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珊目瞪口呆地愣了几秒钟,身体便像抽去主心骨似地往下滑。

席杰一个箭步抢上前扶住她,声音沙哑地叫道:“林珊,别着急,我们一起来想办法……”

他没能再讲下去,泪水已经无声地滚下她的脸颊。显然,这是她所没能预料到的最坏的消息。席杰痛恨自己的笨嘴拙舌,似乎把事情搞糟的正是他本人。如果说在此之前,他还对生活有过任何奢望,有过空中楼阁的设想,现在这一切都在脚下坍塌了。

但真正快崩溃的是林珊。她被席杰扶到沙发上坐下,全身禁不住地发着颤,整张脸都转为惨白,眸子也如晶莹的火炬般熊熊燃烧。“天哪!”她说话时上下牙齿不停地礙碰着,肩膀也不住地抖抖瑟瑟,“我真无法想象,他怎么会去干这事?”

林珊突然感到天旋地转,她拼命抓住沙发扶手想制止这种旋转,但排山倒海似的晕眩使她不得不闭上眼睛……席杰满腔怜惜地看着她,只恨自己不能阻止这种事的发生。如果他能够,他会那么做吗?对高文强的指责不就发自他?几乎可以肯定,这是导致一场悲剧的起因。所有的错误似乎都应归罪于他,否则,这个女人也不会受到如此巨大的伤害。

“林珊,你应该恨我!”他无力地垂下头,悔恨地低喃,“我不该把那些事告诉你,既然,它们早已成为过去……”

空****的客厅并没有给他任何回声,林珊自顾自地捧住脸颊,伤心的泪水顺着指缝往下淌。席杰深怕她悲痛欲绝,可又找不到另外的话去排解,只好一个劲儿地责备自己。

这的确是最骇人听闻的事儿!林珊把肩膀深陷在沙发中,深陷在这场灾难性的打击中。随之袭来的还有一阵不知所措的羞耻感,他怎么能这样做呵!林珊无法形容内心的感受。这个世界真是变幻莫测,还没等一觉醒来,许多东西就发生了错位。“高文强,这个一向自诩清白,自视甚高的男人,怎么也会干那下流的勾当?简直太荒谬了!呵,她无法原谅他!不可能原谅他!平时装得那么人模狗样的,原来是一种虚伪!他是最虚伪的丈夫!男人都这么虚伪……”

她突然停下来,客厅里仍然回**着她歇斯底里的声音。原来在激烈的情绪中,她已经把内心的哀痛与愤懑宣泄出来。“对不起。”她虚弱地看着席杰,从未有过的痛楚使她泪流满面,“我实在是太气了,连你也一道骂进来了!”

“没什么,我活该受此待遇。”席杰蹲在她膝下,力图用极大的耐性和定力,使面前这个女人安静下来,“我也不是好男人,更不是好丈夫!我这一辈子,对你欠下了还不完的情……”

“你乂没做那不齿的事……”林珊怅然地抬起一只手,像似要去堵他的嘴。

“但我并不因之而原谅自己J席杰温柔地拉下她的手,放在自己宽大厚实的掌心里揉搓着,试图给这正在发着寒战的女人传达一点热力。“林珊,你们女人对男人的评判,是否太轻飘太虚无了?谈到感情这类字眼,女人想到的只是鲜花与绵绵情话,而男人则**裸地想到了性。但你不能说性本身便很肮脏。性要求也是人的欲望之一,就像人总要吃饭、喝水那么正常与自然。若不偏离生活的轨道,性要求还是人性的一个重要方面。

“你还替他开脱?”林珊泪眼模糊地叹了口气,“即使他曾经伤害过你?”

席杰沉静地挥了挥手,内心的黯然也是一样浓郁。“他伤害最重的不是我,而是你。我也不是为他辩解,而是想让你明白这一点——既然你们的关系已经脱离了正常的轨道,那他迟早会借助外来的强力,发生和其他星球相撞的局面。既使他做出了最为不齿的事,也是令人同情的……”

林珊仔细地端详着他,那种真挚、诚恳和睿智的眼神,是她不曾在其他男人身上所发现的珍贵特质。虽然她现在还不知道事情会有什么结局,但有这样的男人在身边,生活中的一切疑难问题,都会得到妥善的解决。尽管席杰向来都信赖林珊的判断力,心里仍有过短暂的不安,担心她会对这件事反应过度,倒转来伤害了他们之间的感情。这是难以把握的微妙关头,只要稍有差错,与之关连的三个人都会严重受伤。因而只要他有能力避免,一定不会让这种互相的折磨发生。现在他见林珊的目光也变为澄澈清明,不禁大大松了一口气。

“好了,我们还有另外的事要商量。”

林珊的神情又转为凄惶和茫然,一种下沉的感觉使她膝盖发软,“公安局会把他怎么样?我从没遇到过这种事,什么都不知道……”

“不会怎么样。”席杰站起身来,脸上的表情闪烁不定按惯例,至少拘留一周,然后通知本单位去领人,恐怕还要罚款……”沸腾的血液涌上双耳,林珊几乎听不清他后面的话,急得语不成声:“罚款倒是小事,若让单位上的人知道了,事情很快就会传出去,教他今后怎么做人?连我也抬不起头来呀!”

席杰叹了门气,皱紧双眉:“一开始我想把这事揽下来,怛高文强不肯配合……”

“你打算包庇他?”林珊轻声叫道,额上闪现出震惊与不解,“他不是你的死对头吗?”

席杰看见她复杂的眼神,不无尴尬地一笑,“当时我确有这个念头,可能是想趁机解开这个结吧……后来想想也没用,公安局才不管这一套,他们有办法问出真情,那时高文强就罪加一等。他主动承认一切,应该是很聪明的作法。”

一层忧郁笼罩住整个客厅,林珊的心中也凝结了一层冰块。她双手死死地抠住沙发扶手,嘴唇都快咬破了。“怎么办?这是在你们饭店发生的事,偏偏遇上复赛也在那里进行……”

“别再担心了!”席杰在她对面做了个坚决的手势,“任何善良愿望都不能代替严酷的现实。既然事情已经出了,你也要拿出勇气来面对,该怎么应付就怎么应付。事情出在我们饭店倒好,我总会帮上忙的……”

“人情味儿倒是挺浓呀!”随着房门清脆地一响,高丽穿了件长过膝的男式衬衫,嘴角向上卷起形成一副嘲弄的表情,突如其来地出现在他们之间。

“丽丽!你还没睡?”林珊惊叫着站起来,心却垂直地落下去,脸色也变得更为憔悴。

“今夜我没法儿睡!”高丽倏地打了个转身,冷冷地面对母亲,脸上交织着一层因不信任而引起的愤怒,“先是我爸不分清红皂白地批了我一顿,骂我在外面丢了他的人;然后是我爸跟我妈吵,说我有个同母异父的姐妹;现在又是我妈的旧情人半夜三更地跑来,报告我爸在外面胡搞,被公安局抓了进去……这个世界已经颠倒疯狂了,让我怎么能睡得着?”

屋里的空气凝滞不动了,林珊窒息得快要晕倒,连忙大声喝止丽丽!我不许你胡说!”

“胡说?”高丽从母亲的声音里听出了愤怒与失望,但她内心遭受刺伤的情感却是无人理解。泪水早已潸然而下,她把粘在脸上的被濡湿的乱发拨到一边,旋风般地在房间里打了个转身,“你们谁敢站出来反驳我,说我说得都不是实情?你们把我当作小孩子,什么关系都瞒着我。现在闹出这么大的乱子,还要捂着盖着藏着掖着的不让我知道!我出来就是想问你们一句——既然你们把自己的感情看得比一切都重,当初为什么要生我养我?”

痛苦和失望席卷着她,眼泪也淌开了小河,高丽像个无人疼爱的小姑娘一般瑟瑟发抖……

林珊咬紧嘴唇,也是泪如雨下。她从未见过女儿如此伤心,她很想冲上去紧紧搂住她,安慰她,却不愿当着席杰的面这么做。她和他还有另一个女儿,但她从未在他面前暴露过母亲的天性。而今晚的事这么紊乱莫名,他们的情绪都如此激动,就和那另一个女儿有关。

在这片刻里,林珊觉得自己真是个一无是处的女人。

这个黑夜撕开了所有过去的伤疤,其痛苦之深是前所未有的。

席杰也被高丽的一番话震撼了心灵。他的脉搏剧烈地跳动,一向自信满满的肩膀塌陷下来。他第一次发现,这些关系对下一代来说是多么残忍和难以接受。如果他早知道事情的结果是如此令人痛楚,一定会毫无怨尤地独自承担下来。现在说什么、做什么都晚了,所有的愤慨与遗憾也都消失了。他轻轻地一甩头,承认自己的失败。

“对不起,我不该这么晚来打扰你们。”他深深地看了林珊一眼,语气里透出柔情与体恤,“接受这个事实吧,你的女儿比我们更聪明。”

他转身离开,留下母女俩去品尝那份苦果。

高丽当夜和衣躺在**,自个儿啜泣着,直到天亮才睡去。在梦中,她试图抹去那二十个年头,抹去她的整个生活,也抹去父母在她心里的位置。恐惧和疑虑令她久久无法回到现实中,苦涩的泪水从脸颊滴落到枕边,一滴又一滴……

今晚她听到了一个令人悲叹的爱情故事,一个前所未有的人生悲剧——两个沉浸在热恋中的青年,其中一个是她的母亲,一个是她所不喜欢的男人,就因为她的父亲设计从中作祟,而被迫永远分离。还有一个在热恋中孕育的孩子——正是那欲在大赛中与她一争高下的彝族姑娘!

天哪!这不是低级无聊的风流韵事,父母都犯下了令他们后悔不迭的错误,将用余生来做补偿!她握紧拳头,堵住颤抖不停的嘴唇,继而又翻了个身,把灼热的双眼死命压在枕头上。

她的整个世界也在刹那间翻了个底。以前她信以为真的东西现在都成了团团疑云。这些年来,高丽始终以为她钦佩自己的母亲,现在母亲却几乎成了一个陌生人——她真正爱过她的父亲没有?爱过她没有?既然有另外一个远在异乡的孩子。她还会是母亲心中唯一宠爱的女儿?很显然,如果母亲与另一个男人结合,她根本就不会降生到这个世界来。

高丽也为父亲的事而痛苦懊恼。他们最后的争吵也是促使他犯错误的原因吗?如果有可能,她真想此时此刻就去告诉他,她是多么爱他……这话听来很幼稚,但却是事实。尽管她已经长大成人了,仍然需要父母的爱。怛无论她怎样努力地去接近他,两代人之间总被某种东西所隔断,流逝的岁月也填平不了那条鸿沟。尤其到她和刘成相交以后,与父亲的关系又出现了新的紧张。原本有过的美好回忆,都被双方的欺骗而玷污破坏了!

太多太多的记忆涌入脑海,所有她听到过的父母争吵的片断,所有她从未看作是谜底的情景碎片,如今都拼接在一块儿了——忠实的丈夫与父亲,竟然是如此的不择手段,而温存的母亲呢,却在阿芒山隐藏着一个女儿!

她拼命压抑住内心的愤怒与创痛,但她知道自己将永远不会忘记或者谅解父母欺骗她的那些岁月。她也想大声嚎叫来发泄她所受到的伤害。可是那有什么用?完完全全没有用!

第二天早上高丽走出房间时,脸上闪现出愤怒、痛苦、坚决的表情。在早餐桌上,她发现母亲也是同样的面容苍白,双眼红肿,异常沉默。很显然,她们的思维仍集中在一个焦点上,但相互的态度却是冷漠而客气。尔后,她们就各自东西。

高丽知道林珊是去为父亲的事奔走。她决定对此漠不关心,因为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处理。她搭乘“的士”去刘成的公司,正遇上早晨的行车高峰期,所有的车辆在城市的街道上挤出一团,车速几乎减慢到爬行的程度。高丽也是思绪紧张,感情起伏。她把头靠在椅背上,盘算着到底对那个男人托出多少底蕴?毕竟她还懂得“家丑不可外扬”,恐怕有关父母的事她都得隐瞒,必要的话还要撒谎,只管达到自己的另外一个日的就成。高丽现在卜分信赖刘成,认为再也没有一个男人与她更般配了。不知不觉之间,她已被他掌握在手掌心里,任何一件事都要征求他的意见,哪怕是最琐碎的细节,都要等他去敲定。在她看来,他是无所不能的。

“海星”与“白孔雀”租下了位于市中心的整整一层写字楼。接待室的陈设正如她想象的一样华丽,宽大柔软的橘红色沙发,围着一张铮亮平滑的写字台,两边墙上的广告招贴和图片色彩缤纷,足以吸引住每一个人的目光。

“请问你找谁?”一个漂亮的姑娘用不太纯正的普通话问,一边挑剔地打量着高丽。

高丽报以一种坚定的目光,嗓音也坚硬如铁我要见刘成,立刻、马上!”

漂亮小姐将一对清纯的眼睛瞪得溜圆,“刘总正在打长途电话,有一笔很重要的业务……”

高丽倾身向前,把双手压在写字台上,眼睛冰冷地直视她。“如果你不让我立即见到他,五分钟之后你就会被炒掉!”

女秘书吓了一跳,连忙起身推开背后的那扇门。从厚厚的柚木门一侧望去,刘成正在办公桌旁眉飞色舞地打电话,见她走进去,脸上迅速掠过一道惊喜。高丽“嘭”地关上房门,一抬腿坐在办公桌上,手指坚决地按住了电话机,“我有话要对你讲,就是现在。”

刘成可笑地张了张嘴,却没能再讲下去,无可奈何地放下话筒,“丽丽,这可是一笔大生意呵!就这么被你给搅了!”

“你的生意对我并不重要。”高丽几乎不能掩饰自己的烦恼与焦躁,急迫地冲□而出,“你知道,什么对我最重要,你早就知道的……”

刘成咧开嘴,挤出一丝洋洋自得的微笑,“我当然知道,但你还没有答应过,由我们公司来包装你呀!”

“我答应,现在就答应。”高丽把清秀的嘴角绷成了一条坚硬的直线,语调上扬,“但你也得答应,不择手段地帮助我取得第一名。我一定要夺得冠军,尤其要打败那个彝族丫头!”

“伊果?”刘成奇怪地看着她,“她当然比不上你……不过,你今天看上去就像个愤怒的女神,是她招你惹你啦?”

高丽感到粘稠的**在血管里令人不安地汹涌着,奔流着,一阵极度的痛楚从她挺直的脊背直跃上喉咙,使她的声音变得嘶哑。“我有理由不喜欢她!你先别问,我也不想告诉你!总之,我要得到你的帮助,让她永远不能占我的上风!”

“她永远不可能占你的上风。”刘成的眼睛闪耀着一层亮色,“相信我。”

“好!你就朝着湖边跑来,大约十步左右,然后停下来,转身,把头发用力一甩,让发丝掠过脸庞,我就正好捕捉这个镜头。湛蓝的天空下,湖光山色相映成趣,一片绿茵春意盎然。汪华穿一袭薄如蝉翼的白色连衫裙,回旋于绽纷亮丽的背景,在草地上迎风翩然飞舞,摆出各种姿势。白草帽上镶了圈鲜艳的野花,是浑身素净仅有的色彩。

尽管心中不以为然,赵芸还是很服女友的活泼形象和精彩表演。那个摄影师也真有本事,营!的情境确葙一套。超芸相信,被框在画面中的汪华,将散发出一种过去罕见的靑春气息,仿佛春日来临时含苞欲放的花蕾,令任何看了照片的人都会找到同样的感受。

摄影师又蹲在一边喊:“记住,现在正值春光烂漫,而你只有十八岁,十八岁的花季!”

“十八岁!”汪华吃吃地笑。银铃般的笑声传到赵芸坐着的草地上,她使劲扯了一把湖畔的青草,嘴角抿得很紧,似乎心事重重。

“这是一个梦色彩缤纷的场景,而你就是春之少女。”身材高大的摄影师穿着口袋多多的帆布背心,跑来跑去地循循善诱,“我们先采用柔焦的拍法,然后再用特写的镜头……”

一次,两次,三次……热衷于此道的摄影师和天生爱俏的模特儿,不断重复着相同的动作。离他们不远的地方便是一泓碧绿的湖水,在阳光下像暗绿色的宝石一般灿烂夺目。

“光线转暗了,到此为止吧!”摄影师大声说,“下一次我们再拍你梦幻般的心情!”

“我喜欢梦幻!”汪华一把扯下头上的帽子,在翠绿的草地上徐徐转了几圈。

赵芸心中又是一阵甜蜜的痛楚。她的梦幻也交织着渴望,跟女友一样的明丽多姿,却在阳光下化为泡影。汪华跑过来一把搂住她,两人笑着滚着翻倒在草地上。

“那摄影师挺有艺术眼光,对不对?”笑够了,闹够了,汪华才坐起身来,理了理头上和衣裙上沾着的草根。

“什么摄影师呀!干脆就是游戏人间的花花公子!”赵芸抢白地瞪了她一眼,“你忘了?她还充当过高丽的护花使者呢!”“那是过去的事了,他们现在巳经吹了!”汪华格格地笑着,一副心花怒放的模样,“要不,这次偷偷拍挂历,亮子怎么不找她,而来找我呢?”

“你又被他迷住了,是不是?”赵芸半支着手肘躺在草地上,目光审视着她。

汪华仍坐在原地不动,双手紧握在胸前,那天真无邪的神情,宛如真正的春之少女,单纯、浪漫、未经涉世。“怎么说呢?他是我从未见过的类型,有艺术眼光,热爱生活,喜欢挑战,富于冒险精神……许多男人的优点,他都兼而有之。”

赵芸举起手来,把散在肩上的发丝拂开,眼睛在阳光下烁烁闪亮。“哼!你已经虚荣到家了,别人不要的东西,你怎么还会拣起来?”

“这也很难说。”汪华脸!::仍挂着天真烂漫的笑容,以抵抗女友的尖锐批评,“或许高丽是有眼无珠,或许我是慧眼识英雄呢?”

“等着吧!瞧好吧!”赵芸嘲笑地眨眨眼,“你的轻率,不会给你带来好结局的!”

“我才不相信你的鬼话!”汪华自信地昂起头,“一般说来,命运总会青眯勇敢追求的人!”

赵芸的眸子瞬间抹过一层哀愁,“说实话,我真佩服你不顾一切的勇气。我怎么就做不到?”

汪华把手放在女友肩上:“赵芸,今天你要告诉我实情,为什么你对参赛不敢兴趣?为什么你总是这么不快乐?”

赵芸又横身躺下,一动也不动地沐浴在金色的阳光下,嘶哑的声音里藏着无限忧虑唉,你想没想过?我的未来,我的前程究竞在哪儿?你已经有了自己的火锅店,我还面临着职业的选择问题。最近校长放出风声,我们这批学员都将分配到深圳。那里的大款急需年轻漂亮,功夫又十分了得的女保镖,去捍卫胜利果实。可想而知,这类差事的工资待遇都会很高。而报名参赛就要花!不少钱,还有精力……说不定眼下的短期培训班,都很难继续下去……”

“这布什么?”汪华抢着打断她,“这一期没毕业,再延到下一期嘛!”

“你想得倒简单!”赵芸面无表情地闭上眼睛,“爸为了送我进这个收费很高的私营学校,已经花光了所有的积蓄。现在要想丢下这个前程,再谋其他的生路,我对老爸怎么交待?”

汪华倒抽一口冷气,不知说什么好。亮子拎着镜头和照相机大踏步走来,接过话头。

“嗨!就为这点破事烦恼?不都参加复赛了吗?只要再使一把劲,进入了决赛,不管能否夺得名次,就摇身一变为新星。那时,你们拍广告接挂历都忙不过来,还发愁经济问题?”

“你懂什么?”赵芸倏地坐起身,冷淡地扫了他一眼,“在你心中,天下的女人恐怕只能分成上镜与不上镜这两种!”

可恶!这突如其来的指控使亮子的胸口一阵刺痛。这是他从未想过的问题。尤其在这段时间,高丽的背叛令他天旋地转,几乎不能辨识方向。如果不是为了转移这阵痛,他也不会挑选勉强及格的汪华,来拍这湖畔的春之少女。

“亮子,你别跟她计较。”汪华连忙居中调停,又问,“明天我穿什么衣服才好?黑色行不行?我喜欢黑白交织、低调处理的梦幻镜头,就像挂在你摄影棚里的那一张……”

“绝对不行!”亮子痛楚地睁大了眼睛,“我永远不再拍黑衣少女了!”

汪华有一阵子不知所措,亮子也是精神恍惚。唉,那身穿黑色晚礼服的少女身影日夜萦绕着他,就像是阳光下的一抹阴影,美妙世界里的一个幻梦,难以捕捉又令人疯狂。疯狂而充满了魅力,教他如何抗拒得了?哪怕是来到风景秀丽的郊外,也丝毫减轻不了痛苦。

但从今天起,他要降服这个魔幻。

是呀!当**消逝,黄金褪色,光线落坡,便是他告别美好生活的时候了!

但事情并没有结束,而且告别美好的也不该是他。

湖畔传来“突突突”的马达声响,一辆摩托车风驰电掣地驶过来。车手仍保持着骑姿,也未脱下头盔,就向这边招了招手。亮子木然地矗立片刻,才下定决心似地朝那摩托车手大步走去。

汪华捕捉到他眼睛燃烧着的熊熊妒火,不由一阵寒栗。

“天哪!”她悄声对女友说,“这个男人看上去像个复仇天神!”

“你要小心!”赵芸分明是不屑的日吻,“我敢打赌,他那腔怒火一定是冲着女人而来的。”

满腔妒火确实在亮子心头沸腾。唉!他多想将那个黑衣少女忘得干干净净!但那场面却无时无刻不萦绕在他脑际。还有那个肆无忌惮的男人,他居然敢向自己发出挑战!而她则淡然看着两个男人发生冲突。冷酷地,毫不同情地,似乎是故意在伙同别人设计他……

或许高丽还不知道,爱情有时候是很残酷的!亮子决心做个不平凡的敌手。

高文强的意识已经混沌成一片。他在短时间内就经历了人生的几个跌宕,沉沉浮浮,大起大落……

他被带上警车后,就再没看到过那个女人,进了公安局,立刻开始审问。这些日后想起来支离破碎的片断,都是他一生中最为罕见的——审讯室的墙壁上,赫然高悬着“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八个字,看上去就令人生畏。大帽檐上庄严的国徽,威严冷峻的面孔,让人难以启齿的问话,都使他有一种梦魇的感觉。他使劲咬住嘴唇,嘴皮子都咬得出了血,他感到口腔里有一股甜腥腥的热流,也觉出钻心的疼痛,所以肯定不是在梦中,而是活生生的现实。意识到这一点,高文强又坠入绝望与痛苦的深渊,为自己所看见,所感到,所置身的一切而心如死灰。

无论他怎么替自己辩解,公安们都不相信这是初犯。理由很简单,那个女人已进过无数次局子,他怎么可能清白无辜?公安也不相信他根本就没“进去”。据饭店保安举报,两人在房间里长达半小时,还会没入港?高文强为自己辩护得口干舌燥,只想歇斯底里地大喊大叫广我没干那种事!没来得及!这都是实情!”

但他却不敢,只是双手捂住脸,痛哭起来……

公安对此毫不在意,没谁会替他感到难过。他决不是第一个走上这条道的人。他们习已为常,见惯不惊,高文强却落下个“态度不老实”的罪名。他万般无奈,只好承认自己是“惯犯”,跟那女人早有勾搭,并买通了饭店的服务员,经常出入客房行那苟且之事……关于这一点,公安们问得很认真,他也叙述得很鮮细,甚至道出了部分“细节”,肖然全是他自己现场捏造的。他一边编造情节一边委曲万分地想:妈的!这就叫屈打成招呀!

但公安并没打他,他只是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威慑住,不得不老老实实而又虚虚假假地吐出供词。在半梦半醒之间,道出了鬼使神差的欲望。他有一阵子完全不知所云。似乎这只是一出编造得十分拙劣、庸俗的戏,而自己正在扮演一个丧尽天良的坏蛋,腐蚀社会的蛀虫。单等背完这段台词,就可以还原为一个清清白白的人。

但当晚,他是被铐在上下铺的床沿边,度过了这可怕的后半夜。他忧心忡忡,悔恨无边。3外界的事物静止下来,自身的痛楚便从精神和肉体两个方面夹击他,使他五内俱焚——天哪!今后怎么做人?还不如在这里一头碰死!若不是手铐朿缚住他,他真会这么干!公安真是聪明,真有经验哪!竟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在以后的几天中,高文强被种种痛苦折磨得身心憔悴,也为即将面临的一切而几近疯狂。他知道自己已铸成了终生大错,却不敢再去回忆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他把泪水和哭泣都藏在内心,那毛骨悚然的叫喊也发自内心。他周围都是些陌生的面孔,显然同他一样是社会的渣滓。而亲朋好友们却似乎将跟他永恒地分离。如果消息传出去,有谁会相信那晚的情景好比走火入魔,他完完全全是在下意识中做出的糊涂事?

这一切都令人恶心呕吐。他对自己也产生了一种厌恶感,他看见他的身体一分一秒地发生变化,变得肮脏、丑恶、鄙陋、堕落,思维也变得麻木不仁,而灵魂则面临致命的毁灭……

在取掉手铐关进拘留所期间,高文强又有过无数次“自绝”的念头,但都没法儿实施。因为身边的物件,外部的环境,并不能对生命造成威胁。三天后允许打电话了,要他“自筹”五千元的罚金。高文强拿起电话百感交集。他把电话打给谁?妻子吗?一时半会儿哪能分说得清?朋友吗?他怀疑谁有办法并且肯来挽救他?在这一刻他意识到自己的孤立无援。局子里毫不通融,还威胁说要押着他回本单位去取钱。真是上天无路,人地无门哪!高文强绝望之际,突然想到了席杰。这个男人可能是他在这个世界上的头号仇敌,那天又是在他的领地上面临绝境,但他并没有袖手旁观,却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这种见义勇为的人,或许能使他绝处逢生。高文强拨通了佳城饭店的总机号码,同时感到自己已没有选择。当林珊沙哑缓慢的音调,那么突然地送入耳膜,他几乎惊呆了。

“文强,是你吗?”林珊尽量控制住自己,不流露出一丝一毫的恐惧,“席杰猜到你会给他去电话,所以让我在这儿等。这几天,我就住在佳城饭店……”

突如其来的巨大热量,从头到脚摇撼着高文强。而汹涌澎湃的**,则在他喉头、眼帘酝酿成另一股热流。“林珊,我……”他哽噎着说不下去,这一刻他憎恨自己,不忍看见心爱的女人跟他一道毁灭。

林珊的声音也微微发颤,高文强能通过电流感觉到妻子传来的哆嗦。“这件事,我都知道了……文强,我等着你出来,你要多保重!”

高文强的眼睛顿时闪闪发亮,如开了闸门的电光一般。他举着话筒的手仍在不停地发抖,但他的腰背和脊梁都已伸得笔直了。

是否穿泳装上场,成为复赛议程的关键问题。徐克心里没数,不得不去请示宣传部的那位处长。人家这次都懒得出面,只在电话里说了声你看着办。”

杨佳英和罗兰也守在电话旁,在女士们的一再鼓吹下,徐克才下定了决心。“好,就来它个破釜沉舟!大不了,摘去顶带花翎,不干这个副总编嘛!”

杨佳英笑着点点头,“出了问题,你只管朝我身上推。”

“就得先试试。”罗兰举起纤纤细指强调,“若在决赛时才推出泳装,我可没把握。”

徐克深思熟虑之后,又说:“我们也得把好复赛这一关。告诉席总,请他多派些保安来,闲杂人等一律不得放进场内,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混乱。”

这决议很快被采纳了。复赛开始后,佳城饭店的保安把歌舞厅围得铁桶也似,没有工作人员和记者的证件,休想进得此门。复赛人数只限于六十名,化妆室也就不那么拥挤了。参赛的姑娘彼此都有点眼熟,但她们却不愿招呼或者亲近对方。淘汰率高达80%,谁也不甘落后,都想击败竞争对手,打入最后的十二名决赛圈。

复赛严格规定,不准带化妆师或者朋友进场,准备工作都得靠自己完成。但姑娘们已有临场经验,一切都表现得秩序井然。按照预定的议程,她们要在两天内出场四次,着装包括自由装、泳装、休闲装和晚礼服。着自由装上场要表演一个小品,唱歌跳舞诗朗诵任随你,但时间仅限于三分钟。穿泳装出场则要做几个规定动作,以便展示身体的最美妙部分。最后着晚礼服登场时,须回答大赛提出的问题,为此早已拟出了六条必答题,佳城的风光山水,风土人情无不包含在内。参赛者临时抽签十人一组,且每一组都要回答冋样的问题,竟有打擂台之势。

复赛的阵容和表演水平确实大有改观。选手出场后个个神采飞扬,仪态万方,让人目不暇接。评委都自觉肩负重任,谁也不敢掉以轻心,比往常更集中了无限精力。所表演的小品也令人叫绝:汪华的红袖舞,赵芸的武术,高丽的时装表演都获得一致好评。最棒要数伊果的民族歌曲演唱,她的歌喉就是一流,本民族那高亢悠扬的曲调,优美动听的旋律,热情洋溢的歌词,被她如此动情如此投人地唱出来,真有一股回肠**气的韵味。就连徐克老头子听了,也是扼腕惊叹,说少数民族的音乐素质,确实十容低估。

杨佳英尤为关心空姐的出场,她早就注意到入选的那几位都没来,大概是航班班次调不过来。就有评委替陶素叹息,说可惜了这么一位最有潜力的新星。杨佳英立即找到徐克,逼他作出妥协,答应比这几名空姐次了补赛漏掉的顶了。刚进五月,室内空气就已燥热难耐,加上人声嘈杂,拥挤不堪,便有评委建议开空调。另有人则打趣说,幸亏气温很高,否则让小姐们半**穿泳装上场,就近乎残忍了。

林珊麻木不仁地坐在评委席,脸上一直挂着那层面具似的微笑。当空调开启,股股冷气袭进全场,那阵寒意便浸透了全身,她的感觉也渐渐流失,内心里只剩下空****的意识。自从那晚席杰挟来晴空霹雳,几天的日子像黑夜般地漫长。她跟高文强一样,宁愿那是场永不醒来的梦。而一旦认识到问题的本质,妻子也和丈夫同样,有过一阵寻死觅活的念头。如今重又坐进这个光华璀璨的赛场,林珊无法抹去一种恍如隔世的沧桑感。

她听从席杰的建议住进了饭店,焦虑不安地等待着丈夫的消息。在这种非常时期,多亏有一个头脑冷静、经验丰富的男人在旁。包括席杰对老同学身陷囹圄之后的想法,都分析得十分准确精辟。她果然在总经理办公室里,接到了盼望已久的电话。从话筒里传出来的,是一种令人心悸的灼伤的感觉——直到那时,林珊才真正品味出丈夫的所作所为是怎样地伤害了她,伤害了这个本来就不算贞洁的家庭。她的心再次沉入地狱,痛苦的记忆历历在目,像尚未痊愈的伤日,又遭到了狠心的撕裂。她无法从这个打击中恢复过来。从那时起,她便已完全麻木了!

似乎为了表达一种慰藉、一种支持,席杰破天荒以评委的身份坐进赛场,坐在她身边,以其呼吸出的一股股暖流激**着她的心。但他的内心也是同样**然若失,他也无法对高文强的过错视而不见,无法对此出现随意的反应。他们的相互凝视中包含着同样的痛苦。当他发现她眼睛里的阴翳时,甚至冲动地想伸出手去抚散它。那时候,席杰觉得日己同样无法承受这巨大的损失。瞧!这就是你想看见的——你摧毁了一个男人,同时也击垮了一个女人!他在心里对自己热嘲冷讽着。现在无论你是爱她还是恨他,意义都不重大了!因为这种感觉并不是你所想得到的!

与此相反,刘成兴致勃勃,劲头十足地坐在他的位置上,眼光须臾不离高丽那慑人心魄的倩影。他的眼神偶尔与躲在帷幕后的罗兰相撞,搜住了她那寒玉般的目光,便会毫不经意地咧嘴一笑。他清楚那个女人的愤怒,也知道自己正踩在烈火的边缘,但他全然不去理会她的情感变化。直到那个已被他忘却的形象,在舞台背后消遁。

姑娘们穿泳装出场时,在观众席上引起一阵轻微的**。就连徐克看见那纯洁无瑕的胴体,美伦美奂地展现在辉煌的灯光下,内心也是赞叹不已。说它是性感也好,人体美也好,你不得不承认上天缔造的万物之中,最值得赞美与惊叹的,正是人类本身。对人体艺术的讴歌与颂扬之所以长盛不衰,就是因为它含有持久的穿透力及**力。即使在这种场合,徐克也注意到了汪华小姐与众不词的心计。按罗兰预先的步伐设计,每位选手都得在一分钟内走完舞台的几个角度。只有她擅自改变了动作,居然半躺着坐在场中央,比划了几个怪怪的造型,在关键时刻露出了不同寻常之处,来吸引评委的注意。

评委席上也掀起一阵小小的波动,小孙匆匆跑来,叫走了席杰。林珊慌乱地理了理额前的乱发,开始心神不定。即使反复的强自镇静也无济于事,她无法甩掉一直纠缠着她的与丈夫有关的焦虑。此时,谁也没注意到,舞台侧还有一双眼睛在注视着席杰的退场。她心底的愿望也反映在五颜六色闪烁不定的天幕上,而且充满了柔和的音乐旋律。

看见几个穿警服的人坐在办公室里,席杰丝毫没感到诧异。事情肯定与高文强有关。凡是在饭店抓住了类似的事,总会上演这一幕。

“你就是这儿的总经理?”一个头目模样的公安站起来,向他伸出双手,“自我介绍一下,我负责分管那晚发生在饭店里的案子。”

“请坐。”席杰冷淡地说,表情突然带出了一点迟疑,“案子虽然发生在我们饭店,却跟我们没有关系,怎么又找上门来?”

那公安迅速捕捉到他的迟疑表情,脸上也露出了公事公办的微笑,“总经理同志,如果我没有弄错的话,那姓高的曾给这儿来过一个电话。据说,她妻子近几天也住在这里……”

“情报挺准确嘛!”席杰顺势坐在办公桌的一角,从裤兜里抽出一支香烟,不悦地敲打着镀金的烟盒。“我们饭店正在举行一个有影响的大赛,这姓高的太太就是评委之一。饭店按协约要求拨给工作人员几个房间,以供他们临时急用。这跟你们的案子有何关联?”

那几个公安普遍流露出受了奚落的神情,争先恐后地说:“席总,按照规定,我们要罚这姓高的五千元。既然他老婆就住在这里,我们先来跟你通个气,不比直接找她更有人情味吗?”

席杰花了几秒钟来弄清整件事,他的眸子里闪过稍纵即逝的阴影,接着,口吻也带出让步的意味,“谢谢各位的合作。他妻子是这个大赛的重要成员,我确实不想让她太难堪。能不能把你们的意图更明确地表示出来,让我代为传达?”

几个公安全都笑起来,其中一人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挥挥手,“得了,大总经理,你又不是头一回处理这种事,还能不懂我们的意思?现在是要押着这姓高的,找到他老婆,回家去取钱,再把他转交给原单位,我们这里就万事大吉……”

“等一等!”席杰吃惊地跳下桌,几乎克制不住自己的冲动,“五千元不是个小数目,我先筹齐给你们就行了,何必把他妻子扯进来?事情弄得太难堪,让人家夫妻今后还怎么相处?”

为首的公安用鹰一般锐利的眼珠子瞪视着他,慢吞吞地挖苦道今后怎么相处是他们夫妻间的事,用不着席总为此操心。你要是有精力,倒应该好好整顿一下自己的饭店,据说你们内部就有问题。至于要押着本人回家取钱,正是为了杀鸡给猴看,以便惩诫这种屡屡失足的男人,也给全社会一点教化嘛!”

那头目又含有深意地看了他几秒钟,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好吧!既然是老打交道啦,就给你总经理一点面子。明天下午我们押着人,直接去高家取钱!”

打发走了这群神圣的卫士,席杰紧张地挠了挠头皮,那种恼人的感觉重又出现了——这姓高是有意跟他作对吗?为什么偏要在佳城饭店干这种事?闹得他与这件案子脱不了干系!他如何才能强忍愤怒与恶心,把这件不愉快的事告诉林珊。

电话铃发出的不协调的刺耳声,扰乱了席杰逐渐激昂与气恼的心情。当伊果那柔和平静的语调飘进耳朵里时,他握住话筒的手骤然搛紧了。如果不是发生了高文强的事,他早已按照预先的计划,向这个女孩子摊开切了。而如果他坚持以诚相待,他和女儿都不会陷入这种难以分说的困境。现在席杰深感内疚,至少在明天以前,他不能分心出来设法摆脱这困境。

“席总,你好!”银铃般的声音和着电流倾泻而出,“这几天怎么都没看见你呀?我一直在怀念着那个美好的周末,一直在追想你待我的种种好处……”

席杰握话筒的手渗出了汗水,他的血液也随之沸腾:“伊果,真对不起,这几天我遇到一点麻烦事,得抓紧处理,所以一直没空去看你。”

那道银铃般的声音透出困惑与不安,“麻烦大不大?能处理下来吗?……哦,你当然没问题。刚才我还看见你坐在评委席上呢!这可是你第一次现身,我当时好紧张喔!”

“我倒没发现这点!”席杰语调真挚地说,“你表演得很出色。真的!我没想到,你还有这么一副好嗓子!”

“做你们饭店的公关小姐绰绰有余,对吗?”伊果快活地笑起来,笑声带着前所未有的自信。

席杰又惊讶乂不安,思维顿时凝固了。他儿乎已经忘掉了同女儿接触的借口。

伊果显然误解了这沉默的意蕴,音调一变而为紧张席总,你在听吗?”

“是的,我在听。”席杰连忙热切地回答,“听到你的声音,我总是很高兴。”

话筒那边轻轻呼出一口气,伊果好似放下心来,说得乂快又急我也很高兴。那天在郊外,我看你的样子有点不大愉快哦?是不是我冒犯了你?或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这几天,我心里一直很不安,想找你说明这一点——席总,你可别把我的举动看做是轻薄。这只是一个很孤单很孤单的女孩子,在对一个酷似他父辈的男人,表示那份深深的感激之情。”

席杰的眼睛潮湿了,心里滚过一个热浪头。所有的良好祝愿,都随着这股父亲的热烈天性往上升。是的,他已经犯过不止一个错误,但如果他不能把女儿对他的爱反拨到正确的轨道上,那么他就会犯更大的错误!

“哦,不!”席杰的胃一阵紧缩,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嗓音,“伊果,你是一个很乖很乖的女孩。聪明、宽容、善解人意……因此你肯定能理解我目前的处境。再给我一天的时间,最多两天,我一定会专门抽出空来陪陪你。那时,我还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什么好消息?”话筒那边似乎屏住了呼吸。

“有关你生身父母的消息。”这句话倏地从他口中滑出。席杰一说完立即挂断了电话,好像不愿再给自己任何收回的余地。

席杰回到赛场,适逢休息的时刻,电视台刚分别采访完几位引人注目的选手,又在集中采访评委。林珊、杨佳英、罗兰坐在罩着白布单的会议桌后,回答主持人的提问。席杰尽量保持着冷静、泰然的表情走过去,但他怎么能逃得过那一对焦虑急切的眸子?在她探索的眼神中,他强摆出来的欣赏之情顿时注入了某种不安。

尽管林珊猜知他的逢召而去意味着麻烦,仍没能联想到自己身上。现在看见席杰略带紧张的关切之情,一种不祥的预感便渗进了她的脊髓,好不容易才控制住的战栗又席卷周身。

“林老师。”主持人偏偏点到她头上您是本市著名的服装设计师,我想请问一下,你认为在这类比赛中,服装的作用是否也很重要?”

“服装的作用?”林珊对着镜头茫然地重复。

杨佳英捅了她一下,她才醒过神来,支支吾吾地说,“嗯,这个问题么,很难讲……”

“很难讲,也得请您讲一讲。”主持人穷追不舍,“您是这方面的权威嘛!”

席杰站到摄影机背后,及时地投去一个鼓励的微笑,林珊只好硬着头皮讲上两句服装的选择和穿着确实很重要。选手一出场,最先给评委造成的印象,就是身上佩戴的服饰。因为服装所占面积大,色彩鲜艳,视觉效果强烈……当然,并非浓妆艳抹才能达到抢眼的目的,真正的美应该是不加修饰,清丽自然的。

“那么你认为,哪种类型的服装,会给评委造成良好的印象?”主持人的问题近乎刁难,席杰为此捏了一把汗。

“这点因人而异,不好明确。俗话说,万紫千红才是春嘛!”林珊疲倦地点点头,“不过,强烈的灯光会改变服装的色彩。聪明的姑娘最好考虑到这一点,选择能在灯光下抬色的服装。”主持人还不肯放过,又问我可以提一个大赛以外的问题吗?”

林珊不知所措地笑了笑:“什么问题?”

“您亲手创下的梦丽牌服装曾经风靡全市。可现在已经是万紫千红的局面了!”那主持人颇为地道的发问作为一个服装设计师,你是否有种失落感?”

围观的人群散开后,席杰上前友善地对林珊一笑你的发言很精彩。”

“别说这些了!”她急促地靠近他,努力抑制住内心的恐慌,“刚才是不是又出了什么事?”

席杰感到自己的笑容在逐渐收敛,“我们去你的房间谈吧,几分钟就好。”

林珊跟着他走进主楼,从心底发出的软弱使她膝盖发抖。那种不安全感也始终包围着她。若不是出于对高文强的关心,她决不敢利用这些许时间,令人可疑地跟他躲进一个小房间。

她癒蕴碰碰地走进那间评委休息室,声音突然变得沙哑:“席杰,你赶快告诉我呀!”

席杰站在帷幕低垂的窗边,把自己的脸隐藏在一片昏暗的光线里,怀着几分愧疚的心情与她对视,“我很遗憾……刚才找我的是公安人员,他们说,明天要带高文强到你家取罚金。”

林珊愣了几秒钟,突然低下头去喃喃说天哪!我应该想得到,他在电话里提到过……”

席杰慢慢走近他,心里泛起一阵愤懑,也有一种模模糊糊的冲动。“这几个人真不够意思,如果不是我及时阻拦,看样子他们还想把高文强带进赛场呢!”

林珊抓住最靠近的一只椅背,手关节都发白了。她紧紧咬住下唇,默默地承受着内心这份羞愧与痛苦。

“真抱歉,我不得不把这件事告诉你。”席杰的声音里蕴藏着深切的爱怜明天,你就别来赛场好吗?在家里等着他……”他真挚的眼神以及他话里的关切,都深深地刺痛着林珊,长久以来郁积在内心的怨恨和泪水一起冒了出来,还有一种向人倾诉的欲望。“我真没想到他会做这种丢脸的事!”她呜咽着说,“一个男人什么错都可以犯,犯了什么错都可以宽恕,唯独有了这种案底,就一辈子抬不起头来了……那天晚上,我们争吵得确实很厉害。我质问他有关过去的种种,还告诉了他伊果参赛的事。可能这两件事都刺激了他,他才……他才……”

席杰把手举到她脸上,轻轻拂开一缕遮住她眼睛的头发,当她承受不住这温馨的慰藉,想从他手里逃出时,他坚决地摁住了她的肩膀。“林珊,我也有错。我不该告诉你高文强的所作所为。那件事已经过去了好多年,不应该再跳出来刺伤大家。况且,我早已不看重它,也不看重高文强这个人,我看重的只是你。林珊,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对你的感情始终如一,从来就没有改变过!”

林珊还没来得及思想,席杰已经搂住了她,把她拥入自己怀中,并且发出一阵温柔的低声的呢喃。这种熟悉又陌生的亲切感,使她顿时如遭雷击一般。那燃烧着的目光,那热切的呼吸,那绷在衣服下面的结实的肌肉,全都朝她席卷而来。林珊的胸脯也跟着急促地上下起伏,似乎想把所有压抑已久的感情,全都释放出来。没想到偎在这个男人的臂弯里,竟是如此的踏实。这并不是一种全新的经验,林珊知道,她只是找回了冥冥中失落的那份情感。霎时间,过去的忧伤和未来的不安都向她袭来,她不禁贴在席杰怀里痛哭起来,眼泪像决堤之水滔滔涌出;她感到从未有过的宣泄之后的轻松。

他的安慰确实缓和与减轻了她的痛苦,他那护着她起伏的臂膀,就是她汹涌感情的避风港。她沉浸于他的呵护之中,觉察出这种安全感正在逐渐加强,变化为一种内心深处的支柱。此时此刻,席杰对怀中的女人也感到一种至高无上的柔情。一种强烈的欲望涌向心头——他要咽下她所有的惊恐和疑惧,让它们都消失无遗。林珊动了动身体,想从他怀里挣扎出来,但他却把她搂得更紧了。

“我……我从不在别人面前流泪。”林珊很不好意思。

“我不是别人。”席杰温柔地说,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洁净的手帕,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痕你应该把我当作最亲近的朋友来看待。”

“为什么?”她沙哑着嗓子问,“为什么你要这样?我们的一切都成为过去,青春岁月再也找不回来了!”

“只要你愿意,就能找回一切!”他抚摸着她脸颊的双手也在轻轻颤抖。

当她抬头搜寻他的眼睛时,他也逃避似地掉开了头。但当他滚烫的嘴唇与她的嘴唇贴在一起时,她却无力抗拒了。这个吻解放了长期以来封闭的感情,把他们俩紧紧融为一体。所有世俗的担忧都不存在了,两个人的脉搏都仿佛停止了跳动,激动和沉迷几乎使他们窒息,耳朵里涨满了风的咆哮……

当他们激烈的亲吻趋于平稳时,门外响起了不合时宜的叩门声,还有钥匙扭动门锁的声响。

林珊心慌意乱地推开席杰,挣扎着站起来,“是杨佳英,她有这里的钥匙……”

席杰并没有一丝惊慌,他慢慢站起身,迎视着推门而入的杨佳英的诧异眼神。

“你们两个……你们……”杨佳英笨拙地想要退出去。

“请你回来。”席杰挺直身躯,坚定地说,“林珊遇到一些麻烦,她需要有个朋友在身边。”

虽是在意乱神迷之中,林珊还是很快就弄清了他话里的暗示。对呀,高文强是百货商场的人,是杨佳英的他迟早将被“递解回乡”。她的胸臆间升腾起一股燥热,觉得要对好友道明此事真是丢脸。但除了这个时候,她又能在何时表述这一切?杨佳英仍是满腹疑虑、进退两难地注视着他们,席杰深沉的语调又**漾在整个房间,温情地罩住了她,“我先走一步,你们抓紧时间谈一谈。”

“这是怎么回事?”门一关上,杨佳英就迫不及待地问你们正在利用这间屋子幽会?”

“不是那么回事。”林珊不由自主地撒了一个谎,想制止她再问下去,但她的心跳得很厉害,谈吐也含糊其词,“嗯,不全是你想象的样子……现在我要跟你谈另一件事……”

“佳英,我很抱歉。”她深感不安地撮起嘴唇,想勉强露出一个微笑,然而泪水却不经意地流出来了。

“抱歉什么?”杨佳英有点生气地提高了嗓音,“是因为你黑着眼圈,肿着眼睛,披散着头发,心神不宁地坐在评委席上,还是你偷偷跟过去的男朋友溜进房间,在他的领地上抱住亲吻?”林珊抬起眼睛,看见女友那一双执著却又注满了关切的眼神。这眼神似乎能理解自己的一切行为。她们也不止在一件事上发生分歧,但一旦想沟通时,总会在这种眼神里找到复杂的忠诚与同情的感觉。林珊又伸手捋了一下头发,她明白自己所面临着的困境,几乎达到了常人难以应付的地步。最好的办法就是只诉说有关联的那一部分,余下的难题仍旧留给自己。

“佳英,你是高文强的顶头上司,这件事你迟早会知道。”她不得不强压着沮丧与恶心叙述完全部事件,包括高文强早期的所作所为,眉毛卩已经拧做了一团,整个人都像被恶魔缠住一般。

杨佳英惊诧地瞪了眼睛,“你是说,你的丈夫出外嫖妓,就在这饭店里被公安局抓住?刚才你的旧情人正在诉说这一切,而且试着用他那种方法来安慰你?”

“佳英!”林珊责怪地看着她,痛苦地咬住嘴唇,以控制上下牙齿之间不停的寒颤。

“对不起,请原谅我的失态!”杨佳英埋藏已久的怒火喷发了,愤愤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气得面颊一阵阵抽搐。“高文强!好小子!你竟然干这这种事!看我怎么收拾你!”

“佳英!”林珊带着强烈的不安叫道,“我告诉你这件事,就是希望你不要为难他!”

杨佳英激奋地喘息着,感到自己的怒火正在节节上升,“什么?难道你还要原谅那小子?既然你和席杰的感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那姓高的又曾使手段破坏过你们的关系,你还不趁此机会跟他一刀两断?”

这话出口的瞬间,杨佳英就看到女友的脸凝结了,也知道自己已经直指要害。

林珊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但说出来的话却像冰一样冷:“我不能,不能在这时候离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