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维九月,序属三秋。

清晨的大河上笼罩着一层薄薄的轻纱,河水涌动,泛起阵阵冷气,在河南地的原野上,一个接一个的秦军营帐按照各自营盘整齐的排列着。

赵佗带着陈平、樊哙、曹参等一众亲信,站在大河的淤泥前,正为一人送行。

“上将军勿忧,昔日鄙人在那齐宫大殿,差点被田氏以鼎烹杀,依旧能临阵反击,劝其俯首投降。齐乃天下大国,尚且被我玩弄于唇舌之间,区区匈奴小邦,蛮夷之人,又能奈我高阳酒徒何?”

郦食其面露自傲,一身胆气弥漫于身外。

赵佗感觉无奈。

郦食其这番安慰的话其实经不起推敲。

齐国是礼仪之邦,当时又被秦军围城,齐王建和相邦田假都有俯首纳降之心,自然是不敢拿他郦食其怎么样,最多给个下马威吓唬吓唬。

但匈奴可是不守规矩的蛮夷,其首领头曼单于更是在代地被骗的很惨,见到郦食其,怕不是想当场食其肉,寝其皮,哪会和他讲什么道理。

赵佗有心不让郦食其去,但这高阳酒徒也是个一根筋,说什么秦已灭天下,如今可供秦军一战的敌人已经不多了,他郦食其想要立功升爵,便要抓住每一个可以利用的机会。

“大丈夫居世,若生不能五鼎食,死即五鼎烹耳!”

郦食其再次拿出当年在齐都临淄外所说的话语,满身豪气。

同时,他还给出了自己能全身而退的理由。

“如果匈奴单于是一个残暴庸君,毫无远见,我自然不敢以身犯险。”

“但据我之前的观察,这头曼单于是个大有野心的雄主,听说他之前为了避免东胡的进攻,将自己宠爱的阏氏和爱马都送给了东胡王,更以亲子为质,这般能屈能伸的雄主,想来不会没有见面就将我杀掉,只要他给我开口的机会,我之性命便无忧矣。”

赵佗沉默了。

他想到历史上郦食其的下场。

赵佗便明白了。

这些纵横长短之士都是一个性子。

昔日张仪戏弄楚怀王之后,明知对方要杀自己,还敢再入楚地,最终全身而退,便是一个例子。

他们这些人啊,玩的就是心跳。

享受的就是这种刀尖上跳舞,博取功名利禄的快感。

而且郦食其说的也对,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他们现在并不清楚匈奴具体的状况,若能得其情报,甚至从中设计,这场战争的胜算自然能够大增。

赵佗只能颔首应下。

此时,在这大河之畔,送行之时。

樊哙被郦食其一番豪气感染,面色涨红,不由叫道:“先生好胆,我樊哙喜欢!”

说着,樊哙又转身向着赵佗跪下,大声道:“上将军,樊哙愿意和郦先生去那匈奴营中走一遭,以我性命护他周全!”

众人一怔。

郦食其惊愕之后,笑起来:“你这厮倒是胆大,对岸匈奴之人成千上万,哪怕你有力能扛鼎之勇,恐怕也一人难敌数万,就不怕跟着我丢了性命吗?”

樊哙拍着胸脯大笑:“有什么好怕的,大不了就在那匈奴营中杀他个进进出出,别的不敢多说,杀他十个二十个匈奴人抵命,我樊哙自信还是做得到的!”

赵佗眯着眼睛,打量着郦食其和樊哙两人。

一个谋士说客,一个先登猛将。

若是出现意外,那可就损失不小。

只是看着两人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模样,赵佗身体中亦不免血液沸腾。

两人皆有豪气冲天,他赵佗若是畏首畏尾,反倒失了英雄气。

更别说此事,并非必死。

赵佗点头:“既是如此,那樊哙便护送郦先生渡河吧。”

他没有过多的吩咐,只是在两人离去前,沉声开口。

“尔等记住,在尔等的身后,有我赫赫大秦为依靠。若匈奴人敢伤尔等丝毫,赵佗必率大秦铁骑踏灭之,让这阴山南北血流成河,让他匈奴人亡族灭种!”

赵佗声音低沉,但话中语气充满坚定和霸气。

众人身子一震,皆感热血沸腾。

郦食其和樊哙心中更有暖流涌动。

“有上将军此言,吾等还有何惧哉!”

“大秦为吾等依仗,这天下万邦,何处不可去也!”

两人大笑,心中更是充满自信,踏上秦军连夜打造的摆渡扁舟,向大河对岸而去,随从的还有几艘小船,二十个精锐的秦军锐士。

看着扁舟在河水中摇曳,向着对岸远去。

陈平拊掌,由衷的佩服道:“无怪乎郦先生能立下降齐之功,此真可谓胆气惊人也!”

赵佗颔首道:“然也,郦先生浑身是胆,不输当世勇将。”

诸人称赞一番后,赵佗看向随从的萧何,问道:“萧长史,舟师多久能至?”

萧何作为上将军长史,军中一切后勤皆归其主管,略一思索计算,便道:“大概三日到五日之间,我大秦舟师便可抵达。”

赵佗点头。

秦军征伐,素来依靠水运输送粮秣兵员,可以大大节省人力和物力。

这一次攻取河南地,自然是对此多有计算。

在战争开始之前,太尉府就通过乌氏等边地戎商打探环绕河南地的大河是否能够以大船通行。

得到的答案是除了少数河段有暗礁外,大河宽广,水量巨大,正适合船只航行,此处的戎人、匈奴等也常以羊皮筏过河。

故而赵佗在北地郡训练骑兵的时候,在陇西郡的羌瘣也没闲着,负责督造船只,以五万偏师为劳力,再加上各郡征召来的造船好手,日夜造船。

羌瘣这家伙虽然在堵截月氏人的时候不太靠谱,但造船之事上并没有拉垮。

几个月的准备时间,为大军造出了一支数量不小的舟师,此刻正运输着大量的辎重粮秣、武器装备从大河上游而来。

毕竟陆军从贺兰北上,需要穿越一片大沙漠,沉重的辎重装备自然不好携带,只能依靠舟师输运。

等到舟师带着大量的装备和补给抵达,秦军便可渡河,向阴山脚下的匈奴人发起攻击。

赵佗举起千里镜,看到承载着郦食其和樊哙的扁舟,在水浪翻滚中,已经快要抵达大河对岸。

……

在大河以北,不远处的一片丰饶草原,此处毡帐遍地,到处都是匈奴的骑兵在其中穿梭。

听闻秦军抵达大河南岸后,头曼单于自然是不可能在头曼城中安坐,带着大军在大河附近驻扎,派遣斥候沿着大河巡逻,随时关注秦人的动向。

如果发现秦人有过河的举动,头曼单于并不介意对其来一个半渡而击。

“秦军厉害,在于他们的强弓劲弩,坚甲利刃,到了草原上,他们的骑兵远不是我们草原之民的对手,我们一个月氏勇士,足以匹敌三个秦人骑兵,故而大单于万不可攻打秦军步卒,而应该发挥我们草原之民的优势,以骑兵取胜。”

苏迦莎身着一身红袍,头戴华丽金饰,更显姿容焕发,此刻在头曼单于的毡帐中,开口谈及对付秦军的方法。

头曼单于微微点头,并未说话。

反而是同在帐中议事的左谷蠡王乌鹿虚坐不住了,他恶狠狠的看着苏迦莎。

每当他看着这个月氏女人,就想到自己原本在和头曼单于的争斗中,占有优势,结果一时不察,被月氏人抄了后路,导致他无路可退,只能向头曼单于投降的悲惨事迹。

心怀怨恨,乌鹿虚不由讥讽道:“你们月氏人这么厉害,一个能打三个秦人,为什么还被秦人给赶跑了?秦人的手下败将,有什么资格在我匈奴人的地盘上说话。”

苏迦莎并不动怒,而是向着乌鹿虚笑道:“我们月氏之所以败在秦人手中,正是因为秦军忌惮我们的骑兵。所以他们才会派使者诱骗翕侯,使得我们中了秦人的夜袭之计,遭受重创而接连败退。如果秦人真有把握对付在正面战场上对付我们,也不会使用这般奸计。”

这话听得头曼单于连连点头,深有同感。

是的,他当初在代地之所以失败,就是因为信了秦人的鬼话,被秦人用夜袭击败。

秦人之所以搞偷袭,不就是因为他们的骑兵根本无法在正面战斗中战胜草原骑兵吗?

“可恶的秦人,这一次我绝不会再上你们的当!”

想到昔日的悲惨过往,头曼单于就不由想到那个满脸笑意的秦国使者郦食其。

就是他,哄骗了伟大的撑犁孤涂单于。

“要是让本单于再见到你,非将你串起来架到火上烤熟不可!”

头曼单于咬牙切齿。

帐外,有匈奴贵人快步走过来。

“大单于,秦人派了使者过河,要见大单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