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五七年五月十一日
我失骄杨君失柳，杨柳轻飏直上重霄九。问讯吴刚何所有，吴刚捧出桂花酒。
寂寞嫦娥舒广袖，万里长空且为忠魂舞。忽报人间曾伏虎，泪飞顿作倾盆雨。
1958年作者自注：
上下两韵，不可改，只得仍之。
1964年1月27日毛泽东回答《毛主席诗词》英译者的解释：
泪飞顿作倾盆雨?是指高兴得掉泪。
诗赋人生
李淑一是柳直荀的夫人，杨开慧青年时代的好友，当时在长沙第十中学任教。1957年1月，毛泽东的18首诗词发表后，引起她记起毛泽东青年时赠给杨开慧的《虞美人》一词。于是致信毛泽东，想请他将全词重写出来，并把自己1933年从传言听得丈夫柳直荀牺牲，结想成梦，大哭而醒，和泪填的《菩萨蛮》一词寄给毛泽东。李淑一原词成于1933年夏，题为《惊梦》，其词云：
兰闺索寞翻身早，夜来触动离愁了。底事太难堪，惊侬晓梦残。
征人何处觅？六载无消息。醒忆别伊时，满衫清泪滋。
毛泽东收到李淑一的来信和悼念丈夫柳直荀的词作，不禁勾起自己的旧念。早在建国初的1951年1月17日，李淑一就曾给毛泽东写过一信，告知杨开慧壮烈牺牲的情景和自己的近况。毛泽东得信后，于同年4月18日回信时深情地说：“直荀牺牲，抚孤成立，艰苦备尝，极为佩慰。”不过，毛泽东这次也没有及时回信，因为他准备新赋一首凝结自己感情的诗词相赠李淑一，而不是仅仅抄录一首青年时代的诗作。李淑一的《菩萨蛮》词，使毛泽东尘封的记忆清晰起来，爱妻杨开慧的身影，战友柳直荀的英姿，其他的亲人和朋友，以及千千万万为革命牺牲的先烈——毛泽东多么希望他们生活在一个美丽的世界中，与自己永远相伴。经过几个月的运思，一首绝妙的《游仙》词产生了。该词完成后，已是1957年初夏了。5月11日这天，毛泽东才给李回信。他在信中说：“大作读毕，感慨系之。开慧所述那首不好，不要写了吧，有游仙一首为赠。这种游仙，作者自己不在内，别于古之游仙诗。但词里有之，如咏七夕之类。”
李淑一收到毛泽东的回信和赠词后，悲喜交加，她含着热泪在烈士的墓前泣念了这首词和祭文。在给学生讲课时，李淑一把这首词在课堂上讲了出来。在长沙十中实习的湖南师范学院语言系三年级学生张明霞等人得知此词后，便以“十月诗社”的名义于1957年5月28日向毛泽东主席写信，恳求同意在他们的诗刊《鹰之歌》上发表这首词，并随信附上抄录的词稿，请毛泽东主席校正。11月25日，毛泽东在百忙中给张明霞等人回信，说“来信早收到，迟复为歉！《蝶恋花》一词可以在你们的刊物上发表。《游仙》改《赠李淑一》”。并且，毛泽东对这首词抄稿作了校正，将标题“游仙”两字涂掉后改为“赠李淑一”，还逐句打上标点符号。 然而，由于《鹰之歌》这时停刊，该词便由湖南师范学院院刊《湖南师院》1958年元旦特刊首次发表。发表后，《诗刊》、《人民日报》等报刊纷纷转载。在1960年代，有一次儿子岸青和儿媳邵华要求毛泽东书赠《蝶恋花·答李淑一》，毛泽东将“骄杨”写成“杨花”，并解释说，“称‘杨花’也很贴切。”
注释
我失骄杨君失柳?骄杨，指杨开慧。1962年，章士钊请教词中“骄杨”作何解释时，作者说：“女子革命而丧其元，焉得不骄？！”柳，柳直荀烈士（1898-1932年），李淑一的丈夫，湖南长沙人，作者早年的战友，1924年加入中国共产党。1926年北伐军进抵湖南时曾任湖南省政府委员，湖南省农民协会秘书长。后参加南昌起义。1930年到湘鄂西根据地工作，曾任红军二军团政治部主任、三军政治部主任等职。1932年9月在湖北洪湖革命根据地“肃反”中被误杀。
杨柳轻飏直上重霄九?（飏杨），飘扬。重霄九，九重霄，为押韵而倒装。古代传说天有九重。
吴刚?神话故事中月亮里被罚砍树的仙人。唐代段成式《酉阳杂俎》中载，西河人吴刚，学仙有过，被谪到月亮里去砍伐桂树。月桂高五百丈，树体随砍随合，所以吴刚得永远砍下去。
寂寞嫦娥舒广袖?嫦娥，月亮里的女仙，貌美。原作娥，汉时为避汉文帝的讳而改嫦娥。嫦娥的神话故事见西汉刘安《淮南子·览冥训》：她是羿（异）的妻子，因为偷吃了羿从西王母那里求到的长生不死药，飞入月宫成仙。舒广袖，舒展开宽长的袖子，翩翩起舞貌。
伏虎?降伏猛虎，喻指打倒了凶恶的国民党反动派。
意会
何必赠《惊梦》，勾起我难忘的思念。何不多寄《惊梦》诗，以慰我久疚之心灵，以补我孤寂之精神。我心中永开的杨花，永绿的骄杨。你永远地生活在那方仙家世界。你身为女子，为革命而丧其元，何以不骄，虽死犹荣！你的死，百身莫赎，你永远是我最亲爱的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