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如两只脚伸出被窝,先是左脚叠在右脚上面,左脚的脚指头抓右脚的脚趾头。过了一会儿,两只脚交换过来,用右脚的脚趾头抓抓左脚的脚趾头。
她脚指甲上涂了玫红色的指甲油,质量很好,放着一个月没管它,竟丝毫没有斑驳的迹象。
嗯,以后都要买这个牌子的指甲油。
江森端着药走进她的房间,一见她外露的两只脚就来气,把水杯往她床头一放,给她拉下被子,两只手捂住她的脚,气急败坏骂道:“寒从脚起,你这个混账东西有没有一点常识啊!才退烧就不得安宁!”
小如两只冰冷的脚往江森手中蹭蹭,眯着眼笑起来,“好暖和啊。”
一见她的笑颜,他呆了下,竟一时间也气不出来了,只别过脸去,低骂:“你这混蛋。”
“对不起么,我以后不乱跑了。”小如把被子拉过下巴,只露出两只乌溜溜的大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江森。
“这个话你是第一次说吗?!你哪次说话算话了?!”江森这次是真的恼她了。
小如把被子拉过头,缩在里面哭泣道:“你凶我……呜……人家不活了……”
江森一把将她的被子扯下来,又好气又好笑,“不许闹!起来吃药!”
小如见他嘴角隐含笑意,便胆子大起来,贼溜溜地说:“嘿嘿,森妹,你笑了,不生我气了啊。”
“谁说不生气?!”只是被她搞得没脾气了而已。
“唉,人么,每个月都有几天比较郁结的时候,所以才要出去散散心啊,你说对不对?”小如接过他递来的药,乖乖吃下,“森妹,不可以生我的气哦。”
“如果我非要生呢?”江森问。
“嘿嘿,那咱就生出来,打胎对身体不好。”小如顺手摸向江森的肚子。
江森气得不清,脸色开始发青。
“好啦好啦,我错了还不行?”小如讨好地伸出脚丫子抓抓他的衣角,又换上了可怜兮兮的表亲。
江森再次把她的脚塞进被子里,叹了一声,摸摸她的脑袋,把她的头发揉得乱遭遭的,才道:“没有下次了啊。如果你再这样不吭一声跑出去,我就真的不管你了。”
“好嘛。”小如笑得像朵花。
这两天她在**都快睡疯掉了,生病真是痛苦。江森每天都给她煮粥,瘦肉粥或蛋花粥什么的,煮的时候要站在锅子前搅拌上个把钟头,费神又费力。
小如喝着倒是挺开心的,以前她要求过几次喝这样的粥,江森都嫌麻烦不肯帮她做。
看起来,他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变,是不是?
小如在家里修养了三天,William每天都来看她,每次都带一束郁金香。大约女人没有不喜欢鲜花的,加之William表现出来的是适度的关心,让人心动又不觉突兀,因此小如看William,竟是越看越顺眼。
到底帅哥就是耐看啊!
三天后,小如回去上课,William开了一辆名贵跑车到家门口来接小如。小如没有拒绝,欣然坐上去,江森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小如趴在车窗前说:“森妹啊,你去接Lisa吧,我跟William走了,他会照顾我的,不用担心。”她不能影响他谈恋爱,是不是?
江森青筋都快跳起来,在看到William悄悄给他飞吻的时候,更是有些抑制不住。好在那跑车的加速度名不虚传,发动机轰隆一声,就消失在了他的视线中。
风吹在脸上冰冰凉凉,小如瑟缩了一下,关上车窗。
“William,谢谢你。”小如由衷地说。
“顺路而已。”William笑笑,漫不经心。
小如心知肚明,这哪里是顺路啊,他住的地方明明是在相反的方向。
对喜欢自己的人,也该怀着一颗宽容豁达的心吧?每个人都该有自己的生活和爱情,喜欢一个人有什么错呢?
小如做了个深呼吸,畅快地笑起来。
病好了,又是生龙活虎一只好小如。
天气渐冷,纵然是在位于南加州的洛杉矶,也还是有需要开暖气的时候。小如不才,娇生惯养长大,怕冷怕得厉害。
小如说:“我瘦,所以怕冷。”
江森轻轻戳了下她的腰,笑道:“这圈**漾的是什么?”
小如惨叫一声,以爆发状把抱枕砸过去,怒道:“不许再喂我吃那么多东西啦!”
Andrew对他们习以为常,继续埋头吃他自己的饭。
中国男人都很会打击身边的女性,比如腰太粗啊,太胖啊,长得不够好啊……可是跟人家老外交往,从他们嘴里听到最多的是赞美。他们总能找到各种理由来赞美你,即便很多时候你自己都不满意,但他们会认为你的缺点也是充满了魅力的。
他们可以让你觉得,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完美的女人。
至少在跟William相处的这段时间中,小如就觉得,她在William眼里,便是这个世界上最完美的女人。
嗯……需要插一句说的是,Florence和William分手了。
原本在班里,小如跟Florence、Lisa、Helena的关系是最好的,现在大概因为William,Florence有些不太爱理她了。
虽然小如没有故意挖她的墙角,是William自个儿贴上来的,但这事怎么说来都跟她有关系,所以多少有些愧疚。为这事她还特地跑去跟Florence解释了很多次,然皆无果。那么骄傲的一个女生,很难接受自己交往的男朋友半路去追自己的朋友吧?这事跟他们之间的感情深浅无关,只跟脸面有关。
小如明白这个道理,只好独自叹气。
说起来还是William比较奇怪吧,放着Florence这样的美人不要,偏就看上她了。好吧,其实,她心理多少还有那么点儿不可避免的膨胀。
Helena站在小如这边,对Florence有些看不爽,说:“小如你干嘛理她啊,恋爱自由,William看不上她只怪她自己没有魅力呗!”
小如抬头望着天花板好半天,继续叹气。
William这家伙,现在每天都过来这里准时报到,每次都是一束郁金香,现在整个Crazy House都快变成郁金香园了。Justin开玩笑说,要把他的玫瑰园改造成郁金香园,让William以后每次来都种上一朵,估计一年后这片郁金香花园会成为这一带的风景。
小如想,没有回应的爱情,一年,可以持续那么久吗?
William这样的男人,是越得不到才越想要吧?否则,新鲜期也最多就一个月吧?
江森和William的关系继续不和谐中,但奇怪的是,Lisa和William的关系一直都挺好的。这个周末大家一起外出游玩,这两人聊得还挺投机。
小如盘腿坐在山坡的岩石上,一边咬着三明治,一边观察大伙,越看越觉得气氛有些怪异。
Justin在摆弄他的照相机,拍人拍山拍鸟兽;追求江森的Lisa和追究她的William凑一起铺地毯,不知道聊到了什么,两人一起大笑;江森和Helena最勤劳,很忙碌地把车上的食物搬下来;Andrew这个懒鬼不干活,坐在小如旁边抬头观测天上的云。
小如瞥了他一眼,站起来向江森和Helena走去,说:“我来帮你们。”
江森说:“不用了,都拿下来了。”
“哦,好吧。”小如耸耸肩,转身想叫Justin给她拍照,忽然江森伸出一只手,勾住她的下巴,大拇指抚过她嘴角,道:“吃得一脸都是,真是的,你几岁了啊。”
小如愣了愣,笑着拉过江森的袖子擦了擦嘴,笑道:“人家四岁了,已经不是三岁的小孩子了!”
江森不知道该对她哭还是笑,见她做了个鬼脸,就蹦蹦跳跳跑去找Justin,一时间,他视线跟随着她,竟移不开。
天空一洗如碧,秋风飒爽,山峦开阔,让人心情都莫名好了起来。他命盘里的这个劫难,真是美丽得令人心甘情愿沉沦下去。
小如是个挺能臭美的人,让Justin给她拍了很多照。后来Helena叫她一起过去吃东西,她倒是吃过了三明治不饿,把Justin打发了去,自个儿钻到林子里拍风景。
其实大家也就拿了些东西分散开来吃,江森见小如钻树林里去拍照,多少不太放心,匆匆吃完就去找她。
这片山坡不算高,不算陡,但向下攀爬的时候还是要小心些才行。小如拍了很多照片,拍着拍着,向林子深处走了去。当然其实这里本身就不是什么深山老林,只要大方向不错,是走不丢的。
就在她拍得差不多想撤回去的时候,身边一棵大树上忽然窜下了一道黑影,吓了小如一大跳,定睛一看,才发现原来是一只松鼠!
松鼠毛茸茸的看起来有点胖,表情超级可爱,两只眼睛乌溜溜很大,好奇地打量着小如,两只小爪子垂在胸前,憨态可掬。
小如小心翼翼地蹲下,跟小松鼠打招呼,“嘿,你好啊。”
小松鼠脑袋歪了一歪,眨了眨眼。
小如咧开嘴笑,想伸手摸摸它,小松鼠跐溜一下就蹦出一米,然后再回头看她。
小如站的地方已经近斜坡,她小心地向前跨了一步,嘴里念道:“小可爱啊小可爱,来给姐姐摸下吧,就一下,好不好?”
她扶着伸出来的枝干,脚下站定,抬起头来看松鼠,这时候,小松鼠的头也略略向上抬了一下,似乎在看小如身后。
小如没有在意,刚想伸手抓松鼠的时候,忽然间背后仿佛被人推了一下,受到一个不算小的前倾之力,整个人向前跌出去!
小如在跌下去的一刹那,眼角余光瞥到刚才自己站立的地方有一个黑影,可还来不及看清楚,人就压过山坡上的灌木,向下滚了去。
小如的尖叫从山林中传来,江森一惊,脑中只觉一热,脚下便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
江森赶到时,Lisa和Andrew也刚到,站在小如摔下去的坡上,William和Helena已经在向坡下攀爬,小如的身子蜷成一团,红色的外套在坡底的灌木丛中鲜亮耀眼。
“小如!”江森的声音带着颤抖。
“森!发生了什么事?”Justin从后方赶过来,“刚才的声音是Ruby吗?”
江森未及回应Justin,顺着小如滚下去而压倒的灌木丛向山坡下爬去,两手抓着坡上的灌木,掌心被荆棘刺出了血也未感觉到疼。
William比江森先到达小如身边,在灌木丛中艰难地将她的身体翻转过来,自己的手臂上都被划开了好几道口子。只见小如露出来的皮肤上都是血,衣服也被这带刺的灌木丛刮得破烂不堪,隐隐有血渗出来。
William将自己的外套脱来下,裹住小如,将她抱起,这时江森刚好连滚带爬到了小如停留的地方,掌心处血肉模糊。
“森!”William惊呼。
江森哪里理他,很粗鲁地把小如从他手里抢过来,被她一脸的鲜血吓着了,带着颤抖的声音呼唤她:“小如,小如,能不能听到我说话?”
小如动了一下,半睁开眼,抬了下手,有什么东西从她手中滑落到地上。
Helena眼尖手快,接住一看,是条被扯断的黄金手链。
江森扫了一眼,脸色骤然一变。
这是Lisa随身带的东西!
“小如,小如,我马上送你去医院……”江森紧紧将她抱在怀里,向山坡上爬去,因为手里抱了个人,颇为狼狈,好几次差点掉下去,好在William在下面推住他,才没让两个人一起滚下去。
好不容易爬上坡,Justin从上面接应他们,Lisa一脸担心,迎上去问道:“没事吧?”
江森侧了下身体,她伸出的手落了空。
Lisa一愣,猛然撞见江森交杂着愤怒和憎恨的眼神。他已经红了眼眶,那样的恨意,只是一眼,就让她懵住了,只觉得浑身像被冰水浇透,透心的凉。
“森,你跟我的车直接去医院。”William说,“其他人跟Justin的车回去,有消息会告诉你们。”
Helena本来想跟去,但被Justin拉住,对她说:“你别跟去了,回去看看Ruby住院要不要带些东西,帮她收拾一下。”
Helena擦了下泪花,这才点点头,回头扯了扯Lisa的袖子让她一起走,Lisa看着江森的背影,脚一软,竟然直直地跌坐在了地上。
江森坐在汽车后座,紧紧抱着小如,一脸失神落魄。
William从汽车后视镜里看着江森,好几次想说话,都忍住了。
他想问他,既然不能放开这个女孩,为何又要跟Lisa在一起?自欺欺人么?
然后又想到,自己不也是跟Florence在一起么?当初Florence一对他表示好感,他立刻就接受了。
人很多时候都是矛盾的,一方面想说服自己放弃,给自己找个放弃的理由,另一方面又固执地做自我纠结,怎么都跳不出这个牢笼。
小如的手指动了动,江森的心猛地跳了一下,轻轻地抚开她沾在额前的发,却因自己一手的血,反使得她的脸看起来更加骇然。
“小如,能不能听见我说话?你感觉怎样?”他低低地俯身问小如。
好半晌,小如才半睁开眼睛,硬扯着嘴角笑了一下,苦着脸说:“森妹……好痛……”
江森见她终于有了回应,眼眶一阵温热,又怕她看见,俯首在她的肩窝处,整个身体都在微微颤抖,“你这个笨蛋……真让人不得安生。”
“森妹,轻点……痛……”小如连呻吟都很虚弱,“有人推我,不是我笨。”
江森紧张地问:“哪里痛?”
“嗯……哪里都痛。”小如靠在他的胸前,闭了眼,声音越说越低,最后几乎听不见,“你勒着我了……傻子,我没事,吓你的。”
江森手没松开,反而抱得更紧,脸侧贴着她的额头,哽咽地说:“混蛋……下次你再吓我,我就再也不放手了……听到没有……”
小如自然没有听到,她已经又昏迷了过去。
到了医院,把小如交给护士后,江森和William被赶出了病房,江森就坐在医院外的长凳上,一句话都不说,掌中的血凝固了厚厚的一层,白色的外套上还斑驳着褐色的血迹,分不清是谁的血。
William走过来,在他旁边坐下,递了杯咖啡给他,说:“森,你的爱情,也不过如此。”
江森接过咖啡的手一僵,洒了些出来。
William将他的动作都看在眼里,轻轻一笑,靠在长凳的靠背上,说:“心里放着一个人,还可以跟别的女人亲热。森,你也不过是个普通男人。”
江森低着头,额角的发垂了下来,咖啡的温度让掌心一阵刺痛。
凝固的伤口又裂了开来,血顺着咖啡杯滴到地板上,发出了轻微的声响。
William一愣,眼皮却一跳。
恰好这时护士小姐端着工具走过来,给江森处理手上的伤。
江森一言不发,年轻的护士小姐偷偷打量了他好几次,脸色绯红。消毒药水涂在伤口上,是钻心的疼。他手颤了下,依然不发一言。
等护士小姐处理完他的伤口依依不舍离开以后,江森才盯着自己掌心的白色纱布,低声道:“William,你说的对,我就是一个普通的男人。”
William愣了一下,才发觉江森是在跟他讲话。
“我只是个普通的男人,为什么就不能光明正大去爱她?”江森深吸了一口气,侧过头看着他,“我他妈为什么要做圣人?为什么就不能追求自己要的女人?!”
“森……”William惊愕。
江森的眼睛通红,掩埋着压抑了好多年的痛楚。
“我想要她!你知不知道我多想要她!”江森一把拎过William的衣领,低吼道:“我他妈为什么要忍!我爱她!我爱她!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爱她!”
周围已经因他的喧哗而侧目过来。
William怔怔地看着江森满脸的泪水,许久才反应过来,“森,你……难道,她到现在都不知道你对她……”
江森低下头,没有回答。整个脸都埋在双掌之中,肩膀不可抑制地颤抖。
谁说没有挣扎和矛盾?如此深埋而无望的爱……人非圣贤,几个人能做到真的无私?奉献着,守护者,隐忍着,还要像个普通朋友,不能疯掉。
可是他早已经做出了选择,是不是?与其三个人痛苦,不如全部一个人承受,是不是?他早就选择了啊……没人比他更明白自己有多么绝望。本以为心中清明便能不痛苦,却都是假的!这样的无望勒住了他的呼吸,像一场反复发作的毒,能在适当的时候,辗转难耐,让他痛不欲生。
“森,不要这样。”William拍拍他的背,见他埋着头,手握成拳,指关节都发了白,刚刚包扎好的纱布上又浸了血,不禁一阵心疼,眼睛仿佛也有些湿润。
“森,我不想你这样……”William用力去掰他的手指,他却握得更紧了。
“森,Ruby不会想你这样的。”William说完这句话,便感觉到江森的手臂一僵,松开了手指。
江森抬起脸,茫然地看着他。
这一眼让William异常难受。他忽然觉得他们几个都掉进了一个怪圈里,江森不会放弃小如,就像他不会放弃江森一样。
爱得太过顽固,才更加无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