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叔,快帮我抬一手。”
吴广刚把面前的石头垒好成堆,就听到旁边叫瓜做的民夫在叫唤。
他应了一声,走过去帮对方抬着装满铁蒺藜的筐,放到城墙上墨者划定好的,专门放置铁蒺藜的位置。
“哎哟母耶,这干了一天,真累死乃公了。”
瓜累的叫了一声,正要坐下休息,但屁股刚挨地,他就发出杀猪般的惨叫,一个身子直接蹦了起来。
“痛!痛死乃公矣!”
“扎到我后门了!”
吴广看到瓜的屁股上正扎了一个不知何时掉落在地上的铁蒺藜,忙伸手帮瓜抠了出来。
那凄惨的叫声,将城墙上忙碌的众多楚人的目光吸引了过来。
“你们叫嚷什么,还不快干活!”
负责看守的楚卒走过来,呵斥道:“不把城防弄好,等到那些秦人过来,你们脑袋全都要被砍掉!”
吴广和瓜连忙求饶告罪。
两人又加入忙碌布置城防的工作,按照墨者和楚卒的指示,搬运各种守城物资放到相应的地点。
一番忙碌后,终于在吃饭的时候,两人才有一点时间休息,靠着城墙聊起了天。
“吴叔啊,你说咱们做的这些真有用吗?我听说这一次南下的秦军可是有好几十万呢,这几十万是多少啊?有没有咱阳夏的楚军多呢?”
瓜眨了眨眼,作为贫苦出身的他,并不知道几十万到底是什么概念,对他来说数量只要超过手指和脚趾后,他就掰扯不清了。
吴广默默塞了一把乾饭进嘴,牙齿摩擦间咬的“咯咯”响。
他虽然被称作“吴叔”,实则刚成年不久,颌下还是光溜溜一片,没几根胡须。
之所以被称作“叔”,不过是他吴广的字罢了。
吴广本是阳夏吴氏一族的一员,虽是旁支,但也家有余财,能供他识字学文,日子过得还行。
只是随着秦楚交战,阳夏遭遇波及,兵祸连连,让吴氏家道中落。
如今秦军来袭,阳夏守将逢侯仪征召城中楚人辅助守城,吴广也在其中行列。
他抬头,看了一眼城墙上堆满的东西。
按照那些墨者的指示,城墙上每隔数步就要摆放一筐铁蒺藜,每隔两步便要堆积石头。
一堆石头至少也要一百块以上,用以下投,砸击敌人。
每两步还要放置连梃,长斧、长椎各一件,数步内还要设一木弩,其射程要保证在五十步以上。
除此外,城墙上还有各种守城利器,如渠谵、藉车、行栈、行楼、到、颉皋、距、飞冲……
当然,最吓人的守城器械还是墨家专门弄出来的连弩机。
这种连弩车,是用大小一尺见方的木材所做,两根车轴,三个轮子,轮子装在车箱当中,车箱上下两个,高度为八尺。弩床则用大小一围五寸的木料所制造,床重一百二十斤。
上面还装有一种瞄准仪,有出入时可以上下伸缩调整。
这种连弩车能射出长十尺的大箭,一次能射出六十支之多,杀伤力非常骇人。
这般恐怖的战争机器,完全不是血肉之躯能够抵挡。不过这种物件数量不多,而且需要十个人才能操作使用。
除了城墙上的防御设施外,吴广偶尔将头伸过女墙,能看到城下正有无数楚卒和民夫正在开挖一条极深的沟渠,并在里面插上竹箭木箭,尖尖朝上,看上去就肉疼。
而在城墙底下,每五步还会安插五百根钩爪剑刃,将尖端磨利,捆插坚实,上面覆盖着茅草,只要有攻城的秦卒踩上去,那感觉更是让人痛不欲生。
相比于这些防御设施,吴广还听说按照这些墨子的守城之法,不仅是城中楚卒,就连黔首庶民也得上城守御。
每五十步的城墙,要安排男子十人,成年女子二十人,老小者十人,再加上战卒六十人,共计上百人之多。
如此防御之法严密无比,可称作铜墙铁壁,吴广看在眼中也不由啧啧称奇。
只是,一想到那几十万的秦军正在南下,吴广又不由打了个寒颤。
不同于瓜的无知不识数,受过教育的吴广很清楚几十万大军意味着什么。
他偷眼瞅了瞅,远处正陪着楚将逢侯仪巡视布防情况的粗裘老者和其弟子。
那些是前来相助楚军守城的南方之墨。
吴广脑海里冒出的却是他家道尚未中落时,随父亲驾车赶路,曾看到前方的道路上,一只高举着双臂,意图抵挡滚滚车轮的螳螂。
“螳臂当车,碾为尘土矣。”
……
“邓陵先生,墨家守御之术果真精妙绝伦,有汝等墨者相助,吾定能将秦军拒之于外。”
逢侯仪很高兴,果然专业的事情还是要交给专业的人来做。
若是他自己守城,最多也就准备一些守城的礌石巨木,哪有墨家这般专业,给你安排的妥妥当当,光是看看城下那一排排闪着光的尖利钩爪,就让他心中安定。
但此次入城的楚墨首领邓陵子,却神色沉重,摇头道:“我听说秦军手中有昔日公输子所留巨砲秘术,可以造出能射出百斤巨石的器械。有此巨砲,阳夏小城恐怕难挡啊。”
“夫子何必长秦人士气,依我看什么公输子秘术,不过秦人吹嘘罢了。若真有此术,为何去岁他秦军连一个项城都拿不下,反遭大败而回,呵呵。”
邓陵子身侧,名为白棐的青年墨者笑起来。
他们去年在秦楚交战时,恰好去了齐国,应彼处齐墨之邀来往,并没有参与进秦楚之战,更没有见到秦人的巨砲秘术。
以白棐的想法,连他墨家都造不出发射百斤巨石的东西,那早死了两百年的公输般怎么可能有这种机关术留下。
而且就算留下,又能如何?
白棐自傲道:“吾等御城之法,皆按照子墨子所留《墨经》而置,乃是当世一等一的守城妙术。”
“昔日那公输般与子墨子相攻。子墨子解带为城,以牒为械,公输般九设攻城之机变,子墨子九距之。公输般之攻械尽,子墨子之守圉有余。以此观之,吾墨家之法当是公输一脉的克星,什么巨砲,不过秦人吹嘘之物。”
一旁的逢侯仪点头称是,心里却另有想法。
作为楚军将领,他自是知道秦军巨砲的威力,之所以去岁没有攻下项城,不过是因为项乃大城,城坚墙厚,远非阳夏能比,更别说里面屯了项渠的数万大军,故而才能坚守不下。
饶是如此,项城的城墙也几乎被巨砲轰塌,如果没有公子启的反叛,恐怕再过几天,蒙武就能打下项城。
所以逢侯仪一开始就很清楚,哪怕有墨者相助,他也绝不可能守住此城的。
他心中所想,不过是“借着这群墨者的守城法扛过几日,再弃城逃遁,到了陈郢,也可说他逢侯仪是力战而退,有了这个借口,想来不会受到军法处置。”
听到弟子的话,邓陵子却是摇着头,他并不认为巨砲之言为虚,更何况就算秦军的先锋用巨砲攻不破他们的防御,那更后方的几十万秦军呢?
他们此行,本就无生路可言。
但邓陵子还是带着麾下的弟子来了,带着南方之墨最后的墨者,义无反顾的来了。
只因为,他们的心中以绝对的“义”和“信”为先,为了心中理念,哪怕上刀山下火海也绝不会退缩一步。
他们是最后一支继承了“兼爱非攻”理念的人。
也是子墨子“最后的传人”。
他们游走于列国之间,阻止大国欺凌小国,来往于集市之中,帮助弱者对抗强者。
他们永远只会站在弱者的身旁,为其助力!
如今秦国伐楚,以强凌弱,他们自然要挺身而出,为了心中的“义”而阻止。
纵死而无悔。
这就是他们所信守的属于自己的道义!
就在这时候,城墙上突然响起了一阵阵惊呼声,无数楚人尖叫起来。
邓陵子举目看去。
白棐抬头望去。
就连靠着城墙休息的吴广也忙站起来,趴在墙垛上,往外眺望,待到看清时,他顿时紧张的身体僵硬发紧。
他看到。
远方的大地上,玄黑色的旗帜迎风飘扬,一面接一面,旗帜下身着黑甲的秦卒排成整齐的阵列,在鼓声中迈着一致的步伐走来,黑压压一片,就像是一条黑色的长蛇正蜿蜒着自北方而来。
那长蛇的口中、身体上还有无数戈矛剑戟组成的獠牙尖刺,刺目耀眼,十分骇人。
两侧,更有无数威武的战车、骑兵在奔驰着。
车轮滚滚之声,马蹄迈动之音,如同雷声轰隆,震人耳目。
秦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