔子认为礼是情感的宣泄形式,同时也是对情感的适度制约,又是一种社会规范,人的言行都必须接受礼的制约与规范,社会才会有秩序,人也才会显得有教养,所以要“克己复礼”(12·1)。这一段前四句和后四句,意义不大连贯,也许分成两段更合适,但历来都算作一段,这里就从众。

曾子有疾,召门弟子曰:“启予足,启予手。《诗》云:‘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而今而后,吾知免夫!小子!”?8·3

解释 “门弟子”,即门下弟子,或称“及门弟子”,古时指到老师家里来受教的弟子。“启予足”,看看我的脚,“启”字正体作“啓”,古通“?”,《说文解字》目部:“?,省视也,从目,啓省声。”[56]

“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句,见于《诗经·小雅·小旻》。“而今而后”,今后,从今以后,“而”是助词,无实义。

“吾知免夫”句,“免”,免于、免掉,即不会再有,古文中“免”字的后面如果没有宾语,通常都指免于灾祸(包括死亡),前面讲过(2·3,6·16,6·19);“夫”读fú(扶),语气词。

大意 曾子病重,把门下弟子召集起来对他们说:“看看我的脚!看看我的手!(还是完整的吧!)《诗》里说:‘要小心谨慎啊!好像站在深渊的边上,好像走在薄薄的冰上。’从今以后,我才知道我可以免于祸难(不至于毁伤父母给我的身体)了,孩子们!”

导读 孔子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57]曾子是一个有名的孝子,所以很在意身体的完整,直到生病临死前,他才敢断定自己再不会受到刑戮而损伤肢体,也就不至于不孝了。

曾子有疾,孟敬子问之。曾子曰:“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君子所贵乎道者三:动容貌,斯远暴慢矣;正颜色,斯近信矣;出辞气,斯远鄙倍矣。笾豆之事,则有司存。”?(8·4)

解释 孟敬子,鲁国的大夫仲孙捷。“问”,探问。

“君子所贵乎道者”句,这里的“道”从上下文的语境看都是有关礼仪的,所以这个“道”可以说是礼仪之道,而不是一般的“道”。

“动容貌,斯远暴慢矣”句,“动”是变动的动,在这里有注意容貌使之严肃的意思;“斯”,副词,这样就;“远”,形容词作动词用,使动用法,旧读yuàn(怨);“暴慢”,粗鲁怠慢。

“正颜色,斯近信矣”和“出辞气,斯远鄙倍矣”,结构同前句。“正”,端正。“颜色”,脸色、神态。“信”,诚信。“出辞气”意为注意言辞和语气,跟“动容貌”是一样的用法。“鄙倍”,鄙俗悖理,“倍”是“背”的通假字,义也通“悖”。

“笾豆之事,则有司存”句,“笾豆之事”指陈设礼器之类的琐事,“笾”和“豆”都是古代容器的名字。“有司”,有关部门、有关官员。“存”,在。

大意 曾子得了重病,孟敬子去慰问他。曾子说:“鸟快要死的时候叫声格外悲哀;人快要死的时候,说话特别善良。(在礼仪这个问题上)君子注重的是三条:第一,端肃自己的容貌,这样就可以远离别人的粗暴和怠慢了;第二,端正自己的神态,这样就接近诚实可信了;第三,注意自己的措辞和语气,这样就远离鄙俗和悖理了。至于摆设礼器之类的琐事,那是由有关部门负责(用不着君子自己操心)的。”

导读 这段话看起来像是曾子去世前对孟敬子的告诫。孟敬子应该是曾子的晚辈,甚至学生。“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是千古名言,到现在还活跃在我们的语言中。

容貌、颜色、辞气,看起来都不是大事,但一个人的修养正在这样的地方表现出来,别人看你,你看别人,都从这里入手,能不慎之乎?往下当我们读到《乡党》篇时,请注意前五条,看看孔子在不同的场合是如何注意容貌、颜色、辞气的。

曾子曰:“以能问于不能;以多问于寡;有若无,实若虚,犯而不校。昔者吾友尝从事于斯矣。”?8·5

解释 “以能问于不能”意为作为一个能者去向不能的人请教。下句结构同。

“犯而不校”,受到冒犯而不与计较,“校”读jiào(较),计较。

“昔者吾友尝从事于斯矣”句,“昔者”,从前。“吾友”,我的一个朋友,一般认为指颜回。“尝”,曾经。“从事于斯”,在这方面做过,“从事”,有实践、致力的意思。

大意 曾子说:“有能力的向没有能力的人请教;知识丰富的向知识少的人请教;有像没有一样,很多像很少一样,别人无礼冒犯他也不计较。从前我有一位朋友曾经这样实践过。”

导读 一个人能做到这样实在是难能可贵的,除了颜回,恐怕还真没有人能做得到。今天有些人恰恰是反过来,自己无能也不愿意向能者请教,没有知识也不愿意向有知识的人求教,没有学问却装成很有学问的样子,半桶水晃来晃去,冒充大师,别人还批评不得,你要批评了他,他就会想方设法地整你,甚至陷害你。看看今天中国的学术圈,这样的人还并不少见呢。

曾子曰:“可以托六尺之孤,可以寄百里之命,临大节而不可夺也。君子人与?君子人也。”?8·6

解释 “可以托六尺之孤”句,“托”,托付;“六尺之孤”,还没长成人的小孩。周朝的一尺大约等于今天的23.1厘米,所以六尺是138.6厘米,是十来岁小孩的身高。

“可以寄百里之命”句,“寄”,委托;“百里”,方圆百里的地方,相当于现代的一个城市,在周朝可能就是一个邦国;“命”,命运。

“临大节而不可夺”句,“大节”,指生死存亡的大关节、大事情;“夺”,本义是强取,引申为强迫改变。“君子人与”的“与”,读yú(于),句尾疑问语气词。

大意 曾子说:“可以把幼小的孤儿托付给他,可以把国家的命运交付给他,遇到生死存亡的大关头,也没人能动摇他的意志,这样的人是君子吗?当然是君子。”

导读 曾子这段话可能有具体的所指,可惜已经无法考证了。但曾子的话却成为后世衡量忠臣的标准,诸葛亮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

曾子这段话也告诉我们,一个忠诚可靠的政治家必然是一个人品高尚的君子。儒家学说向来认为,公德、私德之间是一以贯之的。《大学》开篇说:“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没有一个连修身都没有做好的人却可以治国平天下。如果这样的人居然因为某种历史的因缘而爬上了高位,那结果多半会搞得生灵涂炭、国无宁日。

曾子曰:“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8·7

解释 “弘毅”,博大坚忍。“仁以为己任”,就是“以仁为己任”,“仁”是介词“以”的前置宾语。“死而后已”句,“而后”,“然后”;“已”,完结、终止。

大意 曾子说:“一个士不可以不博大坚忍,因为他任务重而道路远。把实现仁德作为自己的任务,这任务还不重吗?一直到死才能停止,这道路还不远吗?”

导读 周朝的贵族分为五等:天子、诸侯、卿、大夫、士,五等之外就是平民了。士是贵族中地位最低、人数最多、最接近平民的一个阶层,社会管理主要靠这一个阶层进行。因此作为一个士,必须具备各种管理社会的知识和能力。孔子教学生礼、乐、射、御、书、数等六艺,其实就是在训练一个合格的士。士最初分为文士与武士,后来偏向文士发展,单独称“士”的时候一般都指文士。

周朝世袭制度并不是所有的贵族都世袭,世袭本来只限于天子和诸侯,后来礼崩乐坏,周天子的势力削弱,地方的势力增强,卿、大夫也变成世袭的了,但是士则始终不是世袭的。秦汉以后,贵族世袭作为普遍制度基本上已经崩溃,士已经不算贵族,但却因为社会管理的需要而保证了这个阶层存在的必要性,而且还在人数上和功用上更加扩张,成为平民中的领导阶级,传统称士、农、工、商为“四民”,而士为四民之首。

士因为要管理社会,因而也就具备一种管理者的使命感和骄傲感,这种使命感和骄傲感孟子把它叫作“恒心”——一种稳定的、不会轻易改变的精神状态。孟子说:“无恒产而有恒心者,惟士为能。若民则无恒产,因无恒心。”[58]

这个阶层发展到现代社会就变成今天大家所说的知识分子。知识分子是社会的管理者,特别是社会精神价值的守护者,是社会的良心,是一群有社会使命感的人。这个精神价值或说良心或说使命感也就是孟子讲的“恒心”。

本段中的“仁以为己任”,用今天的话来说,就是把守护社会精神价值、体现社会良心看作自己的责任。而这个守护是没有终结的时候的,只要活着就放不下。一个古代的真正的士,或者现代的有担当的知识人,就应该有这样一种任重道远的强烈的使命感。

“士”本来可以译为“知识分子”,但知识分子一词现在用得太滥,不能准确地传达出古代“士”一词的含义,所以本书大多数情形下干脆不译。

子曰:“兴于诗[59],立于礼,成于乐。”?8·8

解释 “兴”,感发,受到鼓舞、激励。“立”,卓然自立,也就是孔子说的“三十而立”的“立”。“成”,完成,使其完美。

大意 孔子说:“一个人从诗歌受到感发激励,从礼制学到自立于社会的能力,靠音乐变得人格完美。”

导读 这里讲的诗其实就是今天的文学。礼在今天看来则包括礼仪制度,文明习惯。乐是音乐,今天也不妨引申为艺术。文学能感发人心,激励我们的精神。礼仪文明让我们能够在社会上立足,和其他人和谐相处。艺术能够陶冶我们的性情,使我们的人格得以健全完满。

子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8·9

解释 两个“之”都是泛指,没有前行词,可以推测是某种做法、某个想法、某个计划之类。

大意 孔子说:“老百姓可以让他们沿着我们的计划走,但不可让他们知道是为什么。”

导读 关于这一段的断句和意思,历来有很多争论[60],为防琐碎,此不具引。

从今天的角度看,孔子这话颇有一点“愚民政治”的味道,后世许多人想把孔子说得更民主一点,所以努力回护,许多争论也是由此而起。我觉得没有必要,先秦时代民智未开,有些事情也的确没办法事先向老百姓讲清楚,否则事情很可能办不成,类似的话当时很多人都讲过,例如“民不可与虑始而可与乐成”[61]“民可以乐成,不可与虑始”[62]。

不事先说并不是有意隐瞒,更不是存心欺骗,纵观孔子的全部思想可以确定,孔子绝无欺骗人民的意思,所以孔子这话,并不可以拿来为后世的黑箱政治、阴谋政治辩护。

子曰:“好勇疾贫,乱也。人而不仁,疾之已甚,乱也。”?8·10

解释 “好勇”,喜欢逞血气之勇,动不动就斗殴拼命。“疾贫”,厌恶贫困。“已甚”,太过。

大意 孔子说:“好勇斗狠,又厌恶贫困,是闯祸的根源。别人不仁,厌恶他太过,也是闯祸的根源。”

导读 厌恶贫困而急于改变,这是许多人共有的心愿,而好勇斗狠的人,很可能就走上抢劫、造反的邪路,这当然是容易闯祸的。看见别人不仁,心里厌恶,这也很正常,甚至可以说应该赞许,但是如果过了头,径自采取某种行动,就可能越过法律的界限,这自然也会闯祸。血气方刚的青年特别应该好好想想孔子这番话。

子曰:“如有周公之才之美,使骄且吝,其余不足观也已。”?8·11

解释 这段话没有难懂的字,可以注意的是,“周公之才之美”中“之才”与“之美”并不是并列的,不是周公的才华和美丽,这句的结构是“周公/之/才之美”,意思是,周公的美好才华。“使”,假使。

大意 孔子说:“如果一个人有周公那么美好的才华,但如果又骄傲又小气,其他的方面就没有什么可看的了。”

导读 骄傲是看不起别人,小气是不肯帮助别人,都不是一个仁者应有的态度。孔子对此尤其反感,所以说一个人即使有周公那样美好的才能,有了这两点,别的就没有看头了。

根据历史的记载,周公(姬旦)是一个非常谦逊的人,他是周文王的儿子,周武王的弟弟,很长一段时间是周朝的实际执政者,地位很高,但是律己很严,待人平等有礼。周公宁可洗一次头把头发挽起几次,吃一顿饭把食物吐出几次,也不使来访的人久等。不像现在我们有些当官的,无才无德还自以为了不得,对人颐指气使,架子十足。

子曰:“三年学,不至于谷,不易得也。”?8·12

解释 “不至于谷”的“谷”,就是谷子,在古代代表官俸,古代的官俸是用谷来计算的,比方汉代的太守年薪是两千石谷子,“两千石”也就成了太守这一级官的别名。“不至于谷”意为没有想到谷,也就是没有想到做官。

大意 孔子说:“读了多年书,还没有动做官的念头,不容易碰到这样的人。”

导读 古代读书人只有一条路,就是当官,能够静下心来多读点书,不那么急地想着当官,就值得称赞了。孔子学生中大概也有一些急功好利的人,孔子这话可能是说给这些人听的。

子曰:“笃信好学,守死善道。危邦不入,乱邦不居。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邦有道,贫且贱焉,耻也;邦无道,富且贵焉,耻也。”?8·13

解释 “笃信好学,守死善道”句,笃信、好学、守死、善道,都是动宾结构,笃、好、守、善作动词用,信、学、死、道都是名词作宾语。“笃”的意思是坚固、厚而有力,本来是形容词,这里作动词用,使动用法,意为“使之坚固”。“信”是相信,这里指相信的东西,“笃信”就是坚守自己所相信的东西,也就是后面讲的“道”。“好学”,“好”读hào(浩)。“守死”,意为坚守所信的东西一直到死。“善道”,意为完善其道,也就是不断地加深自己对“道”的认识。

“危邦不入,乱邦不居”句,“危邦”指正在危难中的国家,“乱邦”指政治混乱、有可能发生动乱的国家。“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句,“见”,音、义同“现”;“隐”,隐居,不做官。

大意 孔子说:“坚守自己所相信的东西,努力学习,不断加深对道的认识,直到生命终止。危险的国家不进去,混乱的国家不住在那里。天下清明就出来做官,世道混乱就隐居不仕。国家政治清明,而自己却贫困卑贱,这是可耻的;国家政治黑暗,自己却有钱有势,这也是可耻的。”

导读 孔子最看重的就是“道”,这个“道”表现在人的身上就是“仁”。“道”是要终身追求的,“仁”是不可以须臾离开的。判断一个人主要看他仁不仁,判断一个政权、一个国家、一个社会主要看它有道无道。孔子认为可以为仁而牺牲生命(“有杀身以成仁,无求生以害仁”),但不值得为一个无道的政权效愚忠、做烈士。有道则见,无道则隐,合则留,不合则去,当官是为了实现政治理想,不是为了争权夺利。

孔子这些教导今天也没有过时。

子曰:“不在其位,不谋其政。”?8·14

解释 “位”,地位、职务。“政”,政务,“其政”就是那个职务上该管的事情。

大意 孔子说:“一个人不当那个官,就不要去管那个位子上才该管的事。”

导读 这是千古名言,但最近几十年来却被一些革命者所反对。好像只要是革命者就啥都该管,一直到死为止。这叫忠于革命,叫觉悟高,叫对革命负责。结果是一些人明明退休了,还要过问这、过问那,美其名曰“传帮带”,实质上是不甘心人走茶凉,舍不得既得利益。

子曰:“师挚之始,《关雎》之乱,洋洋乎盈耳哉!”?8·15

解释 “师挚”,鲁国的乐官,名字叫挚,“师”即太师,乐官之长。“《关雎》”,《诗经》的首篇。“始”,乐章的开始部分。“乱”,乐章最后的合唱。

大意 孔子说:“师挚演奏开始的部分,《关雎》合唱的部分,都太美了,满耳朵都是美妙的声音啊!”

导读 孔子非常热爱音乐,这又是一例。

子曰:“狂而不直,侗而不愿,悾悾而不信,吾不知之矣。”?8·16

解释 “狂”,狂妄。“侗”读tóng(同),幼稚无知。“愿”,谨愿,老实。“悾悾”,愚蠢无能,“悾”读kōng(空)。

大意 孔子说:“狂妄又不正直,无知又不老实,无能又不讲信用,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导读 一个人如果狂妄但还正直,那就是“狂狷”的“狂”,孔子说“狂者进取”,这样的“狂”虽非中庸,但有可取的一面。狂妄而又不正直,这样的“狂”只会干坏事,古往今来祸国殃民的往往都是这种狂人。

一个人如果幼稚无知但还老实,那么这样的幼稚还是可以原谅的,而且是可以通过学习而进步的。一个幼稚无知的人而又不老实,不懂装懂,那就不仅办不了事,而且会坏事。这样的人如果混上了高位,那也是个祸害。

一个人如果愚蠢无能但还讲信用,那么这样的愚蠢无能只会引起人们的怜悯,但不至于憎恶。但如果既愚蠢无能又不讲信用,那就毫无价值,只有令人憎恶的份儿。

子曰:“学如不及,犹恐失之。”?8·17

解释 “不及”,赶不上,抓不到,《说文解字》:“及,逮也,从又从人。”“又”就是手,用手去抓前面的人,抓到了就是“及”,抓不到就是“不及”。

大意 孔子说:“学习就好像是在追赶什么东西,生怕抓不着,(即使抓着了)还担心会失掉。”

导读 孔子告诫我们,学习是一辈子的事情,是时时刻刻不可以松懈的事情,正如另外一句名言所说的:“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今天科技发达,新发现新发明层出不穷,尤其让人有“学如不及”之感。例如电脑、手机,二三十年前几乎还没有,现在变得人人都离不开了,上了一点年纪的人,如果不积极赶上,是非常容易落伍的。

子曰:“巍巍乎,舜、禹之有天下也而不与焉!”?8·18

解释 这是一个倒装句。“巍巍”,高大的样子;“之”,无义,化独立句子为词组;“有天下”,治理天下。“而不与焉”,“不与”,不参与,“与”读yù(玉);“焉”,语尾助词,有“于此”之意。

大意 孔子说:“真是伟大啊,舜、禹把天下治理得那么好却并不亲自参与治理。”

导读 对这句话的解释有很多争论,主要集中在对“与”字的解释上,为了避免烦琐,这里就不引述了。

我这里的理解符合孔子对尧舜禹“垂拱而治”的一贯赞美。孔子认为最高尚、最高明的统治者,尤其是天子,应该把治理天下的责任分给有德、有才的众贤臣来担负,自己只要做道德的表率就行了,也就是“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2·1)。

子曰:“大哉尧之为君也!巍巍乎,唯天为大,唯尧则之!****乎民无能名焉!巍巍乎其有成功也!焕乎其有文章!”?8·19

解释 “大哉尧之为君也”也是个倒装句,“尧之为君”是主语,“大”是谓语,“也”和“哉”都是语气词。

“唯天为大,唯尧则之”句,两个“唯”字是发语词,没有意义。“则之”,“则”是动词,意为仿效,“之”是“则”的宾语,指天。

末三句与首句是同一结构,最后两句中的“有”是词头,没有意义,跟“有明”“有清”中的“有”一样。“巍巍”,高大的样子;“****”,博大的样子;“焕”,光彩灿烂。

大意 孔子说:“真是伟大啊,尧作为一个君王!天是最伟大的,而尧仿效它(来进行治理)。尧是如此的博大,以至于老百姓都不知道怎样来称赞他!尧的建树是如此崇高,尧创立的文明是如此灿烂!”

导读 这段话里最值得注意的是“唯天为大,唯尧则之”,这里蕴藏中华文明的一个核心内容,就是认为人间的文明来自上天,人间的制度、秩序是仿照上天建立的。由这一点出发,推衍出一整套“天人合一”观念,这是中华文明区别于其他文明最重要的地方,也是中华文明对世界文明的重要贡献。作为天人之间桥梁的最早是巫觋,后来是圣王(其实也就是最大的巫觋,巫觋跟部落首领的合一),如尧、舜、禹、汤、文、武,再后来就是圣人,如周公、孔、孟,他们沟通天人,按照天上的文明来教化地上的民众,这就叫“则天行化”。

舜有臣五人而天下治。武王曰:“予有乱臣十人。”孔子曰:“才难,不其然乎?唐虞之际于斯为盛。有妇人焉,九人而已。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周之德,其可谓至德也已矣。”?8·20

解释 “乱臣”就是治臣、贤臣。“乱”训“治”,这在古文中叫“反训”,例如《周易》的“易”字有三个含义,其中一个是“不易”,“易”训“不易”,也是反训。“于斯”,在这一点上。

大意 舜有五个臣子,(靠这五个臣子)天下就治理好了。周武王说:“我有十个贤臣。”孔子说:“人才难得啊,不是这样吗?尧舜时代在得人才这一点上是最兴旺的。周武王的十个贤臣中有一个是妇女,所以实际上只有九人而已。周已经有了三分之二的天下,却还服侍殷王朝。周的德大概可以说是最高的德了。”

导读 这一段的意思跟前两段有相通之处,都是说的“垂拱而治”“有天下而不与”。

此处前后几段(8·18~8·21)都是孔子对尧、舜、禹、文、武等贤明君王的赞美。

子曰:“禹,吾无间然矣。菲饮食而致孝乎鬼神,恶衣服而致美乎黻冕,卑宫室而尽力乎沟洫。禹,吾无间然矣。”?8·21

解释 “吾无间然矣”句,“间”,非,非议,批评,“无间”就是没有意见,没有批评;“然”是语助词,无义。

“菲饮食”,“菲”,菲薄,不丰盛,形容词作动词用,使动用法,“饮食”是“菲”宾语。“恶衣服”“卑宫室”的结构跟“菲饮食”一样,“恶”,粗恶、不精美,“卑”,低矮、卑陋,也都是形容词作动词用,使动用法。

“致孝乎鬼神”,“致”是动词,意为“送达”“给”,“孝”是“致”的宾语,“乎”同“于”,表示方向的介词。“致孝乎鬼神”直译就是“把孝心给予(祭祀)鬼神”,换言之,就是努力把祭祀鬼神的事办好、办丰盛。

“致美乎黻冕”“尽力乎沟洫”的结构与“致孝乎鬼神”相同。“黻冕”,天子、君王穿的礼服,“黻”,读fú(服),是衣服,“冕”是帽子。“沟洫”,水沟、水渠,泛指水利工程。

大意 孔子说:“对于大禹,我是一点批评都没有了。他自己的饮食那么菲薄,而祭祀鬼神却很丰盛,自己的衣服那么粗陋,可礼服礼帽却做得很讲究,自己的宫室很简陋,而对建设水利沟渠却很尽力。对于大禹,我真是没有一点批评了。”

导读 什么叫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看来大禹是真做到了。儒家理想的统治者就是这样的统治者,并不是骑在人民头上作威作福,自己锦衣玉食却不顾老百姓死活的那种人,所以指责儒家如何为压迫者、剥削者辩护献策,其实是很不公正的。至少原始的孔孟学说绝非如此。今天的领导者如果能够向大禹学习,老百姓还会有什么意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