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张少山的脑子又有点乱。
本来从镇里开会回来,想了几天,已经把思路捋顺了,后面要做的事也有目标了。可再想,好像还是有点含糊。给二泉已打了电话,叫他回来。二泉在电话里虽没明确表态,可听他的意思也已经答应了。但放下电话再想,叫二泉回来,又干吗呢?
偏在这时,又乱上添乱。
这天下午,张少山突然接到县水务局的电话,让他立刻去一趟。张少山接了电话有些摸不着头脑,平时跟水务局并没多少来往,他们找自己会有什么事?赶到县水务局已是傍晚六点多钟,来到水政执法科,一进门,就看见了坐在靠墙长椅上的金尾巴。金尾巴一见张少山来了,立刻站起来说,行了,我们村长来了,我能走了吧?水政执法科的科长是个大胖子,过来一伸手把他按回到长椅上,哼一声说,先等会儿,你的事还没说完,不能走!
张少山看看金尾巴,又看看水政科长,问,到底出啥事了?
水政科长朝对面的椅子指了指,让张少山坐下,然后才说,这事儿挺严重。
张少山回头问金尾巴,你又惹啥祸了?
金尾巴低着头,不说话。
水政科长说,他这回这祸可惹大了。
张少山听了一会儿才听明白,金尾巴这回确实惹了大祸。
金尾巴这伙响器班儿的人平时没事,就凑在一块儿喝酒。但喝酒不能干喝,还得有下酒菜,总去街里的小饭铺儿又去不起,就只好自己想办法就地取材。响器班儿里有个吹笙的,叫金毛儿,最会扎蛤蟆。把铁签子磨尖了,绑在一根紫穗儿槐的条子上,晚上几个人拿着手电筒去河边。天一黑,蛤蟆都趴在水皮儿上,用手电筒一照眼就花了,一动不动,把铁签子伸过去一扎就插上了。这样在河边转一圈儿,一晚上就能扎一盆。回来剥了皮,扒下腿,放点儿葱姜花椒用盐水一煮,下酒挺好。但后来金尾巴听说,敢情蛤蟆是国家保护动物,立刻就不让这么干了,为了吃,别再蹲进班房。这以后就改抓螃蟹。抓螃蟹就比扎蛤蟆省事多了,晚上点个汽灯,放在河边,水里的螃蟹一见灯亮儿自己就往岸上爬,只要等着捡就行了。但螃蟹就比蛤蟆少多了,经常一晚上也逮不了几个,总不够吃。前一天的晚上,金尾巴和金毛儿几个人又去河边照螃蟹,直到半夜也没抓到几个。回来时路过南大闸,金尾巴突然有了主意。这南大闸建在河堤上,闸里是梅姑河,闸外是南大渠。金尾巴的爷爷当年在梅姑河上打渔,绰号叫“鱼鹰子”,隔着水皮儿能看见水底的鱼,所以他撒网,网网不空。后来到金尾巴他爹这一辈还打渔。但这时河里经常过臭水,打的鱼也不能吃,再后来也就把网卖了。金尾巴从小看他爹打渔,对逮鱼的事很在行。这时,他发现这南大闸的外侧是一个不大的水坑,水坑再往外才通着南大渠。想了想,就让金毛儿回去拿了几个两掺儿的大饽饽来,捏碎了扔在南大渠通这水坑的入口。第二天上午,几个人就带着水盆水桶又来到这里。因为头一天晚上在南大渠通水坑的入口扔了饽饽,引来渠里的鱼都游进这个水坑。这时已看出来,这水坑里已经有不少大大小小的鱼,一边来回游着噼噼啪啪地溅起水花儿。几个人一看高兴了,立刻动手挖土搭埝,接着就准备淘这坑里的水。金尾巴虽然干正事不愿吃苦受累,但玩儿行,脏点儿累点儿都愿意,况且他是这伙人的头儿,这种时候也得以身作则,于是第一个脱鞋,挽起裤腿,索性跳进水里。别人一见金尾巴下去了,也就都跟着跳下去。但这几个人并不知道,就在他们玩儿得高兴时,已经让向家集的村主任向有树远远看见了。
向家集在东金旺的南边,两村相隔不到一里地,中间横着南大渠。这南大渠既是界河,也是一条排灌干渠,两村的农田浇水都要用这条渠里的水。向有树这天上午去镇里办事,一上河堤,远远看见金尾巴这伙人正在南大闸的底下淘水,还把闸底的泥挖出来搭了一道埝,就知道他们在逮鱼。这个水闸不光用于排水放水,还跟大堤是一体的,金尾巴这伙人这一挖,也就直接威胁到大堤的安全。河堤上每隔一段距离,都有一块县水务局立的警示牌,上面有举报电话。向有树立刻就给水务局打了电话。水务局水政执法科的程科长一接到电话,立刻就带人赶过来。金尾巴这伙人这时已把水坑的水快淘干了,果然有很多鱼,眼看要到收获的时候了,这时一见水务执法的人来了,才知道闯了祸,赶紧都爬上岸,抱上衣裳提着鞋就一溜烟儿地跑了。只有金尾巴没跑。其实金尾巴也能跑,但他知道,如果自己也跑了,水政执法的人肯定就得追到村里,那麻烦就更大了,索性自己把事扛下来也就是了。水政执法的人先把金尾巴控制住,又对遭到破坏的水闸现场拍照取证,然后就把他带回县里来。金尾巴对破坏水闸的行为供认不讳,且把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说是自己想逮鱼,另几个人都是他花钱雇来的,跟他们没关系。水政科的程科长已看出来,这个叫金满帆的是这伙人的头儿,只要抓住头儿就行了。于是告诉他,他们把这个水闸的结构破坏很严重,虽还没达到追究刑事责任的程度,但也要赔偿修复费用。金尾巴一听倒也不急,翻翻眼皮说,我没钱。程科长说,我警告你,赔偿经济损失已是最好的结果了,有钱没钱是你的事,如果拒绝接受处罚,我们就只能把你移送公安机关了。金尾巴一听,这才有点儿怕了,想想说,叫我们村长来吧。
这时张少山听了,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当年建这南大闸时,东金旺和向家集两个受益的村子都出了河工,张少山也去了。他知道,别管这水闸让金尾巴这伙人破坏成什么样,肯定不会是赔个千儿八百就能了结的事。可现在村委会已经穷得叮当响,还别说千儿八百,就是拿个几百块也如同是从身上割肉。最可气的是这金尾巴,自己带人闯了祸,捅了这么大的娄子,现在却把这个“锅”甩到村里来,让村集体替他背。这个金尾巴平时干正事没脑子,可一沾歪门斜道儿却一肚子鬼心眼儿,他知道,只要把村长叫来也就没他的事了,甭管村长愿意不愿意,这个锅肯定都得替他背,当然不背也行,那就得陪着他一块儿丢人现眼,况且还有一层,东金旺的村集体遇上这种事,连千儿八百块钱都拿不出来,这要传出去,也就更成了大家的笑柄。心里这么想着,狠狠瞪了金尾巴一眼,扭头问程科长,赔偿水闸的损失,大概要多少钱。程科长一见张少山认了这个账,就说,其实不完全是赔偿损失,这个赔偿也包括罚款,也就是说,还带有惩罚性质,国家对这种破坏水力设施的行为,有明文规定。
张少山问,明文规定是多少?
程科长说,县水务局会送达正式的罚款通知,你们回去等着吧。
张少山回头冲金尾巴说了一句,走吧。
说完,就起身头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