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的到来,给文学上尤为沉寂的广州带来阵阵热风。鲁迅的所有著作,在短时间内被抢购一空。3月15日鲁迅写信给李霁野说:“我所做的东西,买者甚多,前几天至涨到照定价加五成,近已卖断。而无书,遂有真笔板(即油印本。笔者注)之《呐喊》出现,千本以一星期卖完。《坟》如出版,可寄百本来。”自己著作热销,文学书籍看好,同时也是为了打破“没有对新的讴歌,也没有对旧的挽歌”的广州文艺界的寂寞,鲁迅想办一个书店了。于是,他接过孙伏园租好的中山大学后面芳草街的一处房子,付房租六十元,从北京未名社、北新书局调集书籍,请许广平的妹妹许月平料理代售业务,一个叫“北新书屋”的书店便开张了。
当然,热烈欢迎鲁迅的广州青年更希望读到鲁迅的新作。可是鲁迅实在太忙了,“如活在旋涡中,忙乱不堪,不但看书,连想想的功夫也没有”。在中山大学期间,鲁迅的确很少写文章;但他的几次精彩的讲演,他的演说的独异之声,却长久地回**在人们的心中。
香港青年会礼堂。1927年2月中旬,鲁迅应邀赴香港青年会,先后发表了题为《无声的中国》《老调子已经唱完》的讲演
2月18日,应香港青年会的邀请,在许广平等陪同下,鲁迅赴香港。当晚,在哗哗的大雨声中,做了题为《无声的中国》的演说。第二天下午演说的是《老调子已经唱完》。两次演说均由许广平担任粤语翻译。脚伤未愈的鲁迅之所以欣然应邀,是因为英国殖民主义者正在香港鼓吹“国粹”,鼓吹尊孔、读经,提倡文言文、旧道德。鲁迅不会放弃就地回击封建文化和殖民文化合流的机会。在这种情况下,有非常鲜明的强烈针对性的讲演受到当地政府的刁难就可想而知了。鲁迅后来在《略谈香港》中说:“我去讲演的时候,主持其事的人大约很受了许多困难,但我都不大清楚。单知道先是颇遭干涉,中途又有反对者派人索取入场券,收藏起来,使别人不能去听;后来又不许将讲稿登报,经交涉的结果,是削去和改窜了许多。”
在《老调子已经唱完》的讲演中,鲁迅把延续数千年的最老、最旧、最没有变化的中国传统的封建思想、封建道德文章,亦即封建文化形象地称为“老调子”。对这样的“老调子”,鲁迅毫不客气地予以整体性否定:
老调子将中国唱完,完了好几次,而它却仍然可以唱下去。
中国的文化,都是侍奉主子的文化,是用很多的人的痛苦换来的。
保存旧文化,是要中国人永远做侍奉主子的材料,苦下去,苦下去。
鲁迅指出,将中国唱完了好几回的“老调子”,同时也是杀人不觉死的“软刀子”。殖民主义者,也鼓吹中国的封建文化,其目的是“利用了我们的腐败文化,来治理我们这腐败民族。他们对于中国人,是毫不爱惜的”。鲁迅正是以中国民众的利益为价值标准做出对“老调子”的评判的。为了中国人民的根本利益,鲁迅呼吁要从“老调子”的思想牢笼里解放出来,中国人应该唱出争取自由幸福的新的声音来,变封建文化专制的“无声的中国”为唱出民主自由新声的有声的中国。这正是《无声的中国》的讲演主题。在香港的大风疾雨中,鲁迅大声疾呼:“青年们先可以将中国变成一个有声的中国。大胆地说话,勇敢地进行,忘掉了一切利害,推开了古人,将自己的真心的话发表出来。”“只有真的声音,才能感动中国的人和世界的人;必须有了真的声音,才能和世界的人同在世界上生活。”
在中国大革命的**中,鲁迅在主张叫出新声的同时,也极为关注更为有效的革命方式。4月8日,应著名的黄埔军官学校的邀请,鲁迅在中国共产党人应修人的陪同下,赴黄埔军校做了题为《革命时代的文学》的讲演。鲁迅坦率地讲了文学的声音的力量是很有限的,“天天呐喊,叫苦,鸣不平,而有实力的人仍然压迫,虐待,杀戮”。“鹰的捕雀,不声不响的是鹰,吱吱叫喊的是雀;猫的捕鼠,不声不响的是猫,吱吱叫喊的是老鼠;结果,还是只会开口的被不开口的吃掉。”中国的现状实情,实地的革命战争才能解决问题。“一首诗吓不走孙传芳,一炮就把孙传芳轰走了。”鲁迅说他“自然倒愿意听听大炮的声音,仿佛觉得大炮的声音或者比文学的声音要好听得多似的”。
不过,在倾听大炮的声音之时,在与广州的民众分享大炮声音带来的革命胜利的喜悦之时,冷静的鲁迅思虑更多的是庆祝胜利的“另一面”。自到“革命策源地”广州之后,不论在讲演中还是在文章中,鲁迅一再强调孙中山遗嘱中的“革命尚未成功”。“所谓‘革命成功’,是指暂时的事而言;其实是‘革命尚未成功’的。革命无止境,倘使世上真有什么‘止于至善’,这人间同时变了凝固的东西了。”3月22日,上海工人第三次武装起义成功,3月24日北伐军攻克南京,消息传来,广州响彻欢庆锣鼓的声音。4月10日,鲁迅写下《庆祝沪宁克复的那一边》。文中引用了列宁的论述,以“革命的老手”列宁的观点作立论根据,指明在胜利的“那一边”,在“黑暗的区域里,反革命者的工作也正在默默地进行”;“最后的胜利,不在高兴的人们的多少,而在永远进击的人们的多少”;庆祝的歌呼,“其实和革命毫无相干。这样的人们一多,革命的精神反而会从浮滑,稀薄,以至于消亡,再下去是复旧”。鲁迅重提打“落水狗”的主张,并提醒人们一定要警惕“只用其名”的革命投机者。
黄埔军校。1924年摄。1927年4月8日,鲁迅在共产党员应修人的陪同下,到黄埔军校做题为《革命时代的文学》的讲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