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知识分子,我不可避免地具有这群人所特有的那种傲慢,但我感觉自己的这份傲慢比起别人来说还是要好很多,那不是因为我自己的道德有多么高尚,也不是因为我比别人更富有智慧,而是因为比起大多数作家来,我有更多的旅行经历。毫无疑问,我是英国人,自然与英国有着割舍不断的联系,但是我在英国的时候却从来没有待在家里的感觉,而且,面对英国人,我总显得过于羞涩。作为大英帝国的子民,我要尽很多义务,但我却努力逃避;同样,我也要对它负责任,但我也不想去负担这样的责任。所以,待在英国总让我感觉浑身不自在,因此我大部分时间住在法国,有了英吉利海峡挡在中间,我心里觉得安慰许多。有些人很幸运,他们靠发挥想象力就可以感受到自由的气息,而我的精神力量没有人家那么强,所以只能在旅行中感受这份自由。

在海德堡留学期间,我抓住机会去德国的很多地方旅行(顺便提一句,在慕尼黑的时候,我偶然遇到了易卜生,他当时正在一家咖啡馆里皱着眉头读报纸)。我还去过瑞士,但我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旅行是去意大利,去之前我着实做了不少功课,读了不少沃特尔·佩特尔(Walter Pater)、拉斯金(Ruskin)和约翰·阿丁顿·西蒙兹(John Addington Symonds)的书。我当时有六周的复活节(Easter)假期可以自由支配,手里还有二十英镑。我先去参观了热那亚(Genoa)和比萨(Pisa)。在这两个城市里,我每天都走很长时间的路,而且路仿佛没有尽头,一抓住机会我就会在松林里坐下来,雪莱曾来过这片松林,他在这里阅读索福克勒斯(Sophocles),并写下了那首与吉他有关的诗歌。[1]随后,我在佛罗伦萨住了整整一个月,房东是一位寡居的女士,我和他女儿一起读《炼狱》(the Purgatorio),然后手里拿着拉斯金的书,一边参观一边对照着去阅读。谁能想到一个旅行者也会如此用功地读书?在参观过程中,我的审美完全被拉斯金所掌控,他所称颂的我一定会去欣赏(甚至包括乔托那座可怕的塔楼),他所憎恨的我连看都不去看。我想,拉斯金如果泉下有知,看到如此忠诚的追随者一定会备感欣慰。此后我还去参观了威尼斯(Venice)、维罗纳(Verona)和米兰。回到英国后,我对自己的审美水平已经非常满意,而且很瞧不起那些与我的(其实也就是拉斯金的)审美不一致的人。当年我只有二十岁。

一年后,我又去了一趟意大利,这次走得更远,一直到了那不勒斯。偶然之中我发现了卡普里(Capri)这个不为人知的旅游胜地,这是我当时所见过的最有魅力的旅游地。第二年的时候,我的整个暑假都是在这里度过的。那时的卡普里还基本上不为人知,从海滩到小镇上也还没有缆车,夏天里很少有人来这里参观。当时我住酒店的费用是每天4先令,其中包括酒的费用,而且从卧室的窗户可以看到维苏威火山的壮美景色。当时在这里有一位诗人、一位比利时的作曲家、我那位名叫布朗的朋友、一两位画家和一位雕塑家——哈佛·托马斯(Harvard Thomas),还有一位美国上校,他曾经作为南方将领参加过美国内战。我万分激动地听他们高谈阔论,有时在位于安纳卡普里(Anacapri)的上校家中,有时在莫尔加诺(Morgano)——一个距离皮亚扎(the Piazza)不远的小酒馆。他们谈论的话题主要是艺术、美学、文学以及罗马的历史。有一次,我见到两个人聊着聊着就开始厮打起来,因为他们对埃雷迪亚(Heredia)的十四行诗有不同的评价。即使这样,我依然觉得他们的这些举动都挺酷的,为了艺术而创造的艺术就是这世界上唯一值得关注的东西,只有艺术家能够给这荒唐的世界带来些许的意义,其他的一切,比如政治、商业和学术研究,从绝对真理的观点来看,这些东西能有什么价值?我的这些朋友(现在都已经不在人世了)会在很多方面发表自己独到的见解,比如某个人写的十四行诗或者一块希腊的浅浮雕(“什么?希腊浅浮雕?绝对不可能!告诉你吧,这是一块罗马时期的复制品,绝对没错儿!”)。但有一点他们的看法完全一致,那就是他们都在燃烧自己的**,同时放出炽热的像宝石一样的火焰。

我当时就像一个大姑娘那样害羞,不敢告诉他们我已经完成了一部小说,而且第二部也已经完成了一半。这种性格上的弱点却使我遭受了巨大的羞辱,因为尽管我的**也在燃烧,也同样放出了火焰,但却被他们看成是一个文艺方面的门外汉。在他们看来,我什么都不关心,只会解剖尸体。错!不光会解剖尸体,还会灌肠呢,要是让我抓住机会给你来个灌肠,保证让你痛不欲生。

[1] 这首诗的名字为With a Guitar,To Jan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