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应该解释一下,这位新教师的全名不是梅布尔·弗罗斯特,而是梅布尔·弗罗斯特·费尔法克斯,而且她在格兰维尔寻找工作并非出于必需,而是出于选择——确实出于某种很像心血**东西。她的情况确实很奇特。她拥有财富方面的一切优势。她拥有年轻、美丽和优雅。她拥有进入富有魅力的大都市上流社会核心的许可权。然而她内心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她厌倦了时尚的束缚。尽管年轻,但她已认识到以这种时尚作为生活的目标是多么空虚和不足。她寻求生活中某种更为真实的乐趣。她寻思着自己并没有获得幸福,因为迄今为止她只是在为自己而生活。为什么她不能为别人而生活,至少在某种程度上?为什么她不去承担世上属于她的那份工作?她是个孤儿,几乎没有什么亲属关系。她企盼着的这个尝试有可能是独创新奇、异乎寻常的,但她决心试一试。

但她能做什么呢?

她想到教书或许很自然。非常幸运的是她毕业于一所学校,在那里无论实用的还是点缀的知识都得到了应有关注,而她天资聪颖,有着勤奋好学的习惯,所以在同学当中名列前茅。

或许是玛丽·布里奇曼曾提到她可能在格兰维尔找到自己寻求的机会,乡绅哈德利提到过她。玛丽是个女装裁缝,在格兰维尔出生长大,她来到纽约做起了本行生意。梅布尔·费尔法克斯多年来一直是她的一位主顾,而且——就像有时候社交界的女孩和她们的裁缝之间的情况一样——把她当成了一位知心朋友。就这样,费尔法克斯小姐便把自己想干点有用的事的决心首先告诉了玛丽。

“但是告诉我,”她补充道,“我该怎么办呢?你有经验。你很了解我。我适合干什么工作呢?”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费尔法克斯小姐,”裁缝说道。“你所学到的知识使你能做很多事情。而我却只会做一样。”

“但你干得很出色。”

“我想是的,”玛丽说,没有丝毫假意的谦虚。“我找到了自己的生活道路。这一行对你来说太卑微了。”

“并不是你所说的那样卑微。我不认为我有任何那样的自尊心;只是我干针线活真受不了。我想我没那个耐心。”

“你愿意教书吗?”

“我想到过教书。或许那是最适合我干的工作,但我不知道怎样才能找到。”

“你愿意到农村去吗?”

“很愿意。我希望到一个没人认识我的地方去。”

“那可能行,”玛丽沉思着说。

“什么可能行?”

“我告诉你吧。我出生在新罕布什尔州北部的一个农村小镇里,那镇子除了坐落在离山不远的地方外没什么特别吸引人之处。到那儿去避暑的游客极少。就在昨天我收到一封从格兰维尔寄来的信,他们谈到学校委员会正在寻找一位小学教师,两周之后开学。”

“正合适,”梅布尔急切地说。“你认为我能得到这个职位吗?”

“我想还没有雇用任何人。如果你愿意我就写封信回去,看看能做什么。”

“我希望你写封信,”梅布尔赶忙说道。

“在那样一个地方度过盛夏,努力工作但有可能得不到赏识,你认为会感到满足吗,费尔法克斯小姐?”

“无论如何我都应该参加工作;我会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自己是个有用的人。”

“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你会发现有很多事情等着你去做,或许事情太多了。”

“太多比太少好。”

“如果你这么想的话,我马上就写信。你有什么要求吗?”

“尽可能少说我的情况。我希望让人们对我自身的价值作出评价。”

“要我写你的名字吗?”

“只写一部分就行了。就把我称作梅布尔·弗罗斯特吧。”

梅布尔就是通过这种方式出现在格兰维尔的。事实证明玛丽·布里奇曼的推荐是有效果的。“她在这里接受的教育,知道我们需要什么。”乡绅哈德利说,他批准雇请梅布尔·弗罗斯特小姐。

这件事情被决定下来之后,一个实际困难出现了。虽然梅布尔有很多衣服,但没有几件适合格兰维尔小学女教师穿。

“如果穿你上季那些衣服——你带到纽波特去的那些,”玛丽·布里奇曼说,“你会把每个格兰维尔人都吓着的。流言蜚语会铺天盖地而来。”

“无疑你说得对,”梅布尔说。“一切都听从你的安排。给我缝上半打你认为我应该准备的衣服吧。只有一周时间了,但你可以再雇一个帮手。”

衣服被及时准备好。在这位女继承人看来它们很朴素,但仍然有理由认为弗罗斯特小姐会比她所有前任都穿得漂亮,部分因为它们是按照当时流行的样式裁剪出来的,部分因为梅布尔身姿优雅,所有的服装款式她穿上都适合。虽然玛丽·布里奇曼有些担忧——她了解格兰维尔和那里的居民——但梅布尔从未想到别人会认为她穿得太讲究了,而那两只导致斯洛克姆夫人断言她是个“虚荣自负的人”的皮箱在她看似乎也非常普通。

弗罗斯特小姐到达格兰维尔的第2天早上8点半钟时,本·哈德利来到旅馆要求见这位新老师。

“我想你指的是弗罗斯特小姐吧,”老板娘说。

“我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本说。“我爸想让她前去接受考察。”

本是一个肥胖的男孩,他恶作剧的本领相当大。他很聪明,要是能下决心学习就好了,但他似乎认为把时间花在书本上简直是浪费。在身体和性情上,他更像父亲而不像母亲,这是幸运的。哈德利夫人长着薄薄的嘴唇,为人尖酸,并且非常自私吝啬。她丈夫是个华而不实的人,过高地估计自己有多么重要;但妻子的毛病与他的本性没有关系。大多数邻居都喜欢他。至于本,尽管他爱恶作剧,但还是个受欢迎的孩子。在有个方面他不像父亲。他十分民主,而且从不装腔作势。

本审视着弗罗斯特小姐,他第一次见到她,充满了赞许,其中也不无惊奇。她不是个普通的老师。本满很以为会见到一位上了年纪、个高苗条、留着长卷发的女性。耶鲁莎·克内布鲁克小姐就是这样一个人,她是去年拿上教鞭的。

“你就是那位老师吗?”他们一起离开旅馆时,本怀疑地问。

梅布尔笑了。“我想,”她说,“那得看我是否能通过这次考察。”

“我想你会通过的,”本说。

“你为什么会这样想呢?”梅布尔有趣地问。

“看样子你见识广博,”本坦率地回答。

“我希望事实会证明我表里如一,”梅布尔说。“你会成为我的学生吗?”

“是的,”本回答。

“你看起来聪明活泼。”

“是吗?”本说。“你不能总是凭外表看一个人。”他拙劣地模仿着她的话补充道。

“你不喜欢学习吗?”梅布尔问道。

“嗯,我并不渴望学习知识。事实上,”本突然充满信赖地说,“我是一个相当难以管教的家伙。”

“你因为谦虚才这样说的。”

“不,不是,前一个老师是这样说的。啊,她不能把我怎么样。”

“你开始警告我了,”梅布尔说。“那些学生中有很多刺头吗?”

“我恐怕是个最大的刺头,”本坦白地说。

“我很高兴听到这一点。”

“为什么?”本迷惑不解地问道。

“因为,”梅布尔说,“我不想和你有任何麻烦。”

“不想吗?”本惊讶地说。

“不想,我喜欢你那张面容。你也许很淘气,但我相信你并不坏。”

她的称赞使本感到非常高兴。他作为一个男孩,对这位优雅美丽的新老师并非麻木不仁;这位老师的话使他感到一阵快乐,这些话假如是从耶鲁莎·克内布鲁克嘴里说出来的,那么绝不会使他受到感动。

“你对学习感兴趣吗?”梅布尔继续问道。

“兴趣不大,”本承认道。

“你不想长大后变得无知,是吗?”

“我当然想学点什么,”本说。

“如果你善于利用时间,将来你也会当上学校委员会主席的,像你父亲一样。”

本咯咯地笑起来。“那不需要多少学问,”他说。

“不会吧?我认为它需要由一个很有学问的人来当。”

本又笑起来。“或许你认为我父亲很有学问吧?”他疑惑地问道。

本似乎要吐露什么秘密了,梅布尔感到局促不安起来。

“当然。”她说。

“他没有学问,”本说。“你没看出来吧,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情。他让牧师写出他要询问老师的问题。”

“我想那位牧师可能更熟悉这项工作,”梅布尔说,感到自己必须对此作出某种解释。

“事实并不是这样,”本说。“爸爸12岁以后就再没上过学了。他是个啥样子的人我是看得出来的,而且他的拼写也太好。有一天,他把‘straight’(笔直的)拼成了‘s-t-r-a-t-e’。”

“你用不着把这一切告诉我,”梅布尔认真地说。“你父亲会不高兴的。”

“你不会告诉他吧?”本担心地问,因为他知道这样轻率地揭短会招致父亲的怨恨。

“不,当然不。什么时候开学,本?”

“明天上午。嗨,弗洛斯特小姐,我希望你把课间休息时间留得长长的。”

“你们的课间休息时间一般多长?”

“喔,克内布鲁克小姐只给我们5分钟。她是个十足的老懒汉,讲课的进度太慢了,常常靠挤占休息时间来弥补。”

“你认为应该有多长的休息时间呢?”梅布尔问道。

“半小时大概合适,”本说。

“你不觉得一小时会更好吗?”梅布尔微笑着问。

“或许那太长了些,”本承认道。

“我也这样想。另一方面,我认为5分钟时间确实太短了。我会向你父亲请教这件事的。”

“这就是我们的家,”本突然说道。“我爸在里面等你。”

乡绅哈德利摆出一副官员那种令人难忘的高贵架势接待了梅布尔。他感到自己在这样的场合举足轻重。“我很高兴见到你,弗洛斯特小姐,”他说。

“有别的教师接受考察吗?”梅布尔发现只有她一个人前去,便问道。

“其他人都已经考察过了。一周前我们举办了一场全面的考察。你不必紧张,弗洛斯特小姐。我会给你充足的时间。”

“您考虑得真周到,哈德利老爷,”梅布尔说。

“我要先考核你的算术知识。算术就是,”说到这里,乡绅清了清嗓子,“如你所知道的,就是数的科学。我们把它看作是第一——是的,第一重要的东西。”

“它的确非常重要。”

“我要——呃哼——问你几个问题,然后让你做几道算术题。什么是分数,弗洛斯特小姐?”

乡绅哈德利向后靠在椅背上,双眼谨慎地盯着那页附有他问过的那道算术题的答案。梅布尔作出了正确的回答。

“这个概念回答正确,”乡绅神气十足地说,“虽然你没有用书上的术语。”

“在不同的算术书里有不同的定义,”梅布尔说。

“我想是这样的,”乡绅说,对他来说这是一件新鲜事。在他看来,算术就是算术,他从没想到对于同一样东西会有多种表达方式。

在深入考察她掌握的课本知识前,知识积累非常欠缺的乡绅哈德清楚地觉察到,这个新老师对初级数学课程非常精通。然而在考察她的地理课时,他发现了一个棘手的问题:牧师为他准备的题单弄丢了。乡绅哈德利仔细寻找但没有结果,慌张起来。

“我把地理题单弄丢了,”他踌躇着说。

“您可以想出一些问题来问我,”梅布尔建议道。

“对,”乡绅说,他认为自己必须把样子装像。“中国在哪个位置?”

“在亚洲,”梅布尔回答,相当惊异于这个如此简单的问题。

“很正确,”乡绅说,问题得到了正确回答,他的语调显得很惊奇。“直布罗陀湖在什么地方?”

“我想您指的是直布罗陀海峡吧?”

“当然,”乡绅有些不自在地说。“我正在——呃哼!——想另外一个问题。”

梅布尔正确地回答了问题。

“亚马逊河在哪里?”

“在南美洲。”

在乡绅哈德利的印象当中,亚马逊河好像不在南美洲,但他自己也不敢肯定,因而无法对梅布尔的回答提出质疑。

“纽约城位于什么地方?”他问。

梅布尔作出回答。

“现在,”乡绅摆出一副要考问一道难题的架势说,“你能告诉我伊利湖的位置吗?”

连此道题也没有超出这位申请者的知识范围。

“纽约和波士顿哪一个更靠近北方?”这位博学的乡绅接下来问道。

“波士顿,”梅布尔说。

“很好,”乡绅赞许地说。“我看你很精通地理。我十分满意你有能力教好我们这所小学。因此我要给你填写一份证书。”

乡绅填好证书,梅布尔感到她离获得自己所选择的这个责任重大的职位又近了一步。

“学校明天上午9点钟开学,”乡绅说。“我会顺路来见你,同你一起到学校把你介绍给学生们。我得去为你安排一个食宿的地方。”

“谢谢您,”梅布尔说,“但不麻烦您了。我要在旅馆里住上一个星期,等我对这里的环境熟悉一些再说。在这期间,我也许能打听到某个中意的地方。”

这一独立的表现让乡绅哈德利吃惊。

“我想,”他反对道,“你会发现住旅馆的费用太高了。我们一周只付给你7美元工资,你将不得不把那些钱全都花在膳宿费上。”

“只有一周时间而已,哈德利老爷,”梅布尔说,“我宁愿如此。”

“就照你说的办吧,”乡绅不太满意地说。“你将是在旅馆里食宿的第一个老师。在私人家里食宿的话,你花费不会超过3美元。”

“当然,那是可以考虑的,”梅布尔谨慎地说。

她离开乡绅的家出现在大路上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她回过头,看见是本·哈德利。

“喂,弗洛斯特小姐,考你地理了吗?”

“考了,本。”

“我爸问你写在一张纸上的问题了没有?”

“没有,他找不到那张纸了。”

“我想是这样的,”本咧开嘴笑着说。

“你知道它到哪里去了吗?”梅布尔问道,突然起了疑心。

“我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本含糊地回答道。“我爸问了你些什么样的问题?”

“等到开校后才告诉你,”梅布尔微笑着回答,“那时候,我要用它们中的一些问题来问你。”

“他的的确确是用自己想到的地理问题来考你的吗?”本问。

“是的,本,他连一本书都没有翻过。”

“爸爸真不赖!”本说。“我还认为他办不到呢。”

“你父亲知道的东西比你以为的多,这是完全有可能的,”梅布尔说。

“我想他一定是记住了某些问题,”本思索道。

就在那一天,那份地理题单回到了乡绅哈德利的书桌上。

“真奇怪,我先前居然没有找到它,”他说。

对于这个问题,或许本能够告诉他一些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