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臀,看到没,那就是你要趁夜突袭的阳夏。”
战车上,赵佗将黑臀叫到旁侧,指着数百步外的城池,对他笑道:“如何,现在还有想突袭强攻的心思没?”
黑臀望了一眼阳夏城墙上涌动的人头,每隔几步就架好的弩机,还有那些高高竖起的长斧、长椎,以及各种怪模怪样的守城武器。
当然,城墙下那深深的壕沟,和露出了茅草遮盖,反射着阳光的钩爪剑刃,也晃得黑臀眼睛疼。
他尴尬的抠着脑袋,讪笑道:“这阳夏城的楚军怎么这样啊,我黑臀跟着将军你攻了那么多次城,可从来没有见过这种阵仗。他们摆那么多武器,这还怎么让人攻城啊,简直太不讲道义了。”
赵佗见这家伙居然还怪上城内的楚军,不由气笑道:“照你这样说,还不如让城内的楚人直接开了门,向你投降呢。”
黑臀嘿嘿一笑道:“那样最好,将军,这城这么难攻,咱们还不如派个说客进去,说不定就能不战而屈人之兵了,兵法上不是说攻城为下,攻心为上吗?可惜那个姓郦的长舌头不在,要不然让他进城,保准不费一兵一卒就拿下这阳夏了。”
赵佗瞥了黑臀一眼,这家伙学兵法还真有点用处,偶尔说话还真能随口诌上几句,倒是有了几分高级军官的模样。不过他所说的派说客进城,在这阳夏恐怕无用。
“此等防御布置,恐怕是墨家的手段了,去把军中的墨者给我叫来。”
秦墨赵纪,昔日在伐燕时跟随夫子吕钧,在军中服务,亲手参与了巨砲的研究和制造,如今正随在赵佗这支秦军中。
他被叫过来一看,便道:“这是我墨家的手段,是《墨经》中记载的守城之法,城中定有墨者相助,莫非是昔日苦获、邓陵氏之墨乎?若真是有墨者相助城中楚军守城,此番想要破城,恐怕颇为困难。”
眼见赵纪眉头皱起来。
赵佗淡淡道:“墨家守城之术,今日一见果真不同凡响,不过若以我军所制巨砲攻城的,其能守乎?”
赵纪怔了怔,他刚才陷入对墨家守城术难以攻破的刻板印象中,如今被赵佗一提起,才想起秦军早已掌握了威力恐怖的巨砲之法。
“将军说的是,阳夏城小墙薄,墨家之术虽能抵御蚁附攻城,但面对巨砲……亦是无能为力。”
赵纪说到此处,满脸复杂的表情。
阳夏城中虽是敌人,却是以他墨家之术来守城。
而如今,他们这一群秦墨,却要以公输子所遗留的巨砲来进行攻城。
何其谬矣。
……
阳夏城头,邓陵子看着那黑压压的秦军已经在城外扎营立寨,同时派出大量士卒民夫去附近砍伐树木,顿时满脸凝重。
身侧,弟子白棐皱眉道:“夫子,如今时日还早,你说那些秦军会来攻城否?”
白棐年纪轻,对《墨经》中的各种守城之法颇为痴迷,认为以此之术守御,则天下莫能与之攻,故而心中很期待秦军能够攻城,好一展他墨家守城术的厉害。
哪料到这些秦人看上去多,但一来却只顾着扎营立寨,丝毫没有攻城的模样,倒是让他心中颇为遗憾。
邓陵子摇了摇头,低语道:“他们在打造攻城器械,想来等到器械打造好之后,才会攻城。”
白棐嘴角勾起笑容,脸含期待道:“到时候便让这些秦人,知道我墨家守城之法的厉害。”
邓陵子瞥了他一眼,开口道:“此战难矣,莫要掉以轻心,你再去巡视城墙一遍,看看有无纰漏之处。”
“唯。”
看着城外毫无攻城之意的秦军,邓陵子脸色越发凝重起来。
阳夏城,在几位墨者的襄助下,打造的如同铁桶一般,但城外的秦军却迟迟没有攻城。
一直到第三日清晨。
吴广和瓜,上城头随同楚军守城。
站在城墙上,他们一眼就看到今日城外的情况和前两天大不相同,原本龟缩在大营的秦军此刻竟开始陆续出来,在城外空地上列阵。
“秦军要攻城了?”
瓜咽了口唾沫,双腿打颤。
旁边另一个名叫冬的民夫,看到他这模样,咧嘴笑道:“莫要怕,如今有墨者助吾等守城,何惧之有,没看到这些弩机和各种器具吗?”
说着,冬还指着不远处的一个奇怪大弩道:“看到没,我听说那可是墨家的秘密武器,能射出六十支大箭呢,那些秦军敢来攻城,保准让他们有来无回。”
在冬的这番话下,周围原本还紧张的楚人民夫和楚卒都镇定了不少。
“是呀,秦军要是敢来,看乃公把他们射成串。”
一个掌管弩机的楚卒叫起来,引起一阵哄笑。
密密麻麻的守城器具,如同铁桶般的防御措施,给了他们守城的信心。
唯有吴广没有理会,他双眼大睁,看着墙外两百步左右,秦军正扛着各种巨木,在那里组装着什么东西。
两个时辰后,时至正午,烈日炎炎。
阳夏守将逢侯仪和邓陵子、白棐等一干墨者站在城墙上,看着城外两百步处,秦军已经组装完毕的十余架类似发石机的器械。
秦军士卒正合力搬运一块块巨石,放置在那巨型发石机上。
“巨砲。”
逢侯仪咽了口唾沫,没有见到秦军的巨砲之前,他还对这些南方墨者的守城之法抱有信心,认为借助墨家守城术,防守个三四天总没问题吧。
如今在看到那一块块巨大的石弹时,逢侯仪心中已是没了底气。
“没问题的,你们不要怕。就算秦军的巨砲能发百斤巨石又如何,这种器械难以瞄准,而且极为损耗人力,恐怕他们发出几十块石弹,也不一定有一块打到城墙上来。”
白棐大声说道,鼓励众人。
他对墨家的守城术很有信心,觉得只要秦军的巨砲准头不好,白费一段力气后就会继续用蚁附攻城,到时候还是他们这群墨者显威的时候。
毕竟哪怕是他们墨者制造出来的发石机也是随机打击目标,难以进行瞄准。
回应白棐鼓励的,是数道巨大的破空声,上百斤的石弹自两百步外飞射而起,划破天空,越过阳夏城头,重重的砸成城中,发出巨大的轰隆声,以及漫天的烟尘。
城墙上,不管是守城的楚卒还是被征召的民夫,亦或者墨者们全都惊呆了。
百斤巨石,真的腾空而起。
白棐牙齿颤了颤,又转而叫道:“二三子勿怕,我说的可没错吧,秦军的巨砲威力虽大,却瞄不准城墙,能够中者恐怕百无余一。”
虽然有白棐这位墨者进行鼓励,但城墙上的所有人依旧面如土色,每个人的脑海里都在想着自己万一被那巨石轰中了是个什么下场。
“他们在调试,下一次恐怕就会击中城墙了。”
一直沉默的邓陵子开口了,他的目光死死盯着两百步外的秦军巨砲。以他老辣的目光,能看出秦军正在移动和调整。
死一样的沉默,见夫子这样说,就连白棐也没了信心。
他颤声道:“夫子,你是说秦军的巨砲还能调整射程和方向?”
邓陵子沉默着点点头,给城头带来一阵压抑的气氛。
“我不信,不可能,绝不可能。”
白棐咬着牙,不愿相信。
很快,秦军的巨砲调试完毕,十多块百斤巨石一齐飞天而起,发出可怕又刺耳的破空声。
这一次,有三、四块巨石仿佛长了眼睛般,径直轰击在阳夏的城墙上。
巨响轰鸣,大地震颤。
这几日费尽了墨者心血,布满了长斧、连弩等各种守城器具的城墙还未发挥任何用处,就在那巨石的轰击下变成了碎片,有一处角楼被当场砸中,瞬间崩塌破碎。
十几个倒霉的守卒更是当场变成了尸体,许多人也被波及,受伤不轻。
巨砲一轮齐射,竟恐怖如此乎!
“跑啊!”
有人叫起来,转身就往城下跑。
吴广咽了口唾沫,他虽然没站在被巨石击中的城段,但也被那巨大的撞击吓的不轻,特别是亲眼看到刚才还开口宽慰他们那个冬,被一块飞溅的碎石射穿了脑袋,转眼就已经成了地上的死尸。
吴广跟着叫了一声,撒腿往城墙下跑。
面对如此景象,城墙上不管是楚军的守卒,还是被强征上来的民夫,全都尖叫着,撒腿就跑,至于本城的守将逢侯仪,早在巨砲发射的时候,就已经没了影子。
面对来自两百步外的巨石轰击,墨家所谓的守城术,发挥不出任何作用,偌大的城墙只是一个被动挨打的靶子罢了。
“夫子……秦军巨砲竟如此可怖,吾等……也撤吧。”
白棐牙齿打着颤,他感觉自己的世界在崩塌。
曾经引以为傲的墨家守城术,在那巨砲之下,竟如此脆弱。
他的毕生所学,和一生的信念,在这巨砲之下,又有何用?
邓陵子没有回答他,而是目光复杂的看着城外那一架架奇怪的发石器械,低语出声。
“公输般与子墨子相攻。公输般九设攻城之机变,子墨子九距之。公输般之攻械尽,子墨子之守圉有余。”
“数百年来,我们这些墨者都以为,公输一脉不仅心无道义,在机巧之术上,更不是我墨家的敌手。哪怕是公输般最为得意的云梯,我墨家亦有克制之法……哪知道,他竟造出了如此惊世骇俗的武器。有此攻城器具在此,恐怕就连子墨子见到这一幕,也无能为力啊!”
“公输之术,更胜我墨家一筹。”
阳夏城外,秦军军阵中。
赵佗站在战车上,眺望远处被烟雾和尘埃笼罩的阳夏城,耳边还回**着那一声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随着新一轮的巨砲齐射,十余枚上百斤的巨石接连轰击在脆弱的阳夏城墙上,这一次,那低矮的城墙再也扛不住了,有一长段墙体直接轰隆崩塌。
看着这一幕,赵佗对左右笑曰:“大都巨城或许还能硬扛一二,但这些小城,在我秦军巨砲面前,真如摧枯拉朽一般。”
“墨家守城术再过精妙又如何……时代变了啊!”
在赵佗话语落下时,秦军战鼓敲响。
鼓声中,秦卒们迈动整齐的步伐,向着布满烟尘和失去了城墙防护的阳夏城走去。
当日,秦将赵佗,拔取阳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