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19日
爱情以阿基米德杠杆的力量推动着世界,在不了解的滥用爱情的场合里有多少虚伪和丑恶,在真诚的爱情里就有多少无可争辩的普遍而确实的幸福。
那从不失去天然的魔力,从不穿上丑角的服装,千变万化但决不消失的心心相印在哪里呢?那无孔不入到处萌发的爱的精华,那幸福的天然色彩又是什么呢?
在这漫长的、无穷无尽的,好像经历了整整一个世纪的时期中,在他若干次拒绝了我之后,我明知毫无希望,但仍然一心一意地爱着他!
我曾经徒然地打算忘却这一热情,打算把一切关于他的回忆统统从脑海里抹掉,去追寻心灵的平静……如果真能做到,那么也许再过一些时日,我会在为往事哭泣的眼泪中,悼念自己失败了的爱情,把凄婉的回忆埋葬在心底,随后也像许多姑娘家一样,找到一位“合适的对象”,做一个贤妻良母。把这段爱情当作处女的幻想,青春的美梦,不是过日子而是熬日子——凡是女人都会这么做的。
是的,我虽然不情愿,但却认真打算过要这么做的!
然而……唉,对于他的思念,却一次又一次的,顽固而又执着地在我心里涌现,不断从种种挂虑和事件中钻出来,重又摄住了我的灵魂。它几乎每一分钟都要回到我的脑海中,使我激动不安。这种思念变得越来越强烈,终于占据了我的全部身心。这时候,那不可抑制的爱与思念便驱使着我,一次次走过他的房前。
我似乎记得一本书里这么写过:“人类的心灵往往是这样,而且几乎永远是这样:越是得不到的东西,便越是想得到它;而且在实现这一愿望的过程中,所遇到的困难越大,奋斗的意志就越是坚强!”
他似乎不明白这一点?那么对于这件事,他又究竟是怎么想的?他是否能想到,我或许会因坚持不渝而最终获胜?他固执的对抗或许是在白白浪费火与光?
当然我也清楚,这一切都必须掺杂有感情在内才行。于是——他爱我吗?这个问题在我心里越来越强烈了,它像火焰一样包裹着我,束缚住我的意向。这已经不是恋爱的,而是生命的一个主要问题——我心灵里再没有位置容纳别的东西了!
我们会面的次数越多,精神上便越接近,他的作用也就越来越积极。最初我只是把他看作生活现象中一位正确而深刻的观察者,或指导者;但逐渐的,他已经在无形中变成了我的理智和良心的监督者,从而产生了新的权利新的羁绊,也束缚了我的全部生活。我已经接受了他对我智慧和心灵在道义上的监护,而现在,怎能让这一切都被夺去呢?况且其中还有那么多的——那么多的情趣和……欢笑、梦幻、五彩缤纷的生活……要是没有了这一切,我骤然间该怎么办呢?
当一个人被击出常规时,他的一切都受到了打击——情感也包括在内。当我仔细回想我和他最近的两次谈话时,总好似在茫茫迷雾中一般,看不清要到达的海岸。我本来是应该清醒的,因为在这两次谈话中他截然不同的,是第一次强调外因,第二次强调内因。(外因是指外界的舆论和偏见的压力,内因是指我们三个人的复杂关系。)但我若是进一步捉摸,便又糊涂起来——他喜欢我呢?还是不?如果对我有情,为什么直到如今还在说那些冷酷无情的伤人的话?如果不喜欢我,他的态度又为何这样亲切随便?难道,他是在欺骗我吗?戏弄我吗?我的痴情是否正确?他是否是我的理想配偶和人生伴侣?一系列让人心焦而又心碎的问题接蹱而至,让我头昏眼花,迎接不暇……要知道在日常生活中,罗蜜欧与朱丽叶那种很高贵,但却很虚弱的罗曼蒂克的恋爱是没有的——实际生活要更严肃一些,也更简单一些!
唉,一个人去恋爱,费了许多力气但却没有成功。现在是一切办法都用尽了,一切心智都消耗完了,一切胆量也都捱光了……她该怎么办?前进么?没有路;退后么?也没有路……恋爱,看来就是这样固执呵!如果不是把恋爱看作一种任性的行为,一种感情的冲动,而看作是人生的需要,灵魂的丰富,有些事情就会弄得像现在这么没有结果!哦,认识到自己完全没有力量的感觉,也许就是世界上最最痛苦的感觉——它可以说是绝望的孪生兄弟。瞧,我在这种感觉,这种绝望下,竟连一向崇拜的心爱的人,也曾一度怀疑起来……
但事物也许本来就如此吧?从来没有一个崇高的意境能给人以长久的欢乐,也没有一个痛苦的事件能使人长久的绝望。从另一个方面来看,甚至在最可怜的环境中,只要还存着一线希望,人们也会振奋起精神穷追不舍,就像我一样。实质上,人类的精神也就寄托于这种热烈的,然而却常常是徒劳无益的追求幸福的希望之中。而在追求幸福的道路上,女子又比男子遭受到更大的约束和压制。男子可以无所顾忌地去追求自己理想的配偶,但哪一个女子如果也敢抛开一切不管,顽强地企图去寻找自己的归宿,那她就一定会像我现在这样,遭到众人的轻蔑、嘲笑和歧视……
在这一点上,连我的女友也不抱赞同的态度,李菲菲们总是会气愤地说:
“哼,我要是你,早就不肯去找他了——他骄傲,我就要比他更骄傲!”
对于不了解内情,不知道爱情的性质,不懂得人的价值,而仅仅把着眼点放在“骄傲”、“女性自尊”、“追求和被追求”的荣辱上的人们,我选择这样的话来回答:
“男子们虽然不十分机智,但却比较直率,他们不怕排除万难,不怕去征服他们所需要的人和物。而我们女子却总是在等待着,一直到我们被征服为止……这难道不是愚蠢吗?要是女子也以男子挑选爱人那样的大胆和气概去征服她们中意的伴侣,那末,女子就会加倍的幸福!”
然而,事情并不仅限于此,并不止步在我的追求与他的被追求,我的征服与他的被征服之间,还有其他更难跨越的障碍——他心灵上的障碍,他的道义、原则所遵循和监护的障碍,这我却没法儿越过啊!唉,我该怎么办?
每个人都按照自己的方式去爱,以他所能有的精神力量和精神财富去爱,而我的爱却受到了限制。我觉得我脑子里混乱的思绪,仿佛在各种各样的小径上游**和徘徊着,不能走上一条大道……呵,我不敢希望,但实际上却越来越强烈地希望着,能有那么一天——而现在,当真一切都完结了吗?
严格地说,在这段心焦神迷、昼夜不安的日子里,肉体上的苦痛是不存在的——苦痛里本就包含着意识的因素,因此意识越高,越有组织性,就越容易消除痛苦……然而越是这样,也就越是显出一颗麻木的心灵所能滋生出来的,盲目的但却是不可压抑的绝望、空虚,与软弱、迷惘……
我也曾极力压制自己,希望别再去想他,别再去见他,我也希望自己能从这可怕的苦思冥想中清醒过来……但这仅仅是希望而已,事实上我费尽心力,也不能把他从我的思想中驱除出去——由于我生命中的某些特质,某种经历,使我简单的灵魂所能迸发出的最最热烈的爱情,竟成了浮云逝水!我又怎能轻易地宽恕自己呢?
就这样,我觉也睡不好,饭也吃不香,不断有爱情的思念与苦痛的焦虑来叩击我的心——呵,我这颗心真是整天整夜,没有一时一刻不在自悔自恨,难过万分!如果能让我心上人的那颗心,一年内也像我这么痛上一分一秒,也许可以使他对我这样一个好比干裂的土地,正望眼欲穿地祈求着爱的甘雨的人,生出怜恤之情……
呵,世界上善良的人,如果你们想了解一个人的心灵能充溢什么样的痛苦,什么样的悔恨,什么样的伤感,什么样的绝望,就请把这些日记读一读吧!
4月21日
这些天,我不断在日记中写下自己的心理活动。我不能冷漠地迎接早晨,不能木然地沉缅在温暖有星的南国之夜的薄暗里。激发我的是思想永久的活跃,心灵永久的悸动——我愿和一个人在一起思想、恋爱的活生生的要求……
“热情必须受限制,并最终被窒息和消灭在结婚之中。”
不,我不相信这句话。我承认我是热情的,但我对他的爱不存在任何庸俗卑劣的成份——我希望他跟我在一起会幸福,就像我希望自己跟他在一起会幸福那样。我对于婚姻有独特的见解,我恐怕注重精神上的结合要远远超过身体上的结合,因此婚姻对我来说就是“圣礼”,是一件伟大而完全人道的事,婚姻就是爱情。
俗话说:“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婚姻也要靠缘份,否则就无法解释我为何一直苦苦地追求着方岩——我的确认为,我们是有夫妻之份的!
我这种观念的形成与其归功于文学作品对心灵的熏陶,还不如说是借助于他非凡的人格来得恰当。说也奇怪,当我跟他接触日多,对他稍有了解之后,我就认定了:我爱上的这个人虽然一直显得很冷峻,仿佛不太注重人类最伟大的感情,但实际上,他含蓄的爱被高筑在精神深度之上,他那矜持冷静的情感和他身上特出的男性力量一样美妙绝伦,似乎难以被人接受,而我却不得不大加赞赏。可以说,我就是因为这点而爱上他——是的,我喜欢他那含而不露的性格和深奥的感情,我相信他正好适合于我,我若跟他在一起,一定会相得益彰;就像车尔尼雪夫斯基写的长篇小说《怎么办》里的男、女主人公那样,成为平等的朋友,亲密无间的兄妹,相敬如宾的夫妻,志同道合的伴侣……我跟他的爱情决不会被埋葬在婚姻里,也正如夏绿蒂所著名篇《简爱》里说的:“蜜月的光辉只有在我们的坟墓顶上才会熄灭……”
不过,这一切都得有个前提,那就是我得知道自己正被爱着才成。
可现在算什么呢?我急于求成,于是——“你太热情了!”
唉,什么时候我才能确定自己是被爱着呢?一个姑娘等到了照亮自己一生的这个瞬间,总是怀着骄傲的战慄来想这件事,并且登上人生的顶峰,从高处来眺望身后那条黑暗的,她昨天才独自走过的小径……而我这条小径因为特别曲折、漫长,那么我最终所能获得的幸福,也该特别光明,特别充实才对!
不过,我有权怀着特别的热望,来希求这件事的降临吗?
在我无法控制这种混乱思绪的午后或晚间,我经常一个人借着散步为由,避开朋友们,来到他的房后——或许我是想怀着复杂交织的爱恋与悲苦,远远凝视那个心爱的身影?或许我难以压制失望的情感,总在寻找机会接近他?总之,这个表面上阴暗沉闷、毫无生气的地方,对我却能像火山一样,猛然喷发出空前的奇异景象——那一排排大窗户都是敞开的,所有窗户里传出的说话人声,都是极其细微的;传到我的耳朵里,本是那样的无足轻重,不引人流连。但是现在,窗户却仿佛启开了唇,含着微笑和我打招呼;那些年深日久长满了青苔的砖砌石墙,都在温软地吐出爱情的词句;就连那紧缠密挂在屋檐下的长青藤萝,似乎也都闪现出心照不宣的同情的羞容……
原来这排房子里住了一个我所百倍热爱的人,影响便那么深远、广大,以致他的人格都浸入了砖墙、青草,花树,和这片复在头顶上的蓝天,叫这原本没有生命的它们,也都像我一样带着热烈的感觉,经久不息地搏动着……
有时候我正这样想着他的时候,令人兴奋的偶然碰面就发生了。奇怪的是,当我一看见自己几秒钟之前还在苦思冥想的那个高大的身影,他挂着一丝忧虑沉郁表情的方方的面庞,他带着坚决、冷峻神气的严肃的眼睛,立时就像有一种什么难堪的力量作用到我身上一般,我往往恨不得掉头就走,走到离他远远的地方,根本碰不上面的地方——让这折磨人的感情也随着我四处流浪吧!
而只有当我确实这么做了,当真逃到了工厂某个无人的偏僻角落里,似乎才找到了一块可以寄托感伤和求得安宁的场所——只有在那种时刻,在那些地方,我好像才最不痛苦,最不孤独,最不寂寞……
唉,我从来都是喜好热闹,惧怕孤独,但现在却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为了躲开父母的关切询问,以及使我联想情乱的家庭温暖,我经常不回家,就住厂里。然而在喋喋不休的师傅们跟前,在默默无言流露着同情的女友身边,在充满了语笑喧嗔的宿舍里,我也同样不得安宁……我那时唯一的心思就是想躲开这些人,甚至躲开那个叫做人类的冷酷群体,独自偷偷跑到工厂最寂静、偏僻而又空阔的地方——油库片区。在那荒废的堆满了腐烂木材的长着黄锈的铁轨旁,在那长年不上锁的坚实厚重的仓库铁门下,在那蜂蝶环绕,绿得耀眼,色调明媚,尚带着霜露尘埃,却又呈现出墙外田野上那一带秀丽风景的菜地里,每当黄昏降临的薄暮时分,总有那么一刻功夫:亮光和黑暗恰好均匀地平衡,白昼的抑制和黑夜的悬**互相抵消,给人留下一种绝对心灵上的恬静、安宁和自由……而当我丝毫不爽地把这一刻功夫抓住,在这无人的小天地里尽情地倾吐和发泄着思想感情,悲痛着,思念着,忧虑着,又向往着的时候,活在世上而又得不到爱情的这种狼狈景象和悲惨状况,才能减少到最低程度……
接连有好几个晚上,我独自在空寂无人的厂区马路上去来回踱步。高音喇叭里总是泻下一些旋律激昂的革命歌曲,有一首却是销魂**魄,令人难忘:
“东海扬波红日升,南岭起舞飘彩云……”
清亮的月光仿佛透过一层密密的筛子,像尘雾一样从树枝间隙里射下来。星星在无底的暗蓝色夜空里摇晃,好比嵌在静水湾里的晶亮鹅卵石。高大浑厚的白杨树,片片嫩叶在月光下闪闪发亮,发出“沙沙”碎响声,昏沉欲睡地呢喃着。微风习习吹拂,和潮湿的春夜一同迎面涌来……一个人在这条马路上走着,本可以细细回想那遗忘了一半的美好的孩提生活,但从记忆里翻掘出来的岁月,却已成了不足挂齿的往事——少年时代的无忧无虑,现在想来是太天真了!原来自从我结识了方岩以后,我的整个生活——过去的,现在的,以及未知的生活意义,都已经彻底改变了!
当我听着头顶上正播出的回肠**气的歌曲时,也自然而然想起了那间灯火通明的广播室,以及住在里面的两位姑娘。她们现在在做什么?我心爱的人是不是也在那里?他是不是正跟她们头碰头地靠在桌上听英语讲座?或者在灯下交流,促膝谈心?或者怀着各自的理想抱负在发奋学习……我思念那位心上人,本是最正常的事,但现在只要一想到他,就会把广播室的两位姑娘也扯上,这岂不是太荒唐?哦,不,这种感情本是有感染性的,尤其在年轻女孩子身上。而当我知道了可能会有另一个女子也爱上他时,我自己爱他的心就越发热烈地按捺不住了!爱情都是自私的,但我被他所迷的心,却又会时时想着另一个女子——那个稳重老练,稍长我几岁的宋怡,她若也怀着我这样赤纯的心,每天跟方岩相处,结局会不会比我幸运?她会不会遭受我这样的痛苦?我虽无一点证据,但却怀着奇异的隐秘的直觉判定,方岩也不一定会把他那深沉含蓄的感情轻易交给她呢!所以我也是真心同情她,因为她跟我都爱上了同一个冷酷无情的男人!然而尽管如此,我对宋怡仍是怀着一种女子常会有的妒忌:她毕竟比我快活和幸福得多,可以常常跟喜爱的人在一起……唉,我愿自己能从心里拔除这种庸俗的感情,我还算温厚纯良的心,原本也跟这类感情斗争过,然而力量太薄弱了,随之而来的还是自然结果……况且,每当我这样思念着他,情感斗争着走在厂区宽阔的马路上时,我心里和周围的一切:天空、星月、花草与树木,都仿佛在叫喊着他的名字,而眼前的整个天地也在呼应着:“我爱他!我不能没有他呵!”
夜间,我也常常闯入奇怪的梦境,在梦中,我爱着他,也被他温存备至地爱着,于是,在他身旁过一生的希望,又会带着最初的力量与无比强烈的火光复活起来……然而当我醒来,想起自己是在什么地方,什么处境时,静默的黑夜于是看见了绝望的战慄和抖索,听见了控制不住的灵魂的痛苦抽泣……
4月23日
日子一天天过去,往事的动机一样样苏醒过来……我这才看出:在我们两人的头上,仿佛笼罩着一片黑影——比方岩所能看出的还要深沉!
这位青年,虽有高尚的思想,善良的用心,能以独立的见解来判断事物,对生活的看法也并不十分拘泥;但他对自己过分苛刻的要求,他那有点太严格的生活准则,却好似教条一般束缚住他的意向;所以一旦事出非常,他就不知不觉地信从了世人的训教,(什么“朋友妻不可欺”!)还是摆脱不了成见习俗的压力!
唉,他为什么只看见我们这桩恋爱有缺陷的一面,而看不见它完好的一面呢?我们互相之间那种神秘的倾心感觉,那种情投意合的会面与谈话,那种异性之间强烈对比而形成的吸引力和深深的爱慕,难道就不能抵消其中的不足吗?我们的爱情将会产生的巨大创造力,那种崇高的情态,宏观和微观的幸福,是每一个人都能得到的吗?他大概不知道,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有缺陷的人或物,竟往往能胜过十全十美呢!
唉,我把这事想了又想,既心灰意懒,又焦灼煎熬。后来还是焦灼的心越来越切——爱情的力量在我身上所起的作用是超乎寻常的,任何人,任何事物也难以抵抗住。时光的捱过,只是更增加了我对爱情的剖析与渴求……
我一天天看出来——他是多么牢固地占据了我的全部心灵,而我想要把他拥为己有的心思,又是多么强烈!不管他如何对待我,我还是爱他!爱他!我不能没有他——没有他,我在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任何幸福可言了!
我应该下决心再和他谈谈,或者求助于他人帮忙谈谈也行。
当然,我得到的可能还是跟以往一样暧味的答复,但每谈一次,就是冲破了一层束缚呀!何况,没有坚定的决心,不屈的意志,世界上又有哪件事能办成?!
4月25日
爱,既非环境所能改变,亦非时间所能磨灭。
——燕妮、马克思
这是一个清寂的傍晚,我刚下班回到宿舍,文燕就微笑着向我迎过来:
“你交给我的任务,我已经完成了!”
我顿时领悟了她的意思,心儿不由得“咚咚”跳起来……
前两天我曾找到文燕,详细告诉了她一切,希望她再找方岩谈谈,摸摸底……
此时,在屋后那棵结满了桔柑的青树下,文燕把她探知的情况告诉了我。
“今天车间停电没上班,凑巧他到我们钳工班来看大家下棋,我抓住机会把他叫到一边,问他到底跟你怎么样了?他沉了沉,答道:就那样——算了嘛!”
我听到这里,觉得有一股阴冷悄悄爬到了心上……我用手捂住胸腔,那里却像死寂一般——我的心竟然不跳了!我说不出一个字来!仿佛整个身子都已经沉到很深的海底,没有一丝力气从水的桎梏里挣脱出来,浮游上来……我好似这才体会到绝望的全部含义!难道我内心里原本还存有隐秘的希望,而只在他对文燕说出这句话时,这希望才真正破灭了吗?唉,我还以为痛苦已经被藏到心灵最深处了……
文燕仿佛没注意到我的绝望神情,仍然不慌不忙地说下去:
“他说,凌鸿老想叫我给她一个契约,那不太办得到!”
怎么?我的心又开始按捺不住地狂跳起来,我屏住呼吸,紧张地听下去。
“他说他现在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我说,凌鸿的存在难道就干扰了你这种宁静?他答道:凌鸿的想法太不现实,两个人在一起原本就要滋生感情,如何还能做到互不影响?既然大家现在都还年轻,为什么要忙着处理这桩事?将来的事将来再说不好吗?到时候能定下来就定,不行就算了嘛!我又说,凌鸿觉得早定下来好些,现在这样拖下去,她确实感到苦恼。他笑着说:难道定下来她就不苦恼了吗?新的痛苦,新的烦恼还会不断产生。反正我认为,这两年没必要为这些事多操心,多苦恼……”
最后,文燕又用大姐姐的口吻,认真地规劝我:“我看方岩的话很有道理嘛!你何必总是那么着急呢?拖下去,对你的感情也是个考验,对你的性格也是一个锻炼——你太热情,太沉不住气了!”
脉管里的血流动得十分欢畅……我体验着——似乎体验着幸福……
但我不能确定,这幸福是从哪里起迄?这幸福究竟是什么?
这不就是——每一个男子和每一个女子内心中的目标:要在自己未来的终身伴侣中,找到始终不渝的爱,不变的冷静面孔,平坦而川流不息的感情吗?这不就是两性间的相互关系,在完成与阐明之前的绝顶吗?
但愿我所想的,正是他所指的,那么我就会预感到这一幸福呢!
不过我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