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权的脸绿了;

孙权已经处于崩溃的边缘。

急转直下的局势,让他没有收获到“背刺”带来的哪怕是一丁点好处,反而……让他沦为了被偷家,被“釜底抽薪”的那个。

一场朝会,一条条急报如雨后春笋一般的冒出!

当先后鱼贯而入的几名斥候,分别将前线战场细细的讲述出来……

包括,长沙、江陵……以及关羽的攻势如虹!

反观孙权,在听到这些后,他展露出了愈发面如死灰的脸色。

不止是他,周围的所有文武,他们脸色尽是青一阵、紫一阵!

现在是什么情况?

长沙战场,面对千余守军,吕蒙大败,丁奉战死,五万大军损兵过半,最关键的是此间的大都督吕蒙也因为吸食了太多浓烟而病入膏肓,奄奄一息。

一个病恹恹的大都督;

一群残兵败将……最关键的是,他们远在长沙,而关羽已经过了樊口,就要快要打到柴桑了!

再说江陵战场,面对糜芳,周泰竟然遇伏被杀!

那“杀人者东海糜芳是也”,简直就是对整个东吴莫大的嘲讽。

还有……徐盛,四万精兵兵士,竟就奈何不了几千人的糜家军,奈何不了那几十年来“并不出众”的糜芳!

还有……益阳!

这城?朱桓与两万朱家部曲是怎么守得?

就算关羽是“神兵天降”,就算关羽擅长千里袭人,可他也不可能飞入这城池啊?

朱桓是怎么做到,一个时辰也没有守住,还身死城中,将整个东吴空虚的后方,悉数暴露在关羽的面前。

这无异于……虎入羊群!

这已经不是远水救不了近火的问题了,孙权与一干文武意识到,这已经是危机东吴存亡之秋,一着不慎,整个东吴即将亡国,孙氏基业将毁于一旦……

或许……这些豪门氏族,也将遭遇灭顶之灾!

孙权的心情糟糕到了极点,也心惊胆寒到了极点,所有人的心情都不好受。

那些哗然喧闹之声此起彼伏,似乎……这时候,谁也没有在意到,这里还是东吴的朝堂,是江东最神圣的地方。

“突袭而来的是关羽,就我们这群人?怎么守?”

“是啊?就是派人去柴桑,那也不过是螳臂当车……我们的脑袋就比那颜良、文丑,比那五关下六名亡将的脖颈更硬朗么?”

“可惜周大都督、太史将军不再,否则,这硕大的东吴……也不至于无人御敌啊!”

这一句句的话让孙权的心情更加烦躁。

却也是一句句的在挑衅着他的底线与尊严。

周瑜、太史慈……

呵呵,他们若在……东吴内部早就打成一锅粥了?

听到他们的名字,反倒是此刻的孙权最想见到的人……是鲁肃,是那远在江夏的鲁肃!

他不由得感慨道:“何须公瑾?纵是鲁子敬在,他……他一定会教孤御敌之良方!他一定有退敌之策!”

孙权的话悉数传入了周瑜的儿子周循、周瑜的侄儿周峻的耳中。

两人彼此互视……

周峻已经有些跃跃欲试,想要趁这机会……领了抵御关羽的“重任”……

当然,这份“重任”在他眼里……多少有些意味深长的味道。

哪曾想,就在周峻要踏步走出之际,周循悄无声息的拉住了他的袖子。

“怎么?”周峻压低声音询问道。

周循则用极轻极细,唯有他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回应,“再等等……”

“等什么?”

“等……”说到这儿,周循不经意的抬眼,隐秘的瞟了下孙权,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细密,可仿佛声调中突然添加了几许笑意,“咱们不慌着出手,等这满朝文武再去送死一波——”

唔……送死一波?

周循的话提醒了周峻,也使他意识到,周循是要……借关羽之手,进一步的消除东吴的“有生力量”啊!

话说回来,如今周循有一万部曲,孙权还有一万亲兵,其中更是饱含着三千宿卫虎骑。

除此之外,那些大家族表面上哭穷,扬言部曲早就派出去了,家里都没男丁了,可事实上,谁家……不私藏个几千部曲呢?

这些人在,周循与“鸿雁”……还不足以完成起事。

所以,现在的局势,最好的解法,就是让他们去送……反正周循不急,急的就是这满朝文武!

想明白了这此间总总,周峻用无比佩服的眼神望向周循。

心头感慨:

——『不愧是叔父的儿子,这一等……等的妙啊!』

果然……

在喧闹声中,吴郡、会稽大家族之首顾家族长顾雍,第一个站了出来,他提高声调,大声道:“诸位都静静,安静一下,谁说我东吴无人?老夫举荐一人,只要他挂帅出征,诸公鼎力相助,足可破关羽——”

果然,随着他的一道声音,整个朝堂瞬间安静了下来。

“谁?”孙权的眼睛炙热,他对顾雍提及的名字是望眼欲穿。

“建安十三年,此人征伐黄祖,敌军用艨艟战船打横,把守沔口,箭如雨下,正是此人率百人突入艨艟之中,斩断两条绳索,于是大军得进,最终斩杀黄祖!次日宴会,主公还说,能得此庆功宴,全靠此人斩断绳索的功劳!”

“后其征战四方、平定叛乱……一身是胆,从来身先士卒,勇武无双,柴桑叛乱,他也平定过几次,最是熟悉那里地形,若由其统兵,可踏江而击之……关羽必败!此人……诸君都不陌生,正是身长八尺,武力不输于关羽……会稽余姚人——董袭!”

随着顾雍的话吟出。

此间朝堂突然沉默了……

似乎、仿佛、好像……在现有的将军里,也唯独董袭这样不怕死的猛人,或许能拦住关羽。

哪怕是同归于尽!

当然,大家伙儿心里头明镜似的,董袭……也只是能勉强能与关羽碰一碰,未必就一定能胜关羽!

可……这种时候,也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要不然……还能咋地?

真关羽杀进来,那就是又一个“江东小霸王”,不……他会是一个比孙策更难对付,更霸道的霸王!

“我全家还有两千部曲,老夫悉数贡献出来,吾子全琮学过些许兵马统率,能使二十八重的大刀,可为董袭将军做先锋!”

说话的是全柔,这位汉灵帝时期就被举为孝廉,董卓之乱时,弃官归乡,回老家吴郡出仕的“全氏一族”族长,他是第一个站出来支持孙权的。

随着他的话……

孙权眼珠子一定,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久闻全家有子‘全琮’少年有名,如今正直弱冠之年,文武全才,少年英雄,若是此番得胜,那孤便将长女许配于他?孙家与全家永结秦晋之好……呵呵,孤之长女孙鲁班,可最是敬佩少年英雄啊!”

孙权已经开始画饼了,当此东吴存亡之际,纵是爱女,他该割舍的也必须得割舍一下了!

除此之外……还有一层,吴之四姓“顾、陆、朱、张”,如今陆姓迁徒……所剩唯独三家,那么自然会有一个家族递补上去!

能成为孙权的亲家,无疑……这个机会很大,这何止是一张大饼?

这简直是……百尺竿头,鱼跃龙门的机会!

很明显,孙权的画饼产生了积极的影响。

“顾家也能拿出三千部曲!”

“张家有八百部曲,任主公调遣……”

“诸君怕是忘了,我孔家还有一子,如今身居骑都尉,我孔家亦有两千精兵!”

“末将宋谦……只有三百兄弟,但愿意辅佐董袭将军,抵御关羽,将那关羽生擒,献于主公!壮哉我宋家门楣!”

……

就这样,不止是吴郡四大家族,会稽四大家族,许多次一级的家族,也纷纷站出,有钱的出钱,有兵的出兵,草草竟也汇聚了两万部曲。

还是那句话……

这些大族不喜欢孙策、关羽这种猛人,因为太霸道了!

反倒是,他们喜欢孙权。

因为孙权……会最大程度对他们妥协,且给与他们极大的方便!

危急存亡,大族兴衰……这种时候,谁也不会退却。

“哈哈,好……”看着众人的轻吟,孙权那阴云密布的脸上……总算露出了几许笑意,他环望眼前同仇敌忾,纷纷请缨的众人……大笑道:“诸位都是孤的忠臣哪……有诸君在,区区关羽,何足道哉?孤……无忧矣,无忧矣……”

当即,孙权就想要发号施令,调派驻守会稽的董袭为统领,另派宋谦、全琮为先锋赴柴桑抵御关羽。

哪曾想……就在这时。

“天子诏书到,吴侯孙权听封——”

突然间,宫殿外,一道震耳欲聋的清亮之声遥遥传来……

随着这道声音,孙权与此间文武一愣,这都啥时候的天了?怎么突然来了一封天子诏书?

可看清楚来人……

——是曹丕!

这下,孙权、顾雍……还有许多提前得到风声的文武,他们一下子就懂了。

——『是那封诏书!』

可碍于是天子诏书,他们就算是有……再要紧的事儿,也不可能打断。

更何况,这是一封“特殊”的诏书,是孙权心心念念,做梦都想要收到的诏书。

可……

偏偏,此情此景下,这诏书宣读的时间与内容,就显得有些不合时宜。

伴随着“踏踏”的脚步声,曹丕已经带着刘桢、吴质快步走入这即将成为“吴王殿”的地方。

他扯开嗓门高喊道:

——“盖圣王之法,以德设爵,以功制禄。劳大者禄厚,德盛者礼丰……近汉高祖受命之初,分裂膏腴以王八姓,斯则前世之懿事,后王之元龟也……”

——“……今封君为吴王,使使持节五官中郎将曹丕,授君玺绶策书、金虎符第一至第五,左竹使符第一至第十,以大将军使持节督扬州,领荆州牧事……今又加君九锡,其敬听后命。以君绥安东南,纲纪江外,民夷安业……钦哉!敬敷训典,以服魏王命,以勖相我国家,永终尔显烈!”

洋洋洒洒,共计三百多字……文字精炼,翻译出来,怕是一千字也无法诠释出来。

说起来……

这一封诏书,名义上是汉天子敕封,可听起来,却大有……魏王册封之意!

特别是最后就一句“以服魏王命”,意思是说,你“大魏吴王”需要服从魏王的赐命,用来勉励您辅佐国家,长久地延续您那显赫的功业。

这算是文字中的春秋笔法,一笔带过!

却显而易见的将“魏王”与“吴王”排序,吴王……将永远在魏王下一位!

当然……

如果是寻常,或许孙权会留意、在意……乃至于细细的琢磨下这“封王”诏书,甚至提出质疑……争取条件,可现在……他没有半点儿心情。

乃至于,这诏书颁布,孙权非但没有谢恩之意,更没有任何内侍接过诏书,没有文武群臣跪地拜服齐呼『吴王万岁』!

甚至,整个宫殿……完全没有一丁点的欢喜!

这……节奏有点不对啊!

吴质与刘桢已经感觉到此间朝堂的诡异。

而这诡异的气氛还在不断的扩散,愈发的浓郁了起来。

——『什么情况?』

曹丕也觉得不对劲了,封王?这不是大喜事儿么?这不是该普天同庆的么?

怎么?

正直曹丕疑惑之际,孙权张口了,“五官中郎将这诏书念完了么?”

无比平静的一句话传出……

孙权这一句话几乎没有任何波动!

呃……

曹丕愣了一下,旋即颔首,“念完了。”说话间,他双手呈上诏书,身后的刘桢呈上玺印,似乎是要将这诏书与玺印一并交给孙权。

只是,谁曾想……孙权不为所动,满朝群臣都不为所动。

这沉寂的气氛持续了整整二十息,还是顾雍打破了此间尴尬的气氛,“若五官中郎将没有其它的事儿,那就先行退下吧,吴侯与众文武还有军务相商……”

这……

——『吴侯?怎么还是这个称呼?』

——『不是该改口吴王么?』

曹丕懵逼了。

可……一旁的虎卫却已经踏步上前,无疑……是对曹丕下达了逐客令。

一时间,曹丕无奈……唯有退下,只是……那诏书还在他的手里,不曾送出。

他不禁扪心自问。

——『我……我做错什么了么?』

——『这大魏吴王的头衔,不是他孙权望眼欲穿的么?』

是啊……

曾几何时,孙权对“吴王”是望眼欲穿……

大魏吴王也是“王”!

但……现如今……此情此景、间不容发的局势下,孙权心里头透彻的很。

这种时候……他会想起那句高祖留下的“非刘姓者不得称王”……

当此之时,他不能以此去激怒刘备,去激怒关羽啊!

孙权必须为自己留下一条退路了!

这或许……会成为他……乃至东吴最后的、唯一的转圜的余地。

反观曹丕……他一边向后退,面色显得很挣扎。

——『就这么离开了么?』

——『若是父王交代的这件事儿都办不好,我拿什么与四弟争太子?』

(Ps:之前有读者提出,这里是太子……还是世子?《三国志》中有记载,216年,曹操封魏王,次年立曹丕为魏王太子!注意,是太子!)

踏……曹丕脚步一顿,他挥手甩来了两名亲卫,快步折返……他又一次行至大殿中间,他拱手道:“吴侯是要抗旨么?”

这是质问……

孙权冷冷的凝视着曹丕。“孤何时说过要抗旨了?”

“那吴侯为何拒不奉诏?不接受此天子敕封吴王的诏书?”

这……

无疑,曹丕的话就像是要引爆一个火药桶一般,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孙权。

“呵……”

这时,孙权却笑了,是冷笑……他的眼眸变得阴郁,他凝视着曹丕,“孤宁终生不称王,也不要学那冢中枯骨,做区区几个月的吴王……”

说到这儿,孙权一挥手……

当即,一干兵士将曹丕压下。

孙权则大声吩咐,“传孤军令,由董袭任大统领,宋谦、全琮为左右先锋,各族长各自拿出约定兵马,共计两万三千,孤拿出七千精锐,共计三万大军……”

说到这儿,孙权顿了一下,语气更添冷冽,“昔日,赤壁之战,曹操携八十万大军南下,公瑾就是率三万大军破敌!当年与黄祖一战,却是董袭将军力挽狂澜,助孤擒贼破城,这一次……孤信董将军,也信诸公——”

尘埃落定……

就这样一场一波三折的朝会,以最终凑集了三万大军,以董袭为帅向柴桑进发。

此间,跪坐在末席,小一辈的周循、周峻始终关注着此间局势,却是一言不发。

直到……朝会散去。

上了马车后,周峻才问周循,“董袭……勇猛无双、一身是胆,宋谦……一柄方天画戟使的出神入化,全琮……少年有为,名声响彻……兼之三万大军……”

周峻的话仿佛才说了一半,就被周循打断。

“表哥,可别说了……”

周循在笑,笑的无比灿烂,到最后……他尽量克制自己的心境,这才脱口,“这些人……还不够给关公塞牙缝呢?”

……

……

江夏,从安陆城通往襄阳的官道上。

“驾,驾——”

一辆马车前,马夫拼命的挥动马鞭。

两匹马儿吃痛,健硕的四蹄迅捷如风驰电掣一般的踩踏在土质地面商,马车也宛若一道旋风一般,飞驰而过。

因为速度太快,官道上的行人方才听到马蹄声,紧接着……就是马儿、马车的疾驰而过,几次……都险些把沿途的商贾给撞到。

一个脾气不好的豫州人,扯开嗓子,用尖锐的语调发出抱怨,“跑这么快?投胎呢?”

很明显,这马车不可能去投胎,但,却有一件比投胎还要急迫的事儿。

马车中坐着的是鲁肃、孙登、骆统。

马车之后……还有江夏的骑兵沿途追随,这追随说是保护……可任凭都知道,此为……监视……

这些骑兵的职责就是确保鲁肃与孙登不会跑路,私自回江东。

除此之外,无论是襄阳还是江陵,这些兵士都不会阻拦他们前往。

“吴蜀休矣……吴蜀休矣!”

“大都督……”

“咳咳……咳咳……你们还当我是江东的大都督么?咳咳咳……你们瞒我……瞒的好苦啊——”

忽然,马车中,随着鲁肃的一声声嘶力竭、悲痛无比的长啸,他又一次剧烈的咳嗽了起来,整个一路,他都在咳嗽……咳的很急。

要知道,自打他的“顽疾”被张仲景医治后,他就再没有像今天这般咳的严重,咳的痛不欲生。

说起来,哪怕鲁肃身在江夏,可他依旧时刻关注着整个战场。

甚至……襄樊战场的捷报传回,关麟一举焚烧樊城、郾城、平鲁城;

曹仁自刎,殷署、赵俨被烧死,徐晃被困,牛盖投降……

这些,都第一时间传到了鲁肃的耳中,也让他敏锐的捕捉到了一抹战绩,一抹对于东吴而言,千载难逢的战机。

当樊城已失,襄樊与宛洛连成一体,那么……对于曹操而言,他迫切要打的便是一场“许都保卫战”!

这一战的意义,将决定……荆州是把战火烧到中原与北境,继续蚕食曹魏的疆域,还是与曹魏划豫州而治、分庭抗礼。

一如当年的楚汉相争!

对于曹操而言,许都保卫战……将是一场只能赢,不能输的战役!

故而,在这样的局势下,曹操势必会将西面……

也是淮泗一代的兵力调走!

兼之……这半年来,东吴在淮泗屡战屡捷,打下了牢固的基础,这种时候……就应该一股做气,将东吴所有的兵马调往淮南,强攻夺下寿春,然后北上徐州,接下来占据青州,攻克幽州……

如此,东吴将占据一切临海的疆域。

东吴的水军将能协助这些城池的驻防……

这支水军也将变得空前的强大。

无论在未来何种局势下,这片疆域带来的资源,都足以让东吴……立于不败之地,足以让东吴盘活整个棋盘。

这一条战略规划,鲁肃以想到……就立刻就写好了信笺,想要第一时间传给孙权……

甚至,在信笺中,派遣谁去进攻寿春?

寿春若不好攻,当如何?

如何绕过寿春,如何攻下寿春之后的城郡,将寿春困为孤城……这些事无巨细,鲁肃都交代的极其清楚,甚至对许多种情形做出预案。

若按照这一条战略规划,就算寿春是张辽驻守的又如何?

曹操不可能支援过来,粮食也将被截断……

最终的结果,一定是张文远不战而败,这盘向北蚕食曹魏疆域,迅速壮大的棋盘,就彻底活了!

就在鲁肃把一切都规划好,要派遣骆统去交给孙权时,变故发生了。

——是孙登!

因为东吴突袭荆州的日子已经到了!

局势已经不可避免,无法挽回!

故而……东吴的世子孙登向鲁肃说出了实情。

将父亲孙权派遣吕蒙、蒋钦、周泰、徐盛、贺齐、丁奉、朱治……还有九万水军突袭江陵与长沙的行动娓娓告知给了鲁肃!

东吴出动的将领,几乎是全明星阵容,东吴出动的兵力几乎是倾巢而出。

孙登的本意是,让鲁肃收回他的提议,如今的局势,联盟破裂已然不可避免,北上徐州、青州的计划……只能搁浅。

哪曾想,当鲁肃听到这一条计划时,他的瞳孔几欲爆裂而出。

仿佛只是孙登一段话的时间,鲁肃整个人却苍老了三十岁!

原本温和的目光变得空洞;

原本和煦的面颊仿佛也坠入了冬天般的寒冷。

从那一刻起,他口中不断吟出的只剩下这么一句,“联盟破裂,天下三分不再,吴蜀危矣,吴蜀危矣——”

鲁肃迅速的让人准备马车,星夜兼程就往襄阳赶。

他……他必须阻止这一切的发生,尽管……他已经意识到,或许局势已经无法扭转。

鲁肃、孙登在江夏!

关羽、关麟的目光放在襄樊战场。

荆州怎么可能防范东吴?

此番背刺是……是十拿九稳的呀!

可恰恰因为这样,鲁肃才会担忧。

他担忧的不是长沙、江陵夺不下,不是……东吴精锐打不过荆州军,事实上……

事实上,这一对关家父子就是再智勇无双,也不能同时与曹魏、东吴两线战场开战!这是必败的局!

可……赢了以后呢?

就算是擒了关羽、关麟又如何?

杀了?刘备还在西川哪!

放了?关羽一定会带兵卷土重来……

那时,就不是荆州面对东吴与曹魏的两线夹击,而是东吴……东吴将被夹死在中间,荆州也将变成属于东吴的绞肉场!

刘……会不会亡?鲁肃不知道!

但鲁肃能看到的是,逆魏一定能笑到最后!

不得不说……

这个时代,在战略眼光上,在大战略的规划上,鲁肃是与诸葛亮、荀彧、沮授同一档的……

他是“鹰”派,他是东吴最硬的男人;

可他……却因为局势使然,放下了“鹰”派的犀利,变得比“鸽子”还要温和。

但现在……他意识到,他苦苦维系的同盟,三分天下的局面即将打破,他甚至预判到了未来的东吴,将因此……毁于一旦!

——『完了!完了!』

——『东吴危矣,东吴危矣!』

鲁肃的心头还在沉吟……

孙登看着他不断的剧烈咳嗽,忍不住问道:“大都督何故这么执着于这个同盟呢?在父亲看来,这荆州本就是东吴的,他对这荆州素来有执念哪……”

“荆州是哪里的……咳咳……咳咳咳……”

伴随着一阵剧烈的咳嗽,鲁肃一边拍着胸脯,一边艰难的张口:“荆州是姓刘,还是姓孙这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曹操最擅长,也最得意的……便是他从荀文若那儿学到的‘驱虎吞狼’!”

“群雄逐鹿中原,为何吕布死了,袁术死了,袁绍死了,刘备也败了……都是因为这驱虎吞狼,两虎竞食之计啊……前车之鉴,历历在目啊……孙、刘不斗,尚可慢慢的蚕食逆魏的疆土,可孙、刘若内斗,那便是两虎竞食,逆魏……逆魏从中得利!”

鲁肃的话声音不大,却是沙哑至极,仿佛极致的悲痛之下,他的嗓音也变得凄楚,变得无奈……变得干涸。

孙登还是年轻,他无法理解鲁肃说的这些,他的眼光也看不了那么远……

无法像鲁肃般,看到十年、二十年之后。

他只能淡淡的回道:“可如今,突袭已经开始……鲁大都督现在赴襄阳城,那不是羊入虎口么?按照父亲交代的,当务之急……我等应趁乱想办法逃遁回江东啊!”

事实上,鲁肃与孙登是有机会逃跑的。

四个月的观察,孙登是寻觅到了身边这些江夏兵看护他们时的破绽,虽未必是万无一失,但……是值得一试的!

只是……鲁肃从一开始就对这个提议十分抗拒!

“逃?”鲁肃笑了,是那种十分苦涩的笑容,他一边摇头一边回道,“我若逃了,这天下就是他曹操的了!”

说到这儿,鲁肃拍了下胸脯,继续用沙哑的声音道:“至于……你说的羊入虎口,呵呵……现在,我就是带你去见关麟,是去主动入这虎口,唯希望你、我这人质的份量,能让你父亲留手一分,至多……至多占了荆南四郡,还是把这荆北还给关羽吧……如此,双方各退一步,或许……还……还有转机,咳……咳咳咳……”

说到最后,伴随着一阵咳声,鲁肃的声音已经变得细若游丝。

仿佛……他心中的沉痛正在持续不断的消耗着他的身体,就连他的嗓音也在极致的蚕食,绝不放过!

他的心境间……仿佛一直有一行字在不断的回**,闪烁!

『唇亡齿寒——』

『联盟不能破……联盟若破,吴蜀休矣——』

鲁肃,老实人,鹰派领袖,与荀彧、诸葛亮同一档眼界的男人……面对如今的时局,他已然无能为力,他只能选择以他鲁肃之躯,做联盟最后的存续!

若不成,则三分不再,逆魏一统!

若成,局势……还能再争取一下。

“快,你们让……咳咳……让马夫再快一点,不用管我的身子,我……我撑得住——”

……

……

樊城的那一把大火,曹仁的殒命,新野城的归降,这一系列的消息传到曹魏,反倒是比传到江东更晚了一分。

这是因为新野城的归降,宛城与襄樊连成一体。

哪怕关麟授意,放一些魏军的骑兵回去,让他们第一时间把这边的噩耗告诉曹操。

可……那些侥幸捡回一条命,尤自心有余悸的魏军探马与斥候,哪里还敢走“宛城”这一道……

哪怕路途增加了两倍,他们也选择从群山中绕到汝南,然后经豫州、兖州、最后绕了一个大圈赶至许都禀报。

终于,这些斥候到了。

秋夜,一干疲惫的探马策马在小道上疾驰,他们在许都城城门处下马,跌跌撞撞的上去砸门,原本半日的路程,愣是让他们绕了一个大圈,走了整整五天。

城楼上探出一个守卫,厉声问:“什么人?”

斥候回禀:“樊城斥候!八……八百里加急军情要上报大王!快……快开门!”

楼上的两个守卫小声私语,接着火把,他们看清楚了来人的衣着,还有令牌,大门这才缓缓开启,发出艰涩的声响。

几名斥候上马一跃而过,凌乱的马蹄声惊醒了整个许都城。

李藐睡得极轻,听到了这马蹄,他掐指算了算时间,然后口中小声沉吟出四个字。

“总算来了——”

他迅速的穿好衣袍,因为他知道,很快……钟声就会敲响,很快……整个许都城就会慌乱!

建安二十一年七月初,襄阳城内飞球漫天,是夜……大火引燃樊城、郾城、平鲁城,三日……炼狱火海焚烬一切,曹仁自刎,赵俨、殷署被火烧至死,牛盖投降……

烈火后的樊城、郾城……到处都是被烧的只剩下骨头的魏军残骸,到处都是那残破的兵器……

还有那空气中蒙蒙一阵的灰尘,像是……骨灰!

贾诩、程昱、贾逵几个重臣;

司马懿、陈群几个小辈;

还有瞎了眼的夏侯惇,还有新晋为大魏“军师祭酒”的李藐,还有曹操最疼爱的儿子曹植……

他们第一时间汇聚在曹操寝宫的外堂……

一个个神色凝重。

贾诩还勉力能支撑起那老迈的身姿,程昱已经急的直搓手……越来越多的官员赶来。

陈群问司马懿,“一夜之间?襄樊战场……就结束了?”

司马懿低声:“我也不知道,先前毫无预兆,不……先前所有的预兆是引水倒灌,是突发大水……谁又能想到,不是水……而是火呢?”

“十万兵啊……”陈群感慨,“大魏还能有几个十万兵啊?”

司马懿沉默……他微微咬了咬唇,他想到的是……

如果许都城丢了,那……他河内司马家,颍川的陈家、钟家……这个私下里以颍川集团为首的豫州文人集团……

还能坐稳如今在曹魏的地位么?

要知道,颍川本就是许都下的一个县城,离开了家乡……他们盘根错节的势力也就折断了呀!

这时……

曹操匆匆从内室出来,他明显是从睡梦中被唤醒,束发没有戴冠,还穿着睡衣,因为急促……连鞋子也顾不上穿,他问道:“这么急?怎么回事儿?”

程昱忐忑的回答道:“樊城没了,在一场大火下什么都没了……荆州军已经将襄樊与宛城连为一体……曹仁、赵俨、殷署将军阵亡,牛盖背叛……好在,没有消息表明宛城有出兵许都的打算!但……眼下,许都城再无屏障可言!”

说到这儿,程昱顿了一下,“大王,接下来势必要打一场许都保卫战了!”

这……

随着程昱的话,曹操那本是眯着的虎目,突然间睁开、睁大……他不可思议的环望着眼前诸人。

他像是受到了什么莫大的惊讶……

可又仿佛,他恍然间意识到了什么。

“孤一定是起猛了,孤还没睡醒……孤……还没睡醒吧?”

“大王!”

“你们都退下——”

随着曹操的一声咆哮,所有人尽管焦急,可却没有一个人赶去触碰曹操的虎须……只是颤巍巍的向后退。

曹操却像是想回到**,去把这个没做完的梦昨晚。

只是,他是躺下了,可心里头却恍若明镜似的,程昱是他曹操的太阳啊,程昱从不说谎啊……

那么……

族弟曹子孝……

樊城战场十万兵勇……

还有新野城、宛城,怎么就能起猛了呢?怎么起猛了……许都城前就再无屏障了呢?

就在屋外的众文武忧心忡忡往后小步后退,彼此互视,不敢发声之际……

“哐啷啷啷……”

只听得一道震耳欲聋的声音,是曹操手持佩剑倚天……将一处古玩劈碎的声响……

而与这声响同时传出的是曹操那高高扬起的声调。

——“不可能……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孤族弟曹子孝是天人将军,他怎么可能死了?不可能……他活的好好的,他是天人将军!”

这一刻……

大魏的国主,这位今年才被封为魏王的曹操,他整个人突然就陷入了癫狂。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