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作家声称,要想充分理解他们的文章含义,读者需要付出一定的努力。我对这样的作家很不耐烦,你可以去读一读一些大哲学家的著作,马上就会发现,就算是表达最微妙的思想,也依然可以写得清楚明白。你可能会觉得休谟的思想很难让人理解,如果你没有接受过哲学方面的训练,你自然不会抓住其中隐含的深意,但是只要是受过教育的人都会发现,你把一个一个的句子分离出来,每个句子的含义都很清楚明白。贝克莱(Berkeley)所写的英文清晰而优雅,英语世界无人能出其右。如果某个作家写东西让人难以理解,只会有两种情况,一种是因为粗心大意,另一种就是有意为之。有人写东西让人看不明白是因为他们没有学会如何写得清楚明白,这种晦涩难懂的情况经常出现在当代哲学家中,有些搞科学研究的人也是这样,甚至有些文学评论家也有这个问题。这就很奇怪了,你肯定会以为,那些整天研究伟大文学家的批评家们应该对文字有足够的敏感度,知道如何把语言写得优美,就算不优美,至少也应该表达清楚,可在他们的作品中你经常会发现,有些句子不读两遍你就根本搞不懂他在讲什么,很多时候你需要去猜,因为,很明显,这些作家的原意并没有体现在他们的文章里。

还有一种导致混乱的情况,那就是作家自己也不太清楚自己想表达什么。他对于自己想说什么只有一个模糊的印象,并没有在脑子里彻底想明白,也许是因为脑力不够,也许就是因为过于懒惰。不管是出于哪种原因,反正你很难指望他用清楚的语言表达一个本来就很模糊的想法。这主要是因为很多作家不会等思考成熟后再下笔,而是一边想一边写。只要一下笔,思想自然就会显现出来。这样做的缺陷是,一旦形成了文字,思想便具有了一种物质性,而这种物质性会使思想难以得到澄清。任何写下的文字都会有一种魔力,它们会自动形成某种思想,进而使你所想要表达的想法无法显现出来。作家应该努力避免这种类似被夺取权利的危险。这种形式的晦涩难解极易被认为是作者有意而为之。有些脑子不太清楚的作家总是倾向于认为,自己的思想要比文章的字面含义深刻得多。如果你相信他们是因为思想太深邃以至于文字无法清楚地表达,那你就是在恭维他们,他们永远意识不到问题就出在自己的脑子里,是自己缺乏把思想表达清楚的能力。这里又会出现刚才所提过的写下的文字所具有的魔力。有时候我们很容易让自己相信,如果一个短语我们不太理解,那它一定会有一些更深的含义。这样做很危险,因为人们会不由自主地将自己囫囵吞枣的理解深深地印入潜意识中,并且永远也不能进一步将其修正或者澄清。只有傻瓜才会费时费力地去寻找文字的深层含义。还有一种形式的有意晦涩难解,就像是给自己的文字戴上了面具,以体现一种类似贵族特权的东西。作者将自己的真正含义用难以理解的语言包裹起来,这样一般的老百姓就完全无法参与到讨论之中。他们的灵魂就像是一个秘密花园,只有一些特殊阶层在克服了重重危险的阻碍之后才能深入其中。不过,这种形式的晦涩难解不仅是一种狂妄自大,而且还显得目光短浅,因为时间会玩儿一种很奇妙的把戏,如果其中并没有多少深意,那么随着时间流逝,其中所包含的那些许的深意也会变成完全的冗词赘语,这样就根本不会有人想到再来读这本书。这种命运落在了很多法国作家精心撰写的作品身上,这些作家都是受到了纪尧姆·阿波利奈尔(Guillaume Apollinaire)的引诱。偶尔透过一束冷峻的光芒看起来博大精深的东西,如果剥去了语言的华丽外衣,被扭曲的事实被重新校正,那你会发现,他的底层其实是一些很寻常的观念。现在,马拉美(Mallarme)的绝大部分诗歌都已经变得很容易理解,你会发现他的思想完全没有原创性,他的很多用语确实很美,而诗句中的各种形象却都已经成为那个时代的陈词滥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