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阿公睡的屋走出来,包森林回到堂屋,发现一个人也没有,而院子里很热闹,好些人说话的声音传来,还有音乐的声音。
包森林走到院子里,一抬头就看到天上一牙弯弯的月亮。今天天气有些阴,本来以为月亮不会出来的,月亮还是出来了。月亮一出来,银兰村附近一带的山峦都能看得出模糊的轮廓,也能看到山腰处有一团团的白雾。
眼下还不到十点,在城里是最热闹的辰光,而在乡村,如果没有这些外来的客人,此时已是人声难闻,只听犬吠了。
那对夫妻坐在茶桌边吃瓜果,阿爸阿妈在一旁陪坐着,不知道那个小姑娘到哪去了。看到包森林出来,阿爸阿妈招呼他坐下来,说等会儿要看演出。
包森林说:“要看什么演出?”
正说着,小姑娘从屋子里走出来,小姑娘换了一身白色的舞蹈服,头发扎成马尾,嘴上一定还抹了口红,看起来很漂亮。
阿妈说:“我们要看这位小妹妹跳舞,小妹妹可厉害了,这么小的年纪跳舞就拿过好几个奖了。”
小姑娘的爸爸笑容满面地说:“我们家小羽从小就爱跳舞,一天不跳都不行,这几天假期我们把她带出来,她还带了练功服。”
小姑娘先到一边去做热身运动,这时候屋里又走出一个人,包森林看过去,是住401那位漂亮阿姨,说她叫朱白因的。
朱白因大声感叹:“月亮出来了,好热闹啊!”
阿妈起身招呼说:“你头痛好些了吧?”
朱白因说:“好了,已经痛过,这头痛闹的,睡了一个下午。”
阿爸说:“你还要不要吃点什么,我给你做去。”
朱白因指着茶几上的瓜果说:“不用了,这不有吃的吗?我吃粒几花生就好,如果可以,明天我想喝小森林说的玉米糊。”
阿妈笑了,“这个简单,玉米糊我们几乎隔天就熬的,明早我就给你熬。”
朱白因说:“谢谢大姐。”
朱白因挥手跟小羽的父母打招呼说:“无论在那,只要有人跳舞我一定要看,何况是这么漂亮的小姑娘跳舞。”
小羽做好热身回到场地的中央,她很正规拎着裙边屈身向大家问好,并自己报节目,“下面由欧小羽给大家跳一曲《湖》”。
小羽的爸爸将一只放音机搁桌子上,摁下按键,音乐响了起来。
随着音乐的旋律,小女孩踮起脚尖舞动,那小小的裙裾像一朵小白蘑菇,姑娘的双腿细细长长,灵活得就像白鹤的两条腿。
包森林知道小姑娘跳的这种舞叫芭蕾舞,他在电视上看过,但从来没有看过真人跳,他觉种得能跳这种舞蹈的人都像鸟儿,或者是跳的时候把自己当成了一只鸟儿。大风洞中天堂滩那一带鹤特别多,好几种种类的,包森林叫不出名字,但那些鹤一律细长腿,走在浅滩里,轻轻盈盈的,特别好看。小羽姑娘就像一只小鹤。
小羽连续来了几个旋转,朱白因鼓掌叫好,她一边鼓掌一边还走上前,只见她的脚尖也踮起来了。朱白因穿着一双拖鞋,踮脚跳了两步,她把拖鞋踢掉,光着脚跳。她那两只瘦小却坚强有力的脚板,在这院子里跳跃,她宽大的长裙随着她的身子旋转像化作一片片羽毛。
包森林的眼睛一点也不能移开,要说这小姑娘是一只小仙鹤,这位阿姨就是一只大天鹅了。今天送面条进房间的时候,他只是觉得这个阿姨出奇的漂亮,没想到这位阿姨竟然还会跳舞,而且跳的是这么美丽动人的舞蹈,月亮之下,就像一个仙子。
一曲终了,所有人热烈鼓掌,小羽的爸妈激动地朝朱白因冲过来,女的嘴里叫着:“朱白因,你是朱白因老师,想不到你也到这里旅游来了,我说中午见到你的时候怎么觉得这么面熟呢。”
男的则把女儿牵到朱白因的面前说:“小羽,快给朱老师鞠躬,让她给你指导一下。”
小羽恭敬地鞠了一个躬说:“朱老师好!”
小羽妈妈说:“朱老师,不好意思,您能不能给小羽指导一下?”
看这画风,这个朱白因是一位著名的舞蹈家,现在让小羽一家认出来了,名人总是容易被人认出来的。包森林想难怪他看朱白因不同一般,自带光环呢。
阿爸阿妈好像也兴奋了,拿出手机一直冲着朱白因拍。
朱白因说:“小羽的基本功已经练得很不错了,是个好苗子,看得出来她也很用功。”
小羽爸妈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朱白因说:“我希望小羽不要被很多规矩给套路住,框定住,我希望她身上能够表现出更多灵性和自然的东西来。”
小羽的爸妈脸上露出了些许疑惑。
朱白因说:“知道我为什么要到这山里来吗?我其实也是被规矩给套路住了,框定住了,我就想来这看看这山林中的鸟,真切地体验当初我刚刚入行时的心态,那时的我心中只有舞蹈,我跳《天鹅湖》的时候,完完全全把自己当作一只天鹅,不只在舞台上,在生活中也是如此,不过,我后来变了——你们也许还是觉得我跳得不错,把我当作一个大明星,可是我自己知道,有许多东西我不自不觉地丢失了,现在我想把它们捡回来……”
包森林估计小羽的爸爸妈妈没有听明白,因为他就没有听明白。但是,那小羽好像听明白了,她对朱白因说:“朱老师,我跳舞的时候就把自己当作一只自由自在的鸟儿,跳起来身子很轻快,心里也很轻快。”
朱白因摸摸她的头说:“聪明的小姑娘,来,我们再合跳一曲,小羽爸爸,你能不能播放一曲《睡美人》?”
小羽的爸爸赶紧拿起放音机搜索,过得一会儿,动人的旋律响起来,朱白因牵着小姑娘的手旋转在院子中央,一大一小,晃眼看去,真是两只自由快活的鸟儿呢。
村子里听到动静,很多旅客和村民们都凑过来看,小孩们直接挤进院子里来,大人们稍微矜持些,围在院子外看。
朱白因跳着跳着还调皮了一下,她把腿高高地抬起来说:“大家看,睡美人的脚板黑了。”
所有人哈哈大笑,笑声把银兰村四周的山都震动了。这是包家小院有农家乐以来最热闹的一天,包森林决定明天一定把院子认真地扫一遍,再拖一遍,不能脏了这位仙女阿姨的脚。
余鹏程从院外挤进来,他走到包森林身边扯了包森林一把说:“我爸让我过来跟你爸说一声,明天你家给留出三间房,我们家住不下了。”
包森林说:“知道了。”
村里就包森林家的房子多,村里各家来客人在自家住满以后,都是互相调济的,当然,能把客人让出来,首先说明两家关系不错。余鹏程的妈也姓包,包森林称之为三姑。
余鹏程又说:“不过,客人还是在我家开伙。”
包森林说:“知道了。”
包森林知道余家靠卖鸟肉招揽一些客人,这些要在他家开伙的客人是不是就为了这一口呢?说实话,这样的客人他还不愿意接呢。
余鹏程说:“你们家今天接的是贵客啊,跳舞这么好看。”
包森林心里有了优越感,他说:“当然是贵客了,刚才朱白因说了,她到这来是来观看万鸟齐飞的奇观,感受一下山野的自然和灵性。”
包森林虽然刚才没太听明白朱白因说的话,复述出来却能不走样。
余鹏程说:“朱白因是谁?”
包森林说:“我们国家著名的舞蹈家,穿白裙光脚板跳舞那个。”
余鹏程说:“著名的舞蹈家呀,那你找时间得跟她合个影,再要个签名,贴你家墙上能招揽客人呢。你方便的时候帮我和她也照一张,我洗出来也贴我家楼下。”
包森林是乐意和朱白因合影,也乐意要人家签名的,但他绝对不会想用来贴到墙上招揽客人,这余鹏程怎么事事都往生意上靠呀?难怪阿爸说鹏程就是个小钱罐。他当即像经纪人那样拒绝了:“人家名人是不乱跟人照相的,你要想和她合影自己跟她说去。”
余鹏程说:“我看她很接地气,不是摆架子的人。”
包森林也是这么认为的,他想朱白因能光脚板在这小院里跳舞,就不会拒绝跟村里人照相的,他跟余鹏程那样说不过是虎假虎威而已。
等朱白因和小羽跳完《睡美人》,包宽道说:“儿子,我们不能光看别人的演出,你也给大家来一个。”
包森林这种时候没有觉得难为情,他想他是应该给远方来的客人表演一下,特别是看了人家这么优美的舞蹈之后。他们家偶尔也会给客人演出,比如说阿公会弹琵琶,阿爸会吹芦笙,他会吹笛子,生长在山里的每个人都会玩些小乐器,还会唱山歌,这是天生的技能,生长在偏僻的山里造就了自娱自乐的能力。
包森林大大方方走上前说:“感谢远方的客人给我们表演了这么精彩的舞蹈,我叫包森林,我代表我们包家小院为大家表演一个节目,希望你们能喜欢,我给你们吹一曲口哨,是我自己编的,里面有五十多种鸟叫的声音合在一块,我叫它《百鸟鸣》。”
包森林用心地吹起口哨,每一种鸟叫都是山野中最动听的歌声,婉转、清脆、响亮、细吟、深长、浅颂,他将很多很多的鸟儿聚集在一起,此起彼伏地演奏着《百鸟鸣》。
朱白因完全被眼前这个少年惊艳了,她听着听着闭上的眼睛,她仿佛已经置身于茂密的山林,回到她已经回不去的故乡,周围被百鸟围绕,那些美丽的鸟儿争先恐后地发声,赞美的是山林清泉和蓝天。
朱白因的掌声鼓得最响,她的眼睛里还有泪水,她上前去把包森林搂到怀里说:“好孩子,这是我听过的最动听的歌曲。”
众目睽睽之下,被一个异性搂在怀里,包森林的脸腾地火烧,他不好意思地挣脱开来说:“谢谢。”
朱白因说:“在这里住的每一天我希望都能听到你的口哨。”
包森林还沉浸在腼腆的陶醉当中,余鹏程挤到跟前,把手机递到他手中说:“八哥,你可以不可帮我和这位朱老师照个相?”他又转身向朱白因说:“朱老师,我是你的粉丝,希望能和你合个影。”
朱白因点了点头,余鹏程快速地站到朱白因的身旁,做了一个胜利的手势。对面的包森林不情不愿地按下了快门。
照完相,余鹏程朝朱白因鞠了个躬说:“谢谢朱老师,我是上头余家大院的,你有空上去玩,我请你吃饭。”
朱白因礼貌地点点头,说了句“谢谢”。
尽管余鹏程打了岔,这仍然是一个欢快清凉的夜晚。夜深人静时,包森林在**翻来覆去睡不着,他很兴奋,朱白因是一个舞蹈家,一个艺术家,她喜欢他吹的口哨,她还流了泪,这实在是太鼓舞他了,他想,她应该和他一样,喜欢那些在山野中鸣唱的鸟儿。
每次上山,他打完柴火,或是采了香蕈,他会找个地方躺下,安安静静地听鸟叫,一声声听到耳里,会自动从他的嘴里把声音吹出来,如果吹出来的声音和那鸟叫声有差别,他会慢慢调整,就像一个乐师在调弦,调整到几乎没有差别为止,那时,他就起身,向树丛里的鸟儿发出“同伴”的声音,和对方“聊”上几句。如果,那些鸟儿马上飞走了,说明他的模仿不到位,有机会再找它们切磋了。有的他能和对方一唱一和的,聊上小半天,这说明已经以假乱真了,这时候他最担心的是,对方说的是“你好吗”,他说的也是“你好吗”,人家说的是“你吃了吗?”他回答的也是“你吃了吗?”那么,对方肯定认为碰上了一只傻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