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藏品中有几幅意境相似,造型各异的老鼠娶亲图。

老鼠,这凡有人在就有它们在的可憎可恶的小精灵,在老百姓宽容的心目中,却自有它们的世界,它们的情趣,它们的喜乐,它们的并不逊于人的聪明、活泼、可爱。也许这正是博得少年鲁迅喜爱并珍藏这类民间绘画的缘故。

民间故事,神话传说,民间艺术是普通老百姓的精神创造与精神食粮。

在鲁迅诞生的那间屋子的前院,在被称为桂花明堂的门口,有一株苍老而蓬勃的桂树。闷热的夏夜,年幼的鲁迅躺在大桂树下的小板桌上一边乘凉,一边听摇着芭蕉扇的老祖母讲述一个又一个故事。

一只猫从桂树上跳了下来,祖母就讲“猫是老虎的师傅……”听完了,鲁迅就想,幸而老虎性急,否则它学会了上树的本领,把师傅吃掉了,那么,从桂树上就会跳下一只老虎来。

祖母讲得最多的是白蛇娘娘被压在塔底下的故事,那时,鲁迅唯一的希望,就是这雷峰塔倒掉。

还有鲁迅的保姆长妈妈,给鲁迅讲人首蛇身的“美女蛇”如何在墙头上喊读书人的名字,弄得鲁迅不敢去看墙上,走到百草园的草丛旁边时,也常常想到这美女蛇的诱人的可怕。

鲁迅收藏的民间版画《老鼠娶亲》。26.7cm×50.5cm。现存北京鲁迅博物馆

就是这位长妈妈——鲁迅憎恨的谋死了他的小隐鼠的长妈妈,鲁迅讨厌的喜欢嘁嘁喳喳的长妈妈,夏天伸开两脚两手在床中间摆成一个“大”字挤鲁迅、用体温烤鲁迅而又推不动叫不醒的长妈妈,虽然不识字,虽然把《山海经》叫作“三哼经”,却做成了一件别人不肯做,或不能做的事——买来了鲁迅昼思夜想的绘图本《山海经》。这一伟大的行动,极大地震撼了鲁迅,以至多年之后,鲁迅还深情地为长妈妈祈求:“仁厚黑暗的地母呵,愿在你怀里永安她的魂灵!”因为——

这四本书,乃是我最初得到,最为心爱的宝书。

书的模样,到现在还在眼前。可是从还在眼前的模样来说,却是一部刻印都十分粗拙的本子。纸张很黄;图像也很坏,甚至于几乎全用直线凑合,连动物的眼睛也都是长方形的。但那是我最为心爱的宝书,看起来,确是人面的兽:九头的蛇;一脚的牛;袋子似的帝江;没有头而“以乳为目,以脐为口”,还要“执干戚而舞”的刑天。

《阿长与〈山海经〉》

人类的想象力在创造故事、神话、传说中得到了无限的发挥;而神话故事又成为激发人类,特别是激发儿童想象力的天使。本就敏感多思的鲁迅,文学创作的素质,文学创作需要的超乎常人的想象力,从少年时代起,就在民间艺术的熏陶下得到了极大的开发。否则,我们大概很难读到《朝花夕拾》中那些百读不厌的篇章,很难读到想象奇绝的《野草》,很难读到《故事新编》中那些新编的故事。即使是长于议论的杂文,也得益于丰富的想象,有些篇章就直接从故事与传说中生发出来。如与白蛇娘娘故事有关的就有《论雷峰塔的倒掉》《再论雷峰塔的倒掉》。

鲁迅小时候常在院中的四季桂树下听祖母讲故事

鲁迅收藏的民间剪纸《盗灵芝》。19.4cm×37.2cm。现存北京鲁迅博物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