委员长夜来睡眠不好。
快十二点钟在夫人催促下,蒋介石才睡下,但心中有事,尽管闭上眼睛,想尽种种办法竭力进入睡眠状态,然而都不行。好容易进入半睡眠状态,似睡非睡中,不到四点钟又醒了。这下就再也不能入睡,又怕翻身。睡在身边的夫人虽然向来睡眠好,但自己翻过来复过去也容易把她弄醒;便两眼看着漆黑的夜幕想心事。
明天,马歇尔特使就要来了。
昨天下午。戴笠从罗家湾军统局赶来,送上了一份有关马歇尔特使此次率团访问中国的秘密报告;报告中的主要内容是军统局美国站站长兼驻美大使馆副武官肖勃在中午秘密传递过来的。情况在意料之中。美国人是很实际的,一切事情的出发点和落脚点都以美国自身利益为本。
月前,“大令”宋美龄代表自己去美,向美国朝野提出增加军援,可是“大令”与前年那次去美受到隆重热烈的欢迎接待迥然有异,受到了冷遇。没有办法,“大令”只好厚着脸皮去白宫,直接向美国总统罗斯福提出增加军援。原想罗斯福是个国际政治家,向来反共,该有希望。不意那个“软脚蟹”更为可恶不仅不同意,甚至以一句中国哲语“天助自助者”相讥!现在,美国人被日本的汽球炸弹炸得丧魂落魄,求到我的头上来了,要我向他们提供其间的秘密。这在出了一口心头之气的同时,再次印证了这个道理――一无论是一个人还是一个国家都得要有实力!
日前,戴笠向自己报告了军统“黑室”破译了日本人用汽球炸弹飘炸美国的秘密,自己立即看到了这个事件特殊的价值,当即对戴笠指示,务必对美国人保密,美国人会找上门来的。怎么样,现在傲慢的美国人不就找上门来了?“软脚蟹”罗斯福极为重视,让名高位重的五星上将马歇尔作为他的特使。这次马歇尔来,口袋里一定带来了东西!既然美国人自己找上门来,当然就要敲美国佬一棒子!这是不言而喻的事。因此,昨天自己就告诫戴笠:马歇尔只要他出得起价,我们就给。讨价还价,这里面大有学问。别看那个只有钢笔大的密电码译本,价值连城!唔,明天,我亲自去白市驿机场接马歇尔特使时,你去九龙坡机场接特使带来的情报代表团。唔,那个团长听说是个女的,叫什么名字?
戴笠是个一踩九头跷的精细人,他说叫叫玛丽小姐。
戴笠,他是放心的。不过,事关重大,想想,他还是这此叮嘱戴笠:什么时候将那玩意儿交给那个代表团团长玛丽,得听我的。嗯?想来那个什么玛丽一定是长得挺不错的。你这个身负重责的军统局长可不用中了人家的美人计?勿庸讳言,委员长知道自己的学生戴笠是个好色之陡,种马似的,见到美人往往就要冲上去;委员长的担心不是多余的。
“校长放心!雨农一切言行意志完全以校长意志为是。”穿一身笔挺藏青呢中山服,被罗斯福称为“中国希姆莱”的戴笠又是向他保证,身姿站得笔挺,显得很精神。这会儿,他完全放心了,但脸面上仍是冷冷的。其实,他表面上的冷热,并不代表他的真心。对好些政客,委员长从来是笑嘻嘻的,实则心中恨得牙痒痒的,欲置入死地。反之,对待他真心喜欢的人,例如戴笠,就很少给好脸色看。戴笠对此也从来是心领神会,没有半点怨言。
“当、当、当!”就在委员长躺在**静思默想时,外屋的自呜钟敲响了五下。钟声悠悠,声音很轻,但夜静如水,委员长听得很清。
“我该怎样来接待马歇尔呢?”钟声一停,蒋介石的思绪转到了马上就要开始的现实问题上。在处理有关人际方面的交往,以谋略取胜,从而带来实则的好处方面,历史悠久,从战国时代就开始的纵横合纵连横计谋漫延至今的政治军事谋略薰陶下成长起来的中国土生土长起来的政治家、军事家,哪怕就是地方一级的人物亦个个都非池中之鱼,个个都是此中好手;委员长更是这方面高手中的高手。用不着穷经惮虑,很快地明日一早去陪都重庆白驿机场迎接马歇尔当如何,接下来又当如何?种种佃节在脑海里迅速演译,就像一条铁打的链环,一环扣一环,环环紧扣,很快便顺序推到了结尾。委员长在思想上再演译了一遍,无懈可击,稳操胜卷,前瞻后瞩,委员长对套牢马歇尔结果信心百陪,对结果很满意――“外柔内刚,棉层有针;热情接待,携精通英文在美国长大的夫人出面,但不见兔子不撒鹰。”这就是原则!
昨晚在谈起如何接等美国总统特使马歇尔时,夫人说,马歇尔特使到悦都重庆之时,正是特使64岁生日之际。夫人说,为了给特使一个惊喜,有宾至如归之感,造成—个会谈前良好的气氛;届时让严肃的讨价还价于祝贺生日喜庆的气氛中不经意间完成,她已命人在著名的上清寺冠生圆点心铺定做了一个50磅重的生日蛋糕……这就不能不让自己对“大令”另眼相看。夫人宋美龄能做到的,自己不一定能做到。从小在美国长大的她,在打点美国人方面,确有独到之处。特别是她那份精细!连马歇尔的生日是什么时候都弄得清清楚楚?大处着眼,小处着手,善解人意,谙熟人的心理,这便是夫人的高明之处。想到这里,他不禁想到了一句西方哲语:“女人的智慧是蛇的智慧”!
“当、当、当!”在委员长思绪悠悠中,隔壁的钟声响了六下。放看看去,虽然室内窗帘拉得紧紧的,但曦微的天光映在窗帘上还是愈来愈看清了。委员长再也躺不住了,他轻身起床穿衣趿鞋,到隔壁做祈祷去了。自同宋美龄结婚,他就信了基督教,表现得很虔诚――周年四季都是这个时候起床去做祈祷。委员长去做祈祷,并不表示他对基督就有多么笃信,而是在更多的程度上是生活习惯使然。他是职业军人出身,习惯早起,在去家中教堂做祈祷时,也就顺便理了理思绪。而这时尚在睡眠中的“大令”,养成了西方人晚睡晚起的习惯,则常常免了一个基督徒早起功课。
当委员长做了早间功课过来时,宋美龄已经起床。室内落地式玻璃窗上的玫瑰色窗帘拉开,夫人的贴身女佣王妈显然巳来做过清洁了,室内一片整洁光明。腥红色的地毯上一尘不染。摆在室中的大席梦思**,两床鹅黄色美国绒毯折叠得四棱四角。一溜靠墙刻着西式无花果图案的中式书柜、橱柜擦得亮锃锃的。夫人坐在窗前那个从美国进口的、淡蓝色的上下几格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化妆瓶、盒的梳妆台前往嘴上着口红。从镜子里看委员长进来了,夫人微笑着,转过身来看着委员长问:说“大令,你看我穿这一身去接马歇尔特使合不合适?”·
委员长看着夫人,不由眼睛一亮。夫人今天打扮得真是漂亮极了!她穿的是一身黑色的宫缎旗袍,襟头绣有一只白色的凤凰。左手无名指上的钻石戒指光芒四射,白胖的手臂上,戴着一只碧绿的翡翠镯子,这就和戴在耳朵上滴滴答答的翡翠耳环交相辉映。她的左鬓插有一朵红花,身上洒了不少美国香水,两三丈外就可以闻到一股浓郁的香味。
“合体、很合体。”委员长说时,却又从身上掏出手绢扇了扇鼻子。看来,他是嫌夫人身上的香水味太浓了。
“大令!”夫人从镜子时看着他说:“你也该换衣服了吧?”
“等一会,用了早餐后再换吧!”身姿颀长,着一身玄色长袍的蒋介石说时,将抱在手中的那本厚厚的《圣经》放在桌上。这时,宋美龄已经化好了妆,他们夫妇便到隔壁小餐厅用餐去了。
他们回到卧室后,夫人亲自给委员长换了衣服――按素常接等要人的打扮,委员长这天着装是民国大礼服――蓝袍黑马褂,倒也显出几分儒雅。离出发还有一段时间,他们来到卧房外小客厅,隔几坐到沙发上时,夫人的近佣,年约五十,身材高大,头上挽着发髻,五官端正,皮肤白晰,身穿一套闪光玄色对襟式肥大衣裤,显得富态,动作麻利的王妈托着一个髹漆盘进来,给他们上茶――王妈从盘子里给夫人端出来是一杯飘着清香味的四川名山茉莉花盖碗茶;给委员长上的是一杯清花亮色的白开水。看委员长夫妇都没有吩咐,王妈这就去了,轻步而退。
“大令!”待王妈走后,蒋介石端起玻璃杯,喝了一口白开水,突然想起似地问:“子文给马歇尔特使挪出的那幢公馆,你昨天最后去看过吧?怎么样,可还满意吧?”
“昨天下午,是我过去最后检查。就在牛角沱,离你的委员长官邸很近。子文那个公馆你是去过的,德国式的花园洋房,很不错的。我又要人添加了冰箱、落地式电唱机、越洋载波电话……都是美国产的,马歇尔特使会满意的。”
“唔。”蒋介石放心地点了点头,“只要夫人满意,我就没有什么不放心的。马歇尔这次是代表罗斯福总统来中国,级别很高,谈的事情也很重要,我们不能不在礼节上多加注意!”
“是的。”宋美龄说,“除了庆贺他的生日,我还特别给他准备了一份厚重的礼物。庆贺他生日的时候,我们送给他,他一定会十分高兴。”
“唔?”蒋介石来了兴趣,“什么样的礼物?”
“一对雪白的羊脂美玉宝塔,有九层,足可盈尺。每层布满小小的银铃,敲响一个,便一气响到顶。而且,每个塔上,都有一条蛟龙盘塔而上,似要腾云驾雾而去。专家鉴定是清官宝物,价值连城。”
“唔?那么宝贵?可是件国宝了。”宋美龄看蒋介石那副样子,似乎有些舍不得,笑笑说:“大令,这些都是些琐碎事情。这些琐碎事情,你就不要操心了,交给我好了。你是国家元首,只考虑如何同马歇尔特使谈判好了。啊,时间还早。”夫人说时看了看墙上壁钟,预定是八点钟去机场,还有足足一个小时,便提议:“大令,我们来下盘外国象棋如何?”
“好吧。”蒋介石说时,宋美龄已从茶几下取出了一副外国象棋一一摆好。
蒋介石业余时间素好下棋,但他下的是中国象棋,这外国象棋人刚刚学会,手生;第一盘输给了夫人。·
“重来、重来!”蒋介石最怕输棋,尽管是输给了夫人,他也是抓耳搔腮,很不服气。这就接着下了第二盘、第三盘。不知是因为委员长这两盘棋下好了,还是夫人故意让他,两盘他都赢了。他大为得意,端起玻璃杯喝水时,说:“大令,不知你发现没有?一个人下棋的水平如何,可以看出这个人是否有军事天才?我刚才第一盘输给你,就如像我在抗战初期采取的焦土抗战策略,牺牲大而成就小。但不这样又是不行的。第二、第三盘我改进了抗战策略,就大有所获,大有长进。”
“哪里?”夫人笑着驳他:“我之所以后面两盘连输给你,是因为我精神不够集中。”
“那么,我们再来。”蒋介石有些不高兴了,说着伸出手就要重新摆棋。
“不下了,我认输还不行?”夫人又笑了:“我承认你说的话很对。下棋确实可以启发一个人的思维,看出一个人的军事思想水平很高,我知道,外国的军事家们都喜欢下棋,我听说马歇尔特使的棋就下得好。”
“那是肯定的。”蒋介石说:“他是美国三军的总参谋长,指挥全球军事,棋还有下得不好的?”
“我想马歇尔的棋一定没有你下得好。”宋美龄笑着看了看听了她这话稍显惊愕的丈夫说,“因为中国的事情比美国要复杂得多,而你的军事思想是把外国先进的军事理论同中国的实践联系在了一起。”
夫人这话让委员长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满足,委员长这也就回敬夫人:“大令!”他说:“你真是有眼光。难怪你领导航空委员会时工作那么出色。这叫什么,这叫慧眼识英雄!”被夫人捧得精神大振的委员长这时容光焕发,恰在这时,侍卫长陈希曾走来报告:说是时间到了,请委员长和夫人上车。
“唔,好的、好的。”蒋介石笑着站起来,同夫人宋美龄手挽着手,出门上了车。委员长夫妇乘坐的美国最新产流线型防弹“克拉克”轿车,由护卫车队前呼后拥,首尾衔接,出了上清寺委员长官邸,浩浩****出了市区,向白市驿机场方向风驰电掣而去。
重庆白市驿机场周围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戒备森严。而偌大的机场上,似乎阗无一人。初夏的阳光下,停机坪上,整整齐齐一字排放着好多架大肚子美国运输机。一条长长的飞机跑道在明亮的阳光下泛着白光。微风过处,跑道两边的茵茵绿草起伏着,像是漾起的清澈涟漪。间或有一两个宪兵和机场地勤人员在停机坪两边溜过,很快又不见了人影。很静。这个场面猛一看,看不出有很多中央大员和外国驻华大使都到场迎接要人;也感觉不出美国总统罗斯福的特使马歇尔就要来了的痕迹。但若细看,仅从那停在远远的停车坪上,一长溜在阳光下闪光的高级小轿车,就会想象得出等一会要出现的盛况。
再过一刻钟,马歇尔特使的五星专机就要出现在白市驿机场上空时,突然间机场里热闹起来,那间高等候机室的大门洞开,大员们鱼贯而出,来在停机坪边的茵茵草地上。当行政院长宋子文、军政部长陈诚、陆军总司令何应钦等头面人物率外交部长吴国桢等要员;还有美国驻华大使赫尔利率一应外国驻华大使自觉地分班站好队时,西边天上响起了隐隐的飞机马达声。
就在大员们手搭凉棚向天上看时,委员长夫妇驾到――一队高级小轿车首尾衔接,来在人们回避,戒严了的候机楼前,戛戛声中一一停下来。从前头几辆小车里抢步下来的是委员长的侍卫们。他们一律年轻力壮,身材魁梧匀称,目光锐利,身手矫捷,都着藏青色中山服,官阶一律少校,顷刻之间作好了警卫。官阶少将的侍卫长陈希曾跑步来到中间那辆流线型防弹“克拉克”轿车前,一手轻轻拉开车门,一手护着头顶。
蒋介石、宋美龄夫妇下了车。
已经站好了队的军政大员和外国使节鼓起掌来。委员长左手执一根司的克,用右手揭下戴在头上的一顶博士帽,向欢迎的人群满面含笑,频频点头,连声说好。挽在委员长身边的夫人宋美龄也向大家招手致意。正在这时,一阵飞机“嗡嗡”声响来在头上。
“来了、马歇尔特使来了!”委员长夫妇这就站在大员们前面,抬起头来,注意打量飞机声音日渐响亮的西边天际。
倏然间,一架银灰色的四引擎的美国大飞机从西边云层里迅速钻了出来——这是马歇尔特使的五星座机。它出现在白市驿机场上空,很平稳地降落在跑道上,滑了起来。夫人赶紧从身上拿出一个小小巧巧的化妆盒来,用手弹开,在脸上再涂抹口红、上粉。蒋介石望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特使的专机停稳了,自动舷梯伸出来触了地。舱门开处,身穿一身笔挺将军服,佩五星上将军衔,头戴大盖帽的罗斯福总统特使,马歇尔出现在机舱门口,向欢迎的人群挥手致意,又威风又精神。
身穿民国大礼服――蓝袍黑马褂的委员长挽着身着宫缎旗袍的夫人双双迎上前去,笑容可掬。
军乐队奏起了热烈、欢快的迎宾曲。马歇尔快步走下舷梯。宋子文一双刚从美国回来度假的儿女,大概只有十四、五岁,手执鲜花;像小鸟一样快步跑上去,向特使献上鲜花,还说了几句什么英语。又瘦又高的特使满脸漾笑,弯下腰去,从他们手中接过鲜花,吻了他们一下。在镁光灯闪灼中,特使快步上前,同前来迎接他的委员长夫妇一一握手,相互问好。
列队迎接特使的国民党军政大员、各国驻华使节热烈鼓起掌。就在特俣使向欢迎的人们举手致意之时,一辆车头上插着中美两国国旗的崭新黑色“克拉克”轿车轻快地滑到特使面前。委员长夫妇作了一个请的姿势。马歇尔客气了一下,便带着他的两个随从上了轿车。其他的三个随从上了后面两辆“卡德拉克”轿车。
待委员长夫妇上了车后,委员长的侍卫们和宋子文、陈诚、何应钦等一应人也纷纷上了车。警车在前面开道,一溜长长的车队离开了白市驿机场,沿着逶迤的山路,向着重庆市内风驰电掣而去,整个过程很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