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兰村前山竹林里养的公鸡是最忠于职守的,只要远处的山坳刚刚掀起点亮边,它们就争先恐后地打啼,互相之间还比赛、较劲,一声比一声高吭,好像整个天都是它们叫亮的。
包森林听到第一声鸡鸣立马翻身下床,手脚麻利地穿好衣服。他先去后山把今天要用的柴火运回来。村里各家各户都把新打来的柴火堆在后山上晾晒,晒干了劈好垒好,用的时候再去运回来。包森林拉了一板车的柴回来,卸在灶间,他一身是汗,随便用毛巾抹了两把。阿妈正在灶间熬玉米糊,拿着一条搅棍在大锅里搅拌。包森林又来到院子里,用竹扫帚把院子打扫干净,用水冲了两遍,拖把拖了一遍。他脱了鞋子光脚在上边走了一圈,抬脚看,脚板是干净的。他想,今晚如果朱白因和小羽要在这上头光脚板跳舞,脚怎么也不会弄黑了。
这时间阿公也起来了,坐在炕上煮茶。隔夜炕上的火屎还有,埋在灰里,扒出来,加上几片细柴一会儿功夫就能燃火,再加上几块大柴慢慢烧。阿公的小茶罐煨在火旁,不多时间水就嘟嘟开了,从架子上的茶篓里抓一把石岩茶投进去,几分钟就能喝上热茶。阿公一碗一碗地慢慢啜,早晨的寒气被这几碗热茶趋散了,有雾一样的东西从阿公的头上发散出来,阿公睡得有些迷糊的眼睛彻底醒过来。这时候,阿妈的早饭也做好了。
阿妈炒了一个虎皮椒,一个豆角鸡蛋,端到炕上。
阿妈问阿公是要喝玉米糊还是要吃米饭,阿公说:“喝糊糊。”
喝完糊糊阿公背上一只大背篓出门,照顾后山猪栏里的三头肥猪是阿公日常的活路,他要到附近山里去打猪草,回来再煮潲水。
包森林里里外外忙完,肚子早饥了,他进厨房盛了一碗干饭,今天要上山,喝玉米糊不抵饿。虎皮椒很下饭,包森林吃完一碗又去盛了一碗,正吃得欢快的时候,有人在一旁说:“吃这么多怎么不长个呢?”
包森林看过去,朱白因正笑盈盈看着他呢。他不好意思地用手盖碗上说“朱老师,早上好!”朱白因他还是叫不出口。
朱白因冲他吹了两声口哨,“你看我学得像不像?等会儿我要上山去看鸟,学鸟叫。”
“你是去学鸟跳舞吧?”看朱白因这么随和,还有点小调皮,包森林跟她说话就没什么拘束了。
朱白因眼睛里露出一丝诧异,“小家伙,还蛮会想事情的嘛,是啊,我是要学鸟跳舞去。”朱白因肩头抖动,现场做了一个飞翔的动作,那随意的一个动作,看起来都是优美的。
包森林说:“你沿后山左边那条路走,那条路好走,平时走的人也多。”
朱白因说:“听说你要给小羽家当向导?”
包森林说:“是的,他们怕迷路。”
朱白因说:“我是随意走,走到哪算哪,如果我天黑之前还没回来,你们记得上山找我。”
包森林说:“放心,如果天黑之前你没有回来,全村人都会上山找你。”
森林妈给朱白因端出一碗澄黄的玉米糊,“朱老师,这是专门给你熬的,你趁热喝了吧。”
“哇,光看这颜色我就有食欲了!”朱白因拿勺子尝了一口,脸上露出惊喜,“真是又香又甜,我可以喝三碗。”
朱白因喝完三碗后又要求看这玉米糊是用什么熬成的,森林妈抓了一把玉米面出来让她看,她当即决定,这东西我要一麻袋带回去慢慢煮来吃。森林妈告诉她玉米糊不好煮,还拿出一根粘满玉米糊的木棒子给她看,说:“一边煮,一边还要用这个棒子搅拌,你哪有这功夫?”
朱白因说:“我看难不到哪里去,不信明天早上我就给你们煮一锅。”
包森林是知道这玉米糊不好煮的,小时候他经常煮糊了被阿妈骂呢,朱白因要跳天鹅舞没有问题,如果说要熬玉米糊他可一点期待也没有。他说:“朱老师,如果明早上真能喝上你煮的玉米糊,我就送你一件礼物。”
朱白因说:“哟,小家伙,你说这话明显就是瞧不上我的本事了!告诉你,我在家里经常给自己做饭,不是你想像的大明星,十指不沾阳春水,你就把礼物备好。”
包森林做了一个OK手势。
阿爸在院子里喊包森林:“森林,你是要吃完一锅饭吗?半天还没撂碗。”包森林吐了吐舌头说:“我爸催我出发了。”他放下碗跟朱白因挥挥手跑出门外。
小羽一家穿着齐整的专业的登山服登山鞋站在大门口,包森林忍不住垂顾了一下自己脚上的鞋子,这是一双蓝胶鞋,他过去爬山一直穿这个,除了捂脚,味大,其他没毛病,爬山飞快。小羽爸妈各自都背了一只大包,看来准备的东西还不少,包森林上前去把小羽妈妈的背包接过来背上。他快步走在前边带路,他给小羽一家今天选择的观景点是小水帘,从银兰村走到小水帘大概有两个小时的脚程,路比较好走,这小姑娘再不能走,一天下来也能顺利往返。
这山里的风光四下都是好的,他们走走停停,看得风景好的地方少不了照几张相,包森林给小羽家充当了一把摄影师,小羽也给他拍了不少照片。一路上小羽的问题可不少,唧唧喳喳的不比鸟儿清净。
“森林哥哥,你一个人进山的时候害怕吗?”
“不害怕。”
“你有没有在树林子里迷过路?”
“迷过,我们小孩子上山经常会迷路,有一次我和同伴上山摘稔果迷路了,在山上睡到半夜,我阿公和阿爸还有好几位大伯一块上山把我们找到的。”
“哪你肯定哭了?”
包森林说:“男孩子哪有这么容易哭的。”事实上他是哭过的。
“你有没有爬上树掏过鸟窝?”
“掏过,不仅掏过鸟窝还把鸟蛋煮吃了,阿公为这还把我骂了一顿呢。阿公问我,是愿意看鸟在天上飞,还是愿意吃那么一只比老鼠屎大不了多少的鸟蛋。我阿公要不这么问我,我真还是糊涂的,他一问我,我就明白了,我当然更愿意看那鸟儿在天上飞了,鸟蛋进嘴能有什么滋味呢。”
小羽说:“你阿公说得真好。”
小羽的爸爸妈妈也说:“你阿公说得真好。”
包森林为自己的阿公感到骄傲起来。
小羽毕竟是天天练舞蹈的,腿上的功夫还不错,没有包森林想像的娇弱,十点钟左右,他们就远远地看见小水帘了。小水帘是从山上挂下来的一帘瀑布,枯水期也不断水。这瀑布虽然水不是特别大,但落差大,水从高山顶上落下,降落的过程中形成细密的水雾,这水雾一经太阳照射,半山腰上就挂上一道美丽魔幻的彩虹。只要有太阳,这彩虹基本上都能出现,这也是包森林把他们一家带到此地的原因之一。
现在,正有一道彩虹挂在山间,一群黄色和一群白色的鸟儿在那彩虹的中间穿过来穿过去。
小羽问:“听说彩虹是另一个空间的桥,这些鸟儿会不会经过这道彩虹到另外一个空间去了?”
这个问题太另类太高级了,包森林没这么想过呢,真说不准,这里有个时空之门呢。他说:“要能去也好,去看看另外一个空间是什么样子的,我都想去,就是没长翅膀。”
小羽笑了,她说:“只有做梦才能长上翅膀,我就经常梦到我会飞,那种感觉超级棒。”
包森林说:“我怎么就没做过这种梦?在梦里飞也很爽啊!”
他们走到小水帘下边,细碎的水雾纷纷扬扬飘到他们的头上、身上,头发上就像粘了白糖。小羽很是兴奋,双手张开,像鸟儿一样。在水雾下边转圈圈。
包森林说:“传说有的人怎么都不会被水雾飘到,因为他们的头上被遮了一把伞。”
小羽眼睛瞪大了:“为什么会被遮了伞?”
包森林说:“因为这样的人不是普通人,有神仙护着呗。”
小羽说:“可我就愿意被这雾飘到,我想,神仙一定能知道我的心意,所以才不把伞遮我头上的。”
“嗯,肯定是这样的,神仙是知道你的心意的,你不是普通人。”
小羽高兴地笑起来,“来吧,神仙,我要更多的水飘到我的身上。”小羽上上下下在这片树林里跑动。
小羽妈妈说:“你这孩子,小心湿透了着凉。”
小羽爸爸说:“长这么大,第一次到山里走,随她吧,一会儿太阳晒晒就干了。”
突然,小羽发出一声惊叫,人定住不前,呆呆地站着原地。
包森林赶紧冲过去,小羽的爸爸妈妈也快步冲上前,他们脑子里想到的都是是不是碰到蛇了。不是。
包森林在路旁的草木丛里看到两张大网,大网上挂满了被钩连着的鸟儿,大大小小的,像一片片凋零的树叶,这网不知道下了几天,有些鸟儿还在上面挣扎,而更多的鸟儿早已经死僵了。
包森林太吃惊了,他从来没有想到过会有人在小水帘一带下网,因为这地方离村子近,来往的人也多,容易被发现。
他越过几个沟坎,向那两张网靠近。小羽哇地哭起来:“森林哥哥,快救救那些鸟儿吧。”
包森林把网上还活着的鸟儿一只只取下来,一共有十来只,有的在地上停了会儿,活动活动,能慢慢地飞走,有的却已经很虚弱,奄奄一息。他掏出兜里小刀,把网系连着木桩的绳子切断了,把两张网扯掉。他又用刀在网中央割了几个洞。这些网都很坚韧,费好大力气才能把那线绳割断。最后,他脱下外衣,把那些已经飞不起来的包起来。
等他走回来,小羽急迫地说:“森林哥哥,你包着的这些鸟它们是不是快要死了?”
包森林无法回答小羽的这个问题,他说:“我打算把它们都带回家去,阿公会医治它们的。”
“爸爸妈妈,我们赶快回家吧,森林哥哥要回家医治这些鸟儿。”
小羽的爸爸妈妈说:“小森林,那我们回去吧。”
包森林点了点头。他们走向返程之路,一场快乐的旅程就这么被中断了。
小羽一直紧张地看着包森林手中抱着的那个衣服包。“森林哥哥,那些网是谁下的,他们捉鸟儿来干嘛,是要卖掉吗?活着的鸟儿会唱歌,死的鸟儿可不能唱歌呀。”
包森林根本无法回答小羽的问题,如果是把鸟儿捉去关在笼子里唱歌还好,他怎么能告诉她,是有人想吃这些鸟呢。
看到包森林没有回答这些问题,小羽的爸爸妈妈善解人意地说:“小羽,专心赶路。”
一行人再也无话,匆匆赶回家中。一进院子,包森林大声喊:“阿公,阿公。”他把鸟儿摊开到阴凉的地上。
阿公在灶间煮潲水,听到包森林的声音吃了一惊,今天孙子带人去小水帘,怎么这个时间就回到家了,听这喊声出了什么事?阿公急匆匆奔到院里,看那摆开在地上的鸟儿一下明白了。他细细检查每一只鸟儿,伤着腿脚的有一两只,大部分是饿虚脱了的。他先给了它们喂了水,再把米饭揉细了喂到这些鸟嘴里。
小羽毛一直紧张地看着阿公做事,想问又不敢问。
很不幸,天快黑的时候,只有两只鸟儿慢慢地恢复过来,其余的全死了。包森林把死去的鸟儿包起来,埋到后院的菜园子里。小羽跟在包森林身后,看到那些鸟儿被埋进土里,她哭着跑进屋里。
小羽拉着包宽道说:“伯伯,你可不可以告诉大家,不要捕鸟了,那捕鸟的网好大好大啊,鸟儿挂在上面一定挣扎了很久很久,又冷又饿才死的。”
包宽道说:“小羽放心,我会告诉大家的。”
包森林也很想哭,但他哭不出来,这么多年,他已经见得太多了,有时候好像麻木了。他觉得自己已经变成这些人的同谋,任他们下网捕鸟,什么也不管。
他把这火发向阿爸:“小水帘都有人下捕鸟网了,你这个村支书太失职了!”
之前听小羽的话包宽道已经很尴尬,现在儿子这话让当爸的更加没面子。包宽道匆匆出了门,过了一个多小时后回来说:“我问了全村人,没有人承认在小水帘下过网,我自己分析,本村人不会在那下网,可能是外地人下的。”
阿公则哼了一声说:“我看就是村里人干的,日后一定会漏出马脚。”
阿爸尴尬地说:“是,我再继续跟进。”
晚上和阿公在房间里,包森林仍然是抱着阿公微凉的脚睡。他说:“阿公,我不明白,这些鸟儿年年经过这里,被人捕杀了这么多,它们来年还走这条道,它们难道没有记性吗,它们怎么就这么傻?”
阿公说:“人要出山也得选道不是?选那好走的,容易投宿容易找到吃的道,鸟选择经过云宵山仙人山这条道可能是经过上万年的时间探出来的,又走了上千年,这条道在过去对它们来说原本是最安全的,鸟不傻,鸟就是记性太好了,它们走习惯了就轻易不改变了。”
包森林说:“我真是不愿意它们再走这条道了,可惜我不会鸟语,要会我会到它们来的路上通知它们,让它们走别的道,或者不要飞得太低,或者,飞过我们这里的时候就不要歇脚了,一口气飞过去。”
阿公叹了一口气说:“唉,睡吧,我明天再到各家各户去敲个边鼓,臊一臊那些说谎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