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东城郊,一处军寨威严而肃静地伫立在这片土地上。

这是臧霸的泰山军营地。

自从他护送曹丕、朱灵,以及那大量的白磷到达洛阳城后,他与所带来的几千兵马就一直驻扎在这边。

虽是与洛阳的繁华与喧嚣保持了一段距离,却也避开了这一次,北邙山、洛阳城内的大火。

“爹……”

臧霸的儿子臧艾匆匆赶来,看到臧霸站在一处土坡上,凝视着洛阳城中的大火,臧艾连忙说,“爹,已经打听清楚了,北邙山的大火是因为存储的白磷被荆州的奸细给引燃,洛阳城的大火则是不少汉臣自己点燃了屋舍,带着府中奴仆在城中四处纵火,引起混乱……汉宫也点燃起大火,他们的目标……多半是天子!”

听得儿子这么讲,臧霸微微颔首,却是不发一言,一如既往的望着那洛阳城,看着那愈演愈烈的大火,那越发震天的哀嚎声,混乱之下践踏的声音。

在他听来……像是格外的生动。

儿子臧艾见父亲沉默,不由得感慨道:“关四公子这一番计略委实精彩啊,声东击西,调虎离山,利用曹操对马钧的看重悉数调出洛阳城的兵马,然后大火在洛阳城制造混乱,若真能在混乱之下劫走天子……那这一计妙啊!”

臧艾如此感慨,臧霸总算是忍不住开口道:“呵呵,你怕是说错了,若是依着灵雎那丫头说的,关麟的目标可不止是天子!”

啊……

在臧艾惊愕的眼瞳中,臧霸的话还在延续,“孟子说,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兼得,舍鱼而取熊掌者也……对那关麟,他很明显不喜欢做选择题,天子,是他关麟所欲,可曹操亦是他的目标,这一次的行动,他怕是要一箭双雕,一举两得!”

这……

臧霸的这一番话,直接把儿子臧艾给震住了。

臧艾怔怔的愣在原地,牙齿微微咬合,他的思绪则在飞速的运转。

——『一箭双雕,一举两得么?』

——『也就是说,如此大火下,所有的矛头都指向汉帝,曹操势必也这么以为,他必定会派出身边仅存的虎贲军去抢夺汉帝,如此一来,他的身边反倒是就……就……』

想通了这一节。

“咕咚”一声,臧艾深深的吞下一口口水,眼眸中露出惊愕之色……

这……这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啊!

那么……

“爹……”臧艾深深凝望向父亲臧霸,他试探着问:“爹……我们难道,什么也不做么?”

“能做什么?”臧霸冷笑一声,“时局诡异莫测,今时今刻,我们的屁股还不知道该坐在哪里!”

说到这儿,他抬起眼,依旧凝视向洛阳城,凝视着那城池上空冉冉升腾而起的大火。

他表情上万般平静,可内心中早已是波涛、汹涌、澎湃。

他还在掩藏这份心境,他冷冷的吩咐斥候。

“再探、速探——”

……

……

夕阳已经沉了下去,黑暗开始缓慢而又不可阻挡地撕咬残余的光亮。

只是,到处的大火,仿佛为洛阳城罩上了一层褪不去的红光,如今的洛阳城内,便是比白昼时还要明亮。

程昱与李藐带着虎贲军士与一干校事府校尉匆匆的向汉宫司马门方向前行。

早有虎贲兵士守在了这里,他们是曹操提前派出的探子,如今的使命,就是为来支援的兵卒领路……

“口令——”

“猪肘——”

一如历史上的杨修死于著名的口令“鸡肋”之上,虎贲军也有对应的口令,每日更换,就是要防止……有奸细混入了虎贲军中。

恰恰今日的口令正是——猪肘!

得到了准确的口令,程昱连忙询问守在此处的虎贲军。

“情况如何?”

“已经有不下四波兵马往汉宫中去了……”虎贲兵士如实回答,“一波是魏讽公子从邺城带来的兵马,一波是朱灵将军带出的亲卫,还有两波……是子桓公子与子健公子的亲卫……”

这……

四波兵马,单单这一条消息就使得程昱的神色凝重了起来。

无疑,这应证了他们的猜想,如今这大火、这混乱下的洛阳城,这汉宫已经成为了风暴眼,天子已经成为了所有人的目标!

“天子呢?”程昱抬高声调大声问道。

“可以笃定还在汉宫,汉宫南北宫门都有我们虎贲军的眼睛,不曾看到天子逃离出来……”

呼……

听得这一声声紧迫的话语,感受着此间间不容发的气氛,程昱不由得长吁口气。

他心里也在盘算。

要知道,虎贲军的数量总共也就千余人,悉数都是来自谯沛,是大王曹操的同乡,是绝对可以相信的人。

但现在,此前北邙山救火就派出了一半儿,如今又抽走一半儿,护送在曹操身边的只有寥寥几百人了。

说实话,程昱是有担心的,担心……大王曹操那边有什么不测,也正是基于此,他特地嘱咐让许褚留下,只要许褚在,程昱的心头总是能踏实不少。

除此之外,他程昱还必须够快,尽快的夺回汉帝,将他转移到魏宫也好,将他转移出洛阳城也罢……

总之,需要尽快转移到安全的位置!

然后迅速的再带领这些虎贲兵士回到大王曹操身边。

——汉帝要紧,可大王曹操的安危……也是重中之重!

心念于此,程昱定了定神儿,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朝身后的一干虎贲兵士,校事府校尉喊道:“诸位,随我杀入汉宫……但有劫持汉帝者,不问缘由,格杀勿论!”

说罢,就要当先闯进这司马门。

可骤然间,他却发现……李藐呢?这个随他一道赶来的狂士,人呢?

左右环视,却突然发现,李藐从一侧匆匆跑出。

“汉南?你?”

程昱问道……

李藐做出一如既往狂放不羁的模样,双手在裤子上抹了抹,然后解释道,“方才没忍住,去一旁小解!”

程昱无比佩服李藐的心态,不由得感慨道:“都这种时候了,你竟还有这般心情……”

李藐这手也擦拭干净了,连忙又握在了刀柄上,他淡淡的说,“人有三急嘛,我现在小解了,总是比进入这宫廷后与敌人厮杀时尿了裤子,要体面的多,总不能让人贻笑大方吧?”

“呵……”程昱苦笑一声,“真有你的……”

小声嘀咕这一句,他打手一扬,“计划不变,杀入皇宫,劫持天子者……格杀勿论!”

“喏——”

伴随着一干虎贲军士与校事府校事的回应,两百余佩刀已经拔出,一行人迅速的迈步疾。

他们目光炯炯,杀气腾腾——

倒是另一边……

就在李藐嘘嘘的那里,丐帮的“庄义方”尾随而知,他是待程昱等人进入皇宫后才来到了这里。

映入他眼帘的是一泡尿,味道……并不怎么好闻。

但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这泡尿画出了一幅别样的图画。

这是一头猪,着重滋上去的位置是它的——肘子!

庄义方不由得喃喃:“猪肘……猪肘么?”

……

……

洛阳大火,惊现变故,曹植与曹丕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敌人的目标……绝不是北邙山,而是……而是洛阳城,是皇宫,是天子!

于是,他们是最先带着亲卫往汉宫方向赶去的。

说起来,他们一路赶来,出奇的顺利,遇到几群放火的人,但……顾不上去缉拿,一个劲儿就往前冲。

而那些擦肩而过的洛阳尉兵……则是只顾着满城缉拿纵火之人……还有灭火——

曹植与曹丕几乎是同时抵达汉宫南宫的苍龙门,门口却已经站满了兵士,哪里还是汉宫原本的宿卫。

如今这里守卫的早已变了将军。

还好……那旌旗上立着硕大的“朱”字大旗,是朱灵的队伍。

“来者何人?”看到曹植与曹丕的马队,守门都尉高声喝道。

曹丕也注意到了曹植,这种时候,作为大魏的公子……用脚指头想想也知道,是时候表现、立功,势必也要奋勇当先。

当即,曹丕向前踏步,“我是曹丕曹子桓,诸位看服饰是朱灵将军的兵马,我与朱灵将军均是入宫护卫天子,还望诸位将军行个方便!”

曹植也朗声道:“我乃平原侯曹子建,有贼子要劫掠天子,尔等速速让开……”

“公子可有魏王的印信帛书?”

守门都尉大声问道。

“印信帛书?”曹丕一愣,他迷惘着反问,心头暗自在想,“难道父王已经提前想到了,派朱灵将军守住这汉宫?”

曹丕还在遐想,守门都尉的声音再度传出,“魏王有令,若城中有变故,入汉宫者必须携印信帛书,否则格杀勿论!”

说话间,这都尉已经拔出了长剑,喝问道:“再问公子一声,可有印信帛书?”

曹丕发觉事情不对。

曹植却是“嗖”的一声,也拔出佩剑,“你疏不知?当初阻拦我出城劳军的守卫,已经被我用剑立斩,就葬送于许昌城的宫门!”

眼看气氛变得剑拔弩张,曹丕连忙劝道:“四弟,都是为父王办事儿,不可伤了和气……”

说到这儿,曹丕又一次用余光望向这守门都尉,他牙齿微微咬住,从对方的眼眸中,他察觉出什么。

——『全城都在慌乱?唯独朱灵的兵马如此镇定么?哼……有鬼!』

心里这么想,曹丕嘴上却说,“我想到了,父王有给我印信帛书,我这就给将军取来……”

说话间,他俯下身,假装要取帛书,却是用力一抖缰绳,大喝道:“众儿郎,随我冲门——”

马匹嘶鸣声骤响,三十余匹快马如离弦之箭,直向城门冲去。

骑兵冲阵,又是这么近的距离,没有长枪兵的话,是守不住的。

曹丕很有信心,对面只有五、六十个刀盾兵,一个冲锋既可冲将过去。

曹植见曹丕冲阵,也大喝一声:“二哥,我助你一臂之力,儿郎们,跟上他们,冲门……”

苍龙门是汉宫最重要的一处宫门,也是汉宫南宫中通往洛阳城门最近的一处,城门外就是洛河……

在曹丕与曹植看来,只要夺下这门,那即便天子被敌人掳走,想要出城、逃遁、走水路,也将绝无可能。

“哒哒哒——”

“得得得——”

马儿的嘶鸣声与践踏声响彻,眼看着已经快要到城门了,却听见“腾、腾、腾”的几声。

再去看,前方灰尘**漾……平地里悬上来几根碗口粗的麻绳。

“糟了,是绊马索!”

曹丕脑中浮现出这个念头,身下的马匹已经一声悲鸣,前蹄折断扑倒在地……

看着眼前天旋地转,似乎过了很长时间,曹丕才听到自己摔落在地的声音,随即耳边响起了轰鸣之声。

他在尘土中挣扎了好几次,想要起身,几把雪亮的环首刀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他身侧的曹植也是……

曹植还想反抗,可环首刀划破他的肩膀,那鲜血殷然。

总归,曹丕与曹植还活着……

他们的亲卫就没有这般幸运,落地之时……便已经被无数刀剑挥砍上来。

“想不到最先赶来的,倒是这两个大魏的公子……”

曹丕听到了一道声音,这声音无比熟悉,是朱灵的声音,他的身旁站着朱术……

朱术也正在开口说着什么,只是声音细若游丝,他根本听不到。

“爹,云旗公子可交代过,千万不要杀了曹丕、曹植两人,若曹操殒命,他俩活着……比死了,用处更大。”

听得朱术这么说,朱灵微微颔首,他也压低声音,小声道:“待会儿找个机会,将他们两人给放了……”

这话刚刚脱口……

“报……”一道声音传出,“程昱与李藐带着虎贲军士与校事府校尉……朝此间冲来……来势汹汹……”

唔……

这个消息的传出,让朱灵还微微的愣了一下,要知道……虎贲军与校事府的战斗力,可不是这些公子的亲卫可以比拟!

他们来攻……这宫门就不好守了!

不过……很显然,朱灵的任务也并非死战,他吩咐道:“传我军令,关闭所有的宫门以弓箭御敌,若是敌人欺近,则立刻撤离……”

“喏……”随着这兵士的回应。

朱术有些不懂,他问道:“爹?都这时候……撤离?”

朱灵轻轻的吁出口气,他说出了此行的目的,“整个计划中,执行救走天子任务并非你、我,你、我要做的,就是在苍龙门拖延时间……”

“可……即便是这样,敌人早晚还是能攻进去的,天子……也无法从苍龙门撤离,若是走玄武、朱雀、白虎,那距离洛阳城门可就相去甚远了……更无法走水路逃遁!”

朱术立刻就提出了他的质疑。

只是,他的质疑……仿佛对朱灵而言,置若罔闻一般。

朱灵只是淡淡的感慨道,“谁说云旗的目的只是天子?”

啊……

朱术一怔,“除了天子?还能有谁?”

朱灵的眼神更加的犀利。

“吾儿,你说呢?”

这突然的反问让朱术恍然意识到了什么,“原来……原来……如此——”

这边是朱灵父子临阵的攀谈,那边……程昱与李藐所带的虎贲军士、校事府校事已经赶来了!

他们磨刀霍霍……

他们剑拔弩张!

一时间,乌云在天穹中翻滚,眼看着血色又要布满长空!

所有的气氛,渲染出的便是:

——好一个血腥杀戮的疆场!

……

……

魏宫的地底。

错综复杂的地道,一名鹦鹉的死士迅速闯入其中一间,他面前的正是灵雎……

当然,除了灵雎外,还有过百的白衣死士,他们一个个手持匕首,腰间别夸着连弩,袖子中不知道藏匿着多少暗器。

他们一个个目露凶光,杀气腾腾,俨然……只等灵雎的一声令下,这些人……就会奋不顾身的开始行动。

“温姑娘……”死士看到灵雎,当即单膝跪地,“已经探明,如今的魏宫护卫那曹操的只剩下不到二百虎贲兵士……只是……那许褚尤在,并没有离开曹操半步!”

这已经是行动开始后,第十七名死士将洛阳城、将北邙山,将汉宫,将魏宫中的情报传回。

而每一次情报的出现,灵雎的神色都极为凝重。

“许褚,还是没有离开么?”

灵雎微微咬牙……

“主人,莫要等了……”

“是啊,事不宜迟,再不行动,怕就错过良机了!”

“主人,报仇雪恨……就在当下呀!”

俨然,鹦鹉中的这些死士比灵雎对这次最终诛曹的行动更望眼欲穿十倍、百倍……

这些都是父母、妻儿死于曹操屠刀之下的……这些都与曹操有着不共戴天之仇。

当然,作为天下第一屠刀的曹操,他素来不看重这些!

恰恰,就是这些孽障……组成了这支“要他命”的死士军团,且此刻就在他曹操的脚下……在密道中,在大魏看不到的黑暗处!

千呼万唤中,灵雎缓缓开口:“现在若要近那曹贼的身边,势必要强攻,若那样……我们中很多人会死!”

“我们自为报仇,我们不畏死!”

“是啊,我们不畏死!”

“温姑娘,下令吧!”

一种死士再度请缨,灵雎却仿佛异乎寻常的坚决,“再等等,还能再等等……”

“等什么?”

“等虎贲军的口令!”灵雎紧紧的咬着牙。

他们是要与曹贼拼命,但……灵雎要保证,他们能接近到曹操的身边,越晚被发现,他们成功的机会也就越大!

只是……口令么?

一众死士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这虎贲军的口令到底是什么?到底怎么能送来?

就在这时……

“口令到了……口令到了……”

一个乞丐跌跌撞撞的闯入此间,他连连喘着大口的粗气,这人……正是丐帮的六袋长老,同样与那曹操有不共戴天之仇的庄义方。

“口令到了,到了……是……是猪肘,是猪肘!”

随着庄义方的话传出,整个此间密道中,所有人都沉默了……

而在这短暂的沉默过后,是爆发……是彻彻底底的爆发!

“杀,杀,杀!”

“报仇,报仇,报仇……”

“诛逆魏,伐无道,弑曹贼……弑曹贼……”

在这些声音中,灵雎的神色一如既往的严肃,她的皓齿却已经张开,她重重的吟出两个字:——“行动!”

仿佛是为了更坚定她们的目标与信念,她又追上一句:

“行动,目标只有一个,曹贼,曹贼——”

……

……