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如的主治大夫出来见家属的时候,江森已基本控制住了情绪,年轻的护士小姐为他重新包装了伤口,更加大胆地偷看他,末了还把自己的电话号码写在他手心的纱布上,让人哭笑不得。

小如很幸运,虽然跌得不轻,但没有伤筋动骨。她滚下来的时候,两手抱着头,脑后肿起了很大一个包,有轻微脑震**的迹象。

江森和William走进病房的时候,小如的伤口已经被处理好了,虽说未伤筋动骨,可皮肤表皮的外伤仍是惨不忍睹,划伤面积较大,有几道伤口深可见骨。医生为防止她留下伤疤,给她的伤口做了处理,并且用纱布轻薄地包了一层。

因为天气冷她穿着外套,身体上的情况倒不严重。

她还没醒过来,江森在她身边坐下,手指轻柔地抚摸过她的脸颊和眉眼。刚看到她的时候被她一脸的血吓到了,其实那些血都不是脸上的伤口流出的。她滚下来的时候双手抱着头,只有额角撞到了石头留下的一块淤青和脸侧的一小块擦伤,别无他处有伤。相比较,严重的是脖子上的一道伤口,流了很多血,若是再深些,可能就会刺到颈部动脉血管。

“伤成这样,要是留下伤疤就不好了……”William轻叹。这样的伤疤对女生来说,是致命的。

江森闭上眼做了个深呼吸。

其实他根本不在乎她有没有疤痕,秦然也不会在意她身上是否有伤疤……可是小如自己会介意吧!她这么臭美的一个人。

“森……”William见江森忽然站起来,也跟着站起来。

江森咬了下唇,眼神冰冷,对William说:“麻烦你帮我照看一下。”

他现在还清晰地保留着那一刻心脏异常悸动的疼痛,他到现在手还在发抖……

若是她出了什么意外……他会怎么样?

这个问题,他完全不敢想象!

所以,有些事情,一定需要处理。

比如Lisa。

小如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William正半躺在她床边上的沙发里打盹,像是困极了,睡得很沉。

她动了动手脚,微微一下就痛得想大叫,仿佛这副骨头是散架过后被重新拼装起来的一样。

想来她最近也真是倒霉,跟病床太过有缘。

但上次发烧是她自己的问题,这次却是被害的。

小如用力回忆当初那个一瞥而过的黑影,没有头绪,反倒是头疼了起来。脑袋上一个包,躺着的时候都得偏着头,碰到就受不了。

这一跌,果然跌得不清。她想,大约年纪大了,身子骨也经不起折腾了。

小如想坐起来,动一下就全身疼得发慌,见William睡得那么沉,也不好意思吵醒他,就这样抖抖索索挣扎着坐起来,拉开被子伸出一条腿。

这个时候,病房的门被打开,一个黑衣人先出现在小如的视野里,但他没进来,只是开了门,侧身让他后面的人进入。那人正是江森。

好大的派头,William家保镖从来没正眼看过她,却亲自为江森开门!

小如小心眼地腹议了一番。

“你醒了!”江森哪里知道小如的这点心思,一见她坐起来还想下床,就大步上前紧张地按住她,急道:“都成这样了你还乱动!”

“森妹……”小如苦着脸扯扯他的衣角,“人家不要住院啦……”

江森默。

很好,能撒娇,问题就不大。

“好好躺着,少废话。”江森把她的病床摇起来,让她靠得舒服一些,然后把食物盒拿出来,问:“饿不饿?先喝点粥?”

“森妹……”小如低低念了一句,语调微颤。

“怎么?哪里疼么?”江森颇紧张。

小如摇头,磨磨蹭蹭说:“我要下床……”然后拉开被子就要下去。

“胡闹!”江森将她按住,重新拉上被子,“看你都摔成什么样了!好好养病!”

小如无辜地看着他,泪花闪闪,“我、我其实……是要去厕所……”

江森一愣,暗自松了口气,又觉得有点好笑,坏心眼地逗她:“早说啊,你不说我怎么会知道。不就是去厕所么,你还会不好意思?”

“哎,人有三急,解决完了再回来跟你扯。”小如再次下床,又被江森拉住。

“森妹!”小如又急又怒。

“你的脚扭伤了,不能走。”江森说完,拉开被子就将她抱起来。

小如低呼一声,勾住江森的脖子,动了动脚,果然是扭到了。因为浑身都疼,她自己都忽略了不动就不怎么疼的脚。

江森把她抱进洗手间,放在马桶上,做了个很酷的表情,说:“好了叫我。”

眉眼一沉,嘴角一抿,确实很酷,然而……小如在他转身离去的时候,看到他的脸颊上竟然浮起一抹未名的红晕。

这家伙嘴巴上说那么无所谓,原来还是会害羞的啊!

哦呵呵呵呵呵~~

小如心情大好。

“森妹!”小如叫住他。

“嗯?”江森回头。

小如咬了下唇,眼神灼灼地望着他说:“恋爱中的男人,荷尔蒙分泌过旺,我们森妹果然好有男人味呢!”

江森一愣,对她凶凶地吼了一句:“你脑子也摔坏了吗!”然后关上门,总觉得有那么点儿落荒而逃的嫌疑。

洗手间内爆发出小如恐怖的笑声来。

小如艰难地处理完私人问题后,用没有扭到的那只脚跳到洗手盆前洗手,才发现自己的手都被抱起来了,手背疼得厉害,估计伤得不轻,纱布包住了整个手掌,只露出负伤不算严重的十指。

她抬头望着镜子里被全副裹住的自己,沉默了半晌。

脸上也有伤,因为纱布包着所以看不见深浅,可是说话的时候腮帮子有点疼。两边脸颊都有包纱布,用手隔着纱布轻轻触摸一下,右边还好,左边更疼些。

小如开始担忧,如果伤得严重,会不会留下疤?

这时候,洗手间的门被人敲响,江森的声音传过来:“好了没?在里面睡着了?”

小如随口应道:“没,我掉茅坑里了,等着你来救呢。”

“……”

小如探身过去,伸手开了门锁。

江森推开门,郁结地问:“你不是掉茅坑了么?”

“自己爬上来了。”小如长叹,“男人靠不住啊,只能靠自己啊!”

江森见她站在镜子前,愣了一下。小如从镜子里看着他,有些伤感地问:“会留下疤吗?”

江森睫毛微微颤了下,“医生说后期处理好就不会留疤,记得不要沾水……”

“是吗?”小如不太相信。

江森伸手扶着她,转移话题,“你睡了一天了,先喝点粥,再睡一下,明天带你去楼下吃东西。”

小如自觉地搂住他的脖子,“你怎么知道我馋了?”

“你除了睡和吃还能干嘛?”江森抱起她,“哎,你越来越胖了,我抱不动了。”

“这点臂力都没有,你以后怎么娶媳妇儿?”小如鄙视他。

“那就不娶了。”江森很无所谓。

“不行,你妈说你还小的时候是个小不正经的,老是带着女同学回家,现在长大了,她老人家反而连个女生的影子都没见着,可急了!”

“唉,她想抱孙子想疯了……”江森叹气。

“那你就满足她呗!”小如“嘿嘿”一笑,不良的眼神在他脸上溜了一圈,“难道……你是那什么功能有障碍?”

江森小心翼翼把她放到**,伸手想掐她脸,看到那里的纱布,停了下手,改弹脑门,“潘小如,你就不能心灵纯洁点儿吗?”

小如捂着给他弹疼的脑门,幽怨道:“我都这样了你还欺负我……”

“少啰嗦,喝粥!”江森瞪她一眼。

小如嘀咕道:“我不想喝粥,想去吃大餐……”

江森叹了下,“你躺一天了,胃里都是空的,先喝粥。”

小如碎碎念:“我要吃大餐,我要吃大餐……”

江森斜了她一眼,“再闹明天也不带你去!”

小如立即噤声,乖乖拿起勺子。

江森煮的瘦肉粥很美味,她喝下了大半碗,才停下,说:“你说我这样出去,人家会不会当我是木乃伊归来?”

江森食指摇了摇,说:“不会。”

“真的?”

“嗯,我刚才来的时候看到一个全身烧伤的人,整个儿一黑炭,那包裹得才像木乃伊。”

“呵呵呵呵,这样听起来我还挺幸运的。”

“没错。”

“……”

小如跟他大眼瞪小眼瞪了会儿,“好吧,言归正传。”

“什么?”

“我是不是在伤好之前都不能洗澡?”

“……”

“说话。”

“……是。”

“就算不出汗,头皮也会出油……”

“嗯。”

“油了会臭。”

“嗯。”

“你能天天这样抱着那么臭的一个人上厕所?”

“……我不嫌弃你。”

“书上说,男人说这个话十有八九是假的。”

“那我以圣母玛利亚的名义发誓,我定不嫌弃你。”

“圣母玛利亚跟你有啥关系?你又不是耶稣。”

“……”

“不如这样,要是你让我感到你嫌弃我了,你就去把头发剃光。”

“我说你怎么老惦记着我的头发!”江森跳起来。话说当年,他年少失足,打赌输给小如,结果被她把头发剃了个精光!这事到现在他都还有心理阴影。

“没啊,就那一次么。”小如一脸无辜。

“咱不发誓了行不?”江森投降了。

“行。你帮我洗头发吧。”小如嘿嘿嘿嘿地笑。

“……”江森这才了然,绕了半天原来就是这个目的。

后来,由于森妹洗头技术太好,力量拿捏准确,使得小如被伺候得太舒坦了,导致在未来的一段时间内,她都使出浑身解数一哭二闹三上吊强迫森妹给自己洗头……于是森妹从这天起,沦落成了小如专用洗头妹。

当然这是后话,且容后文再阐述这一悲壮的历史进程。先说自打小如住院后,病房里便热闹非凡。

先是Crazy House的人来看望她,连平日里交往不多的Alicia都送了花过来,接着班里比较要好的同学也都来看她了,令小如意外的是,她家一向严肃的教授还来了,给她带来了自己的讲课录音,真把潘小如同学好好受宠若惊了一番!

可是Lisa没来。

小如问江森的时候,江森顾左右而言他。聪明如小如,立即就明白了那个推她下去的黑手,就是Lisa。

可是Lisa为什么要这样做?

小如琢磨了半天,目光自然流转到江森身上。

女人间的矛盾,十之八九根源都是在男人身上。

“Lisa以为你喜欢我?”小如试探着问。

江森削苹果的手一滞,细细长长的苹果皮断了开来。

“唉,你的手不行的话就不要削皮了。”小如看到江森的手包裹着纱布却还给她削苹果,纵然脸皮很厚还是有点内疚。

他为了不让纱布弄脏她的苹果,削皮的时候还戴了胶质手套。

她的伤在手背上,因为摔下来的时候用手抱着脑袋;而江森的伤全在手心,有一次护士给他换药的时候小如偶然看见,吓了一大跳。

在她追问下,江森说他的手是摔跤的时候手撑在地上磨破的皮,小如就想了,这孩子怎么摔个跤也能把手搞成这样?

看来最近确实够倒霉的,还把这霉气传染给了身边的人。

“森妹,我觉得我有必要去焚香沐浴去去晦气。”小如说,“洛杉矶有佛堂么?”

“不知道,应该有的吧。”江森说话的时候有点心不在焉,“嗯,教堂倒是很多。”

“哦,去教堂也一样了,让牧师给我泼泼圣水。”小如说。

江森点头,把苹果切成小块装在小盘子里,递给她。

江森似乎不太乐意提到Lisa,也不知道后来他们俩发生了些什么。但看样子,应该是分手了。其实小如也郁闷啊,好好的一个朋友就这样没了。男色果然也祸国。

不过Helena后来说:“小如,这事也没什么,朋友没了还能再找,天底下最不缺的就是人了。人么,谁不是为了自己啊,想开点吧。”

小如也真不是什么想不开的人,对她来说,当然谁都不会有森妹重要了。

小如住院的这些日子,除了江森每天把她当爷一样伺候着以外,Helena也是天天都来报到。

好几次江森都忍不住说:“小如啊,你瞧瞧人家Helena,多么端庄得体温柔贤淑,你要有她的一半好,我就替我妈谢天谢地了!”

“干嘛要替你妈?”小如斜了他一眼。

“我妈不是你婆婆么?”江森斜回去。秦然是江森的表哥,也是江家的养子,江森的妈妈自然就是小如的婆婆。

人都说婆媳关系难相处,江森怎就觉得他妈遇到小如是如鱼得水放虎归山,因为终于有人肯陪她逛街腐败聊八卦了,仿佛以此弥补了她二十多年来一直碎碎念着的没有女儿的遗憾。

自打小如见过了江妈,江妈就更给江森施加压力,让他也赶紧骗个媳妇儿回来,赶紧给她生个孙女儿出来。

真是,她老人家不知道么,这年头的闺女哪那么好骗啊!

“好啊森妹,你看上Helena了?”小如贼兮兮地笑,而当时Helena正在给小如削苹果,听罢立刻脸一红,颇有一番娇羞的女人味。

小如继续煽风点火:“森妹啊,你要是看上了我家Helena就早说呀,咱自己人,肥水不流外人田,就给你做个媒如何?”

Helena的脸色更加红润,不敢抬头看江森,只把削好的苹果塞进小如手里,嗔道:“不来了啊,这样拿人开玩笑!”说完还跑到了阳台上去。

江森挑了下眉,对小如说:“看你把人家弄得多害羞,你以为谁都给你一样脸皮比牛皮还厚?”

“得,咱半斤八两了,你也别嫌我,拿你取笑真是一点成就感都没有,你好歹也学着人家害羞一下啊。”

“我有什么好害羞的?”江森翻了个白眼。

小如“嘿嘿”一笑,“Helena对你有意思呢,我都感觉到了,你感觉不到?”

“就你这迟钝劲儿,你能感觉到啥呀!”江森不屑。

小如眯起一只眼睛,对他做了个举枪瞄准的动作,“你可别小看女人的直觉!”

“你都直觉了些什么出来?就直觉出William喜欢你了?”不说还好,一说起这个问题江森就连生气都没力气。真不是他看不起她,实在是她的直觉比她的人还邪门……

小如还得意着呢,“难道不是?William多好的小伙子啊,我要不优秀他能看上我么?”

“是,您大姐魅力无穷,帅哥都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了。”江森说完做了个呕吐的动作,被小如伸出一脚踢在屁股上。

真是,女人与小人一样不得与之论。

事实证明,小如虽然对于与她本人有关事项的直觉相当腻歪,但看别人,还是准的。

这天,Helena趁江森不在,羞答答地跟小如说她对江森有那么点好感,请她帮忙撮合撮合。小如对Helena的娇羞有点无语,其实她个人比较欣赏Lisa这样看上了直接告白的,Helena却要让小如从中做工作,嗯,最好是勾引男方来跟她表白。

小如寻思,她身边要好的姐妹本来有三个,Florence,Lisa和Helena,怎么看上的男人都跟她有那么点儿关系?Florence因为William的关系,与她有了隔阂,Lisa就不说了,那天以后就再也没见过,而现在Helena也按捺不住要对江森出手了。

虽然小如嘴上跟江森说给他做媒,其实是玩笑成分居多,她打心底觉得Helena和江森并不合适。Helena太含蓄了,脸皮也薄,经常偷看江森,看着看着就会脸红,什么话也不说,就算说也是软绵绵的欲语还羞……小如真觉得江森这样闷骚的男人不会喜欢Helena这类型的女生。

况且,Helena真以为江森会不知道她喜欢他么?

江森是谁啊,虽不能说过尽千帆,却也不会傻到连人家这点儿小心思都看不懂吧?

于是江森直截了当跟小如说了,他对Helena没兴趣,让她别掺和进来,可小如不能就这样把原话转告给Helena啊,她在Helena那样热切期盼的眼神下,还真开不了口说实话……于是只好顾左右而言他,活得是小心翼翼胆战心惊。

她一个病人,容易么她!

小如的伤基本都是外伤,好得比较快,没多久就可以出院了。但是为了避免留下伤疤,江森还是坚持每天带着她来换药。

她受伤的这些日子,自己没瘦多少,江森却瘦了足足五斤。小如的伤似乎给了他很大的压力,小如以为他是在内疚Lisa的事,其实对江森来说,内疚是其中一部分的原因,另外还因为他不知要如何跟秦然交代。只要一想到秦然,他就坐立难安,仿佛呼吸都快呼吸不过来。

小如在洛杉矶举目无亲,他是她唯一的亲人。一个Lisa就让小如进了两次医院,这让他如何释然?

最近他一直在问自己,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欲望越来越强烈,内心越来越空洞,什么都无法满足。然而越是无法满足,就越是想要,于是更加失控,到最后只剩下仿佛要溺死了一般的窒息。

对他来说,Lisa或别人有什么区别?他觉得自己这么多年来还一直都呆在那个四四方方没有门没有窗的屋子里,除了眼睁睁看着它坍塌下来,无能为力。

他没有地方可以逃啊……不但不能逃,还要时刻清醒地接受这个现实,忍受这样的慌乱和失措。

所以这个屋子里是不是进来了别的人,有什么关系呢?握着的是谁的手,吻着的是谁的唇,重要吗?只要能短暂地麻木他那几乎被压垮的神经,是谁都无所谓吧?

可是那种疯狂明明能清晰地感觉到,却又仿佛很遥远……手不是他的手,眼不是他的眼,这深刻的欲望也仿佛不是他的欲望。他能感觉到内心的燃烧,想要怒吼,想要爆发,却毫无支立点,像在楼梯上踩空了一脚,陡然感受刹那的失重,除了慌乱,还是慌乱。

明明像无头苍蝇一样不知所措了,却又不可抑制清醒着思念!

这些能跟谁说呢?没有人可以理解。

其实他从来就不是一个相信爱情的人,正如他坚定地认为Lisa与他在一起只是对他一时着迷而已。他不相信天长地久,他不相信现实中真的有罗密欧能跟朱丽叶共赴黄泉,可是一想起小如……一想起她,他就觉得他真的什么都能为她做。

已经分辨不清楚那是不是爱情了,或者只是一种变态的执念,可是他只要一想起来,就会心疼。至少这样的心疼是血淋淋的真实。

不管过了多少年,这样的真切都丝毫不会减少,恍若昨天。

那天William来找他的时候,他喝了很多酒,醉的不醒人事。他感觉这些年来,自己仿佛都活在了梦里,一场醉梦,以为自己真的要溺死在这醇香的酒里了,可醒过来的时候,发现一切都没有改变,只有自己越陷越深。

这样变态的执念,要如何才能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