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干事长”挑头干的石料厂和种鸡繁育场一年来兴旺发达,刘四辈他们手里积累了不少钱,麻石村和附近村子的人过得也都很有些富了。人心本该知足的,奈何刘“干事长”生就不是个安份人儿,整日挖空心思地出那鲜点子。

农村经济政策放宽后,麻石山的山前山后连那些杂果子树都长得格外旺。去秋, 山植树上挂的果比树叶子还稠,供销社不愿收,每斤压价到七八分钱。农民们惦着“捡西瓜”,这“芝麻”钱都懒得去拾。山坡上,落下的果子铺了红红的一层。那些天,刘“干事长”老在山上转,村里人逗笑说,四辈儿一准是学娘儿们家怀孩子“害嘴”,想吃酸的了!

谁料得到,刘“干事长”果然打出个酸点子:兴办果脯厂,收购山里红,

身居大山沟的刘“干事长”,完全称得上是个“心怀天下”的人物,用时髦的话说,他掌握了许多“商品信息”。跑麻石村那条线的邮递员对他最头疼,因为他订了许多五花八门的杂志书报。如今的人生活好了,都想长生不老,那谈如何延年益寿的杂志就应运而生。刘“干事长”偶然读到一篇文章,那里面大谈了一番山植制品如何富有维生素C和多种矿物质,如何能软化血管防止动脉硬化,如何能健脾开胃延年益寿……总之,简直把山检吹成了神仙果!

刘“干事长”费心地探询了山植的各种加工方法,最后认为生产果脯最合算。原料无非是山植、沙糖、蜂蜜、防腐剂之类,机器很简单,工序不复杂,资金能筹措,技工师傅拿钱就请得来。但产品如何销呢,这可是个大问题。

幸而,省城有个“办事处”,有了问题找他“舅,。农民光靠他们自己,在城里可是玩不转。

武师傅虽说肯帮忙,可说到底他只不过是一个老工人,这联系供销的事儿他也真犯了愁。四辈儿在他们家一连住了四天,没见他提起过这话碴。到了第五天傍晚,他兴冲冲地从外边儿掂了一把瓦刀给四辈儿,“走,快跟我去。今儿晚上干干你的老本行!”

一辆大卡车,装着红砖和灰浆,车上还有建筑队的几个棒小伙子。车七转八拐地开进了一个小院,那小院看起来很不起眼,三间灰砖旧平房,门前长着两棵歪脖子榆树。武师修恭恭敬敬地上前敲那门,轻轻喊了一声“邢科长”——

四辈儿见师傅这番模样,便也肃然起敬地站直了恭候那人。门一开,只见一个精瘦精瘦的小伙子端着碗走出来,瞧那年纪,约摸比四辈儿还小两岁。

这邢科长毫无表情地溜了武师傅一眼,并不多说话,走到院子前头,迈开步量出个方框框,“诺,这个样——这个样——,这个样——”,他比划了几下,就端碗回了屋。门“呼”地一声关上了,仿佛这外面的一群人和他毫不相干似的。

“伙计们,垒鸡窝!要象修高级宾馆那样,给我掏劲儿干,亮亮你们的手艺!

刘四辈儿不明白为啥要拉他到这儿来,给这么个家伙,修个啥鸡窝。可是,武师傅沉着脸,闷不作声地只顾干活,他也不好问什么。

请武师傅手下的这帮人盖个鸡窝,自然是大铡刀剁蚂蚁头,算不了一下子。砌墙圈、钉木条、蒙油毡、扣机瓦……没费多大功夫,那鸡窝就盖起来了。嗬,瞧瞧看,泥灰缝儿勾得光,墙圈吊得直溜,前出沿后出厦,蛮象座精精巧巧的小楼房哩。接下去是砌鸡圈墙,那砖拼着花样儿垒,望上去既透着空,又不会让鸡钻了出去。

干完活儿,清扫了院子,武师傅又去敲邢科长的门。邢科长和妻子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他探出头,望了望月光下如同变魔术般出现的那么漂亮的鸡窝,不觉喜形于色地将双手合在胸前拍了一下。然后,他敞开门,让武师傅和四辈儿进了屋。

大屏幕彩色电视机,两个门的电冰箱,墙上还挂了一块花壁毯。刘四辈儿四下里望了一望,才惊叹这外表灰土土的小砖房里,竟然还掩藏着如此炫目的“现代化”色彩哩I邢科长从桌斗里拿出一迭表格,递给武师傅,武师傅又递给了刘四辈儿,四辈儿看了一遍,才发现这是市果品土杂公司的订货单。邢科长漫不经心地告诉他,小管那果脯厂什么时候生产,能生产出多少产品,他全都给包下。刘四辈儿照那表格上的项目一一去填。产品、数量、交货时间什么的,都得估计着填,可那供货单位这一栏,他颇费心思地细细琢磨了一番。填麻石村石料场吧,你卖的又不是石头;填种鸡繁育场吧,人家又不收你的鸡。他想了想,麻石村今后要合伙干的事情还不少,办个小场就起个名儿,显得太杂乱。索性起个大名称,把啥都能包括进去,倒省去许多麻烦。这个大名称,叫“麻石合作社”吧?不好,和五儿年的农业合作社太相象。叫“麻石生产公司”吧,不合适,那公司什么的听起来象个公家单位的名称。想来想去,他忽然想到村里买的日本化肥的袋子,那上面写着什么“株式会社”的。对,干脆叫个“麻式联合会社”!这名字听起来又气魄又有现代味儿。细细品品,还挺有意义:“麻式”嘛,就是要象麻棵子那样,丝丝筋筋地都联成一体——好名字!

从此,麻石村出了一个“麻式联合会社”。“麻式联合会社”的当务之急是办山碴果脯厂。刘四辈算了一下,搭工栩,置设备,买原料,请工人……算下来至少也要有五万块钱。他决定把种鸡场和石料厂能挪动的资金全都挪过来,余下的部分,也学眼下时兴的“招标投资”的办法,四处贴了布告,村里人谁愿意合办这厂的请投资。以五百元为一股,将来按股分红。投资十股以上的,可以当“麻式联合会社”的“管理委员”。

四辈儿本来还有些担心,这从口袋里往外掏大钱的事儿,怕不一定有人肯干。谁知道布告贴出来,耿撅头第一个报了名。他出了五千元,认下十股来。乡下人虽不懂得“利益均沾”这个词儿,但并不愚钝,山高水低自然是一眼就瞧得出来的。刘四辈儿办种鸡场、石料厂“发财致富”了,别人未必就不想跟着“发一发”。再加上耿撅头是一村之“主任”,各户那些上了点儿年纪的当家人都对他信得过。这一来,村里拿得出钱的人家纷纷入了股。

按讲好的条件,耿老撅及几户合伙兑钱认了十股以上的人家出了代表,当上了“麻式联合会社”的管理委员。’管理委员们分了工,有人负责收购山碴果儿,有人管建厂子买机器,有人管聘师傅……扑扑愣愣很快就闹腾了起来。秋天一到,三乡五里的山植果儿都往这儿送,机器轰响,烟囱冒烟,这大山沟里五六间棚子的果脯厂瞧着不起眼,可那山植脯,还硬是生产出来了。刘“干事长”请省城的印刷厂设计印刷了包装纸盒,纸盒正面套色印着红艳艳的山里红果儿,四个侧边儿印着四行字:“开胃健脾,延年益寿,营养丰富,包君满意。”那生产厂家哩,既没有写上省,也没有写上县,只赫赫然写着:“中国麻式联合会社”,瞧着煞是有气魄!

刘四辈儿让人把第一批产品装了车,由大桐开着送到省城去。麻石村入了股的人家全都兴高采烈,刘“干事长”的声誉一时间达到了最高峰。“四辈儿中!”“咱麻石村又出了个大人材!”村东头修过孔庙的空场上,一到吃饭的时候就蹲满了人,议论的话题全是刘四辈儿。那份荣光,怕是超过了晚清年间村里出过的那位举人大老爷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