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子》中有言:

——古者尧治天下,南抚交趾,北降幽州,东西之日所出入,莫不宾服。

在墨子看来,交趾就已经是尧治理天下时的最南边!

话说回来,如今的陆逊,攻下了交州的南海郡与苍梧郡,距离这个所谓的“最南边”交趾,只剩下“郁林”、“合浦”与“高梁”三郡之地。

万事开头难……

再加上这三郡之地并未雄兵与良将驻守。

按理说,如今已经被陆家军打出一个豁口的交州,大可**,一举攻陷,这本该是一件极其轻松的事情。

便是为此,孙权令吕蒙将“南海”、“苍梧”接管后。

陆家军继续西征,为了让陆逊自证清白,逼他一个月内打到交趾,也并不算是强人所难。

可……偏偏,这中间……横生枝节了。

一个名字的出现,一个人的出现,让此刻的陆逊与陆家军“进退维谷”!

……

苍梧与郁林两郡的交界处,三万陆家军悉数行于此,摆出随时向西进攻郁林的架势。

又是夕阳西下,河水上闪动着粼粼金光,营寨前是整齐列队的将士,陆逊与孙茹都是全身披挂,大战在即。

不时的山中传来一声声清脆的越曲。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因为交州住着大量的“扬越人”,时不时的总能听到山间这样的越曲,而这般欢快的曲目也预示着郁林郡并没有什么防护。

陆家军距离攻破郁林……只剩下陆逊的一声号令!

只是……

听着这越曲,陆逊忧心的望着夕阳,感慨道:“好一首《越人歌》……好一个春秋时期,越人女子对‘子皙’的那深沉真挚的爱恋之情!”

孙茹低声说,“伯言,现在可不是听曲的时候……吕蒙将军接管南海、苍梧二郡时,可是提到了,一个月内要我们打到交趾。”

咳咳——

孙茹的话,让陆逊在秋风中咳嗽了起来,待得咳声停止,陆逊方才喃喃道,“如今公纪(陆绩)被交趾士家所擒,他们已经派人传话过来,若陆家军敢攻郁林,他们就拿公纪祭旗,此事……已经在交州传来,也在陆家军中传来……”

“咳……咳咳……若……若我再下令攻郁林,那公纪就是因为我而死!”

陆逊的语气有些悲凉。

“伯言何时这般在乎你这位年少的叔父了?”

孙茹疑问道。

陆逊凝着眉,“夫人,你要知道,公纪才是祖父陆康之子,他才是吴郡陆家的族长啊,这些年他被吴侯派来苍梧,这才让我暂代族长之职,若我不顾他之生死,一意向前,那我陆逊还如何在陆家自处?陆家的族人又如何还会拥护于我!就连……就连我手下的这些兵也会登时背叛于我!”

诚如陆逊所言,他的兵马中虽有大量收复的山越人,可陆家的族人依旧是占据最核心地位的,况且……出征在外,也需要陆家源源不断地供给粮草、军械。

陆家军的核心是“吴郡”四大家族之一的陆家,绝不是什么山越!

但如今的情形……

陆家“真·族长”陆绩的横空出世,士變以他为威胁……让陆逊根本不敢继续进攻。

走错一步,他就会成为陆家的罪人。

——千夫所指!

可……可如今这种局势,不进攻?

那吴侯的猜忌……更加要命!

还有……还有那一个月的时限。

鬼知道,若是没有打到交趾,吴侯又会做出何等“丧心病狂”的事儿。

而最、最、最、最重要的一点,是唯独他陆逊一个知道吴侯的心思,知道吴侯的阴狠、毒辣……

偏偏这些就算是讲出去,也不会有人相信。

“咳咳咳——”

一时间,陆逊又剧烈的咳嗽起来,自打听说陆绩在交州士燮的手上。

陆逊就病了……咳声不止。

孙茹忙接过亲兵捧上的披风,给陆逊披上,语气中添得了几许茫然与无措。

她喃喃吟道:“伯言——”

陆逊则继续低声道:“入冬了……孟冬寒气至,北风何惨栗。愁多知夜长,仰观众星列……”

一个“愁”字,让陆逊着重强调。

而陆逊的心境也愈发的凄凉与悲怆。

孙茹尤记得,上一次……夫君这么感慨,还是她初来到这边时,夫君的担忧。

那时候夫君感慨的是——“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箫鼓鸣兮发棹歌,欢乐极兮哀情多。”

同样是悲凉的辞句……

但总归,那时吟出的“秋悲”虽凄凉,总是还饱含着一线希望。

可这一次……夫君吟出的诗中,孙茹只能感觉到夫君的心宛若陷入了寂暗如磐的黑夜,丝毫感受不到半点曙光!

反观……此刻的陆逊,他一手捂着胸口,一双眼眸茫然不知所措。

——『进攻还是后退?』

——『陆家还是吴侯?』

——『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一个千古难题!』

……

……

人说,病去如抽丝……

俨然,这话对自幼习武的灵雎并不适用。

一日一夜的休息,灵雎已经可以下床,且在院落中健步如飞的习练身法、暗器,屋内的貂蝉则正在弹奏《苏武牧羊》:

——“渴饮雪,饥吞毡,牧羊北海边。心存汉社稷,旄落犹未还。”

似乎是因为女儿就在身边,琴声愈发激烈。

却又像是因为心中有事,反倒是琴弦因为太过用力而铮然崩断,灵雎的练武也随着琴弦的绷断戛然而止。

貂蝉怅然的拈起琴弦,叹息道:“怎么回事?女儿在身边,反倒是连这一首《苏武牧羊》都弹不好了。”

灵雎并不介意,“娘弹的这曲子好听极了……可为何是《苏武牧羊》呢?这曲子我知道了,是苏武被困在塞外,却没有忘记归乡……琴由心生,音尤心相,母亲特地弹这首曲子,想来心头在不住的提醒,不能忘记报恩吧?”

听过灵雎的一番分析,貂蝉自嘲一笑回答:“一首《苏武牧羊》被你想到这里,早知道,我该弹一首《凤求凰》,你是不是就会想到,母亲催着你找个如意郎君呢?”

灵雎小嘴一撅,她很享受这种在母亲身边的感觉,“娘说什么呢?咱们还是先说报恩吧!”

说着话,灵雎拉着貂蝉就走回了屋里。

一边走一边说,“娘,女儿有一个想法……”

“什么?”

“娘活着,那女儿对关将军的仇恨自是一场误会,关家父子是娘的恩人哪,女儿自当报恩,可父亲的死不能这么算了,那北方的曹贼在白门楼上杀害父亲,他依旧是女儿的仇人!这个仇人依旧还活着……活的好好的!”

只是一瞬间,灵雎就完成了一个从依赖母亲的小女孩,到毅然决然要报父仇的女杀手的转变。

“雎儿,你到底要做什么?”

诚如每一个母亲一般,貂蝉望向灵雎的眼神饱含着担忧。

灵雎却像是已经做了决定,“我与娘的仇人是那曹贼,关将军与云旗公子的仇人也是那曹贼,女儿决定带着‘鹦鹉’加入到关将军……或是云旗公子这边,同仇敌忾,与他们并肩作战!一同去讨伐、清剿那曹贼?”

“你?”

貂蝉下意识的吟出一个“你”字。

俨然,貂蝉觉得女儿有些夸大了,她不过一个小女子,如何能帮到关将军,又如何能帮到云旗?

“娘你莫要小瞧我……”灵雎拍拍那平坦的胸脯,“女儿的‘鹦鹉’起于洛阳,可许多城郡都有‘鹦鹉’的杀手,且这些都是父亲的旧部,武艺过人,除了精通暗杀,探取情报也是一把好手,最重要的他们都是女儿信得过的人……还有琅琊国的国主臧霸叔叔,女儿一定要告诉他,娘还活着,若是他知道,定也会欣慰异常的。”

臧霸是高义之人……

与吕布不打不相识,义结金兰,从此把这份兄弟情义看得比天还重。

这也是为何,臧霸会偷出灵雎,且秘密的收揽吕布的旧部,藏于废墟中的洛阳,再帮助灵雎组建鹦鹉,并且暗中支持的原因。

一切都是一个“义”字。

如今,得知亡兄夫人尚存,臧霸又怎么能不欢欣鼓舞呢?

“我说的不是这个……我是担心你……”

灵雎越是说,貂蝉越是担心坏了,生怕女儿又一个激动之下,直接拿着云旗的连弩去北方暗杀曹操去了。

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女儿,貂蝉可不忍心眼睁睁的看着她……再度离开。

“娘你莫要担心……这些年,我不都是这样过来的。”灵雎嘴角咧开,露出了爽然的笑意,“不过,在此之前……女儿还得先办一件事儿!”

“什么?”貂蝉连忙问。

灵雎莞尔一笑,“既要加入关将军与云旗这边,总是要送一份见面礼的吧?否则……岂不是证明女儿,还有‘鹦鹉’很是无用?”

不等貂蝉张口问。

灵雎一股脑的把什么都讲述了给母亲,“在这江陵城,可有人……想要调查黄老邪的身份,更想要加害那黄老邪呢?如今……女儿既已经知道这黄老邪的身份,岂能让这些居心叵测的坏人得惩?”

说话间,灵雎的笑容愈发的灿烂,是那种见到母亲后欢欣鼓舞的笑,也是那种找到同仇敌忾的盟友时,那种亢奋的笑,当然……也有一些对敌人小小的阴谋算计,是一抹狡黠的笑意!

而一席话脱口……

灵雎用手揣着下巴,她心头喃喃:

——『这……应该是条大鱼吧?』

——『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北边来的咯!』

灵雎哪里知道,她口中的大鱼,可是江东的上将军吕蒙的两个儿子啊!

——长子吕琮;

——还有吕蒙最疼爱、最勇武的次子吕霸!

灵雎猜对了……

从这个层面看,还真是两条大鱼!

……

……

傅士仁是个爽快人,也是个怀才不遇的人;

更是个一辈子没有被认可过的人。

关麟是第一个看到他才华的人,也是第一个认可他的人,更是将“卧龙”这样的头衔安在他头上的人。

就因为这个……

傅士仁口中的“亲兄弟”已经不是说说而已了。

傅士仁当即提议,要与糜芳、关麟义结金兰……

糜芳琢磨着,还有这等好事,傅士仁这提议,简直是点石成金哪……他连忙答应。

关麟有点儿懵,他有种赶鸭子上架的感觉……更有种被胁迫的感觉。

他还是孩子啊!

偏偏,傅士仁与糜芳同时问关麟。

“是我二人不配么?”

“还是云旗口中我二人‘卧龙、凤雏’只是说说而已,唬我二人开心?”

打从关麟的心里讲,是有点儿不配……

如果按照历史原本的轨迹,你俩是中华历史上的赫赫有名的十大恶人哪!

可……要拒绝的话,偏偏气氛到这儿了……

这就有点尴尬了!

关麟没法不答应啊……

“三人一条心,黄土能变金,与我心目中的卧龙、凤雏……能义结金兰……其实,我……我早有此意啊,我只是觉得年龄尚小,不配啊……!”

随着关麟的一声答应。

整个糜府紧锣密鼓的筹备了起来。

说起来……

这义结金兰,自从关云长“身在曹营心在汉”、“过五关斩六将”的事迹传遍整个天下。

至此之后,义结金兰已经不拜“金兰谱”了,改拜关公像了。

此刻,糜家府邸的后院,一片冬菊之中,桌案上摆放着**酒,桌案前摆放着关公像。

随着“啪嗒”、“啪嗒”的声音。

糜芳、傅士仁、关麟……纷纷跪在蒲团上。

——“我傅士仁,字君义,幽州广阳郡人!”

——“我糜芳,字子方,东海郡朐县人!”

——“我关麟,字云旗,山西运……啊不,河东解良人!”

关麟微微磕绊了下,不过,无伤大雅。

紧接着,三人齐声道:

“我三人虽然异姓,今日愿结为兄弟,从今以后同心协力,救困扶危;上报国家,下安黎庶。皇天后土,实鉴此心,背义忘恩,天人共戮!”

如此,大概的仪式就完成一多半了。

之后需要拜三拜。

第一拜之前,傅士仁当先道:“我为兄长,这第一拜,我与子方弟、云旗弟是春风得意遇知音,杨柳含笑应祭坛!遥祝我们兄弟三人‘报国安邦志慷慨,建功立业展雄才’!”

说到这儿,三人一起拜关公。

当然,关麟觉得拜自己的老爹的石像,这种感觉怪怪的。

不过,听到傅士仁的话。

他心里嘀咕着。

——『似乎,这位大哥傅士仁是有文化的呀?不是纯粹的武人……该不会也是读《春秋》的吧?』

就在这时,三人该第二拜。

糜芳是商人,他没啥文化,连忙道:“方才云旗说的就挺好,这第二拜,我就借花献佛,按云旗说的,咱们三人一条心,黄土能变金,遥祝咱们三兄弟发大财!立大功!发大财,发大财!”

一时间,糜芳词穷了,满脑子想的除了“发大财”,还是“发大财”!

话音落下,三人第二拜。

关麟心里嘀咕着……

他们这个组合,严格的说,是一个北京人,一个连云港人,还有一个年轻的山西运城人!

这是搞钱小分队;

也是汉末合伙人哪!

很好很强大。

当即,关麟拱手:“这第三拜,是我与君义大哥、子方二哥,我们三人忠肝义胆,患难相随,誓不分开,生死不改!天地日月壮咱们兄弟情怀!”

关麟都快唱出来了!

三人又是一拜!

最后……

“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傅士仁道:“但求同年同月……”

突然说到这儿,他顿了一下,“云旗这么年轻,同年同月同日生的话就算了,子方啊,咱们不能让云旗陪着咱们两个呀!”

糜芳回过神来,“哈哈哈”,他当即大笑了起来。

“我也是这么觉得!”

这一系列的仪式完成,关麟是莫名其妙多了两个“华夏恶人”做兄弟,他突然感觉肩上的担子更重了一分。

倒是傅士仁一本正经的说道:“三弟,你脑袋最是活络,这贸易怎么做?商业怎么打……你只管吩咐,大哥这边要人有人,要地有地,要钱有钱,不是要加大生产么?江陵没有地,无妨,公安城有的是地……三弟只要说用多少,为兄即刻安排!还有,三弟即将赴江夏,人手若是不够的话,为兄这儿还是有几千部曲的,抽出几千人赠予三弟,不在话下!”

傅士仁是真把关麟当兄弟了。

而随着傅士仁的这一番慷慨激昂的话……

关麟意识到,一个一辈子没有被认可的人,当有一天真的有人认可了,且为他指引了一条能够站起来的路。

——他能把命交给你!

“大哥……二哥……”关麟也算是很快适应了身份,“咱们三兄弟,主打的就是‘逆袭’,主打的是有朝一日,让那些看不起咱们的人惊掉下巴!”

说到这儿,关麟竟觉得有些饿了,“二哥,不妨咱们先吃点东西,这商业战、贸易战,今夜咱们一条条,逐条来讨论……如何布局,如何开阔,如何把钱换成铁,又如何把铁换成地,今晚咱们就做个大战略!”

“好……”傅士仁别提有多精神了,比起钱来,他更在乎这个逆风崛起的机会,“这生意咱们要么不做,要做就要一鸣惊人!”

关麟接着道:“还有二哥的铸新城一事,今晚也一并讨论……必须打造两座比钢铁更坚硬的新城!咱们商业做的如火如荼,可不能老家被人给端了!”

说到这儿,关麟感慨道:

“再过五年,让那曹操,也让我大伯、让我爹睁开眼睛看看,那时候的天下是谁说了算!”

这一番话中。

关麟的意思并不是他们三说了算。

而是……钱说了算!

是货物说了算!

是商业说了算!

这就与后世一样,当一个帝国控制了整个全球的经济,它就是可以为所欲为!

——这是多么深刻,且痛楚的领悟啊!

反观傅士仁与糜芳被关麟的话感染。

傅士仁感慨道。

“三弟敢如此扬言,为兄这就放心了。”

糜芳不知道该说点儿啥,只能感慨道。

“我,我也一样啊!”

……

……

樊城,官署之中。

已经半夜了,曹操睡不着,他仍然坐在案头,一手揉着疼痛的额头,一边还在深深的思索。

有美人心疼的站在曹操的身后,帮曹操轻轻的揉按着太阳穴。

程昱匆匆赶来……

他是后半夜被传召过来的。

而一赶到这里,曹操就将曹丕与曹植分别提出的《九品官人法》与《征召寡妇分配军户》的竹简递给了他。

程昱只看的是触目惊心……

原本的困顿,登时间就消散的无影无踪!

而这两份提议,一为彻底更替四百年的察举制度,向氏族妥协;

一为振奋三军士气,建立出千秋万代,军户远远不绝的制度。

无论哪一个,在程昱看来,都足以解如今不利的局面。

只是……

“怎样?”曹操适时的发问。

程昱拱手道:“臣斗胆问丞相,为何选臣来看这两份提议?臣不敢妄自猜测丞相的意思,可若不知晓丞相之意,臣不敢发言。”

“哈哈哈哈……”

程昱的担心惹得曹操一阵大笑,他那虎目微微张开,他朝身侧的美人示意,让她退下……

此件寝居中只剩下了曹操与程昱两人。

曹操缓缓起身,“孤知道,我大魏的世子之位,满朝文武多心有所属,多有支持者……可唯独你程仲德,你从未私下里会见过子桓,也未会见过子健,你是最忠诚于孤的!”

说到这儿,曹操展眉……

他的目光幽幽,语气压低:“而这两份提议,若是让那些豫州士族去选,他们定然选子桓的《九品中正制》,若然让谯沛宗室去选,他们定会选子健的这一篇!唯独你……仲德,你是超然他们之外的,你名字中的‘日’字,是孤赐予的,你是孤的太阳啊!”

“选选吧,公正的去选,子桓?还是子健?”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