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兰维尔校舍离村庄中心不远。它完全没有任何建筑上的装饰。必须承认,格兰维尔的人们非常讲求实用性,不愿意在审美情趣方面花一元钱。他们的钱是辛勤劳动得来的,所以他们节俭就不足为奇了。而在商业社会里,建筑风格却得到更为广泛的关注。

校舍有两层楼高,里面设有两所学校。8岁以下的学生就读的小学被安排在楼下的房间里。年龄大一些的学生上中学,在第2层楼,梅布尔·弗罗斯特即教他们。

当梅布尔在乡绅哈德利的陪同下走近校舍时,她注意到前面几杆[5]远处有一个身高苗条的女人,长长的卷发披在她狭窄的肩上。

“那位女士是你的同事,弗罗斯特小姐,”乡绅说。

“我的同事?”梅布尔用询问的口吻重复道。

“是的,她教小学。”

“真的吗?这么说来,除了我任教的本所学校外,这里还有另一所学校!”

“当然。克拉丽莎·巴塞特小姐负责教那些年纪小一些的孩子们。”

“她——她住在这里吗?”

“是的,她在这所学校里教了15年书了。你所有的学生最初都是由她教的。”

“那么,她不是一个很年轻的小姐了?”

“克拉丽莎,”乡绅极其亲密地回答,这种亲密在小村里是很常见的,“肯定有35岁了,虽然她只承认自己才25岁。”他吃吃地笑着补充道。“她要是公开承认自己的真实年龄,会毁了自己将来的婚姻。”

“一个教了15年书的老师!”梅布尔热切地说。“巴塞特小姐应该为她教了如此久的书感到骄傲。她做了多少善事啊!”

“嗯,我不知道,”乡绅哈德利说,他那讲求实际的头脑所能想到的教书目的只是能够从中得到薪水。“克拉丽莎想教初中——就是你要教的那所学校,但我们认为她没有资格教年龄较大的学生。”

“您宁愿选择我也不选用一个有15年教育经验的老师!”梅布尔带着真诚的谦逊说。“我担心,哈德利老爷,你会发现你苑了一个错误。”

“你是一个比克拉丽莎更优秀的文化人,弗罗斯特小姐。她有足够的知识去教那些小孩子,但是——”

“她有15年的教学经验,而我啥经验也没有,”梅布尔打断他的话说。

“你不会是想跟她换学校吧?”乡绅微微用讥讽的口吻指出。

“不,我会的,”梅布尔迅速回答。

“她一周只能得到6美元工资——比你少1美元。”

“我不在乎。”

“政区会不满意的,”乡绅语气坚决地说。梅布尔对他而言简直是个谜。“他们不会乐于让克拉丽莎教年龄大一些的学生,”他重复说。

这时候他们来到了校舍。大约有20个学生在校舍外面,他们大多数是梅布尔今后的学生。巴塞特小姐在入口处踌躇着,等待乡绅哈德利和她同事到来。她长着一张瘦削的脸,有着被视为老处女典型特征的一本正经的表情。她命中注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早先的同伴们一个接一个地在婚姻的海洋上远航而去,自己却被遗忘在了海岸上。她甚至看见她的一些学生——纯粹是些小孩子,正如她称他们那样——也结了婚,而他们这位有着一切生活经验的老师却仍然孤身一人。

“弗罗斯特小姐,”乡绅哈德利向克拉丽莎挥一下手说,“让我把巴塞特小姐介绍给你认识一下,她在我们小学里教了15年书,得到普遍赞同,取得了很好的成绩。”

“你应该被看作是公众的恩人,巴塞特小姐,”梅布尔诚恳地说。

“刚开始教书的时候我非常年轻,”巴塞特小姐说,为提及她的教书的年限感到很不自在。

“我可是个新手,”梅布尔说。“我很高兴身边有一位经验丰富的老师,万一遇到困难我就可以请教。”

克拉丽莎本来对梅布尔怀有偏见,因为她虽然年轻得多却被安置在高人一筹的位置上;但当听见梅布尔承认自己不如她时,她感到一阵得意。

“我会很高兴在我能力范围之内给你任何帮助,弗罗斯特小姐,”她说。“现在,请原谅,我得去关照一下那些年幼的学生了。”

弗罗斯特小姐跟着乡绅哈德利走上楼梯,来到她即将工作的地点。

那个屋子本身是一间普通的乡村教室。里面大约有供50个学生使用的座位。书桌上男孩们坐的一侧布满各种形状、大小不一的墨迹,此外还用刀刻满了一系列装饰物。梅布尔在她的第一次大检阅中就注意到这些情况,这使得一贯整洁的她很不高兴。它不大像她上过的任何一所学校,因私立的女子学院与农村男女混合学校的教室有着本质区别。

“我看大多数学生都到了,”乡绅哈德利说。

梅布尔环视着那间教室。有40到50个年龄在8岁到16岁之间的学生坐在课桌旁。她走进教室的时候,他们已经在先前选好的座位上坐下。总的说来她还是喜欢他们的模样。有几个学生看起来很淘气,但就连他们都显得两眼明亮,性情温和。所有的眼睛都注视着她。她感到这些农村男孩和女孩们正在用批评的眼光权衡着她。

“不知道他们对我的印象如何,”她想。“不知道他们是否怀疑我缺乏经验!”

孩子们没有立即发表意见。他们的第一印象是良好的。看见这样一位漂亮的老师,他们感到吃惊。梅布尔看起来不像一位女教师——确实不像克拉丽莎·巴塞特。本·哈德利已经把她的一些事情告诉朋友们,说起她时言词中充满了热情。

“她就像画中人一样漂亮,”他告诉他们。“我打赌她不会是个老处女。”

特别是男孩子们的好奇心被地激发起来,他们都想看看她并作出自己的判断。现在他们看见了她,看法与本的完全一致。乡绅哈德利打破沉寂的时候,他们还在注视着自己的新老师。

“同学们,”他清了清嗓子,摆出一副演说家的姿态说,“我非常高兴把新老师弗罗斯特小姐介绍给你们。我考察过弗罗斯特小姐,”他用自大的腔调继续说,“我发现她完全有能力带领你们在绚丽的学习道路上前进。”(这是一句乡绅感到非常得意修辞用语。)“她是在有人大力推荐之下来到我们学校的,我肯定你们都会喜欢她。作为委员会主席,”(说到这里,乡绅带着官员的自豪感把胸膛挺得高高的)“我一直设法为你们物色最有才华的老师,从不计较代价。”(乡绅忘记了梅布尔一周只能领到7美元的工资吧?)“我相信——本镇相信——你们会珍惜我们为你们所做的一切。我们希望你们专心学习,努力钻研,以便获得良好的教育,这是每个公民生来就有的权利。现在,我要把你们交给老师去照管了,我希望你们好好学习,让她满意。”

乡绅坐下来,从衣袋里拿出一张宽大的红手帕,自鸣得意地擦了擦额头。他觉得他的讲话很成功。他没有像有时候那样说话结结巴巴的。他觉得他没有辜负自己的职位。

“现在我得到楼下巴塞特小姐教的学校里去了,”他补充说,站起来准备离去。“我得给她的学生们讲几句话。弗罗斯特小姐,我祝愿你在你这项——呃哼!——责任重大的工作中取得成功。”

“谢谢您,先生。”

乡绅肥大的身躯消失在渐渐合拢的门外,梅布尔被留下来面对她新的责任。她一时感到很紧张。她对农村学校的日常工作知之甚少,感觉就像一个没有接受过丝毫军事训练的老百姓忽然发觉自己指挥着一个军团一样。

“不知道我应该先做什么,”她有些窘困地想道。要不是她不愿意暴露自己完全没有经验的话,她会就这一点请教乡绅哈德利的。

她犹豫不决地扫视着教室的时候,发现本·哈德利正准备偷偷地把1枚别针扎进旁边那个男孩的身体里。这使她想起了一个主意。

“本·哈德利,请到我讲桌边来,”她平静地说道。

本心虚地惊了一跳。他断定老师一定是看见他了,准备责问他。他向那张众目睽睽之下的讲桌走去时,脸上带着一些许挑衅的神情。所有学生都警惕着想知道她会采取什么新的管理办法。叫他上讲台似乎是一个相当大胆的举动,因为本被普遍看作是反对派的头子。他给一个个老师带来的麻烦比其他任何学生都多,这不是出于恶意,而是恶作剧。新老师发现了这一点吗?她在第一次行使权利时就准备责难造反者吗?本高昂着头,大步走向老师的讲台时心里这样猜测着。

让他吃惊的是,弗罗斯特小姐友好地微笑着迎接他。

“本,”她愉快地说,“你是班上年纪最大的一个同学,也是我认识的唯一学生。你愿意帮助我把大家组织一下吗?”

本感到惊讶。这样一个建议会向他,一个造反头目提出来,让人非常意外。

“我想她一定是不了解我,”他想。不过他仍然感到高兴,显然,在这位新老师眼里,他是一个十分重要的人。

“我会尽力帮助您,弗罗斯特小姐,”他热诚地说。

“谢谢你,本,我相信你会的,”梅布尔说,心里充满了信任。“我想第一件事应该是登记学生的姓名。”

“是的,弗罗斯特小姐,然后您把他们分成几个班。”

“当然。通常情况下有几个班?”

“喔,有3个阅读班,2个算术班和2个地理班。”

“那正是我想要知道的情况。现在,本,我请你跟着我走一下,把同学们的名字告诉我。”

但在这样做以前,梅布尔有生以来第一次发表了演说。

“同学们,”她说,“对你们而言我是个陌生人,但我希望你们把我当成朋友看待。我到这里来帮助你们接受教育。我相信你们都渴望学习。你们有着强烈的求知欲,这会使你们——不论男孩还是女孩——变成有用的男人和女人,在任何可能担任的工作岗位上都会表现出色。我是在城市里接受教育的,不像我的大多数前任那样很熟悉农村中学的教学办法。因此,我请求本·哈德利帮助我把班级重新组编一下,以便准备好工作。”

听到这番话学生们感到吃惊。她在讲话中让他们看到了一个全新的本。他们饶有兴趣地等着看他在自己的新职务中表现如何。

本陪着弗罗斯特小姐从一张书桌走到另一张书桌,他提示着她,使她的工作变得非常容易。最后,所有学生的姓名都被登记在册了。

“现在我得分班了,”梅布尔说,信心增强。“你有什么建议吗,本?”

“你最好叫第1班的同学走上前来,”年轻的助手建议道。“那样你就能确切知道哪些人是属于那个班的。”

“这个办法最好,”梅布尔说,她听从了他的建议。

本离开她,来到第1班的同学当中。他仔细察看了一下这个班的人,然后说道:“弗罗斯特小姐,这里有个男生是属于第2班的。”

他这么一说,那个紧挨本站着的男孩露出了不安的神色。

“是谁?”老师问道。

“约翰·科顿。”

“你是这个班的学生吗,约翰?”

“我应该属于这个班,我很清楚,”他不高兴地说。

“今天你得答应我站到第2班去。过几天我就能决定你是否能调到这个班上来。”

约翰退了出去,虽然不满但又怀着希望。

“你们任何一个人适合升级时,我都会感到高兴的,”梅布尔继续说。“刚开始最好还是让班级保持上学期的样子。”

于是组织班级的工作继续进行。中午时学校便准备好上课了,课程分为语法、地理和算术,第1班学习阅读。

“我看我们今天上午的工作做得很好,”时钟敲响12点时,梅布尔小姐说。“我想我们下午的上课时间从1点开始。我希望你们都能守时。”

在离开校舍去吃午饭的路上,梅布尔赶上了本·哈德利。“你给了我很大帮助,本,”她微笑着说。“没有你,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本高兴得满脸通红。他很久没有感到如此自豪和洋洋得意了。

“你认为你的新老师怎么样,本?”他父亲在餐桌上问道。

“她是个好人,爸爸,”本热心地说。

“那么,你喜欢她?”乡绅相当吃惊地问,因为他完全了解本在学校里的名声。的确,不止一个老师来找过他,抱怨他这个儿子以及继承人的恶作剧行为,他担心弗罗斯特小姐也会那样做。

“是的,我喜欢她,”本强调道。“她知道怎样对待一个人。”

“这么说来,今天上午没有出现骚乱了?”

“一点儿也没有。”

乡绅非常吃惊。

“我帮她组编了班级,”本自豪地继续说道。

“你!”乡绅叫起来,特别强调了这个字眼。

“当然,我为什么不应该呢?”

“我觉得你可能需要组编一下你自己,”乡绅说,他认为这个评论很诙谐,便笑了起来。

“我有时候或许需要,”本说,“但我喜欢弗罗斯特小姐,想帮助她。”

“我并不认为她有什么了不起,”哈德利夫人不以为然地张开薄薄的嘴唇说。“依我看来,对一个老师来说,她穿得太奢华了。”

“我不明白,要是她买得起,为什么不可以,”本说,他把自己当成了梅布尔的卫士。

“凭她的工资她是买不起的,”他妈妈反驳道。

“我想那是她自己的事情,”本说,一语击中了要害。

“本异常喜欢那位女教师,”本回学校去后,乡绅哈德利说。

“那维持不了多久,”哈德利夫人摇着头说。“他不久又会去玩他的老把戏,相信我的话吧。我也不相信她会适合教书。新官上任三把火。等着瞧吧。”

“如果这能够持续下去——我是说本对老师的喜欢——那就太让人惊奇了,”乡绅说。“他一直是大多数老师的眼中钉。”

“持续不了多久的,”哈德利夫人断然说道,他们的谈话就此打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