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公安局出面通知的第二天,高文强便被人押着返家取款。他回到这个熟悉的环境中,心里极其难过。有一霎时,简直宁愿自己仍被关在那龌龊不堪的牢房里……但他知道事情终归会有个结局,他终究得面对自己的亲人。这种令人无法忍受的恶梦可能延长,但不会被永远推迟。

他也清楚事情并没有结束,只是不知道还会发展到什么程度?

林珊手足无措地站在房间当中,看着这群硬闯进来的穿制服的男人,脸上流露出极端痛苦的表情。夹在这伙人之中的丈夫,更是让她感到惊!宅和无法接受——万万没想到一场巨大的变故,能把人折磨成这般模样!高文强浑身衣衫不整,揉搓污秽得不成样子,脸颊两边全都瘪了下去,头发胡子却如蒿草一般疯长。眼神呆滞,双目无光,与过去简直判若两人。他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仿佛已认定生活永难恢复原貌。

“文强!”林珊心碎地伸出双臂,想要紧紧拥抱他。

但丈夫却一扭身躲开了,似乎对这种表达感情的方式厌恶得要命。

“你没事吧?”林珊拼命克制住自己的泪水,“一切都会过去的,我知道,会好的……”

大约有一分钟之久,高文强只是呆呆地望着她,仿佛没听懂她说了些什么。随后,泪水就涌出了眼眶。他垂下头,第一次感到某种安慰与温暖。“真对不起……”他用双手捂住脸,“没想到,会走得这么远……现在,我对一切都不在乎了!”

“没什么了不起的。”林珊尽量平静地望着他,“这只是一场恶梦。”

高文强猛地抬起头,这一刻又想拼命大喊不!我没做什么!根本没来得及做任何事!”

但警察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他还不是自由之身,不得不小心翼翼。毫无疑问,他决不是第一个迫不得已或者迷迷糊糊走上这条道的人。即使眼前的场面再哀婉凄切,也难打动他们的铁石心肠。高文强垂下手,肩膀微微发颤,声音低得连他自己都听不清钱准备好没有?”

林珊打了个简洁的手势,回身去卧室取钱。警察点完数目后,在房间里进行了简单的搜查,高文强也被允许趁这个空档与妻子交谈。他们退到客厅角落的沙发上,互相躲避着对方的目光,一时间都不知说什么好。林珊默默地从茶几上取过一包烟,那是准备给警察抽的,她撕开封条,取出一支递给丈夫,高文强手指颤抖地接下来。林珊又点燃了打火机凑过去,他开始抽烟,而且不习惯地咳嗽着……

林珊慢慢伸出一只煞白的手,把眼睛前面的头发拂开,“什么时候能出来?”

“不知道。”高文强肩膀一耸一耸地**着,“按惯例,他们要拘留我一周,还有两天……但要是态度不好,或者拒不承认犯罪事实,他们有权再延长一周。”

这意味着至少四十八小时的恐惧和折磨。林珊不可思议地瞟了他一眼,连忙又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到时候,我去接你。”

高文强眼睛看着地面,“他们已经通知了单位,到时候,会直接把我送到商场……”

林珊的心一阵**,忍不住问当时,你为什么不顺着席杰说,自己是佳城饭店的人?”

“我不想连累别人,尤其是他!”高文强大口大口地喷着烟雾,以掩饰自己内心的疲倦、紧张和酸楚。“何况,他们会问出来的。我从没撒过谎,根本顶不住……”

他的声音哽咽住了。从没撒过谎?这话不但公安不信,林珊不信,现在连他自己也不敢相信了。在过去的疮疤揭开后,他还能拿出什么证据去说服别人相信自己?

林珊的心抽紧了,悲哀地摇摇头。她已经意识到,丈夫从此将与过去的生活绝缘,而且,这不只是他一个人的恶梦。高文强望着她那难以置信的样子,感到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被揉碎了。妻子看上去像一个受了惊吓的女孩,他知道自己再也不能为她恢复原样,永远办不到。

余下的时间里,他们再没说一句话。当警察重又“啪”地一声铐住高文强时,林珊的眼睛里闪着泪花。丈夫的神情活像一个惊惧的小男孩,即将又被拋到一个令人恐怖的地方,但她却对此无能为力。

交接仪式从拘留所开始。高文强先被单位的车接到百货商场,他没经过营业大楼,而是乘内部电梯直达办公室。在走廊里碰见的每一个人,都用诧异的眼光看着他,他也就明白,佳城饭店的故事已不胫而走,甚至还添枝加叶,成为一向上生长的茂密的大树。

办公室主任神态安详地接见了他,并且通知他回家休息一段时间,“待命”。领导这么说,意味着商场将要重新考虑他的工作。高文强既意外又不觉吃惊。在那样的事情发生以后,他怎么还能被留在重要的财经岗位上?他那已被证实了的不忠的行为,当然会令人浮想联翩……

谈完正事,商场的车又把他送回家。一路上仍是饱尝了猜疑、讥笑、蔑视和愤懑的目光,但高文强巳是麻木不堪。到了交接的最后一站,见到妻子平静而忧虑的眼神,他更是浑忘了一切,只想一头栽在那张干干净净的**,好好睡一觉。他果真这么做T。醒来时已是黄昏将至,彩霞满天。房间里没有开灯,林珊无声地坐在床边,斜晖勾勒出一个凝重、呆滞的身姿。

“我对不起你。”这是他唯一想到的几个字P林珊猛烈地摇头,泪珠在面颊上滚动,“不!我也有错!我不该那么逼你……”

高文强一生中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罪恶感,与深切的悔恨感。他知道,他们之间曾有过的爱情正在慢慢死去,怛他束手无策。“只能怪我,怪我……珊子,我太对不起你……太对不起你了!”

很长时间以来,丈夫没再用过这样的称呼了。此时它撕裂着林珊的心,祈求她拯救他出苦海。她握紧丫他的手,字字低语:“不要紧,我们会挺住的。我们将一起度过难关。”

“可我办不到。”他感到一只手在揪着自己的心脏,痛苦地呼吸不畅。他似乎在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死去。“珊子,你不知道,不知道我在里面所受的罪……我真是恶心的要命,从没想到过人会这样地扼杀自己……好长一段时间,我都不相信自己是生活在现实中,只愿这是一场梦……那个女人我不认识。真的,我从没见过她,不知道她是从哪儿钻出来的?当我们在房间里被发现时,我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但是他们仍然给我定了罪……”他的喉结困难地哽咽着,前言不搭后语地说下去。“要是有可能,我真想亲手杀了自己……真的,我想到过自杀,用一根皮带,或是一条手巾,哪怕是一根鞋带也行呀!……但是没有,这一切都被他们收走了!他们就是要让你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林珊伤心地抱住他,觉察到丈夫已在短短的几天内瘦成了一副骨架。他的心似乎也给掏空了,除开躯体和骨骼之外什么都没有了!她也开始呜咽抽泣,不明白自己曾经依恋了二十年的那个男人怎么不见了?“不要再说了!别再回忆这一切,把这痛苦的记忆连根拔掉吧!我会跟你在一起。我相信我们都足够坚强。只要两个人在一起,什么事都能够顶得住!”

“你很坚强,但我不行。”高文强慢慢挣脱开她,面颊上滚动着他们混和在一起的泪水,“不知要顶到哪年哪月,我才能忘掉这一切?”

:林珊瞪视着他喃喃低语的模样,突然感到害怕。丈夫是不是在里面给关得神经失常了?她眼前仿佛是一个陌生人。那个固执己见、自负甚高的高文强哪儿去了?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仿佛再怎么安慰他、鼓励他也无济于事。最后,她只好给了他儿片安定,让他在悔恨与伤痛的情绪中,在药物的麻醉下沉沉睡去。这一觉又睡了儿十个小时,高文强醒来已是次日傍晚。他拖着沉重缓慢的步子走进浴室,厌恶地丢掉一身肮脏不堪的衣物,洗了一个淋浴,然后又光着身子钻进被窝。这时他当然再也睡不着,只能在暮色苍茫中瞪大眼睛,思想一会儿乱糟糟的难以言表,一会」L又像陀螺般地旋转着,茫然不知所终。

天黑尽后,他突然轻轻动了动,仿佛意识到房间里有人,猛地坐起身来盯着眼前的形影,不敢肯定自己是在做梦,还是妻子当真端着托盘站在床边。

“你应该饿了。”林珊端着自己亲手做好的饭菜,一时间只害怕扰乱了丈夫的思绪。但她不得不提醒他,“你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

一阵翻肠搅胃般的痛楚又向四肢蔓延,高文强连忙抓起毛巾被,掩盖住自己**的身子。

“哎,你还好吧?”林珊努力地微笑,装作没看见他那个愚蠢的举动。但这句话也是同样的愚蠢,他无论如何也好不到哪儿去。

“谢谢。”高文强冷淡地说我只想喝点稀粥。”

“啊,我已经想到这一点了。是皮蛋粥,你教过我怎么做,还记得吗?”

林珊就在卧室的小茶几上摆好饭菜,然后扶着他下床。高文强头昏眼花地坐在床沿,不记得自己何时得到过妻子的照料?他就像一个吸毒者那么昏昏懵懵,或许是命运给他注射了一支毒剂?林珊心疼地看着丈夫喝粥。他看上去比头一天更糟。眼珠子浑浊不堪,脸颊一边有团难看的肿块,还没来得及修剪的长发湿淋淋地搭在额前,显得又疲惫又厌倦,似乎一下子就老了十岁!

“我想,你可以在家多休息几天,或者上街去逛逛,享受一下阳光和空气。”

林珊觉得自己的话很笨拙,但她确实有这个愿望。她希望丈夫能重新回到生活中,而且认识到残存的时光依然美好。不要后半生都为一个片刻而内疚伤感。

“如果有可能,我会这么做。”高文强机械地回答。

但林珊知道他没这个兴致。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会这么无聊、空虚、苦闷,无精打采……跟他争论是没有意义的。她无法控制住他的心绪,就像他自己无法控制住现实一样。他已经走进了一个令她百般惊恐的世界。她害怕已经发生的事和尚未发生的事。

“喂,你能不能振作起来?”林珊皱了皱眉,直截了当托出自己的担心,“事情已经过去了,再懊悔再沮丧也没有用。你得走出这片阴影。或者我们携手共度难关,或者你独自面对现实。”

高文强推开碗筷,默默地看着妻子,目光闪烁不定我推测,你现在该提出离婚了。”

“为什么?”林珊心口砰砰直跳,一阵惊惧直透她的脊梁。关在里面的那些日子,他就一直在转这个念头?

“你知道为什么。”他脸上掠过丝丝悔恨的阴影,并且避开了她的眼神。

“你的意思是经过这件事,我对你的看法就会大变样?”林珊看上去是那么绝望虚弱,但她拼命挺直脊背,让自己说出口的话掷地有声。“不!我很了解你,高文强!无论发生什么事,这一点都不会改变!我当然不愿意看见你把自己弄得声名狼藉,如此不堪,我也不希望今后再发生类似的事。但这不是世界末日,不是!或许你的政治生命从此就完结了,但你真正的生命还长着呢!你仍然可以按自己的生活准则去做,按我们共同的生活方式去做,而不是就此倒下去!”

高文强凄惨地笑了笑,强迫自己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他腰间仍系着那块毛巾,跟妻子的对照令人同情——她那么亢奋,那么激昂,充满了生存的斗志和健康的活力。他却又瘦又小,似乎已陷入生活的沼泽而无力自拔。“林珊,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的问题?”林珊的眼睛抹上一层鄙夷,“我还以为,我已经回答了一切!”

“我……”高文强大力甩着头,脸上的神情有几分古怪,“我觉得自己配不上你。在此之前,我就有这种感觉,现在……”

“别说了!”林珊痛苦地闭上眼睛,“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我还是你的妻子!”

泪水涌下了高文强的脸颊,给那种激动蒙上了一层阴影。

“怎么办?”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像似在自言自语,“我还怎么活下去?”

林珊悲哀地看着他,仿佛他就代表着他所失去的一切。她确实很难想象,当这件事公诸于众之后,丈夫会遇到什么样的闲言碎语,挖苦打击……从前的生活已经被撕碎了,谁也无法使之恢复原状,他俩都清楚这一点。她走过去抚摸了一下他精瘦的胳膊,轻微得几乎让他感觉不到。“好好照顾自己吧!该怎么活就怎么活!”

她端着托盘疾步走出房间,高文强却站在原地不动。他们曾经共同度过的生活消失了,像一场遥远的美梦。一生的时间都爱着一个女人,尽管矢志不渝,她仍然去了!现在走出他视线的女人,再也不会是他生活中的同路者。

高文强低下头,心里有一种天崩地裂的感觉。

席杰一下午疲倦难耐,各种各样的事情好像总也处理不完。

先是把客房部经理找来,让他去查证公安局提出的疑问:是否饭店内部有人作祟,偷偷跟地下娼妓勾挂?声明一旦查清是谁,立即开革无误。然后就接到旅游局的电话,由专家组成的新加坡考察团十天后要来,让他马上列一份长长的日程表,准备陪他们把附近的风景名胜全都逛个遍,再把本城的美味小吃也都尝个遍。好像人家不是来洽谈合资,倒是来旅游探胜!

接着银行又打电话来,请他确认本月还款的时间,似乎资金晚凹笼半个时辰,就将耽误全国的经济建设。他知道这不过是又一轮酒宴的序曲,只要菜弄得花样翻新,酒喝得回肠**气,什么事都好商量。有时席杰真想搞个比酒大赛,非喝不可与常喝不醉的人都可以坐下来较量,让他们在这传统的热血方式中一见高低。

他气得摔了电话。不知是心火太大,还是如今的话机太娇贵,经不起折腾,反正电话再也不响了,叫它响它也不响了!急忙找总机来检查,原来是线路太旧,正好在那个时辰短路不通了。这下子席杰更是闹了个精疲力尽——赶快开车去见相熟的电信局长,拉了半天关系,人家才答应马上来维修。又提出个一劳永逸的更换整条线路的办法。所需经费五十万,偏偏碰到这节骨眼,叫他上哪儿筹款去?无非是在万般无奈的窘况之中,再添上一件烦恼事儿罢了!

席杰心急火燎地赶回饭店,已经快下班了。当晚他约了伊果来吃饭,也通知了林珊,想在融洽的气氛中上演一幕骨肉大团岡的喜剧。谁想刚走到歌舞厅门口,乂被公关部经理小孙拦住,说饭店的场地在复赛后便排上用场,歌舞厅是否恢复营业?还有,徐克坚持实用核算的标准,这样原定的赞助款还差着好几万呢!是不是赶紧给人家拨去?这可真把席杰给惹火了,忙问是谁出的烂点子?使用场地还这么斤斤计较的?现在怎么会有钱去打理这笔赞助款?小孙知道总经理又遇上了麻烦事,吓得赶紧溜之大吉,深怕他拿自己出气。

席杰仍是怒火不熄,下意识地看了看表,已经六点整。他什么事也不愿过问了,只想赶回办公室冲个澡,换件干净衬衣赴宴去。

热水在**的身体上流淌,心情也慢慢舒畅下来。席杰在黑白瓷砖修饰的浴室里向后仰起头,看着眼前形成的水雾,静静地沉浸在这无比舒适的感觉中。就像水变成蒸汽那样,此刻他的心也被奇妙地分解了,变化了。即将与亲人的会面和他们今后将分享的一切都浮现在脑海里……这些年来,他形影相吊,过着沉闷、单调和呆板的生活。事业上的挫折更增加了内心的烦恼与不顺。现在他感觉到呼吸清爽,血脉通畅,身心都发出富有活力的震颤……他抹了一把湿淋淋的前额,意识到应该马上把支离破碎的自己聚合起来,否则就会太迟了。

他披上毛巾走出浴室,发现已经迟了,伊果正静静地坐在办公桌后的旋转椅上,穿着一身他付钱买的衣裙,仿佛也沐浴在美妙的遐想中。

“对不起……”他说了一半就急忙退回浴室,穿上衬衫、长裤才又走出来,“你早了一步;我正在洗澡,想换件干净衣服。”

伊果点点头,眼睛因为激动而闪亮,“我的表快了几分钟……或者,是因为我急迫地想要见到你……这几天,过一秒钟真像过一年那么长!”

席杰系着袖子上的钮扣,感觉到自己的呼吸越来越滞重,但他的目光一如往常地温柔,“伊果,你比过去话多了!”

“是吗?”伊果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是那种无比信赖的目光,似乎愿和他分享一切亲昵与欢乐。“那么就是你给了我再生的活力。”

她语调中的真挚与热情,使这句话的性质由不假思索而变为含义丰富。席杰浑身的皮肤都绷紧了,脸庞也罩上了一层阴影。他急忙掩饰地转过身,只给女儿一个意义含混的脊背。

“咦,领带哪儿去了?伊果,你看见我的领带吗?”

“在这儿呢!”伊果闪着亮晶晶的大眼睛,把那根细条纹的领带举得老高。

“给我。”席杰隔着办公桌去拿。

“偏不!”伊果猛地跳起身,围绕桌子转了半个圈,一晃就站到他面前让我给你系!”

“你会吗?”席杰迟疑地看着她,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在犹豫不决中他站直了身子,随之焕发出的男性气概令伊果窒息。哇!真棒!这个男人好高喔!他昂起的头在柔和的灯光下显得魅力十足,黝黑的眼睛闪闪发亮,脸部轮廓清晰,每一根线条都蓄满了力量……伊果紧紧盯着他看,一颗心跳跃不已,很想伸出手去,靠近他特殊的温热,触摸他挺拔的身躯。

“我自己来。”席杰再一次伸出手去抓领带。

伊果两膝颤抖,她鼓足勇气一偏腿坐上办公桌,把那条领带在手指上绕了个圈。“过来,到这里来。”她歪着头,以一种命令的口吻说让我给你系。但我确实不会,你得教我。”

席杰微微叹了口气,莫名其妙地就不敢再去看那张发光的脸庞。他闭上眼睛,伸长脖子好,你来系……”

伊果突然格格笑起来,“席总,你这样子真可笑,好像不是系领带,是要被人套上一根绞索!”

席杰把双手交叉在胸前,微笑地看着她,“我是有种被绑赴刑场的感觉。”

伊果刚把领带套上他的脖子,又轻轻地笑起来。他们靠得很近,这使她能仔细审视这张让她感到无比亲切的脸庞,还有那双神秘闪烁的眼睛。她想从中看出与自己相同的**。他的脸也是令人莫测。当他微笑的时候像个慈祥的父亲,但那种力量,那种深邃,乂充分显示出男性的魅惑。此时此刻,她的每一根神经都被他调动起来,好像已经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

席杰的嘴角仍带着那种微笑。当脖子]:的丝绸领带一紧时,他又犹豫了一下,但很快就从脑了里驱走了这种犹疑。他的胸中也爆发出一股更强烈的柔情。是的,他给女儿带来了欢乐,就像女儿给他带来了欢乐一样。很快他就要向她证明,一切只会越来越好,未来将是他们共同拥有,共同开发的世界。

“你看,打领带得这样……”他从她手里抽走了领带,修长的手指上下翻飞着,给她做了一个漂亮的示范。

突然之间,伊果觉得自己冉不能只是看着他了。她重又轻轻拉住那根领带,顺势把席杰拉近自己。她的秀发从肩上洒下来,遮住了他的脸,她就透过这层帘幕端详着他,端详着这张谜一样的脸,为那低沉热切的喘息声所陶醉……

这是令人刺痛的瞬间,席杰吃惊地抬起头来,眼睛里带着吓人的表情。“对不起他猛然退步,那股旋风般的力景把伊杲也卷下桌来。现在他的怀抱就成了支撑她的唯一力量!

林珊推开门,正好看见这幅令人惊骇的场景——女儿娇喘吁在父亲臂膀上!绞扭作闭的身影遮住了光线,他们谁都到她的出现。或许,是发生在两个人之间的一切太猛烈他们只能受一个思想支配,而顾十上其他。林珊屏住呼吸,眼睛里冒着炽热的光芒,内心也有一闭火焰在向外喷发。

“席总,我闯祸了!是吗?”伊果的目光始终没离开席杰的眼睛,她脸上闪出一片红晕,眸子水汪汪的,似乎缀满了泪珠。“我知道,我是一个傻丫头,根本配不日你。但我确实爱你!”

“你确实是一个傻丫头!”林珊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伊果,你居然爱上了你的父亲!”

席杰感到自己臂膀上的肌肉一紧,“林珊!”

“我想,我不喜欢看到这样的表演!”林珊也冲着他大喊大叫,“现在请你给我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她推开门冲进房间,一束灯光立刻投射到正惊恐不安地抽泣着的女孩身上。她在短暂的沉寂之后,就发出一声声难以置信的惊叫噢!我的父亲!你就是我的父亲?”

她两条胳膊无力地搭在席杰肩上,身子不停地簌簌发抖。哦,老天!还有什么事比这凄惨?更具毁灭性?这个男人在她身上唤起的感觉,原来是出自一种亲密无间的血缘关系!她一直想体验在他怀里的那种滋味,是因为她从小就没见过自己的生身父亲,没有领承过那特殊的拥抱所带来的巨大暖意!他们共同分享的一切都充满了魔力,是以前从未有过的感受,因为一连串的联想把她弓!到了一个神奇而又危险的地方——她原以为,这仅仅是男女之间神圣的感情所在,却没想到过,还要比那多得多……“是的,伊果,我就是你的父亲!”席杰拼命摇晃着她,试图平息这场自身引发的风暴。

林珊下意识地咬紧嘴唇,只觉得一股寒流顺着脊梁传遍全身。父亲和女儿都干了些什么?她又干了些什么?很显然,她把伊果吓坏了!她的表情是如此惊恐与失望,身体摇晃得失去了平衡……哦,他们的女儿,是那么年轻,那么脆弱,那么容易受伤……她并不是有意伤害她,但她应该懂得更多,应该控制得更好,应该留给女儿充分的时间和空间,让她去找回自我……

“哦,父亲!”伊果的声音是如此短促,似乎已经叫不出声。她哆嗦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痕,盯着席杰的眼睛泪光闪闪,仿佛一个快要淹死的人。

席杰只好用两手圈定她,柔声安抚道广我的孩子,我早该告诉你一切……不过现在还不迟,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伊果觉得自己已被这温柔的目光所吞噬。那双眼睛充满了火一样的**,却又像谜一样地难以捉摸。他为什么要隐瞒真情?为什么要撒谎?为什么要玩弄手段,把她引入一个误区?她的思想过度疲惫,以至于变得迟钝起来,只能屏住呼吸凝望他,似乎想撕开这个男人面具后隐藏的真实自我。席杰仍然紧搂着女儿的肩和背,试图传达给她一种强劲的力量,帮助她驱走心中的恶魔。他的眼睛与林珊的眼睛相撞了,彼此都是那种犀利的,可以看透一切人与事物的目光。这目光又使得林珊心中一阵刺痛。

“来,伊果,来这儿……”席杰把女儿扶到林珊面前,轻柔地把贴在她脸上的一丝头发拢到耳后,“这也是你的一部分——林老师,她就是你的生身母亲。”

他伸手托起女儿的下巴颏,让她仰起脸儿看他们,但伊果却几乎带点恐惧地闭上了眼睛。继而,她又抬起头来,长发随风飘动,目光闪烁地紧盯着林珊,脸上的神情很古怪。她挺直身子,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席杰身上,随着一种狂潮袭来,她仿佛已失去控制。

“不!她不是我的母亲!”她的目光中有一种挑战,脸上交替变化着复杂的表情,“你也不是我的父亲!”

林珊的眼睛睁大了,席杰则冷峻地直视着女儿。他觉得她马上就要否认自己所说的话了。然而伊果并未再开口,而是猛一把推开他,转身冲出房间。

席杰的心律失去节奏,随后跟至门外,只见那苗条的身影一闪,就消失在走廊尽头。

林珊跌落到沙发上,席杰回身走近她,发现她眼中也是泪光点点。

“林珊,真对不起。”他焦急万分,“我早有这个感觉,但我不知道怎么对你说……我本希望今晚能把一切都端出来,可偏偏你又迟了一步……”

他顿住,无法再说下去,心中在咒骂自己:为什么那天晚上不敢把这事直接告诉她?既然你不能确定这种事,就应该让女人的直觉,让母亲的天性去判断哪!这样对双方隐瞒一切,好比无动于衷地去伤害她们母女二人!当你迷惘不已、委决不下的时候,事情已被搞砸了,而且还扰乱了你的所有计划!

林珊抬起头来看着席杰,他断定此时她眼中的光芒不是为了他一个人。

“她不喜欢我。也不信任我,是吗?”她苦涩地摇摇头,脸上迷茫的表情更证实了席杰的猜测。“真可笑,现在这事反过来成了她的巨大压力!我们早该预料到的——她不可能心平气和地接受一切!”

这个念头也在席杰脑海中闪过,他像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所有火热的情怀顿时无影无踪。

拘留所打来的电话,恰好被商场总经理接听,这或许是高文强命中的劫数?杨佳英于是被顶头上司讥诮了一番。“听说高文强是他老婆推荐过来的,而他老婆是你的好朋友。你可给咱们商场找了个好人材!堂堂百货公司的财务部经理去嫖妓,让我这总经理的面子往哪儿搁?”

此人素与杨佳英有矛盾,对她这般上劲地搞什么大赛,也早就端着一肚子的意见。杨佳英只得分辩几句:“总经理,要允许好人犯错误嘛!谁都不能否认,高文强是个优秀的财务人员,在遵守财经制度和财务工作上,他是无可挑剔的。虽然他常跟领导过不去,但那也是为了丄作呀!”

“哼!这可难说了!”总经理拿着一支铅笔,信手在稿笺纸上划着,“从前的他好比一张白纸,领导对他怎么信任都不过分。发生这种事后,我们不得不检查自身了!既然一个人能在那种问题上犯错误,也会在其他问题上犯错误。咱公司好儿个亿的家当,怎能交到这种人手里?”

杨佳英气得跳起来怎么?你要撤他的职?”

“仅只撤职,那还算好的!”总经理漫不经心地往椅背上一靠,转动着手里的铅笔,“现在商场正搞优化组合,承包到柜。像他这样不干不净的人,恐怕没哪个组敢要,咱们也没处搁呀!”

“真是不可理喻!”杨佳英愤懑不已,“难道人家犯了一次错误,就该永世不得翻身?”

“那得看他犯了什么错误!为什么古人要说,一失足成千古恨呢?”总经理仍是慢悠悠的腔调好了!这事你扼量着办吧!”杨佳英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陷入一片冲突不清的愤怒的海洋。和总经理经常发生的分歧,使她一时无法把这件事中的情绪化性质区分开。而排在最前面的情绪,是对高文强愤慨与痛心。虽然她一直不喜欢好友的丈夫,但她确曾试着去努力善待他。即使在工作上出现极大的矛盾冲突,她也仍然容忍下来。现在她却觉得自己被人出卖了,股恶心欲吐的感觉升到了喉咙口。

这种无法表达的愤世嫉俗的情绪中,还包含着对老同学的深切同情。她知道林珊的脾性,无论高文强过去对她做过什么,无论她对这个婚姻有多么失望,或者高文强从来就不是她心中所喜欢的男人,但当这事发生后,她是无法与丈夫分手的!那么老同学希望自己怎么做呢?林珊也曾表达得很清楚。那时她极力把悲伤隐藏在紧闭的双眼背后,但她显然无法抑制住对丈夫的失望。现在杨佳英又该怎么帮她呢?如果她是个灵巧的外科医生就好了!几刀子下去就能切断并重新塑造好老同学的生活。他们还会生活在一起吗?杨佳英说不准。但她可以肯定,老同学的生活再也不会跟原来一模一样了!

当杨佳英在办公室里左右为难时,高文强也正在外面的走廊上徘徊不定。

他在家里休息了几天,还没接到商场的任何通知,就像被单位遗忘了一般。这个味道可不好受,林珊劳心费神做出的营养品,也没能把丈夫滋补起来。他常独自在房间转着,好似一只被关进笼子的困兽。到后来,妻子一看见他那百无聊赖的眼神,心就抽紧了。她想跟杨佳英通个电话,探探风声,打听一下商场将如何处理这事。但高文强执意不肯,宁愿己出面解决。

他先到自己的办公室走了一趟。在那里,他感到长途跋涉却一无所获般的疲劳。过去的部下和同事见到他,仅只是冷淡地点点头,有些人甚至连招呼都不愿打,继续散坐在桌子后面闲聊天。偶尔有个把女同事回头望他一眼,目光里也混杂着怜恤与厌恶,似乎已经洞察了他精疲力尽、情绪低沉的原因。这都是些与他共事多年的人哪!现在他们躲避他就像躲避瘟疫一样。一上午的时间,高文强看饱了这些充满怀疑与不信任的眼神,心情更其阴沉和优郁了。

中午在员工食堂就餐时,他再一次感到自己的霉运。所有的人都谈笑风生,惟独经过他面前时便一言不发。自然没谁肯赏光跟他同桌吃饭,好像谁都拿不准他是否犯过更可怕的罪行?然而在他身前左右,人们几乎都在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或者是习以为常的闲言碎语,或者就是与他有关的诳传和新闻。虽然领导上曾向高文强保证过,将把这件事的影响控制在最小范围内,但人们捕风捉影、牵强附会的本事真是高明!即使个别小心谨慎的人,也难免在背后对他评头论足。

这一切使高文强无地自容,而且悲伤欲绝。他一直在内心给自己鼓劲,希望自己能顶住这不寻常的压力。但事实证明这样做确乎很难很难。他的心为此疼痛不已,深切地尝到了被所有人冷落和歧视的滋味。

这是相当漫长的一天,令人难受的氛围似乎永无止境。最奇怪的,是没人来找他谈工作,好像他这个人完全不存在。过去的同事和部下似乎都在忙忙碌碌,唯有他被搁置一边,形同无物。临下班时,高文强终于忍不住推开了杨佳英的办公室。他知道这将是一个更为难堪的片刻,也预感到自己会遭受冷遇或敌意的目光。但他别无选择。他平常本就属于“少栽花、多栽刺”的那一类人,如果妻子的老同学兼好朋友都无法原谅他、容忍他及接纳他,商场里还会有谁肯伸出手来援救他?

“啊,你终于来啦!”杨佳英皱紧眉头,猛地关上了抽屉。

高文强无可奈何地耸耸肩,猜测自己进门之前,这位副总正在查看自己的档案,试图从那一贯清白的历史中,寻找到一丝丝犯罪的痕迹。她的神情也带着一点点怜惜与厌恶,令他怀疑自己走投无路时,这个女人是否也同样袖手旁观?但他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困难地吞咽下一口唾沫,沙哑着嗓音问:“杨副总,我想来找你谈谈,谈谈我的工作……”

杨佳英又一次皱了皱眉头,不知道高文强是否明白,这个硬生生的“副”字曾一度刺激过她的神经?是呀!他们早就在无数次争吵中伤了和气,现在她用不着落井下石,只须顺水推舟,就可将对手淘汰出局。

“唉,这真是一件糟糕的事儿!”她站起身来,摸了摸脑后的发髻。她需要扮演好友委托自己扮演的角色,但她厌烦将这个男人救出来。尽管他看上去是那么孤苦无助,但总经理已经为此发了话,她不愿与这个男人一道毁灭。“你能不能老实坦白地告诉我,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高文强根本不愿再回顾过去,再重复那已重复过多次的自白。他对所发生的一切都怀着深深的罪恶感与厌恶感。如果让他再亲口叙述一遍,他一定会恶心呕吐。

“哦,你想知道些什么?”他近乎粗鲁地回答,“人总有控制不住自己,走火入魔的时候!”

杨佳英悲哀地摇摇头,她希望自己不要陷入麻烦。“高文强,你知不知道,这是你所干的最蠢的一件事!”

“我什么也没干!”高文强又只好气愤地重复他再三申明过的一句话。

“恐怕你对此拿不出任何证据。”杨佳英绕过办公桌,坐到沙发上,岛光变得冷冰冰的,而且充满了探寻,似乎在寻找他话中的破绽。“通常发生这种事后,最大的麻烦不是来自工作单位,而是来自家庭内部。难道你认为,林珊也会毫不介意这一点,你们仍能恩爱和好地相处下去吗?”

“你认为,发生了这种恶心的事以后,林珊还会继续爱你吗?”

杨佳英继续审视着他,而且专注地观察着他的面部反映。

“林珊从来就没有爱过我!”高文强在极度的绝望中崩出一句。

“这不就结?”杨佳英抿紧嘴唇,把身体靠向沙发背,“我也认为,你们本来就不配!时且你这次实在是走得太远了,如果你还剩有一点男人的气魄,就该干脆从林珊的生活中退出去!至少不要把本该由自己承受的一切,推到她无辜的肩膀上!”

“谢谢你的关心,我会考虑的……”高文强嘀咕着,愤怒突然化解了。因为此时此刻情绪的消沉远远超过了愤怒。他嫌恶周围的一切,但他更憎恨自己。

杨佳英这时才注意到他的呆滞眼神,注意到站立着的这个男人面如死灰,身体也被摧残得成了一副骨架子。她突然有一种稀奇古怪的感觉,奇怪生活怎么会具有如此重塑人的力量?或许,这只是一场糟糕透顶,穷极无聊的活报剧,而且自己还背错了台词。“好吧!”她的声音缓和下来,“我们来谈谈你的工作。办公室没给你打招呼,让你在家待命吗?”

“可是,我已经待了整整三天啦!”高文强激动地挥舞着胳膊,那种熟悉的愤怒又回到自身。“杨副总,就算我犯了不该犯的错,领导也不能剥夺我工作的权利呀!”

杨佳英站起来,不高兴地耸了耸肩,“谁也没剥夺你工作的权利呀!商场还不想养一个闲人呢!但正巧碰上搞优化组合,你出了那种事,谁也不1考要你,领导上有什么办法?”

高文强捏紧了拳头,怒日喷火地望着她,“也就是说,我再也不能千财务工作了?”

“至少在我们商场不行。”杨佳英迟疑了一下,只得把总经理的看法端出来,“你也不自己开动脑筋想一想,财务是商界重地,领导还敢交给你?还能像过去那么信任你吗?”

“这么说,你们已经判了我的罪?”高文强瞟了桌上的档案一眼,嘴唇微微颤抖着,“我那是第一次失足,也是最后一次。难道你们不相信?”

“高文强,别太天真了!”杨佳英遗憾地摇摇头,“事实上,正是你自己辜负了领导的信任!”

高文强的大脑轰然作响,浑身的血液都冲上了耳轮。在一阵突如其来的激愤中,他用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嗓音大声嚷道:“既然如此,那么我辞职!你听清楚了吗?我辞职!”

返回家的路途似乎无穷无尽,高文强发现自己在漫无目标地走下去。他记不起把自行车放到什么地方?又是怎样找到的?也忘记了自己要往何处去?路上他又一次想停下来,去个小酒馆喝点什么暖暖肚肠。但他坐在桌旁凝视虚空,完全忘记了自己要干什么?当一个女招待走过来问话时,他突然惊异地瞪大了眼睛,然后就慌慌张张地夺门而逃。

与此同时,罗兰也经历了类似的痛苦折磨。她也在街头徘徊了几乎一整天,却难以消除被人拋弃和叛卖的愤怒。

刘成不作只言片语的解释,就贸然中断了与她的关系,她想起来就气,越想越气,气得发疯!这样千脆利落地从她生活中抽身的男人,还是第一次遇上呢!一切都怪那个小妖精!此外,刘成也是一个残忍而又不择手段的家伙!不!他索性连手段也不屑于采用,这就使他的行为更加卑鄙!

在踩爱情高跷这方面,谁都比不上舞蹈家。罗兰同时周旋几个男性,竟把他们哄得团团转,其后才在“普遍开花、重点培养”的恋爱方针中,确定了刘成为最佳对象。谁知一个不留神,竟栽在那乳毛未千的臭丫头手里,她怎能不气急败坏?罗兰竭尽全力克制自己,才没像一条狗似地跟在刘成背后狂叫乱嗥。但她内心却狂乱得想发疯在他们快活非凡地度了几个月之后,在她饱含希望憧憬未来之时,她却失去了他!一位大款,当今社会最时髦的新郎!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熬过去,没有丝毫转机……罗兰也曾强打精神冲进刘成的办公室,只为寻找到一点点缓解的征兆,一丝丝感情的遗迹。刘成对她的态度是冷漠加客气,而且漫不经心,却又足以使她陷入新一轮的绝望与孤独之中。

女人遇到令自己沮丧万分的事,最好的松弛办法就是去大商店里疯狂地购物。花钱买开心正是良好的心理治疗,现在罗兰决定也这么干!她去市里新开业的商场东溜西逛,又乘电梯上到二楼的女人天地,开始对四周的花花世界感兴趣。那个人体模型上套着的黑色网眼内衣,不是挺性感,挺吸引人吗?如果能穿在自己身上……她意趣盎然地走近玻璃橱窗,突然在反光镜面中捕捉到一张熟悉的面孔。是林珊!真奇怪,这个大忙人怎么也有空来逛商店?难道,她也遇到了什么烦心的事?

“哎呀!没想到在这儿碰上你!”罗兰急切地抓住她胳膊,“让我看看,你买了些什么?”

林珊凄惶茫然地看着她,似乎一下子没能把眼前这热情的女人跟谁挂上号。她下意识地抓紧手里拎着的塑料袋,喘了一口气广哦,是你呀!”

罗兰却迅速恢复了常态,像个多年不见的老朋友似的,一把就将她手里的塑料袋抢过来。“我看看,我们是不是有着相同的审美观……”

林珊此刻的思绪乱糟糟的,怔怔地望着罗兰,任由塑料袋从她那毫无知觉的手中滑出。

罗兰已手脚伶俐地抖开几件白色精棉制品,夸张地叫道:“哟!这么漂亮的胸罩、**,都是给谁买的呀?林珊,你可别告诉我说,你竟然会喜欢这种女孩子才穿的玩艺儿!”

林珊睁大眼睛,惊愕地注视着那些洁白的青春用品,似乎她也不相信自己会买这些东西。她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在心里呻吟了一声。

过去的几天对她来说,也是孤苦伶仃的日子,凄苦难耐的日子。高文强的失足,席杰的失策,还有伊果对她的失信,都在心里胡**织,搞得她神魂颠倒……唉!一直纠缠着她的噩梦何时会了结?他们几个人的关系如何能摆平?她对此似乎看不到一点希望。阴森森的前景逼过来,有如巨大、深邃、无底的黑洞,想要将她吞噬……不!她不能向生活投降,一定要想法熬过去!她强迫自己振奋起来,来商场为伊果买几件小礼品,顺便花钱清理一下自身的精神,给生活注入一点新的含义。

没想到又在商场里遇见了宿敌!林珊嗓子发干,浑身燥热,四肢疲软,似乎残存的精力也被一点一滴地熬干了!

两个女人的目光对视了一阵,罗兰的口吻又占了上风,“林珊姐,我早就想找你谈一谈了,今天可是个好机会呀!”

“哦?”林珊慢吞吞地把衣物从她手里抽走,复又装进塑料袋。“你想找我谈什么?”

“那次分手,我确实对十起你……”罗兰试图用一贯甜美的嗓音,给苦涩的事实也抹上蜜。

“没什么。”林珊淡淡地一笑,向自动扶梯走去,“不是一条路上的人,迟早要分手!”

“等一等!”罗兰挤过身边几个乘电梯的人,一蹦一跳地追上她,“林珊姐,给我点面子好不好?让我今晚请你吃顿饭,化解我们过去的冤仇。你也知道的,现在我们俩都是大赛中举足轻重的人物,你总不希望大家彼此仇视吧?”

林珊的眼皮子跳了跳,这个女人又在耍什么花招?她知道罗兰是个嫉妒心强,好表现自己的女人,但这并非说明,此人就不会有半点内疚感呀!或许内疚感能压下刻薄恶毒的念头,而使她们的关系达到一个新的境界。林珊从不愿跟任何人搞得剑拔弩张。有些冲突难以避免,有些敌意难以化解。但当别人以礼相待时,你还仍然冷若冰霜,执意不宵融化那条隔开她们的冰河,可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罗兰敏感地捕捉到林珊闪烁不定的眼神。以前她在她面前显得多么镇静自若,从不曾见她有过半点的紧张慌乱。如今,她从那张抿紧的双唇和脸上的线条里,发现了这种罕见的情绪。

“对不起。”罗兰稍稍抬起秀眉,“我想,我打乱了你原来的计划?”

“打乱得很厉害。”林珊简洁地反问罗兰,你究竟想了解什么?”

罗兰避开她的目光,眼睛转向别处林珊姐,我想结婚了!”

“噢?那可要祝贺你了!”林珊望着服务员一盘一盘地上菜,不经意地问,“对象是谁呀?”

“你还不知道吗?”罗兰转头狡黯地一笑,声音也滑爽起来。

“哦,我不关心这个。”林珊淡淡地说,心里却有一点不安。

“这人你也认识。”罗兰顿了顿,干涩地吐出几个字,“是刘成。”

“我早该预料到。”林珊唇边浮现出一丝讥笑,“他配你很合适,不是吗?”

罗兰撇了撇嘴角,算是回答。她吩咐侍者开启一瓶啤酒,分别注满了两个玻璃杯,然后端起一杯,微笑着举向林珊来!口:我们为天下的男人干一杯!他们都他妈的是些不怀好意的杂种!始乱终弃的懦夫!风流成性的家伙……”

“这是哪儿来的酸味?”林珊嘲讽地抽了抽鼻子,“在男人们看来,我们女人不也是任性、易怒、娇生惯养、心胸狭窄、见识浅薄吗?”

“对呀!”罗兰深表赞同地点点头,“你的女儿高丽尤其如此!”

“罗兰!”林珊厉声喝道,“你请我吃饭,就是想谈这些无聊的事儿?”

“对我来说不是无聊,而是苦大仇深。”罗兰尖刻地看了她一眼,一气喝干杯中的酒,“你的女儿抢走了我的情人,现在我的婚也结不成啦!”

她的口吻尽管轻松自如,却未能掩饰其中的伤感与心碎。林珊!宅异万分一这个女人真爱刘成呀!转瞬之间,满腔的冰冷憎嫌又化作熊熊烈火。老天!这一阵子的烦恼还不够多吗?她怎么会想得到,女儿竟跟那个老谋深算、卑鄙无耻的男人搞到一块儿?她无法控制自己又一次面临重大难题的愤怒,大脑在这个片刻里发出轰然的响声,似乎心中所有的美好东西都破裂了,她自己本身也变得支离破碎……

“你说,这是不是报应?”罗兰又给空杯子续上酒,动作干净利落,像一个熟练而贪杯的老手。“我抢走了你的公司,你的模特儿队伍。而你的女儿,却抢走了我的情人,我未来的夫君……比较起来,究竟谁更棋高一着?”

林珊咬紧了嘴唇,那副模样非但是心事重重,简直就是失魂落魄。她将手指甲掐人掌心之中,企图借助身体的痛苦去减轻精神上的痛苦。那种因受到女儿欺瞒所感到的椎心的痛苦……显然,在这段时间里,她是太忽略高丽了0难道她就从没想到过,最近所发生的一系列的事给女儿所带来的打击?高文强出狱以后,高丽便推说夜夜有演出活动,一连几天住在女友家不回来。而母亲努力地试图让生活恢复原状,却没有去多想女儿对此冷漠的原因——她肯定在怀疑自己父母的行为,怀疑他们曾经犯过和正在犯的那些不可饶恕的错误。否则,她就该在这非常时期,守在她老爸身边。至少也该用另外的方式,来表达自己心中的爱呀!

“喂,你不来一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