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真个极繁华,不仅炊烟二十万家。

四百余条街整饬,吹弹夜夜乱如麻。

——成都竹枝词

我家长住宽巷子。

宽巷子排头兵似的X号――过去是我们家的私家公馆,后来成为一个大杂院,现在改过来了,堂皇非常。这里面留有我难以忘怀的生活和记忆。有我绵绵的情,绵绵的泪。有我熟悉的,已然过去、但绝不会忘记的人和事。

那年,久盼中、整修一新的宽巷子面世,欣喜非常的我,立刻赶去看。我发现,盛妆出现在我面前的宽巷子既熟悉又不熟悉。印象中的宽巷子,像一个身着民清服装,素洁清丽,明眸皓齿,模样标志的少妇,清新典雅性格内敛,欲露还藏;眼前的宽巷子,犹如一个光彩靓丽、美轮美奐,性格张扬的时髦女郎。也许,时代就需要她这个样子。

宽巷子,隔着一段并不遥远的历史和我两相凝望。

我在长长的、美轮美奐的宽巷子里反复徘徊,细细辩别,认真打量。有句话说得好:到了成都不能不到宽巷子;说到宽巷子不能不说少城,说到少城不能不说到历史悠久的成都的前世今身。

成都有很多称谓:天府之国、蜀中江南、蜀中苏杭、芙蓉城、锦城等等。天府之国、蜀中江南这样的称谓无须过多解释。而锦城,是因为成都平原自古以来适宜养蚕种桑,蚕丝业发达,加上一条水质清冽的锦江从城中穿过。这样一来,本来质量就高的蜀丝在江中再一浣洗,质量更高,洁白晶莹透亮闻名天下。蓉城呢,是当年蜀帝孟昶和他的夫人花蕊夫人都极喜爱芙蓉,命人在城中广种芙蓉,“花开时季,高下相照,四十里如锦绣。”成都因此得名芙蓉城,简称蓉城。至今成都人特爱芙蓉花,芙蓉花是成都的市花……

除此而外,成都有一个不太雅的称谓:龟城。这里有个故事,说的是成都最早的建城史。《华阳国志·蜀志》载:古蜀亡,秦于取蜀后的第二年,即公元前341年移秦民万家以实之;并先后筑成都、陴、临邛三城,互为犄角,但并没有形成规模。真正建起成都的是大名鼎鼎的张仪。张仪本是战国时期魏国的一个贵族后裔。当时天下七国:齐、楚、燕、韩、赵、魏、秦;七国之间时开战事。

张仪是当时最为杰出的政治家、军事谋略家之一。“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他最终选择了具有改革意识的秦惠文王并为秦惠文王看中重用。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张仪在秦国拜相后,为秦吞并六国、统一中国出谋划策多方奔走,卓有成效。秦扫六合之后,张仪和大将军司马错奉命带兵灭蜀。之后,张仪负责建城。

一向足智多谋,所向披靡的张仪在建成都时,遇到了破天荒的难题,屡屡失败。因地势低洼潮湿,水渠纵横,土质松软,张仪始终建不起城。就在张仪一筹莫展之时,秦惠王二十七年(公元310年)的一天,焦头烂额的他,站在一处好不容易堆砌起来的孤立的城碟上拈须发愁。他那睿智清澈的目光,带着些许无奈和思索朝锦江朝对面眺望。那时的锦江是一条通天河,水很大也很野,江宽浪急,气势相当壮阔惊人。对面是一望无边、二望无际的绿色原野,少有人烟。再远处就是浩浩茫茫的原始森林了,森林中时有野兽出没……那时的天府之国尚未开垦,一派蛮荒,相当的荒凉空旷寂寥。

绵绵的江风将张仪穿在身上的宽袍大袖吹得飘起来。高远湛蓝的天上,有一只雄鹰张开长长的双翼一动不动,像是一枚钉在天上的铁钉。雄鹰是天之骄子。张仪感觉天之骄子在嘲笑他,看他的笑话:身为秦国第一显贵、自以为天下第一的张仪,你也有过不去的坎吧?!你筑城遥遥无期,屡建屡败束手无策,长此以往,你在国君心中树起来的高大的形象怕是要毁于一旦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时的张仪,必然有处江湖之远,忧谗畏讥的愁闷。然而,这时,就在这时,猛地,一个奇怪的现像牵扯了他的注意。

波涛汹涌的江中,一只硕大神奇的绿毛乌龟正朝他游来。

张仪是何等聪颖敏锐之人!电光石火般,张仪开窍了。盯着这只向他游来的大乌龟,张仪想,莫非天助我也,天助川人!乌龟是吉祥灵异的象征,何况向他游来的是只人间少有的硕大神奇的绿毛乌龟、神龟。细看这只神龟,伸着长长的颈子,眨着一双神秘莫测的绿豆似的小眼睛,明明在向他示意、神启。张仪心中大喜会意,他确定这只神龟是上天派来帮他张仪筑城的,是来帮四川的!位极人臣,自视甚高极为敏锐的他,不由感激地得端起手来向神龟一揖。待神龟游上岸来,他立刻非常恭谨地,带着随从薄记录员等一干僚属,虔诚地跟在神龟后面一步一趋;按照神龟爬行过的方向方位,张仪要僚属们将神龟所过之处一一详细记录。

过后,张仪依照神龟爬行、指示过的路径,避凶趋吉,最先建起了大城。然后,在大城西面建了一座小城(又称少城,当时,少小二字通用)。这样一来,东西二城成倚背之势,小城为大城之前卫,大城为小城之依靠。大城是蜀郡所在,是军事政治中心。小城的行政级别是县治,号成都县,也就是后来的华阳县;等同于当时秦国首都附近的咸阳。整座城市,形似一条爬行的蜈蚣虫。

“一年成聚,二年成邑,三年成都。”张仪花三年的时间建成了成都这座城市。

沧海桑田,斗转星移。

凭借特殊的地缘优势,加上都江堰四时不竭甘泉的浇灌,到了唐宋时期,地处内陆的成都,已一跃而为全国五大繁华都市之一;成了一个“岁无饥谨”的“温柔富贵乡”。

戊戌(1898)年,法国著名游历家马尼爱游历成都后,有如下绘声绘色的记述描写:

“惟于晓色朦胧之际,遥望其间,尚有巍峨气象……其时城堙暗淡,景色清幽,若隐若见,如龙盘,如虎踞,扼峙于旷土平原;而河道纵横,亦复绮交脉注;诸河上流沲西八十法里,有瀑布自悬崖出,凡菜畦稻田及罂栗花地,俱藉以灌输畅茂;但觉连陌如云,鼓风成浪……宽衢华厦,绸轿锦舆,金碧辉煌,陆离光怪……”

成都富庶,文脉文风厚重,钟灵毓秀,代有才人。《李翰林集序》云:“自盘古开天地,天地之气,艮于西南。剑门上断,横江下绝。岷峨之曲,则为锦川……是生相如、君平、王褒、扬雄、纵有陈子昂、李白,皆五百年矣。”

西汉时期,蜀郡太守文翁在成都兴学(文翁成都兴学地即现在的石室中学),一时,蜀中文风大盛直追齐鲁,以后更盛。有言,齐鲁是一山(蒙山)一水(沂水)一圣人(孔子),蜀中是多山多水多才子。而且,历史上但凡名人,如果不是蜀人,也大都朝圣般到过蜀地。司马相如、扬雄、杨万里、张商英、张唐英、李白、还有在唐宋八大家中占了三席的三苏父子(苏洵、苏轼、苏辙),以及陈寿、陈子昂和近代的郭沫若、李劼人、巴金等等都是蜀人,数不胜数,灿若繁星。而入过川,在成都或流寓或做官的名人也是数不胜数,如:杜甫、陆游、刘禹锡、黄庭坚等等。

有句话说“少不入川”。这句话的意思是,天府之国太好,太安逸,少年入川会耽于享乐,消磨志向。这话虽有些片面,但也从侧面说明四川确实是个好地方。张艺谋制作的一部宣传片中,有句传诸久远的名言:“成都是座来了就不想走的城市。”

历史上,成都的美,成都的风情,从历代名诗人的名句中可见一斑。

“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这是有诗圣之称的唐代大诗人杜翁杜甫,流寓成都期间写的诗,寥寥几笔,绘声绘色尽情勾勒出了当时成都的风景风情,至今让人欣赏遐想。

“峨眉山月半轮秋/影入平羌江水流/夜发清溪向三峡/ 思君不见下渝州。”这是有诗仙之称的唐代大诗人李白《峨眉山月》诗;还有他的:“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也是流传千古。

此外,陆游、李商隐、刘禹锡等人也留下了许多歌吟成都,至今让人印象深刻,难以忘怀的诗篇。

成都是一座诗的城市,更是一座浪漫的城市、文学的城市,从古至今皆然。其中,很有代表性的一则是传诸久远,至今仍为人们津津乐道的“文君当垆,相如涤器”的故事,将其中的内含包蕴。

“玉在椟中求善价,钗在奁内待时飞”。当时,作为一介平民的司马相如还是一个伏在椟中的玉。临邛县(现邛崃市)令王吉与他交好,那次,王县令请他去临邛过中秋夜。临邛西去成都不过百来里,是兀立在成都平原西部边缘上很重要的一座城市,以盛产美酒美女而闻名。

那是一个月光皎洁的夜晚,钢蓝色的夜空中有闪烁的繁星。那是一个容易让人动情之夜,何况司马相如这样极具浪漫情怀的文人,稍有触动,他的诗思文思还有情感,就会像高山顶上一泓开闸的湖水激越飞迸。那晚,司马相如在好朋友王吉家的后花园里,二人对酒邀明月,有不尽的话题。竹梢风动,月华如水。正与王吉饮酒赋诗高谈阔论的司马相如,突然听到隔壁有美妙的琴声传来,琴声中有几分抒情更多的是几分幽怨,清新的空气中缭绕着一丝淡淡的馨香。

见司马相如眼中闪出叩问,王吉这就告诉他,隔壁住的是临邛巨富、也是蜀中巨富卓王孙一家。博学的司马相如当然知道,卓王孙祖籍河北,先人因到蜀中从事冶炼发了大财。王吉告诉司马相如,琴是卓王孙的女儿卓文君弹的。

司马相如问,她抚出的琴音何以如此伤悲?

王吉这就细细道来:卓文君才貌双全,可惜命运不济,刚嫁不久,夫君去世。成了新寡的卓文君住回娘家。月夜抚琴,她是借琴音诉说她寥落忧伤的心境……

看未婚风流才子司马相如一副戚戚多思的样子,王吉会意,当即叫下人拿来一架梯子搭在墙上。司马相如轻步上了梯子,借着身后那株虬枝盘杂的百年古楠木树的掩护,将月下抚琴的卓文君看了个一清二楚。一身缟素的卓文君很美。如水的月光下,她很像是从月宫中飘然而下的嫦娥仙子。这时,司马相如想必想起了那篇《登徒子好色赋》中,一桩很有趣的故事。

宋玉与登徒子同为楚王下属。有次,好事而不量力的登徒子告了宋玉一状。他提请楚王注意,以后不要让宋玉随意去后宫,以免出事。楚王大惊,问这是为何?登徒子说,宋玉其人长得娴静英俊,很有口才,言辞微妙,又贪爱女色……“愿王勿与出入后宫。”

楚王这就找来宋玉发问,并把司徒子告他的话原封不动地告诉了宋玉,要宋玉拿话来说。宋玉不仅人长得漂亮,而且思维敏捷,极有辩才。他说,登徒子攻击我“体貌娴丽,口多微辞,又性好色”完全与事实不符。他一一反驳道:“体貌娴丽,所受于天;口多微辞(很会说话),所学于师。”至于“又性好色”,那是颠倒事实。楚王说:“子不好色,亦有说乎?有说则止,无说则退。”宋玉说:天下的美人,莫若楚国;楚国之丽者,莫若臣的家乡;而臣家乡的美女,莫若我的东邻。东邻女子,高一分显高,减之一分显矮。脸上敷粉太白,擦胭脂脸太红。她的眉毛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嫣然一笑,惑阳城,迷下蔡。然,此女登墙窥臣三年,至今我也没有动心。登徒子则不然。他的妻子蓬头挛耳,龊唇历齿,旁行踽偻,身上有疥疮又有痔疮。而登徒子很喜欢,与她生有五子。大王你看,这样一比,我和他谁好色,谁是好色者?楚王称善。

月光下,司马相如眼中的卓文君,简直就是宋玉口中的那个美得不能再美的东邻女。而这时,燃香抚琴的卓文君,更是将琴弹得出神入化,将心中的幽怨、诉说、追求表现得曲曲折折,淋漓尽致。

就这一下,司马相如爱上了隔壁新寡的卓文君。下了梯子,极擅抚琴的他,要来王吉的一把名琴,低头抚琴。琴声铮铿幽微。他弹的是一曲《凤求凰》。司马相如低头弹琴之时,隔壁琴声突然中断。中了!音乐是心灵的窗户,卓文君听出了隔壁书生向她传递出的求爱之音。也不知卓文君是否也像司马相如一样,借着花园中大树的掩护,上梯子将他看了个一清二楚,也很中意?很快,隔壁的卓文君勇敢地用琴声回应。你有情我有意,他们的爱情很快升温,这就演绎了有如《西厢记》中“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的浪漫。最终,卓文君跟着司马相如私奔而去,回到成都,在成都现在的十二桥那片仿古建筑区(当然,当时那片是纯自然的汉代建筑格式)开了家小酒馆。一对深深相爱着的才子佳人,不顾封建礼教的束缚,不理卓王孙在老家暴跳如雷拼命反对;相如洗器皿酒,文君过眼烟云卖酒水,二人相亲相爱。他们的名人轶事在蜀都,进而在全国轰动一时。

是年大比之期将近,卓文君送司马相如赴京赶考。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分别之际,站在城外,上车之前,司马相如对卓文君发誓:此去,我不驷马高车回来誓不为人――这便是成都驷马桥的来历。

那次大比,司马相如果然在长安脱颖而出,他不仅当了大官,而且深受雄才大略的汉武帝赏识。特别是他的《子虚赋》一经面世就引起轰动,一时“洛阳时纸贵”;同时奠定了他作为一代词赋大家的地位。接着,他的杰出才华如火山喷发,一发而不可止;陆续作了《上林赋》等名篇。他的词赋词藻华丽,结构宏大,被后人称之为“赋圣”。而功成名就,踌蹰满志的司马相如却并没有履行当初的诺言,将卓文君接进京去同享富贵。在灯红酒绿间,身边又美女如云,久而久之,生性浪漫的司马相如经不住引诱,想休妻再娶。他给在成都留守,苦苦等待的卓文君写了封信,派人送去。司马相如那封信写得很别致,很委婉,通篇尽是数字,不着一词:“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百千万”一封信就十三个数字。

看完丈夫来信,聪颖的卓文君当然明白丈夫的用意。她奋笔疾书给司马相如回了一信:“一别之后,两地悬念,只说是三四月,又誰知五六年,七琴弦无心弹,八行书无可传,九连环从中锉断。十里长亭望眼欲穿,百思想,千系念,万般无奈把郎怨。万语千言说不尽,百无聊赖十依栏,重九登高望孤雁,八月中秋月不圆,七月半烧香秉烛问苍天,六月伏天人人摇扇我心寒,五月石榴如火偏遇阵阵冷雨浇花端,四月枇杷未黄我欲对镜心意乱,急匆匆三月桃花随水转,飘零零二月风筝线儿断。郎呀郎,巴不得下一世你作女来我作男。”司马相如深为文君的忠贞爱情所感动,也为文君的才思敏捷所折服。往事依依,历历在目,他打消了休妻再娶念头,接文君入京,夫妻同享富贵。

成都,同时也是一座多灾多难的城市。

在所有的灾难中,以明末清初的张献忠带给成都的为最。对此,生于斯长于斯,以成都本土题材写作出了《大波》《死水微澜》等名著而享誉海内外,被郭沫若称为“中国左拉”的大作家李劼人可谓一语中的:“总而言之,自有成都市以来,曾经几经兴亡,几经兵火,即如元兵之残毒,也从未丨能像张献忠这样破坏得一干二净。”(李劼人《二千余年成都大城史衍变》)

谈到郭沫若、李劼人,就要谈到四川在上个世纪三十年代有个很值得注意研究的现象,这就是人才的出现很集中地出现在一个地区一个时期。最突出的例子是,在文翁当年兴学的成都石室中学,几乎同一个时期,走出了文史通才郭沫若,“中国左拉”李劼人,还有也是他们的同学,以后也是分别留学法国、德国,成了大生物学家的周太玄、大音乐家的王光祈、大数学家的魏时珍等等。无独有偶,我外公陈月舫,是民国初年留学日本早稻田大学毕业生,在王缵绪执政时期作过秘书长。至今享誉中外的成都春熙路是他取的名,他是著名的书法家、诗人、学者;新中国成立后为省文史馆高级馆员。当年他在顺庆(现南充)联中上学时,同班同学中,就有后来成了大军阀的广安人杨森、西充人王缵绪等。他的堂兄陈抱一,也是留学日本,也是名人。陈抱一在杨森当政时期做过省财政厅长。他与我外公不同,外公离开故土蓬安后很少回去,同当地人少有交往。陈抱一桑梓情深,以后在蓬安锦屏镇修了一幢中西合璧的公馆以度晚年。那年,蓬安县期望将蓬安改为相如县,因为据他们说,蓬安才是司马相如的家乡,出生地,成都不过是司马相如过后的客居地,请了一大批名人去蓬安开研讨会造势,我也忝列其中。现今天蓬安县城在周口。周口与现在一般的县城并无多大区别,而一出县城,视线中出现嘉陵江和江边兀地矗立,像龙角斜斜伸向江心浓绿葱翠的龙角山,风景马上就不一样了,显出了钟灵毓秀,江山雄奇。江这边的周口与江那边的锦屏,过去只能靠船摆渡,而且过去的县城在锦屏。现在是一桥飞跨。锦屏真如它的名字,古色古香,背倚青山,前临浩阔嘉陵江。我们在陈抱一当时那座领时代风气之先,纵然现在看来也有特立,有围墙的公馆门前下车时,许多很有保护意识的当地居民上来,指着很有些沧桑的陈公馆对我们说,应该把已经荒弃的陈公馆修缮一新,将蓬安的名人的照片实物放在这里集中展览。不说远了,就是近代,蓬安出的名人就有农学家兰梦九、哲学家伍非百、藏学家张怡荪、数学物理学家魏时珍、陈抱一、陈月舫和革命先烈王白与等等。

他们的见识让人折服。

就是这个陈抱一,因为过后一直在家乡当寓公,拳中国成立后理所当然作为地主、官僚受到斗争冲击,扫地出门,一贫如洗,连锅都没有一口。当地人哪知道,陈抱一与共和国领袖如朱德、陈毅等故旧有情。当年,陈抱一资助帮助过他们;资助帮助过革命。陈抱一给北京的朱德、陈毅等人写了信,要求帮助。朱老总陈毅得知消息,赶紧给川北有关方面写了信。可是,那时交通是个大问题,当朱老总他们的信到达之时,已经绝望的陈抱一已于当日上午投江自杀,让人扼腕叹息。日前我在上海《新民晚报》夜光杯副刊上发表了一篇《外公和赖汤圆》的文章,不意引起一个北京大学毕业,过后分配在上海电视台工作,现已退休的宋先生满世界找我,最后在该报一个责编那里要到我的电话打来很是激动。说是他外公也姓陈,北京人,也是留日学生。不过,他外公学的是美术,我外公给他外公治了一方印云云;又说到陈抱一,他说陈抱一在日本读书时讨了日本老婆,回国后,在上海办过一个美术学校;又说我外公回国后,先后在北京、上海做过一段时间的文化工作……他问我知不知道这些。我说不知道。反正,他找到我,就像在茫茫的征途上找到了同志一样欣喜,完了他给我留了电话,相约以后多多联系。由此,我更看出锦屏镇当地居民建议的合理性和迫切性。

当时,这些出自同一个时期、同一地方的人中,有些尽管不是学文的,如生物学家周太玄,文学也是好得惊人,这就从一个侧面反映成都文风、蜀中文风的厚重。周太玄在漂洋过海去法国留学途中,偶然写就的一首诗,“圆天盖着大海/黑水托着孤舟/远看不见山/那天边只有云头/也看不见树/那水上只有海鸥/那里是非洲/那里是欧洲/我美丽的故乡/却在脑后/怕回头,怕回头/一阵大风/雪浪上船头/飕飕,飕飕,/吹散一天云雾一天愁。”竟让当时在河南乡下老家上小学,后来因为写出了《谁是最可爱的人》而一举成名的部队作家魏巍最初从中感受到文学的魅力,从而爱诗写诗,旁及其他文学种类,从此一发而不可止。

回到成都少城及宽巷子,张献忠这个人是绕不过去的。

我曾经写过一部长篇历史小说《张献忠――大西皇帝梦》,此书由四川人民出版社于2002年5月出版,有相当的影响,同年获巴金文学院第六届诺迪康杯文学奖。《四川日报》记者鸣为此对我作了专访,随后在该报副刊以半个版面刊载,全国多家报刊作了转载。在这篇文章中,我专门谈到写作该书的动机、契机。

那是新世纪初春寒料峭的早晨,我在预先同广汉市工会工作的朋友、作家陈立基先生联系后,骑摩托车从百里外的成都去到广汉,由他陪着在广汉房湖公园,参观记录了那段历史的张献忠的《圣谕碑》。

朝霞正在升起。映在绚丽朝霞中的房湖公园,满目清翠,百花芳菲,雀鸟啁啾,绿草如茵。园中游人不多,非常幽静舒适。漫步园中,这里那里随处可见镌刻着古今名人题字、题诗的斑驳石壁、石碑,显出时间的久远。在天府之国四川,尤其是在成都平原上,许多公园、名山和胜迹,都有这种独具的风景,给人一种沉甸甸的历史文化积淀意味。我最终久久伫立在《圣谕碑》前仔细观察。它的质地是红砂石,通高210厘米,宽100厘米,厚19厘米。在一道黑漆栅栏的包围中,它很俨然地坐在那里,头顶着一个形似草帽的石亭,脚蹬着朝靴似厚重的石墩。整体看,恍若是一个从乡间走出来的帝王,端坐在那里,隔着历史烟云望着我,显出几分神秘和扑朔迷离。在碑眉两边,镌刻装饰着龙纹,很是飘逸。

史载,踞成都不到三年的“大西皇帝”张献忠兵败退出成都,一路而去。残明大将杨展率兵追到汉州(今广汉),目睹汉州被破坏得一片狼藉,尸横遍野,杨展不忍,下令不再追击,并命部下挖出一个大坑,埋葬万具陈尸。杨展亲笔撰写《万人坟记》,要手下匠人勒石于《圣谕碑》后。眼前的《圣谕碑》簇新,显然是在随时修葺,而背后的《万人坟记》却不知什么时候被一铲而平,一片模糊,犹如那段不过过去了三百六十来年、并不遥远却是众说纷纭的历史。

《圣谕碑》上的圣谕是“天有万物与人,人无一物与天,鬼神明明,自思自量”。这里反映了张献忠的世界观、人生观。在他看来,人是毫无可以怜惜的东西,可以而且应该诛杀!他以天子自居,他对他仇恨的人类社会发出警告,要人们“自思自量”,要小心了!

这一切引人遐想。明末动乱年间,与李自成、张献忠同时在陕北那片贫瘠的土地上举旗造反,后来成了气候的共有36家,著名农民起义领袖人物也有多人。然而,最终成了正果的只有李自成、张献忠两人。这两个年龄相近、经历相仿、暗中较劲的农民起义领袖人物,最终命运何其相似!当李自成挥兵杀进北京,推翻明朝,北面称帝之时,张献忠也率军杀进他梦寐以求的成都,南面称帝。李自成的皇帝梦只做了很短时间――因明朝大将吴三桂引清兵进入关,李自成在吴三桂与清军夹击下溃退出北京,最后在湖北九宫山,莫名其妙地、近乎滑稽地死于一个老农锄下。无独有偶。张献忠兵退四川西充凤凰山时,于一个浓雾弥漫的早晨,清军由叛将刘进忠带领前来偷袭,张献忠被清军雅布兰一箭射中,洞穿左乳殒命,年仅41岁。

李自成和张献忠命运虽然有惊人的相似之处,但在我看来,张献忠的政治品质远远不如李自成。前者清正,后者诡诈。最能说明这一点的是,当李自成处于命运的最低谷时,只剩三十六骑,但他拒不投降,拒不接受明朝招安,而是躲进陕西商洛山中休养生息,发动群众,韬光养晦,厉兵秣马。当羽翼丰满时,突然出击,打得崇祯晕头转向,就此一发而不可收拾。这里,充分显示了李自成的才华、气节。而张献忠在湖北阳谷被明军打得大败,四周包围,命运岌岌可危时,向敌人“诈降”。他躲过了一劫,保存了自己,但却将明军的打击力转向了另外的农民起义军。这就是两人的文野之分,高下之别。

当李自成保持头脑清醒时,节节胜利。特别是,他重用了手下极富政治远见的李岩,采纳了李岩建议,公开打出“迎闯王,闯王来了不纳粮”的旗帜,这就喊出了几千年来占中国绝大多数的贫苦农民的心声,顺应了他们梦寐以求的耕者有其田的要求和呼应,必然得到最广大的劳苦群众的拥护。而且事实上,闯王本人和他手下以刘忠敏为代表的诸多大将本身就是农民。闯王李自成的大将田见秀的最高理想就是仗打完,帮闯王得天下后,解甲归田,去过那种“几亩土地两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理想生活。

古代思想家荀子有名名言:“水能载舟亦可覆舟。”明末乱动年间,占中国绝大多数的贫苦农民,他们就是既可载舟亦可覆舟的水。闯王李自成曾经一度得到占中国绝大多数的贫苦农民的拥护,所以能虽经百劫而最终胜利,直捣京城,逼死崇祯皇帝,进了紫禁城,坐上龙廷,北面称帝。同样的,张献忠之所以能在湖北突破手持尚方宝剑,志在必得的明末重臣、能臣杨嗣昌指挥的六路大军的围追堵截,出人意料地突然进入四面群山围定,战略地位极为重要的天府之国,并所向披靡,最终拿下成都,建立他的大西国,根本原因在于他接受王自贤的建议,公开亮出“扶明抗清”的旗帜。这就在民族矛盾上升为主要矛盾的特殊阶段争取到了民心,受到巴蜀人民的支持拥护,一路上百姓无不箪食壸浆以迎王师。

然而,如同郭沫若在他所著的那篇被毛泽东主席赞赏的《甲申三百年祭》中指出的那样,在中国历史上,大多农民起义领袖人物,总是躲脱不了一个怪圈,即:一旦登上龙廷,因为阶级的局限,立刻变质。他们注重享受,喜欢阿谀奉承,唯我独大,说一不二,金口玉言。随之而来的必然是重用奸侫,残害忠良。接着就是失败、失败。事实正是如此。当李自成在北京称帝,将他的国号定为“大顺”之时,张献忠也在南面成都称帝,将他的国号定为“大西”。当上了大顺国皇帝的李自成重用奸相牛金星,诛杀了对时局高瞻远瞩、敢于直言的李岩和他的兄弟。而在成都,耽于享受的张献忠,重用与牛金星类似的汪兆麟,一怒之下,对王自贤动了宫刑。张献忠躲进深宫享福,朝政让奸相汪兆麟一手把持。汪兆麟利用张献忠迷信武力、性情残忍、一味嗜杀的毛病和政治上的近视等人性的弱点推波助澜,在很短的时间内让大西国走向了深渊。

张献忠进成都时,成都有和平居民40万。然而不到三年,在他败退出成都时,于盛怒之下,一把火将成都焚烧得干干净净。唯一剩下的只有皇城的几个石狮子。张献忠之后又有多年的动乱,如此一来,有史可查的是,偌大个四川只剩下区区几万人。当历史上这段大浩劫、大动乱终于过去之后,随着从清初开始的长达一个多世纪的“湖广填四川”,四川重现了生机,省会又由阆中迁回成都。成都如火中凤凰重生,更加斑斓多彩,更加俊逸。

清初,清廷派出的一彪劲旅去消除了准噶尔叛乱之后,请准朝廷,在成都定居下来。用一条城墙在成都隔出一座城中城――少城。少城里的街道宽阔整洁,一条条幽静的北京人称为“胡同”,成都人称为“巷子”的街道里,幢幢青砖黑瓦的公馆排列有序。高墙深院里,亭台楼阁掩隐于茂林修竹中,大门外两边蹲着石狮子,栩栩如生,平添威猛。这些人家的墙壁上,好些嵌有长方形的红砂石做就的拴马石。门前栽花养草,院内绿荫匝地,鸟语花香,实实的洞天福地。而其中,尤以宽窄巷子最具代表性。

少城里住的数万居民都是满人。他们及他们的后人,都有一份朝廷发给的奉禄,一生享用。这样的城市,全国除北京之外,有成都、广州、西安、南京、杭州、荆州、伊犁、福州,计九个城市。

世世代代居住在成都少城中的八旗子弟,日子过得滋润。可是这样的日子磨掉的是八旗子弟马上冲锋陷阵的锐气和一往无前的精气神。1911年(辛亥)革命的炮声轰垮了少城。然而,城墙虽然倒塌了,但少城毕竟是少城。少城还是成都的首善之区,只不过居住在少城中的人家大都变成了汉族的有钱人。父亲的大姐,因为她在大家族中排行七,我七孃就是以后居住在少城宽巷子里的人家。

所谓宽窄巷子,最成都是也。

清咸丰年间,彭县人吴好山有首竹枝词,将成都,将当时的少城作了最好最形象最精炼的表述:“本是芙蓉城一座/蓉城以内请分明/满城又共皇城在/三座城成一座城。”

清嘉庆年间,成都人杨燮有竹枝词云:“鼓楼西望满城宽/鼓楼南望王城蟠/鼓楼东望人烟密/鼓楼北望号营盘。”

“满城”(少城)在城西一片,周四里五分,凡五门,官街八条,胡同三十三条。

谈到成都、少城,就不能不提到位于城中心的皇城。

成都的皇城和皇城坝,极似北京天安门和天安门广场,很有皇家威仪,绝无仅有。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在将他的十三个皇子分封到全国各地作藩王时颇费思量。朱元璋偏爱十一子朱椿,按贯例,朱椿无论如何不能继承皇位。朱元璋这就不仅将朱椿封到天府之国的省会、温柔富贵之乡的成都做蜀王,而且特别恩准,让康太监先到成都,为蜀王先行打造起一座备极辉煌壮丽的蜀王府,能工巧匠一应配备,钱财上给予大力支持。

朱椿的蜀王府成都皇城修成后,备极宏伟、巍峨壮丽。有流水汤汤的金河;金河上有几座长虹卧波般的汉白玉曲背桥。成都皇城过后被张献忠破坏得一干二净。清朝时几经修葺,成都皇城再次崛起,成了成都骄傲的标致性建筑物。然而,上个世纪60年代中期的“**”中,它终于遭到彻底毁灭。在推倒的原址上代之而起的是如今天府广场上的省展览馆。

改革开放之后,成都进入了快速发展期,市容市貌产生了质的飞跃。条条通衢,高楼林立如雨后春笋。一觉醒来,简直弄不清自己是在成都还是在香港、东京这些国际大都市!当时,我在一家省级报社供职。上世纪90年代初,有次,我奉命去双流机场迎接并采访一支由台湾来的高级别文化人士组成的入川代表团。他们中,大都是头一次来川,也有离别多年后来成都的。成都在他们好些人印象中,破旧落后,城市面积只有九里三分,人口不过五六十万。他们从北京一路而下,过了西安,认为就此进入荒凉、落后之地。可是,当他们在双流机场下了飞机,登上漂亮得像白天鹅似的大巴,大巴沿宽阔平坦的柏油马路驶入成都,成都的面貌在他们眼中渐渐清晰起来时,他们眼中最初的探询很快转为了惊异、惊诧、惊喜!当大巴转上漂亮的天府大道,一座宏大、壮阔、繁荣的成都徐徐在他们眼前展开时,“哇!”他们再也无法矜持,纷纷赞扬成都,说没有想到成都这样大气、漂亮、清新、繁华。有人说,成都很像高雄。马上有人说,高雄比成都差远了……

然而,当快速迈进现代化国际大都市的成都回过头来,这才注意到一个问题。这就是,它固有的历史文化在流失、毁损!成都作为国务院最先公布的历史文化名城之一,虽然还有流水汨汨的锦江;有锦江两岸如画的风景;有一派翠绿典雅中兀立着的幢幢华厦;有古柏森森、红墙黄瓦,全国规模最大的诸葛武侯祠;有锦江之畔崇楼丽阁耸峙,万杆翠竹相拥摇曳多姿的望江楼;有杜甫草堂;有近年发现挖掘的金沙遗址……但仅仅这些,是远远不够的。这里面最不可或缺的是一张最能代表成都少城,代表成都的名片,这张名片理所当然是宽窄巷子。而这时的宽窄巷子已经破损、糟踏得不成样子了。成都市政府决计整修宽窄巷子。整修的原则是修旧如旧。整修工程从2003年下半年开始。

整修之前,我特别去看了宽巷子。

年关刚过,宽巷子里弥漫着年关特有的甜丝丝、微醺意味。青石铺就的长街两边,一幢幢相互独立又相互偎依的公馆已然显得陈旧;那些带着岁月沧桑,黑漆斑驳的大门半掩半开,很静。我在一处拆迁办公室门前,看到摆满了的拆迁工具。尽管折迁在即,但宽巷子从整体上,仍然原汁原味地保持着那种特有的休闲雅致的生活韵味。

太阳出来了。在明亮温暖的金色阳光中,我看到好些人家院子中的花草绿树;看到老人家安闲地躺在太师椅或马架上晒太阳。他们一边逗着挂在旁边花树上的鸟,一边喝茶摆龙门阵。麻将自然是不能少的……生活一如往昔,平静无波。

我在宽巷子中的“恺庐”门前久久伫立,细细端详。院门是带有“洋味儿”的凸起的拱形宅门,门上方嵌入中式传统石匾,匾上的“恺庐”二字是大篆阳刻,颇有些苍古意韵,发人幽思。据说,“恺庐”的意思就是“快乐自在的居住地”。整个宅门的造形既潇洒又庄严。传说这“恺庐”,是百年前宅院主人留洋归来改修的,改得中西合璧。类似的公馆还多。在宽巷子居家的名人也多,比如,有蜀中古琴艺术第一人的蓝桥生、名中医周济民、名画家张采芹……

我留意到一些人家大门上的对联。这些对联,有的显示出搬迁之前,对宽巷子浓浓的离情别意;有的流露出平常人家的种种企盼――

“千年历史写满墙/少城文化写满房/自古珍贵。”

“苍天有情人间暖/别离少城几多愁/年华似水”

“夫妻失业守铺子/清茶一杯过日子/天天有望。”

“你有千万不如我有铺面/少城无价硬是黄金不换/谁来接招”……

不同的住户有不同的心态、感悟和期盼。

在一处已经开始拆迁的院落门口,我看到一只可爱的小狗。在阳光的辉映下,它带着迷惑不解和略显迷茫、忧虑的目光望着我,好像要向我诉说什么。我觉得这小狗是对旧居的不舍。情不自禁间,让我想起一句诗:“黄莺住久浑相识,欲别频啼三四声。”

唯愿宽窄巷子改造成功。

但是,要改造成功谈何容易!首先是工程的浩大。它北起支矶石街,南至金河街;东抵长顺街,西含同仁路,总面积三百多亩。区域内百分之四十的建筑要保留,按照原有的特征进行修复并完善内部设施;剩下近百之分六十的建筑将在保持原有建筑风貌的基础上进行改建。而这些公馆都是独立的古宅院,要保持原先风格、尺度,用料十分讲究。整个浩大的工程投入巨大,从有关方面了解到,仅初步估算,其静态投资大概就有七亿多元。

经过近七年整修改造,重新展现于世人的宽巷子内,有个民俗民情体验馆。进门是一道屏风,屏风后面是一座精巧的小院。我不知这是人为培植的景点,还是过去真有这个小院。小院里,有花有树有草,有雕梁画栋。体验馆里,展示的是民国时期一户普通成都人家一天的生活场景:家用厨房、书房、堂屋、新房等等应有尽有。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在这里,你可以听老成都人摆龙门阵;看成都女孩绣蜀锦;即兴写书法;到了晚上还可以看原生态的皮影、木偶戏等等。我发现,改造过的宽巷子里,派生出了许多东西:精品酒店、私房餐饮、特色民俗餐饮、特色休闲茶馆、特色客栈、特色企业会所、情景消费游憩区等等。

时光在这里珍藏,岁月在这里流连。

我最终还是停留在宽巷子之首的X号,我家两扇紧紧关闭的大门前,久久伫立,反复观望。原先由房管局统一下发的那个小小的蓝底白字,打上X号的小铁匾,还是钉在门楣右边。不过,它已失去往日的权威和威风,很落魄地瑟缩在那里。它的威风,已为横在门楣上的那个木质厚重、比小铁匾大许多倍的匾额所取代。匾额板栗色,油光水滑,簇新打眼。

我的眼前少的是――身后,那座原先从早到晚人满为患的公共厕所没有了。厕所前面,显得孤苦伶仃的电杆,电杆上挑着一盏因电压不足,灯光晕黄的公用路灯没有了。公厕之后,当街一家国营蔬菜店兼豆腐坊也没有了,代之而起的是一个表面上古色古香,其实很现代的茶庄。

一时,我感到有些恍惚。我觉得那熟悉而已消逝的一幅幅场景就在眼前:豆腐房晕黄的灯光,在冬天的夜里,透过一扇扇关得紧紧的门板,在漆黑浓稠的夜幕中,在地上跳跃闪烁,带着一分温暖、一分想象、一分抚慰、一分伤感。而那彻夜不息的石磨转动声,嗡嗡嗡,长久低沉地在我耳边回响。这一切,浑然交织起来,将过去的一切,作了清晰的勾勒和展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