炙热的温度如同逼近的猛兽,步步紧逼。

那原本只是山头的烈焰,此刻已如被狂风煽动的野火,疯狂地蔓延而来,蔓延的整个山峦、山道中到处都是。

空气中弥漫着焦灼的气息,火光映照下,周围的一切都被染上了一层跳跃的橙红色。

马钧依旧被困住,他的左腿被木桩压住,埋在了土里。

曹操的孙女儿曹婴则几乎没有分毫的犹豫,她就跑回了马钧的身边,除了掷地有声的“你闭嘴”三个字外,她已经开始用手去挖。

是啊……

想要救马钧,必须当先挖出那被土灰埋住的木桩。

可曹婴随身并没有带利器,她能做的只有用手……用力,拼命的挖。

她的眼中没有丝毫的犹豫和恐惧,只有坚定和决绝。

她自幼习武,双手虽说不上极致的细嫩白皙,但保养的依旧很好。

但此刻却在尖锐的木刺和粗糙的土石中挣扎,很快就变得血肉模糊。

然而,她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一般,只是机械地重复着挖掘的动作。

大火越烧越旺,热浪滚滚而来,仿佛要将一切吞噬。

曹婴的衣角已经被火苗点燃,但她却浑然不觉,她只是惊喜于,终于……终于在那血手之下,挖到了木桩,再深入……只需要再深入一点,就能取出这木桩,救下她的这个夫君,救下大魏的这个希望。

可……

大火并没有给他更多的时间,火势“嗖”的一下便席卷而来,席卷到她们的周边,眼看就要蔓延到马钧的身上。

曹婴注意到了这些,她不假思索的猛地扑了上去,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熊熊烈火。

“你疯了——”

马钧那满是责骂的吼叫声响起!

回应他的,依旧是曹婴那笃定般的语气,“你给我闭嘴——”

被曹婴这么一吼,马钧怯弱般的不敢再说话,可他却已经清楚的能看到,曹婴身后的铠甲上已经沾上了火苗,那火苗正在席卷她的全身!

倒是曹婴,她的双手依旧机械般的去挪动那木桩,似乎要把所有的力量都交到这里。

这时……

只听得远处有人呼喊。

“是驸马都尉……”

“郡主也在……”

“快,快取水来,快来救他们——”

听到这些话,马钧抬起眼,昂起了头,宛若看到了希望,反观曹婴……她却仿佛整个人脱力的一般,“嘭”的一声倒在了地上,她背后的火焰正愈演愈烈。

仿似,就快将她完全的引燃——

……

……

这边,关兴的杀戮还在继续。

在愤怒中,他不断的出手……

短刀化作一道道寒芒斜刺而出,映起黯淡的月色,犹如离弦之箭射向眼前的一众魏军兵卒。

这些魏军兵卒……方才还惊愕于冲天的火光,现在就要面临一个修罗、夜叉,要面临这死神的折磨。

他们一个个不由得神色凝重,心下暗道,今日这一关……怕是无论大魏,还是他们自己,都不好过!

刀芒的白光突进到三尺之地,骤然绽放,化作漫天的剑花,向眼前这一干魏军兵卒笼罩而下。

关兴自幼学武,哪怕练得最多的是青龙刀,可十八般武艺依旧是样样精通。

更何况,这短刀使将的难度与青龙刀相差甚远……

“叮”的一声脆响,漫天的刀光犹如跌落在水里的火星,骤然消逝……

“啊——”

眼前的三名敌人已经踉跄着倒地,还剩下几人,也是脚步踉跄……俨然被关兴的刀法威慑住,不敢上前……

现在,关兴面前的敌人已经不多了。

哪曾想,就在这时……

“踏踏踏”的脚步声再度响起,是更多的魏军兵卒迅速的追来……

不!

或者准确的说,他们不是追来的,更像是逃命而来……

从那烈焰遍布的北邙山头逃命而来!

“就是他,是他纵的这场大火,若是擒住此贼,足可以向大王交代……”

随着一名魏军兵卒的呼喊,逃命而来的一干魏军兵士注意到了关兴,他们也察觉到了倒在地上了七、八条尸首……

可再看眼前的关兴,一个个不由得露出凶光。

“就一个人,怕什么,擒了他,否则……我们如何向大王交代?”

说话间,这数十兵勇纷纷拔刀齐齐的朝关兴这边杀了过去。

“又来?”

关兴不由得面露难色,凭他的武艺,以一敌十,并不困难,可若是一己之力去敌五十、一百,那就算招式上不输,可对方战阵之下,耗也要把他耗死。

况且……他如今所处的位置是大火蔓延之下唯一一条下山之路,一旦拖住,那……怕是敌人会越聚越多……

那,就不妙了!

“看刀——”

“哇呀呀呀呀——”

“擒了他向大王交代——”

关兴思虑之际,已经有无数短刀劈砍了过来,关兴只能横刀格挡,且战且退。

但,他高估了自己的战力,也低估了这支逃下山峦的魏军的战力。

需知……原本这北邙山中可是聚集着魏军的“飞球军团”,这是一支从各部军团中精挑细选出的精锐兵卒组成的军团,别说五十个……即便是十五个结成战阵一起围攻,关兴也绝无胜算!

哪曾想……

就在这时……

“嗖嗖嗖——”

无数暗器、飞刀、袖箭突然从四面八方射出,既稳且准的命中了这些杀来的魏军兵士。

那个方才还扬言“擒了关兴,向大王交代”的兵士死的最惨,额头上正中了一枚袖箭。

他是睁着眼直愣愣的倒下的。

哪怕是死了……尤不瞑目!

反倒是关兴,在看到这些暗器的刹那,他那高高悬起的心情一下子安然落地,在“鹦鹉”中待了这么久,这些暗器……他再熟悉不过了。

果然……

树丛中人影窜动,紧接着,超过二十名黑衣人窜出,他们似乎也是刚刚才知道关兴的身份,纷纷拱手:“关二公子……”

“你们……”关兴尤是有些诧异的看着他们。

“是任姑娘吩咐我们来接应你的……”这些黑衣人中走出一人,他如实说。

“噢……”关兴喘出口气,他接着问了句,“洛阳城那边的行动如何呢?”

“就要开始了。”这黑衣杀手说道:“我们这里接应了公子,即刻就要返还洛阳……去支援那边……公子也跟我们一道过去吧!”

关兴自是知道,北邙山的大火不过是开始,后面的一系列行动,那才是重头戏。

可……关兴却迟疑了下,思虑片刻,他拳头微微握紧,然后郑重的说:“洛阳城的行动固然重要,可论及我四弟的心腹大患唯独这马钧,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这……

俨然,一干黑衣杀手都没有想到关兴会说出这一番话。

关兴的声音还在继续,与此同时,他眺望向山头,看着那大火通往山下唯一的这条道路,“如今北邙山帝陵大火,四处的山道均被大火阻隔,所能下山的唯独这一条路,那马钧死了倒也就罢了,若是没有死,那我就守在这里……给他上路——”

原来……如此!

听到这儿,众人才知晓了关兴的目的。

他们彼此互视,依旧是那为首黑衣人张口道:“但洛阳城那边还需要我们的支援……我们怕是不能留下……”

关兴的态度却分毫没有改变。

“你们去吧……留下些许暗器与连弩给我,这条山路……交给我!”

这些黑衣杀手还想说些什么,可看着关兴那无比笃定的神色,他们一个个闭上了嘴巴。

那为首之人大声喊道:

“卸下暗器与武器给关二公子,我们撤——”

……

……

夏侯惇留下一句。“我已经瞎了,不知道这火势有多大,大不了就是一死嘛!老夫死不足惜,可大魏得存续下去,我部兵马听本将军号令,上山,救人——”

说罢,他便已经带兵上山救人……

反倒是山腰处……李典与徐晃那徘徊犹豫的表情依旧。

“徐将军?若是我们不救……怕是回去了不好向大王交代呀……”

李典神色复杂,原本儒雅的一双眉毛几乎凝成了倒八字。

“夏侯将军何曾有兵甲死于那烈焰、毒烟之中?”徐晃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坚定,语气一如既往的坚决,“不行!无论如何,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弟兄们赴死……”

“可我们……唉……”李典话说到一般,只剩下一阵叹息。

就在这时……

“将军快看……”

有兵士提醒徐晃,徐晃以为是这北邙山上又发生了什么变故?连忙抬头,却注意到……这兵士指向的是相反的方向,是山下……是洛阳城的方向。

就在这天色中最后一道余晖被黑暗吞噬的一刻,洛阳城内有个地方爆出了火光。

正常而言,这或许是某一家不慎走火……

但,火势在北邙山的山腰处看的清清楚楚,而且蔓延的速度非常快,很显然是有火油这些东西助燃。

紧接着……城中开始不断的闪起火光,仅仅一盏茶的功夫,就已经燃起了二十多处。

甚至,就连皇宫中也燃起了大火。

“这是……”

徐晃恍若在做梦一般……他惊愕的望着皇城,望着这大火……甚至如今汉宫的的北宫处,到处都燃起了一缕缕轻烟。

“糟了呀……”李典回过神儿来,他猛然惊呼,“多半这北邙山大火是饵……他们真正的目标是……是……”

李典的目光已经凝于那洛阳城,凝于那汉宫。

徐晃这才如梦初醒,“是……是调虎离山么?如果是调虎离山,那他们烧的是汉宫……是……是……”

终究,徐晃没有把最后两个字给吟出来。

此情此前,那两个字……那个至尊无上的称谓突然就变得至关重要,也更“奇货可居”了起来!

……

……

魏王宫内,一处最高的宫阙,曹操与程昱站在此间,神色异乎寻常的凝重。

许褚守在外围……所剩下的所有虎贲军士森然伫立,警惕的环视着周围。

“报……”

当先,一名虎贲军士迅速的来禀报,“大王,是有人在北邙山帝陵处引燃白磷,炸了帝陵,从而引发了北邙山的大火,所有……所有在校场准备起飞的飞球无一幸免,悉数……悉数被焚毁了,还有那数千工匠,数千兵士……也……也……”

不等这兵士把话说完……

“哇呀呀呀呀呀——”

曹操一拳砸向身前的石阶,整个虎口因为剧烈的摩擦都溢出了血痕。“孤……孤……”

曹操几乎一口气没有吟出来……整个人都在喘,喘的厉害。

程昱适时的提出质疑,“不应该呀,北邙山可谓是戒备森严,那些白磷也均存储在厚重石壁包裹下的帝陵内部,若要纵火……谈何容易?这……不应该呀……”

程昱还在疑问,曹操已经破口大骂,“一群饭桶……一群饭桶!”

程昱还在琢磨这事儿,可恍然间转头,突然发现……不止是北邙山,洛阳城内也开始了放火……一处、两处、三处……十五处、十六处……

放火的位置越来越多……甚至就连整个汉宫的南北两宫也点燃起熊熊大火。

“大王……快看……城内多处火起……”

程昱连忙提醒道……

曹操转过头来,映入眼帘的,便是洛阳城中……四方的火海。

大火四起,人心惶惶,一时间……洛阳城乱作一团,到处都是一片嘈杂之声……

是那些汉室旧臣,从自家宅院开始放火,又抛头露面地带领家丁们在城内四处纵火……这是带着必死的觉悟,是要把事情做绝了……

势必,是要干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儿,全然没有退路,不成功就成仁的大事儿。

想到这里,曹操只觉得额头处已经开始隐隐作痛,因为突然的紧张,使得头风竟在这个时候有隐隐发作的趋势。

他强忍住这股痛感,努力的让自己保持一个清醒的头脑,他的思绪在飞速的涌动。

——北邙山引燃白磷,爆出大火!

——为了救马钧,曹操派出几乎所有的兵马悉数出城去救火、救人!

——现在……洛阳城中又是大火,甚至整个汉宫的南北两宫也悉数被引燃……那么……他们的目标是……

“是汉帝……是汉天子……”

曹操方才吟道这里……

“大王……”李藐匆匆而来,看到曹操,连忙禀报道:“一些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叛军突然出现在了汉宫中,正……正朝向天子所在的宫殿!好在……朱灵将军已带兵马往那边去了……”

不知从哪冒出的叛军?

朱灵?

当即……曹操就想到了什么,他双手又用力拍下面前的石栏,他愤怒的说道:“中计了,孤中了那关麟的调虎离山之计了,朱灵已经彻彻底底的变节……他怕依旧是那关麟的人!这一切都是那关麟的诡计!他是要劫走天子,他是要断了我大魏的根基!孤……孤要生啖他的骨,生食他的肉——”

震怒……这一刻的曹操当真是震怒了。

可越是生气,身体中的浊气越是上扬,越是汇聚于额头之处,这使得曹操的头风彻底发作……

“……啊……啊……”

“孤的头,孤的头……”

“啊——”

声嘶力竭一般的嘶吼。

一时间,程昱、许褚、李藐都懵了,在程昱看来,这是屋漏偏逢连夜,在许褚看来,大王可不能有个闪失,在李藐看来……那就意味深长了,他琢磨着,总不至于……他这一番话能把曹操给气死吧?

如果是那样,倒是省事儿了!

“大王,当务之急,洛阳大火,到处一片混乱,让许褚将军护送大王速速撤离吧……”

程昱也顾不得曹操的头痛,大声的提醒道。

许褚也说:“是啊,让俺先护送大王撤离,其它的以后再说……”

“不……”曹操的声音打破了此间紧张的气氛,“去汉宫……仲康,你去汉宫……无论如何,不能让汉帝被那关麟给掳走,不能……不能——”

曹操的声调拉的狭长……

许褚却是眉头凝重,“可大王……你的头疾……”

“不用管孤!”曹操忍着剧痛再度强调:“仲康,你只要能拦住汉帝,你便是我大魏的第一功!第……第一功!你若不听孤的命令,你便是大魏的罪人……罪人……”

“喏……喏……”许褚拱手,他再三望向曹操……却不敢违拗曹操的吩咐,只得点兵去。

李藐见许褚要走,心情格外的激动。

——『只要这虎痴走了,那‘鹦鹉’接下来的行动就畅通无阻了吧?』

哪曾想,李藐刚刚想到这里……

程昱又一次拦住许褚,“大王,让臣去拦天子,留下虎侯护卫大王的周全……”

这一刻,程昱的一双眼瞳瞪得浑圆硕大,他的语气坚定异常,他甚至强调道:“若大王不许,那就请虎侯从程某的尸体上踏过去吧——”

这……

曹操只觉得头上越来越痛,他“哇”的一声愤怒的咆哮,然后不得以道:“去……仲德,你带着虎贲军去,若跑了天子,那……孤饶不了你!”

“大王放心……”程昱拱手,连带着他的余光望向李藐,“李先生,如此混乱的局势下赴汉宫……程某希望有李先生相助!”

“这是自然……”李藐无法拒绝,只得随着程昱往汉宫方向行去。

倒是这大魏宫廷,倒是这高耸的宫殿处,一时间……唯独只剩下曹操与许褚两人。

“仲康,扶孤起来……孤,孤要看着这些杂碎一个个死在孤的面前——”

“一如,一如那董家、伏家……啊……啊……”

头风愈发的痛楚,曹操的哀嚎声不绝——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