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梦天休了一天假,先在父母的房间里呆着,一边吃着苞米花儿,一边唠家常嗑儿。听说儿子来家,当妈的首先想到给他安排吃的。
“梦天是警察,平常还缺嘴啊。”徐德富说。
“哪儿的饭都没家里香哟!”徐郑氏讲的是哲理,家人一起吃饭,一半在饭菜上,一半在亲情气氛上,她安排完主食,往零嘴上想,苞米花儿,梦天爱吃这一口,徐郑氏指使下人跑出城外,到土岗上收沙子。
“要黑油沙。”徐郑氏强调道。
“院子里窖萝卜用的沙子有一堆,干吗跑恁远去收沙子?”徐德富说。
“窖萝卜用的是白眼沙。”徐郑氏说,炒瓜子、苞米花什么的,她比丈夫有经验。
“你见着梦人了吗?”徐郑氏问。
徐梦天说头几天在城南的工地见到他了。警察局安局长命徐梦天把刚组建的一支勤劳奉公队送到工地,他说:“交给徐厂长,让他清点一下人数,宪兵队这次要三十人。”
“徐厂长?”
“噢,你堂弟徐梦人。”安凤阁说。
“他不是当翻译?”
“升啦,鸦片加工厂厂长。”安凤阁说。
至此他才知道堂弟梦人有了新职务,日本人在亮子里建一座型的鸦片加工厂,基础赶在大地封冻前装完,现正往工地运石头和砖,新征这批劳工去白狼山打石头。
“妈,梦人老忙啦。”徐梦天说。
“听二嫂说他在建工厂,还当上厂长。”她说。
徐郑氏只知道是工厂是厂长,具体是什么工厂厂长并不知晓,兴奋地说着,遭丈夫徐德富一眼瞪。气氛骤然变化,徐梦天马上说:“爹,妈,我回来还没去看二叔,我去看二叔。”
“去吧,二叔老念叨你。”徐德富说。
徐德中刚从前院药店回来,他倒杯红茶水给梦天,然后坐在他的身旁,说:“有一个事二叔要问问你。”
“记得以前和咱药店做生意的老客吗?”
“二叔是说小张吧。”
“是他。”
“出勤劳奉公队在白狼山工地干活,后来不见了他,人大概离开了。”徐梦天说。
“你让他当勤劳奉公中队长?”
“是。”
“那你实话对二叔说,你为啥帮助他?”徐德中直视侄儿,等待他至关重要的回答。
然而回答大出问话者的预料,他说:“因为他是二叔的人。”
“我的人?你认为我是干什么的?”
“抗日。”徐梦天回答简短,仅个字。在那个特殊岁月,这个两个字重千斤,它可能是杀掉你的理由。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徐梦天说小张受伤给爹藏在柴草车拉回,后藏在药店的厦屋里就知道了,他带走的药品,还有他弄来的……
“梦天,你不愧是徐家的后代啊!”徐德中为有这样一个出色的侄子感到骄傲,血缘亲情之外还有一条信念:抗日!他问:
“陶奎元怎么回事?”
“二叔,是我杀了陶奎元。”徐梦天说。
徐德中心中的谜团解开,证实了他的判断,抗联密营需要这样的结果。他要弄清另一个问题,他问:
“四凤她知道?”
“四凤昨天都对我爹说了,爹没对你说?”
“没有。”徐德中想长兄还没来得及告诉他。
“我们俩共同杀了他。”徐梦天说。
四凤下决心除掉丈夫警察局长陶奎,原因有三,第一是三位夫人之间不睦,掌控家庭大权的大太太、二太太醋意使她们俩联合起来欺负四凤,陶奎元无动于衷,某种程度上怂恿了她俩的肆意行为;第二是两位夫人下蛆(说坏话),陶奎元日渐疏远四凤,对她从前是宠爱,现在是责骂甚至动拳脚;更重要的是陶奎元经常和冯八矬密谈徐家的事,听出危害徐家,后一条最重要。
“哥,我想杀了陶奎元。”四凤咬牙打精(咬牙发狠)对徐梦天说。
徐梦天没现出惊讶,也没问理由。他在意陶奎元对妹妹怎么样,受屈他绝对不答应,望着她额头的一块伤疤,问:“他打你啦?”
“用皮靴。”她说。陶奎元有个习惯,用皮警靴打人而不是踢人,使手拎着靴子往身上抡,打四凤专打脸。
“庸乎(因为)啥?”他问。
“那两个母夜叉下舌我嫌他岁数大,晚上……”夜晚土炕上的内容四凤难以启齿,“他就打我。”
性虐待这个词汇那个时代没诞生,徐梦天听出堂妹受到男人的践踏,这是不能容忍的。四凤嫁给陶奎元打一开始他就觉得不对劲儿,一定是他使了绊子……尤其发现陶奎元盯着徐家,他始终怀疑三叔活在世上,想抓住他,也抓住徐家的柄。因此他赞同她的想法,说:“皆因这样,就消除隐患,杀了他!”
“弄耗子药放进他的水碗里。”四凤考虑过杀夫的细节,每晚要为陶奎元预备一杯水,从她身上下来必须喝水,这一习惯正好利用上,“药死他。”
“不行,那样你跑不掉。”警察徐梦天不能犯这样低级错误,不过,杀掉一个警察局长不太容易,他说,“我来做吧。”
四凤为堂哥着想,杀死局长万一败露怎么办呀?她说:“哥,还是我做,抓了死了我认啦。”
“四凤,我们都不死,得活着。”徐梦天说服堂妹自己去干,“找到机会,一定除掉他。”
徐德中听完侄子的讲述,自己的看法应改变了,过去总把他们当成孩子,事实上他们都长大了,有了自己判断是非的标准,生逢乱世太多的苦难、仇恨、血腥催他们早熟。
“三叔的事你也全知道?”
“早知道了。”徐梦天说很久以前和三叔有过一次秘密接触。
揭开一个谜的意义在于叔侄俩公开走到一起,抗日是他们的共同目标。
“我得到一个情报,最近日本鬼子要把存放在白狼山仓库的大烟膏运走。”徐梦天向徐德中提供第一个情报。
“具体时间,运载的工具,行走路线你想办法搞到。”徐德中道。
“安局长说过几天带我们几位科长进山,估计是部署这次运送大烟膏。”徐梦天说有了情报马上告诉他。
徐德中觉得这是一次大好机会,通知三江抗日游击队,安排一次行动。
同徐德中一起来徐家的抗联交通员花,年纪很轻,大家叫他小花。徐德中和徐德富说他带来一个人时,差点儿闹出误会,他说:“大哥,把一个人安排咱们药店里。”
“是你的人?”徐德富问。
“是。”
“行,叫什么名字?”
“小花。”
“小花?”徐德富愣然,说,“德中,尹红不是还回来吗?”
“回来呀。”
“那你又……小花。”
“大哥,你想哪儿去了,小花是男的,一个强壮的车轴汉子。”徐德中笑过后说,“安排他做外柜(对外打交道),进药材、送货什么的,总之得经常进山。”
“我们药店许多草药需四处采购,安排他干外柜。”徐德富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